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深林【完】 终章(2 / 2)

王同光接过话,“所以,为了达到目的,你不惜放火,以你对山里的了解,难道不知道山火会烧死多少动物?”

这一句无疑戳到了于卓洋的痛处,于卓洋随即大喊道:“对于整体,部分的牺牲是必要的!那是自然的选择!”

辛心艰难道:“公众号……”

关昊帮忙补充:“杨英慈的公众号里写过这句。”

“看来是被忽悠瘸了,”熊天磊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发现于卓洋的时候吗?”

众人都记得。

“我估计那时候于卓洋也还不知道山上到底什么情况,后面才被拉下水的。”

熊天磊道。

“怪不得……”关昊神情一凛,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喊道,“你既然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为什么特意把小花咪送到山下治疗?因为你对它有感情了,所以它就不能牺牲了,你还记得你最初来崇南岭,是想守护什么的吗?口口声声为了整体牺牲部分,既然谁活下是由你决定的,那死了的也都是因为你!”

于卓洋被关昊说得哑口无言,因疼痛而变得迟缓的大脑短暂清醒,他扭头看向黑暗中的杨英慈,而杨英慈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萧寒松!”

熊天磊转移对象,逐个击破,“杨英慈怎么一直躲在你身后不给你解绑啊?”

萧寒松没有回应,熊天磊看到萧寒松头向着杨英慈的方向偏了偏,可能是在跟杨英慈说话。

“砰——”

杨英慈抬手又是一枪,这一枪射穿了于卓洋的另一条大腿。

“五分钟快到了,”杨英慈大声道,“你们出来,还是不出来?”

熊天磊刚要起身就被王同光抓住胳膊,王同光摇头,熊天磊眉头紧皱,“我出去,你们掩护我。”

王同光道:“不。”

他按住熊天磊的肩膀,脸探向外,手飞快地开出一枪。

“砰砰”两声枪响,是杨英慈还击了一枪。

熊天磊直接把人扯了回去,子弹擦着王同光的耳朵过去,溅起一片血雾。

“王同光,你疯了!”

熊天磊低喝道。

“不能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王同光笑了笑,“杨英慈,你敢开枪,我也敢,我们死,萧寒松也得死。”

王同光一枪打在了萧寒松肩上,他是希望能够打中杨英慈的,不过很可惜,杨英慈的反应比他想象得要快。

“杨英慈,”熊天磊按住王同光,大喝道,“我们谈谈,好吗?”

“谈?”

杨英慈的声音夹杂在噼里啪啦的火烧中,“谈什么?”

“我们想了解你,想了解默默,默默是怎么死的,你能告诉我们吗?”

“能怎么死?”

王同光的那一枪真的撬开了杨英慈的嘴,她回道,“生老病死,就和人一样。”

生老病死,就和人一样。

辛心猛地睁开了眼睛,脑海中像是投下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将他的思绪快速燃烧。

“这么说,它是病死的?”

熊天磊边喊边道,“杨英慈,我们面对面谈,好不好?”

他深知要打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面对面是最好的办法,“我们不对萧寒松动手,你也别开枪,怎么样?”

对面杨英慈没有回话。

熊天磊对几人道:“我试着出去,你们援护,别随便开枪。”

辛心躺在石锋怀里,脑海中反复播放着杨英慈刚才那句。

“生老病死,就和人一样。”

“生老病死,就和人一样。”

“生老病死,就和人一样。”

“……”

生老病死,和人一样,动物与人,不,人与人,这世界上一切活着的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区别,这个世界上的痛苦没有区别。

熊天磊慢慢移动脚步,当他的身形现出的那一刻,辛心伸手,红肿粘连的手掌死死地攥住了熊天磊的脚踝。

“别出去!”

话音未落,三声枪响。

“砰——”

王同光开了枪,他那一枪对准的是萧寒松的手臂,子弹贯穿了萧寒松的手臂,没有哀号。

杨英慈也开了枪,子弹迎面向着熊天磊的咽喉,偏了一点,射入了他的右肩。

还有一枪,从哪来的?

“咚——”

人体从树后向前一扑,被死死坐住,满脸血痕的查尚从天而降,龇牙咧嘴地对着火光冲天的护林站笑,“看来没有我,你们全都得死在这个任务里啊。”

他坐在杨英慈背上,把发烫的枪管顶在杨英慈后脑勺上,“别乱动,不然打烂你的头,”他转头对失血过多在昏迷边缘的于卓洋道:“还有你,敢偷袭我,等会儿就送你上西天。”

“查尚!!!”

辛心看到查尚,惊喜地大叫。

查尚眯着眼睛,“喂,你手怎么了?烧残了?”

几人相互搀扶着走出护林站的掩护,火光冲天,将几人的脸都照得极为清晰。

“被这家伙偷袭了,”查尚甩了下脸,冲于卓洋的方向,向众人解释,“小看他了,还以为他就是个天真的废物。”

辛心站不住,还是和石锋互相搀扶着坐下,他摸到石锋肩上的伤口,用自己的肩膀挡住。

“那个受伤的人呢?”

“他顶不住,死了,他是枪贩子,来和两个偷猎的交易,他们这样交易已经很长时间了,萧寒松也从里面抽油水,前几天突然被人攻击,不是那个于卓洋,就是她干的。”

查尚枪顶了下杨英慈的后脑勺。

几人齐齐地看向萧寒松。

萧寒松的神色很平静,他睁开眼看向几人,“你们涨的工资,那些福利,难道能凭空冒出来吗?”

