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现在,一旦她嗅到了可能会与燕珝更加亲密的气息,脑袋中便绷紧了弦,提醒着自己,已经可以了。
云烟,到此为止吧。
她收了收神色,虽然还笑着,但只是道:“不想写就是不想写,陛下若要送妾回去早就送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不过瞬息之间,燕珝也灵敏地察觉到了眼前之人谈话之间神色态度的细微差别,唇角的笑稍有凝固,随后又换上无奈,“你总是明白朕。”
二人谁也没再主动说话,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云烟垂首,玩着香囊中的香料,燕珝继续半躺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想写就不写了。”
燕珝声音平静,“做你觉得开心的事,朕不强迫你做什么。”
云烟点点头,“妾还是喜欢写字的,只是最近总想着玩,没心思写。过阵子就好了。”
她坦诚地将自己的贪玩摆出来,让燕珝查看着。
“那……”燕珝起身,“你就坐在此处罢。”
“嗯?”云烟不解,“什么意思?”
他拍拍手,孙安听了声音过来,他吩咐几句,孙安立刻安排人去准备。
云烟瞧着人送来纸笔砚台,以为他要写字,还主动道:“妾来研墨?”
“不用你。”
燕珝动作利索,长指捏着墨便磨了起来,修长干净的指尖在纯黑的墨上,显得尤其扎眼。
“你就坐着吧,随你想做什么,”燕珝垂眸,认真地看着渐渐磨出的墨汁,“朕想画你。”
云烟摸了摸脸,“是因为今日妆容好看么?”
方才郑王妃也夸过。
“不是,”燕珝轻笑,“朕的贵妃什么时候不好看,只是今日想画。”
想,便做了。
车队修整齐整,继续往南出发。
云烟靠在软垫上,自顾自研磨着香粉,翻阅着燕珝给她关于香料的书籍。偶有不认识的字,云烟还指着问燕珝。燕珝也不吝啬,教她理解完,还把这手指教她慢慢将其写好看。
问完,云烟继续做自己的事,燕珝也继续画画。
二人互不干扰,但意外和谐。
茯苓偶从外瞧见这一幕,心生感慨。
谁敢相信,不过两月之前,二人还水深火热,几乎让人觉得……再也无法在一起了。
行程第二日,到了冀州与兖州交界的一座小城。
大军驻扎在城外,这处城镇不算繁华,但胜在安宁。云烟一行人住在城中,包下了几间客栈,还有的官眷不想进城折腾的便留在城外营中。
大秦民风开放,商贸繁荣,夜市极其热闹,哪怕是这样的小城,夜里也有许多玩耍之处。
冀州与兖州交界,口音略有不同,习俗也稍有差异。
云烟老早就坐不住了,在客栈稍歇息会儿,云烟便站起身,在阁楼之上朝下望。
与京城相似,但又有许多不同的小城极为吸引她,她本就向往这种充满着烟火气的人间,眸中熠熠闪烁着光彩,根本看不够。
用了晚膳,已是傍晚,云烟亲眼看着付菡和段述成二人携手出门。想要去寻郑王妃,谁知郑王妃中午用得油腻,这会儿总想吐,也不成。
好容易在房门处听到了声响,她推开门,见付彻知同他家夫人一同出门,正在叙话。
瞧见她开门,付彻知和季三娘行了个礼,云烟点点头回应,道:“这是准备出去逛逛?”
付彻知看了看她身后,依稀可见男人读书的身影,默然一笑,“是,娘娘。”
“那我可否……”
“娘娘也想一同去吗?”季三娘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瞧着她的容颜确实与当时的李芸极为相似,止不住地打量,又极有礼貌地收回,“妾身同夫君一道想去挑些礼物。娘家姐姐近日快生产了,奈何不在京中不能相伴左右,便想着送些什么有特色的礼物,就当是给未出世的小外甥添福。”
“娘娘一起吗?若是娘娘一道,有了娘娘的福泽恩佑,小外甥必然白白胖胖,健康降世呢。”
季三娘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听说同付彻知成婚已有两年了,云烟对她极有好感,特别是……她还是季长川的妹妹。
只是季三娘似乎并不知道其中龃龉,待她客气有礼,又带着些亲近,令人心生欢喜。
付彻知拍拍她道:“这样冒冒失失邀请娘娘,也不知陛下答应否。”
“我正想说,你们二人出行,能否带上……”
“可以。”
燕珝不知何时,出现在云烟身后。
“一道去罢。”
云烟回头,差点撞在男人的怀里,她仓皇地站直了身子,怕在付彻知和季三娘面前出丑,垂首扯着衣裙,没有回应。
付彻知自然应下,季三娘同她说话还算自在,但毕竟是在内宅长大,见到陛下还是有些拘束,不住地看向云烟。
“方才怎的……”云烟低了声音,“陛下没说要去,妾才问旁人。”
她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眼巴巴地看着付菡都走了,要不是实在想去但又不想一个人,她才不会主动找上根本不熟的季三娘和付彻知呢。
