第九章 慈不掌兵,善不从警(2 / 2)

有了时间节点,夏新亮找监控就属于指哪儿打哪儿了。监控是个好东西,以前没有,现在天网工程红红火火搞起来,对破案帮助特别大。以前我们都是地皮式搜索,效率真不如这个。但高科技你也不能过分依赖,你高科技,坏人也高科技。你能拍他能躲。激情犯罪不掩藏,有预谋的它可是有防备。这也就显出结合经验的好处来了。我们老同志高科技不灵,但我们有经验。

打开手机地图,我看了下附近红绿灯的位置,然后跟交通队联系了一下,我估计这帮孩子抢了人又是骑着摩托回来,搞不好会闯过红绿灯,而闯了探头就会拍下来。拍下来的时候他们肯定不会蒙面,你就是能蒙面骑一路,回小区可不能蒙面,小有门卫室。不蒙面,高清探头就能照下来他们的模样。有了模样,可以让居委会的人试着辨认辨认。

双管齐下,傍晚时候我们终于有了比较清晰的嫌疑人的面貌,门卫处有个小伙子认出了其中一个,说知道他,住8号楼1503,因为他有时会来取快递,取快递需要报门牌号以便查找收发记录。刚好,现在门卫处就有他的快递。这人总是晚上七八点,买外卖的时候顺道取快递。

夏新亮除了查用监控捕捉的嫌疑人的样貌,还查看了他们出入前后的变化。但说实话并没什么意义,他们抢劫的都是现金、手机、平板电脑等,这些东西小,都可以随身携带。又不是杀人藏尸要带大包裹。

夏新亮看着我,问我怎么着,毕竟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飞车抢劫的,案发现场的录像不清晰无法比对。但我有种直觉,我觉得他们就是那伙人。虽然很多时候我们靠直觉办案,但你没权利乱抓人。抓错了,你就惹上了麻烦;不抓,如果他们再犯案,人民群众就有生命财产危险。

“刘哥,这包裹里面应该是电子器械。”“你透视眼啊?”

“不是,这儿贴着易碎请勿倒置的标签呢,杯盘碗盏没这么轻薄。”夏新亮说着,还晃了晃,“看这个大小,很像iPad。”

“要不咱拆了?里面儿要是赃物,咱就给他们端了。”夏新亮看着我。

“要不是呢?再说了,有病啊,自己给自己寄赃物?你要说他发快递还有可能。”我一口否决。

自己给自己寄赃物。说完我觉得有哪儿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难道是,销赃?

抢了现金合适,可拿手机和平板电脑就有点麻烦了,到手你无法解锁,甚至不敢开机,毕竟有个“找回我的手机”功能。那是寄出去给专门的黑店去解锁?没必要,不需要这么麻烦,大可以直接带去店里,甚至可以一条龙出货。

这么想,是个死胡同。但如果假设它就是个赃物,就是台平板电脑吧,反着想,怎么能把不合理变作合理呢?

我执迷于办案的快感就在于此,抽丝剥茧,守株待兔,围猎是有莫名的快感的,“小夏,你说……会不会这是个挺有组织的犯罪?”

“是有组织啊,团伙儿作案啊。”夏新亮果断点头。

“不不,我意思是,既然你看,刚咱们确定他们是仨人一组,有两组,那会不会……其实在别处,还有别的组?”

夏新亮看着我,一拍大腿,“刘哥我明白你意思了。你是说,打个比方,这儿是个巢穴,里面儿是头头儿。其他组抢了东西也是要上缴的对不?现金好办,转账就可以,物品就不能转账了,又出于安全考虑,怕被盯上,不现身,就通过快递传递。”

夏新亮的说法听着扯淡,但你要考虑,受害人都一致反映抢劫的是青少年。青少年

不像成年人,逞凶斗狠起来无法无天,但服从性可是成年人无法比拟的。如果他们受人控制呢?或者说,有人指挥他们呢?

