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爱恨之间使人疯癫(2 / 2)

“这就对了。”我说,“你们那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应该是从事卖淫活动的,这些女 孩属于高危人群,很多居无定所,除了鸡头没人知道她们的动向,即便她们失踪了 也没人上报,怕惹事儿。所以你们比对失踪人口也找不到这些姑娘的信息。你们联 系队上广泛走访起来吧,不仅要找到这些姑娘的信息,还得告诉鸡头他们的姑娘现 在极其危险,不要再接活儿了。”

“痱子粉跟小姐有啥必然联系吗?您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夏新亮不解地问。

“这个是老经验了,小姐们由于从事性服务行业,下体总是湿的,很不舒服,所以 她们喜欢扑痱子粉,凉爽干燥。”

李昱刚吹了声儿口哨,夏新亮脸涨得通红。

“另外,你们在现场都提取什么物证了?她们随身携带的手机还在吗?”

手机基本是现代社会最重要的工具,出门不带钱包身份证也不可能不带手机。

“要在就好了,我早如有神助了。”李昱刚苦着脸说,“都赤身裸体了,什么都没 有。”

“啧。现在招嫖好多都是在线的了,不好办呀。你们尽量找吧,李昱刚你网络这方 面厉害,能通知到多少通知多少。一礼拜死仨这架势,现在抛尸地还被控制了,鬼 知道凶手接下来干吗。”

“刘哥,眼下我做了个大概的侧写,您听听,帮我想想就目前为止有什么落下的。” “你说。”我看着夏新亮。

“凶手男,20岁到40岁之间,有私家车,时间供自己自由支配,行为表现健全,有 交流沟通能力。”

我想了想,“嗯嗯,目前也就是这些吧,信息还是太少。当下,还是得全力侦查广 撒网。这不是捋出点儿头绪了嘛,先查清楚被害人都是谁。知道了被害人是谁,口 子就撕开了。”

花圃地紧挨国道。好多年轻人从市里下班,为了抄近道都那么走,这是由于红旗村 的位置蹩脚,本来通的车就少,赶上镇政府盖新办公楼,还把红旗村的路给占了, 那路窄,卡车、水泥车来来回回,公交车就绕道走了。那许多人在城里务工,回来 就只能到附近,譬如国道边儿上,这些人就爱穿花圃地。只是再晚,也就是九点来 钟,更晚就没人了,都害怕。花圃地嘛,树影婆娑,又没路灯。

更郁闷的是,花圃地挨着的那段国道,仅有一处有交通监控,还是坏的。

我也亲自走了一趟花圃地,都不用找路,原本也没路,走的人多了生生踩出一条 路。入口处当然拉着警方的警戒带,我猫腰钻了进去。当时是正午两点左右,阳光 挺灿烂,并没有警员在场,我大摇大摆走在乡间小路上,都差点儿忘了是来查案 的。

从头走到护栏,从护栏走上国道,偶有大车呼啸而过。油罐车、货车、挂车、水泥 车,私家车也有,挂什么牌照的都有。走累了,我蹲路边儿抽烟。

已发现的三具女尸均赤身裸体,嘴里插着一根棍,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我们推测她 们均为卖淫女。如果情况成立,很有可能是杀人凶手招妓招到了这里,然后杀人弃 尸荒井。可是事情到这儿,就又断了线索,接下来就只能等待消息了。

没多会儿夏新亮给我来了电话,说刘哥,有情况了。

之前我不是让他们发协查通报嘛,情况头两天返上来了,张家口、大同、银川、鄂 尔多斯等地都来了回馈,我一寻思,这不是京藏高速沿线嘛。我就让俩孩子顺着这 方向查。

李昱刚说,夏新亮发现了重要的一点,这些城市,都在大兴土木工程,包括北京, 包括发现尸体的花圃地,相邻的红旗村就在修镇政府。

我说那你俩还等啥啊,奔工地去吧,重点排查运输车辆,拉渣土的车、运建材的 车,我一想,还有水泥罐车,这些车我跟花圃地外的国道上都见过。这些车都频繁 出入工地,而且会在大兴土木的城市反复出现,流动性强,沿着国道、高速跑,接 各种活计。

这案子最后破得还颇有点儿戏剧性。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成了一个胡同逮耗子 两头堵的情形。

发协查通报找类似受害人之前,我推测出受害者的身份是卖淫女,就让李昱刚往这 方面查,也通知从业者包括小姐、鸡头提高警惕。夏新亮跟李昱刚去工地查运输车 辆时,有一个鸡头叫杨凯,杨凯报案,说有个小姐被一个水泥罐车给带走了,现在 还没有回来。