“很伟大啊,”查尚道,“我认可。”

他一知道萧寒松参与其中后,就不再现身,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出击,他和杨英慈萧寒松一样,一直都躲在附近,找机会接近杨英慈,直到刚才杨英慈露出破绽,他这才开枪扑上来。

熊天磊先缴了杨英慈手里的枪,随后让查尚闪开,把人翻了过来,杨英慈脸上沾了泥土和叶屑,几缕发丝散乱地堆在脸上。

“杨英慈,你为什么杀洛冠清?”

杨英慈肩上受了伤,血汩汩地流出,然而她脸上的神情却还是如初见般那么从容、淡然,她的神情如此悠远,就好像正躺在床上预备安眠一样,完全不理会熊天磊。

“因为,没有区别。”

说话的是辛心。

除了杨英慈以外的所有人,包括萧寒松都看向了他。

“她不是在乎桑一如,而是不在乎洛冠清,因为洛冠清也从来不在乎别人。”

杨英慈眼珠缓缓移动,她终于正眼看了一个人。

“所有的痛苦都没有区别,生老病死,一切都是自然规律,”辛心温声道,“默默,不是病死的吧?你和你父母产生冲突,半夜离家出走,是为了默默吧?”

杨英慈静静地看了辛心一会儿,很快垂下眼,“它老了,没有用了。”

“他们说,它不能工作了,所以,就让它回家了,”杨英慈平静道,“我知道,他们其实是把它卖了,会有人收的,”她的视线看向熊熊燃烧的护林站,那里藏着一具偷猎者的尸体,她的眼神中没有憎恨,而是平静,彻底地平静,她早就没有恨了,“你说得很对,生老病死,弱肉强食,这都是自然规律,洛冠清也说得很对,社会的运转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别人有别人的命运,他也有他的,”说到这里,杨英慈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很公平。”

“那萧寒松呢?”

辛心忍着剧痛质问,“难道他也没有区别?”

刚才熊天磊出去的时候,杨英慈根本没有半点顾忌萧寒松,从头到尾也只是把萧寒松当做护盾。

“没有。”

杨英慈依旧平静道,她看向萧寒松,“其实你不用帮我处理尸体的,我不在乎。”

萧寒松双眼温柔地凝视着杨英慈,“可是,我在乎。”

“你在乎的不是杨英慈,”关昊冷冷道,“是你理想中完美的你。”

“你也一样,”关昊对杨英慈道,“你说没有区别,为什么不让桑一如杀洛冠清,你不想让桑一如走到你这一步,你从她身上看到了你自己。”

杨英慈再次微微一笑,“随你怎么想,我不在乎。”

“那你也不在乎默默吗?”

辛心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谁还会去看望默默,去给它买新鲜的水果?”

“那都是假的,是虚幻的心理安慰,死了就是死了,它从来没吃过新鲜的水果,也永远也不会。”

杨英慈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神凝望着空中的一点,“人和动物一样,没有区别,生老病死,只能接受。”

“我也不在乎她说什么,所以她杀洛冠清的动机到底有没有同情桑一如的成分?”

查尚询问众人。

辛心看着躺在地上,已经闭上眼睛,平静地迎接死亡的杨英慈。

“没有。”

他的嘴唇发出心底里催生出来的冷静而又残酷的回应,就好像是他在替杨英慈或者石锋在说话,“她不在乎任何人。”

那座空的坟墓怎么埋得下一头大象呢?倒是能刚刚好让一个少女躺下。

“她尝试过,她想去过正常的生活,但是她做不到……”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杀洛冠清的呢?应该是从那次她与洛冠清讨论印度妇女的问题,那是社会的问题,与他们无关,杨英慈隔着手机屏幕静静地审视着另一头,她用力把自己按回日常生活的那一头。

他说得对,没必要为别人的命运感到痛苦,说到底,她想做什么,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人与人,人与动物,原本就没有区别,人可以决定动物的生死,她为什么不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呢?

没有区别,痛苦也是没有区别的,要么都痛苦,要么都不痛苦,那么她选择不痛苦地去做她想做的事。

辛心看向萧寒松,萧寒松也闭上了眼睛,而他的神情和杨英慈不同,是一种颓唐的绝望。

杨英慈不在乎萧寒松,萧寒松也知道,可他在乎,他希望她过上他没过上的生活,他发现了她的罪行,可他只想帮她掩盖,想要她重新去做完美的她,可她想要的,却从来不是他所想要的,她也从来不完美,相反,她早已千疮百孔。

“轰——”

护林站承受不住焚烧轰然倒塌,火星四溅,飘向树林,一时间各色鸟鸣四起,整个崇南岭都似乎被唤醒了,动物们察觉到了危险,四散奔逃躲避,哀鸣声响彻山野。

大火将要蔓延整座山,到时候,无论是谁,都要遭受同等的痛苦,这就是杨英慈所认为的世界的规律……所以她如此平静、坦然地接受……

辛心想起那张照片,女孩靠在大象身上,笑得开怀又放松。

很痛苦,可是怎么办呢?死了就是死了,生老病死,她必须接受,她的世界从此不同了,她变了,她不在乎了。

应该有正义战胜邪恶,应该有幡然醒悟悔不当初,应该有……可哪有什么应该……

辛心无力地靠在石锋怀中,严重的烫伤和吸入大量的浓烟令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感受着大火逐渐向他们逼来,石锋紧紧地搂着他,他闻到石锋身上浓烈的血腥味,他感觉到石锋淌着血的嘴唇印在他额头上,他费力地张开嘴,“哥……”

黑雾比火光抢先一步吞噬了他们,无数声音,听上去是动物们的嚎叫,明明应该听不懂的,传到意识里却是无比清晰的恭喜他们完成任务的声音,仿佛夹杂着悲泣声……

难道动物与人,真的没有什么区别?

在昏昏沉沉中间,辛心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张机票。

那是一张残缺的机票,只有部分信息明确。

目的地,是辛心的家乡。

时间,是他初三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