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不敌,赵玉屿握着刀柄连连后退,抖着声音道。
“这,这位大哥,我打不过你,看今日这架势,想来大哥您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既然咱们都必死无疑,至少让我死个明白,黄泉路上咱也能做个伴不是?”
那杀手显然没想到这小妮子如此识趣,愣了一下。
赵玉屿缓缓向后退去,同他拉开距离,边退边问:“这位大哥,你们伪装成劳工躲在船底这么多天,又忌惮黑甲军,所以才会想到趁半夜众人懈怠时动手,放火凿船,将神使钉在房间里是为了防止他驭鹤而逃是吗?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杀神使大人?如此手段谨慎又狠辣,布局缜密,和之前那几波刺客不是一伙的吧?还是说,之前那几波只是假象,放火烧船才是你们的真实目的?”
“你很聪明,不过你的问题未免有些太多了。”
杀手冷笑一声,将长刀压在手臂上揩了揩,刮掉上面的淋漓血肉,一步一步朝她靠近,目光阴桀森冷道:“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我给你一个痛快。能助太子殿下荣登大宝你也不算冤死,来日投胎,莫要再与邪魔妖道为伍!”
说罢,他不再作一声,快步跑上前,抡起长刀朝赵玉屿狠狠砍来。
这一刀凌厉狠辣,若被劈中必死无疑,即便知道自己有还魂丹,但求生的本能让赵玉屿猛然抱头蹲下身子。
长刀从她的头顶削过,砍在墙上木柱,刀痕入柱三寸,拔出的瞬间木墙都抖了抖。
赵玉屿在他拔刀的那刻,连滚带爬朝走廊里面跑去,想要一气呵成跳窗逃生。那杀手见状,登时快步追上她,再次挥刀砍来。
成年男子的体力和速度非她所能及,眼见躲不过这一刀,赵玉屿心里一紧,认命的打算挨上一刀用还魂丹续命,千钧一发之际,船只忽然向一侧猛然倾斜,巨大的惯性将两人掼倒重重撞上墙壁,已经被烧成焦炭的屋墙轰然倒塌,哗啷啷砸在两人身上。
原本被囚禁在房中的火焰顿时犹如冲破桎梏的野兽,汹涌火浪吞天食地咆哮而来,将两人重重包围住。
疼
好疼……
腰背撞到柱子上,又砸了满身的木窗疼得厉害,赵玉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跌跌撞撞爬起身,慌忙抖落满身滚烫的碎木。
“啊————”
惨叫声哀嚎在身后响起,她回头一瞧就见方才的杀手全身上下被烈火包裹住,整个人此时像是一个火球在地上翻滚不止。
赵玉屿见自己身上也沾染了火苗,慌乱想要扑灭身上的火,却惊讶的发现并未感到丝毫灼烧疼痛之意。火苗燃烧却只将她的头发舔舐些许,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被烈火燃烧的痕迹,甚至衣服更加洁净,像是被水洗过一般焕然一新。
她怔怔地望着自己身上的奇观,眼看一旁已经被烧得半焦,面目全非更显狰狞的刺客,双眼充血,目眦欲裂,却依旧直勾勾凶恶的望着她,如同地狱里爬出的诏炎恶鬼,挣扎得扭着烧焦的残躯向她爬来。
赵玉屿连忙躲闪,被他一步步逼到长廊角落,火燎狰狞的鬼爪猛然抓住她的脚踝,势必要将她一起拉入火海。
好在杀手如今已经失了大半力气,赵玉屿才没被拽倒在地。
身后已无路可退,见这人都快变成鬼了还不放过自己,赵玉屿心中暗骂一声,果断捡起地上沾血的长刀,心一横猛然朝他的脑袋劈去。
手起刀落,锃亮的寒光在火焰中一闪而过,“啪嗒”一声脑袋滚落在地,像是被烧焦的散发着恶臭的皮球。
“见鬼去吧,你大爷的!”