他先前接到过李昱刚提高警惕的提醒,当时有一定警惕性,把车牌号多少给记下来 了。那李昱刚跟夏新亮去工地调查,也是有辆水泥罐车不见了,李昱刚就调监控 查,还真找见了,这水泥罐车倒车来着,因为他倒车,车牌号上来了。好,双管齐 下,最后把这人给逮了。

这个人抓到后,供了全是他杀的。京藏高速沿线的案子,都是这人干的。他这回来 北京,也是跑活儿,就是红旗村那块儿盖镇政府的活儿,头仨小姐都是通过附近摇 一摇或者楼凤贴的卖淫贴找的,都是叫她们上车,干完给掐死的。选花圃地的原因 特别简单,离工地近,还荒僻,用他的话说,那口枯井简直是为他度身打造。

后来花圃地暴露,他发现那口井有点不对劲,貌似有人动过,于是就把第三具尸体 换了个地方扔了。

这男的为什么杀小姐呢?其实并不是对小姐有仇恨,只是单纯因为小姐是高危行 业,容易接触到,他是仇视女性。

对女性仇视是由于他媳妇跟他同事跑了,他报复社会,认为女人没有好东西,见一 个杀一个,前后总共杀了13个。他寻思来寻思去北京不能待了,决定跑路,跑路途 中路过昆仑饭店,昆仑饭店经常有小姐,路上全是小姐,站一排一排的,没忍住, 就叫了一个上车,就杨凯报告失踪那个,人也给掐死了,还没等抛尸就让警察给抓 了。

这一系列案件落下帷幕,我不禁想起了刘铭妻子那个案子,我是想不通,明明姻缘 是个好东西,怎么到头来却变成了最深的愁、最怨的恨。唏嘘不已。

李昱刚说我无聊,他还不是陪我写了张明信片吗?问他写了啥寄给谁,他不告诉 我。我决定挤对挤对他,便问他你那明信片是写给谁的啊,是不是小姑娘?他扭脸 看向我,笑得十分爽朗,就回了我俩字—你猜。冬日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那上面 有我遗失多年的神采飞扬。

到单位都四点多了,夏新亮刚写完凶杀案的结案报告,见我进门直接给我了。难得 见他脸上挂笑,我问他你小子怎么瞧着挺高兴啊,他说:刘哥,我今儿生日。呦, 怪不得桌上大大小小几个盒子呢。我这记性。怨不得他今儿非叫我来一趟呢,我硬 是没反应过来。

“都谁给你礼物啦?”我故作轻松地问。 “也没谁,就李昱刚他们几个。”

“嚯,行政室、总务处的小姑娘们是不是要哭啦,精心准备礼物还成了你嘴里的他 们几个。”

夏新亮脸红了。我就说这孩子耿直吧,藏不住事儿。 “您就拿我打镲吧,尽说些没影儿的事儿。”

“嘿,这怎么能是没影儿的事儿呢,你是咱们队……那词儿怎么说来着?” “说什么呢?”

我寻音儿回头,李昱刚手指头上转着车钥匙进来了。 “没说什么。”夏新亮撇嘴。

“正好儿你来了,那天你们说那词儿叫什么来着?”

“哪天?哪词儿?”当啷,手指头上的车钥匙直接飞李昱刚办公桌上了。 “说夏新亮长得精神,咱们队上数一数二。”

“颜值担当。”李昱刚拽过椅子反骑上,笑嘻嘻地说。 “烦人不烦人。”夏新亮缩回屏幕前,一脸我躲事儿。

歟,不对,你今儿上队上干吗来了?”我记得李昱刚今儿也休息。 “给夏新亮过生日啊!”

“礼物呢?”我见他两手空空,问。

“他桌儿上啊。最大那盒子,我送他一副beats耳机。刘哥,你礼物呢?”

我一闭眼,“我礼物啊,我请你们大家伙儿吃饭。”我都佩服自己急中生智。人孩子平时鞍前马后跟我跑着,一嘴一刘哥,你这忘了人孩子生日实在不像话。

“嘁,没诚意,你是忘了吧?”李昱刚吐舌头。

“你说夏新亮那么多优点你不学,你怎么光学他耿直?”我从桌上捞起根儿笔朝他扔了过去。

李昱刚反应快,一闪身躲过了。

“刘哥,您说他老捎带我干吗啊!”夏新亮一脸哭笑不得。“鳅!”瞧着笔我想起来了,“李昱刚,你这礼拜周记呢?”我感觉瞬间李昱刚的脸上浮现出仨字儿—完蛋操。

晚上我请大家吃了顿饭,还喝了不少酒,饭局到了最后,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就剩下我和俩徒弟。李昱刚喝得迷迷糊糊,已经找不到北了。

我和夏新亮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因为喝得有点多,所以有时候说话不着调。我说:“你家里条件应该不错吧?”