燕珝明明全程目不斜视,不是在读书,就是同某处来的大臣说话,政务永远忙不完的模样。
云烟哪里敢打扰他。
燕珝轻哼,“你也没来问朕,怎就知道朕不去。”
“好了,陛下,”付彻知朗声道:“都去,都去。”
他牵起季三娘的手,季三娘显然不习惯在众人眼前这样亲密,羞红了脸也没挣脱开,赶紧将帷帽戴上挡住羞怯的面容。
二人先行下楼,云烟早就换上了常服,瞧着就像个富贵人家的娘子,根本看不出是何等身份,她没等燕珝,一人带着茯苓下楼,跟上前方二人。
燕珝背过手,缓步跟上。
云烟的背影透露着雀跃,还有些他跟在身后的不自在,不知道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被忽视的感觉逐渐加深,燕珝上前几步,勾住她的手腕。
“你瞧旁人都那样亲密,”燕珝歪了歪头,侧耳道:“你我若疏远了,难免让旁人多想。”
云烟原本准备抽离的手渐渐放软,放在了燕珝掌心。
帷帽下拉,同季三娘一样,不说话了。
说是逛着挑礼物,季三娘年轻,挑着礼物便拐去了小摊上买些糖饼之类的小食。油炸出来的酥脆薄饼外头裹了薄薄一层糖,瞧着便让人流口水。
云烟闻着香味,几乎挪不动腿。
季三娘买来一个给她,还未听她拒绝,便转去了下一个小摊买茶了。云烟将那刚出锅的滚烫糖饼放在手中,定定地捏了一会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娘娘,外头的东西不干净,若是想吃,明日叫御厨做些来。”
茯苓关切道。
“哪有什么不干净的,”云烟的手紧了紧,她只是尝不到味道,同这糖饼有什么干系,“付夫人吃得很香。”
“她贪吃,咱们不同他们一道了。”
燕珝方才一直未出声,知晓她羡慕,又本就因季长川的事对季家人不算放心,索性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另一条街道。
周边都是他的暗卫侍从,不必担心安全问题。此时此刻,夜幕降临之前,他们漫步于从前从未听说过的小城街头,好像这世间万千平凡夫妻的其中一对。
糖饼被燕珝拿着啃了一口,半晌,他才道:“其实也没那么好吃。”
“早就习惯了,不需要这么安慰的,”云烟啼笑皆非,“不必放在心上。”
“我是你的夫君,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我自然要将你的情绪放在心上,”燕珝理直气壮,“总不能你不开心,我还傻乎乎地带你逛街吧。”
“没有不开心啦,就是偶尔会感慨,怎么旁人……”
若是平时无对比,倒也还好,只是本就出来玩耍,兴头正高之时,一个糖饼就能将她从开心中拉回现实,还是自己太过矫情了。
她随口将方才的想法说出来,燕珝摇了摇头,“和矫情也没什么关系,那都是你自己的想法。”
他握了握她的指尖,“别随意否认自己的想法。”
“陛下……”云烟想要开口,被燕珝重重地按了按,“叫我什么?”
云烟顿了顿,想起这不是在宫中,身边人来人往的,她抿了唇,道:“……郎君。”
“诶,”燕珝展颜,“夫人。”
“什么味道,好香。”云烟皱皱鼻尖,隔着帷帽都能闻到清冽的香气。
“是酒香,”云烟道,“郎君,去看看。”
她晃了晃手臂,燕珝笑她:“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酒鬼?”
“还不是郎君自己说的,太医……郎中要我喝酒,这不是治病么,说不定喝点就好了。”
哪怕看不清面容,燕珝也能想象到她那帷帽之下的眸子,定然闪烁着光芒。
他无奈点头,引着云烟过去。
酒香浓郁,地方好找,瞧着是个不小的酒坊,酒坛在店门口便摆了好些个,前边招呼的店小二瞧见来人,立刻道:“有客来——”
云烟凑得近,掌柜的一瞧二人穿着气度便知不是常人,赶紧摆上了笑,主动道:“贵人要不要尝尝本店招牌……”
“什么招牌?”云烟好奇。
“夫人问得好,瞧着夫人气度不凡,掌柜的我也不藏私,本店开了百年,黄柑酒最为出名,还有竹叶青女儿红之类,都比寻常酒酿清冽,最适合夏日入口。到了秋日,本店还有茱萸酒,菊花酒,强身健体,入口醇香。”
掌柜的口若悬河,“瞧着夫人是同郎君一道出来的,这夫妻情好,寓意着和和美美的梨香酒更为合适,只要饮上一杯,保证……”
“一样来上一坛吧,”燕珝瞧着天色渐沉,“掌柜的包好,送去客栈便是。”
他掏出一块银锭子,掌柜的喜不自胜,抱着连连称好。
“买这么多?”云烟拉了拉燕珝,低声问道。
“听他说得挺好,买些便是,”燕珝不以为意,“若不好喝,总归店在此处,跑不了。”
掌柜的正装着酒,总觉得脖颈发凉。
云烟嗔怪道:“再瞎说,人家好好做生意,你可别唐突了。”
“知晓了,”燕珝牵着她转身往回走,身后便装的太监侍卫跟在不远处,留了些在店中等着带回去,“这么多酒,咱们路上慢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