赵玉屿狠狠咒骂了一句,一脚将皮球踢到一边,跃过他的断头尸体跑进房间。
房间已经被熊熊大火侵吞,四周黑烟熏雾,一片灼红,热浪滚滚势如巨兽,将天地万物包围吞噬。
“神使大人,神使大人你在哪?咳咳”
赵玉屿眼睛被熏得生疼,捂着口鼻找遍了房间都没找到熟悉的身影,确信子桑应当是逃脱了。
“砰——”
房梁已经开始坍塌,地板被坠落的木梁砸出一个大洞,差点将赵玉屿整个人压在下面。
死里逃生,赵玉屿捂着胸口心有余悸,转身朝楼下冲去。
“咚——”
刚下三楼便撞到一个结实敦硕的身体,赵玉屿尖叫一声,情急之下一连串无影爪朝对方招呼过去,一脚猛然踢向对方□□,大有断子绝孙之势。
“哎呦我的娘,玉儿姑娘别打,别打,是我是我!”
赵玉屿听到声音,一见当真是王厨,顿时松了口气。
见他怀中抱着一个盒子,赵玉屿问道:“这是什么啊?”
王厨倒抽了一口气,宝贝似的将盒子抱在怀里解释:“这里面是我们老王家的祖传食谱,我能当御厨全靠它,我还没研究透呢,千万
不能丢了!”
赵玉屿眼角抽搐,拉着他就往楼下跑。
“人都要没了还想什么食谱,快走,船要沉了!”
“哎,好嘞好嘞。”
两人冲过一楼,甲板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大火已经从顶楼呼啸而下,整栋楼火光冲天,摇摇摆摆的灯笼被大火燃烧成串,海风呼啸而过,灯笼从楼顶吹落,落在高扬的白帆上,瞬间,白帆燃起两个炎炎大洞,在一片火光、哀嚎和尖叫中摇摇欲坠,像是一场神秘祭祀中诡异而兴奋的骷髅头。
船还在下沉,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上,众人围在甲板上像是热锅上不知所措的蚂蚁。
“备用的船只呢!”
赵玉屿拦住一个正在灭火的护卫问道。
“还未找到神使大人,刘副将下命不得用船!”
“可是船都要沉了!”
见士兵无动于衷,赵玉屿只得穿过人流找到刚从火场冲出的刘副将。
“刘副将,船马上就要沉了,赶紧组织大家逃生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刘副将拍掉盔甲上的火苗,面色沉顿:“神使还未找到,不得动用船只。”
“神使大人不会有事的,我去顶楼找了没有他的身影。是猴大发现的刺客,它肯定会跟神使通报的,先救人再说!”
刘副将不为所动,高声勒令:“任何人不得动用船只,违者,杀无赦!”
“你他妈有病是吧!”
赵玉屿方才死里逃生,如今却又身陷囹圄让她戾气丛生,见刘副将如此愚忠迂腐,气急骂道,“神使的命是命,这么多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这里不止有侍从,还有你的士兵,你宁愿看着他们去死吗!”
她怒从心起,猛地揪起刘副将的衣襟,眼中的怒意比火光更甚:“就算神使真的死了,也不能让无辜之人陪葬!放船!”
“只有一条船。”
刘副将望着她眼中倒映的火光,冷峻的面容露出一丝苦笑,“一条船,救不了那么多人,若是以神使的能力,说不定还有希望。”
赵玉屿一怔,松开手,被怒火浇炙的神经冷静下来,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道:“能救一个是一个,白帆,桅杆,浮桶,箱子,哪怕是木头片,只要能浮起来都能救人。你要等神使,我留下来陪你一起等,但是让他们走。”
与此同时,一道道急促的报令像是催命符飞涌而来。
“报,刺客已经全部处理!”
“报,将军,火势越来越猛根本拦不住!”