“刘哥你在意这事儿干吗?”

“咳。追张风雨的时候,我说考验你车技,你说我那破车排量不行。”“事实上也是啊。”

“我车再破我充公啊,你啥时候也贡献贡献。”夏新亮斜眼儿看我。

“这年头,没点儿家底还真干不了警察,光奉献不索取。”“刘哥……你快仇富了。这心态不好。”

“我是好不了了,你也甭帮我诊断了。我倒是好奇,你当初怎么不当个大夫,或者留校当教授也不错啊,干吗当刑警啊,这环境,一对你不宽容,二来工作危险也大,三还穷苦。以你的条件,总不会是没出路才来干刑警。真就为了搜集学术资料,搞犯罪心理那一套研究?这你也干了这么久了,高大上的案件真不多,净是鸡毛蒜皮。”

“那刘哥你怎么最终没把调动报告拍上去啊?您这资历,往上走也不难啊。调动到其他部门还能朝九晚五,也方便照顾家里。”

我挠头憨笑时,听到夏新亮说:“我一刻也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干刑警苦是苦,但对我来说,很有意义。我坐在诊疗室也许能帮助一些人,我做刑警,能帮到更多的人。我做讲师也许可以启发到很多年轻人,但我都不来干这行,我的学生凭啥来做这一行呢?就像刘哥您,以身作则,我才能在您身上学到东西,我才对干刑警这份职业有了新的认识。至于我自己的私事,我不觉得不光彩,谁要拿这事来为难我,不是我品行有问题,是他。人人都是彼此的照妖镜。”

“照妖镜。这比喻真好,就冲这个,咱们再干一杯。”

说实话,人们总说事业是事业,爱情是爱情,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事实上,我也没有把它们混为一谈,但却避免不了两者之间互相耽误。就像是我结婚那天因为通宵破案,差点错过了婚礼,也像是度蜜月的时候被一个电话拉了回来,害婷婷独自一个人守着新房。

这些事情让我觉得,军人值得尊敬,军嫂甚至更让人尊重,因为她维系着一个家庭的运转,让丈夫能够在前方毫无顾虑地履行保家卫国的责任。放到刑警身上,这个道理同样适用。

刑警很苦很累,刑警老婆更苦更累。我对婷婷的内疚是掺不得半点虚假的,我也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婷婷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受不了我,离我而去?

尤其是后来婷婷怀孕了,我的家庭观念变得更加朴实,越来越想陪伴着家人,而不是面对着一具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我忽然想到已经好久没和隗哥联系过了,于是借着酒劲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跟他平日里很少交流,有时甚至一年半载都不会打个电话。可是一旦我给他打个电话,还没来得及说,他就知道我要干吗。就像今天我刚给他打完电话,说媳妇怀孕了,我心里想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他用一句话就给我答疑解惑了:“子承啊,我也有过你这种阶段,家要紧还是工作要紧。我告诉你,只有社会安定,小家才能安全。那你说,该怎么抉择?”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隗哥那熟悉的声音,我的情绪就有点激动,我把手机攥得很紧,说:“肯定是先让社会稳定了。”

隗哥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法告诉你什么是对的,家要紧还是工作要紧,需要你自己反复琢磨。如果你一门心思全在工作上边儿,可能你的家庭就会出现矛盾,到时候后勤出了问题,你破案也破得不利索。可是如果你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家里,那也必定会影响你的工作。”

我一手捂着脸,“隗哥,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求个问心无愧吧。”他说。

我默不作声。

隗哥的情绪也很低落,他说:“刑警的存在是为了让普通人过上安稳的生活,可在这个过程中,有谁想过刑警过的是什么日子呢?我在外面手上沾了很多血,回家洗了百八十遍也不敢碰孩子,我嫌自己脏,可我也觉得,我在努力让孩子活得干净。我在外边见过太多人情冷暖的东西,但回到了家里还是要强颜欢笑,我不想让家里人跟我分担外面的那些事情。子承,你要走的路还很远,也很难。”

可是没办法,这就是刑警的日子。半边烤在火里,半边泡在水里,处处都是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