“刘哥,我们学犯罪心理学的时候,有专门的侧写课程,我觉得他们之中如果有个成年人,就很说得通。就像蜂巢,所有工蜂都为蜂王服务。”

想了很久,我决定先确定一下这包裹是什么东西,里面到底是不是赃物。

我俩去了地铁站。说起来有点儿可笑。我空手没包儿顺利过安检,过去往安检那电脑屏幕侧面儿一站,一脸我等人的神情。夏新亮跟我隔了几个人,包裹通过安检,我在屏幕上清楚地看见了那一团阴影。

没事儿人似的从另一条通道出来,我跟夏新亮对视一秒,快步往站外走,边走边拿钥匙划开了包裹。

里面不仅有部平板,还有三部手机,都是某知名品牌的。

夏新亮说联系手机制造公司,我说你甭那么麻烦,人家也不一定配合你,咱也没时间走流程,咱俩回车上,把手机开开,没电咱有充电器,我倒要看看这手机都是谁的。

李昱刚跟队上配合我们,平板电脑和其中一部手机分别对上了俩受害人。对,都是抢劫案的受害人。

我俩都很激动,但激动的同时问题也来了。我和夏新亮,就俩人,身上有一副铐子,除了车上有根警棍,其他一无所有。取快递的一直没露面,这都九点了还没露面,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来取。而且,我俩对他们的情况没什么掌握,几个人、多大岁数、除了他们别的同伙儿都在哪儿等等。

队上除了李昱刚也没人能过来帮忙,本来就人手不足,案子还多。你这事儿八字没一撇你叫特警?门儿也没有。

缓缓?我们能缓,犯罪分子不能,谁知道今儿我们撤了晚上会不会再发案啊?“刘哥,要不我回队上跟局里申请把枪来?”

我打鼻子里“哼”了一声。

小年轻他们不懂。我们一般情况下不敢申请枪,人多,北京嘛,首都得稳定,一申请批枪局长就特别反对。什么案子拿枪?贩毒。除此之外?那别拿了。贩毒也分具体情况,你譬如我们抓葛志杰,前期的时候没有拿枪。后来他们有枪了,我们说赶紧请示两支枪过来吧,这才拿枪的。就这都费劲,我说张风雨那孙子那儿有几杆枪,还杀人在逃。你这儿都火烧眉毛了,那边儿还来请示这一套呢。

老百姓老觉得我们威风,以为我们天天挎枪,那是电影美剧看多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我们平时不配枪,就是案子来了觉得需要,跟领导来请示。有的局长批,有的局长不批。我们有时候嫌麻烦干脆就不申请了。局长怕什么?拿枪走火,打到别人,又是首都,担不起这责任,所以局长不爱批。老不爱批,我们也不爱拿枪了。急的时候,现场比较紧,想抓这个人,再请示拿枪,人早跑了。

怕走火儿也不是没道理,我们枪法特别不准。说真的,当刑警枪法准的没几个,基本上子弹打完了,也没有几个能上靶的。因为练得特别少,一年一次,十发子弹,练谁啊?枪法非常不准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打环的话,十环,我们只要打上九环,就是好枪法。

所以呢,面对各种穷凶极恶的歹徒,我们基本上赤手空拳,或者拿一根警棍,这就是我们的状态。

我告诉小徒弟:“别申请了,申请不下来,平时都申请得肝肠寸断,这又涉及青少年犯罪,想也别想。”

“哦……”

“你去旁边儿那小超市买几副鞋带吧。”我跟夏新亮说。

“鞋带?”夏新亮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从上到下,最后落在我的脚上,“您鞋带坏了?”

取快递的来了俩人,一人提着一摞盒饭,门卫挺机灵,按照我们教他的,说快递太多不好找,让他们等等,然后就给我手机来了信息。我俩直接把他们俩摁了,摁完把大拇哥捆上鞋带就把人塞进了车里。夏新亮说我服了你刘哥,我说你慢慢儿学吧,这都是战斗经验。

楼上还有5个人,这跟两大摞盒饭相互形成了佐证。这俩孩子,对,只能说是孩子,一问就竹筒倒豆子了。一个14,一个17,姓谁名谁多大哪儿人,审问起来那是稳、准、快,楼上还5个等吃饭的呢,久了难保说不起疑。

我把这俩货交给夏新亮,孤身一人直接去了楼上。李昱刚正开辆大家伙过来,我们这车押不下这么多位。

我手里攥着警棍,对面五个人,还都是青少年。青少年犯罪是很棘手的事,你不能小看了他们,他们冲动起来,战斗力爆表;你也不能高看了他们,其实越胆小越胆大,没不怕事儿的,你得从气势上就压制住他们,说白了,你得让他们服,让他们觉得逞凶斗狠自己还不是个儿。