“报,没有发现神使大人的踪迹!”
“报,将军!船马上就要塌了!”
“啊————”
一个火人从焚焚烈火中冲出,在甲板上挣扎翻滚,撕心裂肺的叫喊:“救命——救救我——救命啊!!!”
其他士兵慌忙拎起一桶桶水泼在他身上,然而随着火势被扑灭,他的嘶喊哀嚎逐渐变成呻吟,有气无力的呼吸,最终,呻吟也消散在滋滋的焦炭声里。
刘副将闭上双眼,双拳攥紧,一向冷静的神色此刻痛苦万分。
身旁是黑甲军焦急的呐喊:“将军!”
挣扎片刻,刘副将睁开眼,最终下定决心高声勒令:“放船!将所有木桶全部清空,劈门拆墙,只要是能浮起来的东西都丢下去,不会潜水的人先走,士兵垫后!快!”
第37章
“是!”
一声声呵令犹如虎啸龙吟冲出猎猎火光汇聚成冉冉希望。
所有人同时行动,将木船扛起吆喝着翻到水面,用绳索和腰带将木桶扎成一排,士兵们挥刀拼命砍断门窗,就连原本惊慌失措的侍从丫鬟们也一同帮忙,自发将仓促制成的简易救生木筏丢入水中,整个场面极度混乱却又透着仓促的秩序井然。
求生之时,人们总是能爆发出巨大的凝聚力。
船上能用的所有木头全部都被扎成了简易木筏,然而毕竟时间紧迫,大火又在不断吞噬周遭空气,一步一步朝甲板疯狂扑涌,肆虐东风毫无节制的助长狰狞烈火的气焰,很快,熊熊烈火蔓延至甲板。
“咔!”
“咔!”
“咔!”
“砰——”
巨大的爆裂的声响在混沌的厉火黑夜里显得格外诡异又令人毛骨悚然。
有人抖着身子颤颤巍巍问道:“这,这是什,什么声音”
刘副将望向身后的危危高楼,一瞬间目眦欲裂,张臂高喊。
“楼要塌了!快趴下!”
“轰————!!!”
在他呐喊的同一刻,轰隆一声巨响,整座高楼顷刻间化为虚无,化为滚滚岩浆裹着烈火冲塌,所到之处一片涂炭火海。
“啊——!!!”
剧烈的冲击力将尚在甲板上的人四下冲散,有的人被横梁木柱滚撞入海,昏死过去,转眼便沉入黑沉海底再未能浮起;有的人浑身被烈火包围,凄惨哀嚎着满地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却无济于事;有的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呆滞地望向眼前猝不及防发生的一切;甚至已经上木筏的人都不能幸免,被从巨船上滚落的碎屑木柱所伤,热浪滚去,船只撞翻,此起彼伏间一片尖叫哀嚎。
“咳咳咳”
赵玉屿感到身上沉重如铁,压得她呼吸困难转不了身,稍微动一下,左腿剧痛到让她脸色苍白如纸。
糟了,腿受伤了。
咕噜咕噜噜
似乎有注注水流,身下的地面已经被鲜血浸透,透过血泊,赵玉屿看到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个胖墩墩的身影。
她艰难的撑起身子,想要将身上的人推开,憋得脸通红窒息道:“王厨,你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快起来,我腿受伤了。”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红胀了脸才将身上异常沉重的大山推开。
“扑通”一声重响,赵玉屿觉得身上一轻,才松了口气连忙坐起身抱怨道。
“王厨,我刚才差点被你压死,你回去后真该好好减减肥了”
咕噜咕噜咕噜
地面的血泊还在缓缓流淌、漫延、扩大,亮如明镜的血泊倒映出一张惨白的没有生气的脸。
这张脸胖墩墩,平日里眼睛笑呵呵地眯成一条线,虽看着喜感,对待厨艺却尤其认真。
每次赵玉屿研究新菜式,他便会在一旁跟着一起尝试,有时两人研究到半夜饿得发慌,就会偷偷开小灶,即便是一碗香油素面,两个人边聊边吃也觉得有滋有味。
王厨总是被赵玉屿调侃戴个大胡子就能当圣诞老人,正如此刻,鲜血将他的衣服染成了鲜红色,血泊为倒映的火光罩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像是平安夜闪闪发光的仙女棒和童话故事里摆满了火鸡、菜肴和礼物的桌面上重重摇曳的烛光。
血泊之外的世界变成了红色,灼烈的、浓郁的、邪狞的红。红发火鬼肆意吼叫,尖长的舌头像是长满倒钩的刺,尖笑着舔舐到皮肤,将浑身刮得遍体凌伤,泼辣的痛渗着鲜血,扭曲火光中满是尖叫着哀哭的面容。
鲜血从王厨的身体里咕噜咕噜流水般涌淌,止都止不住,一根粗长的木刺穿透了他的腹部,如果不是王厨,这根木刺穿透的就是赵玉屿。
赵玉屿慌忙爬到他身边按住他的伤口,她不敢拔出木刺,唯恐大出血失血休克,只能抖着手撕扯衣衫为他包扎伤口。
可是鲜血还是从他伤口里流淌,血涌如注。
“王,王厨你怎么样了,你不要吓我啊”
赵玉屿抖着嘴唇问道,王厨似乎想要说话,可他一张口,鲜血便从口中一股一股的涌出,将他的话尽数湮没。
他只得伸出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两本食谱塞到赵
玉屿怀中,按了按她的手,渐渐涣散的双眼依旧充溢着恳切和希望。
“你不用替我挡的”
赵玉屿攥着书泣如雨下,“你其实,其实不用为我挡的”
她猛然想起系统,慌忙且欣喜的取出还魂丹:“对了,我有药,王厨你别怕,我有药!”
她将还魂丹塞到王厨口中,却在即将入口时化为乌有。
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
【还魂丹是系统为保障宿主性命所赠的高级奖励,鉴于宿主之前随意将还魂丹使用在非宿主身上,系统已自动修复BUG,还魂丹使用对象仅限宿主本人。】
赵玉屿焦急:“这是人命啊,先救人啊!”
【系统自动驳回宿主不合理的请求。】
“我不需要这颗丹药,我不要了,给他用,行不行!”
【系统自动驳回宿主不合理的请求。】
“我得到的奖励,我愿意送给他,凭什么你说不行就不行!”
【系统自动驳回宿主不合理的请求。】
冰冷的电子音不断在脑海中刷新,和四周灼烈的火光交织、纠缠、融合,化为一条巨毒长蛇紧紧缠绕住赵玉屿,张开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刺穿皮肤,寒毒入骨,让赵玉屿不寒而栗,哀中生怒,绝望嘶喊:“你们他妈是什么东西!你们连人命都不顾,你们他妈是什么东西!”
她竭斯底里:“救命啊!救人啊!!!”
【系统自动驳回宿主不合理的请求。】
愤怒的发泄得到的只有依旧冰冷的电子音,像是人群漠然麻木的目光。
赵玉屿第一次生出无能为力的绝望,只剩哀求,哽咽道:“我求求你了,救救他吧,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啊”
【系统自动驳回宿主不合理的请求。】
王厨看着眼前满脸泪水绝望嘶喊着救命的姑娘,似乎想要安慰她,撑着剧痛扯了扯嘴角,然而笑容还未展开,本就模糊的瞳孔逐渐涣散。
他仰头望向黑洞洞的夜空,惨白的面容更加惨白,肥润的身体像是忽然失去了丰盈的灵魂,只剩下挂在骨头上的一层皮。
人死如灯灭。
赵玉屿趴在他身上泣不成声,“吱嘎——”早已溢满海水的巨船终于不堪重负向一侧倾斜。
火光顺着摇曳的船只飞速流淌,像是倾泻而下的瀑流。
一片尖叫和惨烈叫声中,赵玉屿缓缓抬起头,泪光闪烁,双目红如鲜血。
她望向虚空之处,问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就是为了改变一切、为了救人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世界上有千万人,能影响乃至改变世界线的人只有少数。如子桑鸓,如宋承嵘、何附子都是其中之一,系统要确保的是他们的命运不能偏离。】
“所以除了主角,其他人的命在你眼里都不是命,都是可以随意杀死、随意践踏的蝼蚁,即使他们那么努力的生活,可蝼蚁还是蝼蚁。因为他们是下人、是奴隶、是普通人,所以死不足惜,对吗?”