那俩孩子嘴里的涛哥应该就是我们推断的头头儿,今儿不在,跟女朋友出去了。房子是那女的租的,俩人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就说肯定回来。我急着上来也是因为这个,再来俩,那就没法弄了,先擒住这五个孩子还比较可行。买饭这俩是地位低的,平时买饭取快递就是他俩轮流,今儿人多,就双双出来了。

一对五,我也就是占了先机,那五个听见敲门就开了,以为是买饭那俩回来了,起根儿上就蒙了。说起来都后怕,我说什么来着,青少年好逞凶斗狠,那家伙,给他们制服了,屋里搜出来的凶器真是五花八门,从三棱刮刀到大砍刀一应俱全,包括两支仿真枪。

我合计下回我也弄俩仿真枪得了,至少瞅着吓人,我也不开,不存在杀伤力。还是鞋带的功劳。

李昱刚到得挺快,还拉了队上另外俩回来的队友,以及我们急需的手铐。我在楼上蹲守那个所谓的涛哥跟他女朋友,夏新亮、李昱刚跟另外两个同事一起加急讯问逮捕的这帮人,我们决定连夜全给他们端了。

其间我媳妇来了好几次电话,但这事儿太紧急,我实在没法接电话,只好把手机给关了。

一直到天都大亮,我们一共抓了16个人。除去“涛哥”跟那女的,其他都是小孩儿,最大不超19,最小的才13。

情况比我们以为的要复杂得多。

这个“涛哥”叫陈涛,去年年底出来的,进去是因为盗窃,进去之后接受了“再教育”,技能升级了,出来不仅盗窃方面的知识一条龙了,还能组织抢劫了。监狱这个地儿,说实话,光劳动行,改造不怎么行,你进去时候可能还是单一强项,出来基本十项全能。有多少出来能走正道的?说出来你都不信,低于百分之二十。再就业难是一方面,奸懒馋滑惯了也很难树立起劳动意识。那干吗啊?还是走老本行,或者就像陈涛似的,干得更红火。

陈涛这个女朋友也不简单。以前因为扫黄打非进去过,岁数不大,组织卖淫,也就是俗称的老鸨子,现在还操旧业呢,这属于搂草打兔子了。现在还真是时代不一样了,你不服老不行,人家这组织卖淫都互联网化了。

这帮孩子就比较复杂了,有本地的,有外地的,本地的还有在校生,上家抓人父母都疯了。外地的有离家出走的,也有社会闲散青年。

整体来说,他们的犯罪手段十分复杂,各司其职,几个人组成几个小组疯狂抢劫,赃款赃物由陈涛统一管理,赃物也就是电子设备由其中一个孩子负责处理,先抹数据再通过二手网站卖出,最终也转变成现金回来。孩子们的吃住等一应事宜都是陈涛包办,属于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但现金没有,也就阻止了孩子们离开,以达到彻底控制他们的目的,弄得跟传销似的。

这次抓捕很成功,不仅成功制止了犯罪,还有效地防止了犯罪升级,就那些家伙什儿跟他们的胆大包天,指不定能干出什么大事儿来。

“绳之以法。”

我眯瞪了一觉起来,听到李昱刚这么总结我们这次的行动真髓—好么些鞋带绑回来的。

“你甭白话儿了,周记写得怎么着了?”他不言声儿了。

“周记?什么周记?”夏新亮好像就没睡,这会儿支在计算机前头黑眼圈都出来了。“我不是不会写结案报告嘛,刘哥就让我写周记,练练作文六要素。”

夏新亮乐了。 “我掌握不了啊!”

“我教你。”夏新亮一边儿喝水一边儿说,“我给你打个比方。时间—今天早上;地点—菜市场;人物—我;起因—我妈让我买菜;经过—市场上的菜很多,我挑了一把芹菜,一捆菠菜,一块冬瓜,付了20块钱买下;结果—高高兴兴地拎着菜篮子回家。”

“我抽你!”李昱刚咬牙切齿。

“别闹了啊,你们注意抽时间休息会儿,我得回家看看去。你们师娘可能要咬人了。”

“给师娘说说鞋带奇案。”李昱刚说。

“别刘哥,”夏新亮插嘴,“您怎么想出来拿鞋带捆人的啊?”“你师爷教的。

我想起了金笛的那个案子,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次隗哥也是用鞋带绑了好些人。时隔多年,现在我也成了“老”刑警,带着俩徒弟。可是遇见类似的案子时,我用的依旧是这一招,这就是刑警代代相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