系统沉默了片刻:【我很抱歉,但按照程序设定,的确如此。考虑到情感因素会影响宿主执行任务的进程和结果,系统会优先判断,排除影响因素,为宿主选择最有利于宿主的决定。还魂丹只有一颗,在判断宿主可能存在生命危险时,宿主如果将其赠与他人,就会增加宿主死亡和任务失败的风险,所以系统自动修复BUG。】
赵玉屿笑了一声,这笑容充斥着嘲讽和挑衅。
她将沾满血迹的食谱放入里衣,在破败不堪的船只再次倾斜时摇摇晃晃站起身,炸起的火花飞溅眼角,愤怒和恨意在火光四溅的这一刻达到顶峰,将所有疼痛湮灭。
“既然我的命那么重要,那就来救我啊。”
她没有寻找木筏船只,也没有寻找避难的角落,而是在漫天浓烟和火光中,托着受伤的左腿,踩着倾泻而下的火流奔跑,驭火而行,冲出船舷,一跃而起,以一种决然之势扑向大海。
第38章
在她沉入水底的那一刻,摇摇欲坠的巨船如同海面沉浮的鬼日,浓烟为云,烈火为日,在缥缈风浪中支离破碎,最终化为火流星,从天而坠,沉入海底。
巨船卷起的海底暗流涌起一股推力,将赵玉屿冲向大海深处。
失重、窒息、剧痛、视线模糊,五感的刺激在落海的一瞬间袭涌而来。
黑暗幽静的海底像是浩渺无尽的宇宙,静谧,唯有静谧。心跳声被无限放大,目光所及之处,唯有海面残存的点点火光,像是高悬在无尽黑夜中触不可及的星光。
在滚滚海水中一闪一闪,旋即一个巨浪扑来,星星熄灭了。
赵玉屿闭上眼睛,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像是复制繁衍的病毒疯狂轰炸。
【警告!警告!系统检测到宿主存在生命危险,请选择是否服用回魂丹,如不使用,死亡率百分之百,如不使用,死亡率百分之百!】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赵玉屿嘴角勾起一丝轻笑。
去你妈的。
似乎有一声嘹亮的鹤唳声盘旋在耳边,可在海底不会有鸟群飞旋,又似乎是尖锐刺耳的鸣笛声,是光怪陆离的画面中人影幢幢的尖叫,最终在意识模糊下变换成晴空烈日,校园操场上教官的口哨声。
“一二一,一二一,全体都有,立正,稍息,原地解散!”
赵玉屿茫然的坐在草地中,白昼的光线似乎有些刺眼,她抬了抬手遮住阳光,一瓶果汁丢到她怀中。
“发什么呆呢?赶紧喝,我好不容易去超市抢到的,等会又得训练一小时。”
赵玉屿怔怔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好像,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于欢竹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傻了,我是你发小,咱两可是从小学到大学都是一个学校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个小时在一起,我比你妈都了解你!”
“哦”
于欢竹挨着她坐下兴冲冲八卦道:“哎,你知道你们班代班吗,才大二就已经财富自由了,听说是网上特有名的大V,一幅画能卖到十几万呢!”
赵玉屿也甚是羡慕:“我知道,我高中就关注她了,能将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到行业顶尖,家里养了一只猫一只狗,简直人生赢家。”
“是啊是啊,听说她打算出国留学,去巴黎深造,到时候身价又得翻几番啊,到时候回来开个画廊,赚翻了。”
赵玉屿拧开水喝了一口,自信满满:“咱们也不差,虽然现在咱们的账号只有几千粉丝,但只要坚持,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到时候我也要开个画展,赵玉屿个人创意展!再签他个几百几千的签绘,啧,想想就美!”
“那我就开个画馆,把你的画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两个少女想着未来的美好,乐呵呵的笑开了花。
赵玉屿手臂撑着草地,望着天空长舒一口气:“我这辈子也不求大富大贵,反正我就想随自己的心意,自由自在的过好每一天,有时候帮老奶奶过过马路啊,帮邻居找找狗啊,当个还不错的好人就行!”
我要自由的生活
耳边于欢竹兴奋的声音逐渐消失,四周遁入一片漆黑,手中的果汁色彩鲜红,像是刚榨好的葡萄酒,装果汁的塑料瓶似乎在巨大的热浪中化为一滩液体,混合着瓶中的血水从指尖流淌而下。
嘀嗒,嘀嗒,落在地上,撕碎伪装,露出血淋淋的露骨又残酷的现实。
这个世界,很糟糕。
糟糕到想救的人救不了,糟糕到真心被辜负,糟糕到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咳咳咳”
赵玉屿感到肺部炸痛,鼻腔一股酸涩袭上脑门,猛然从昏迷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呼吸,像是脱水的鱼。
天空泛起鱼肚白,云胧青霭间一团银月渐淡,四下昏明,石头滩上幼蟹在缝隙中钻行,不远处丛林苍劲,在清
晨晕开一抹层层叠叠绵延不绝的浓郁的绿。
“嘶——”
动了动身子,一阵剧痛刺穿左腿瞬间针扎锤凿般蔓延至全身。
她望去,小腿的裤脚被撕开,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了伤口,上面溢出丝丝血迹。
见她醒了,一只修长纤细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她。
赵玉屿摸着它的圆溜溜的黑脑袋:“小白?”
小白兴奋地叫了一声,似乎为她的醒来感到高兴。
“你怎么在这儿?”
“啪!”
一串果实精准砸到她怀中,赵玉屿四下张望,一只肥硕又灵巧的身影从丛林中一跃而出,一只爪子托着一肚兜的果子,三爪并行飞跑几步,将果子摊到地上,就着海水娴熟清洗。
“猴大?”
猴大朝她龇了龇牙,将果子清洗好后用小兜子包裹好,丢到她怀里,伸爪指了指大海。
空灵的鸣叫随之响起,赵玉屿望向大海,离岸不远处,一只白鲸静静等候在那儿,时不时朝岸鸣叫一声,似乎在欢欣地等待着她的莅临。
这是让她离开?
“神使大人呢?”
猴大摇了摇头,又指了指白鲸。
不想见她?
为什么?
既然小白和猴大都在这儿,那子桑一定就在附近。
可为什么不愿意见她?
想到昨晚子桑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想到身陷火海的绝望,想到满船人的哀嚎和王厨的死,赵玉屿冷笑一声,将果子朝海里用力一抛。
猴大见她将自己辛辛苦苦摘的果子全扔了,尖叫一声,来回蹦跳咒骂她不识好歹。
赵玉屿拧起它的耳朵:“我不走,告诉子桑,我宁愿饿死在这我也不回去,既然救了我为什么不见我?”
说罢她盘腿坐下,将猴大死死抱在怀里:“我就在这等!等到我饿死了一了百了!”
猴大挣扎着想从她怀中逃出去,却被她一把按住脑袋。
猴大:“*&#%……¥&”你不放开我我怎么告诉主人!
赵玉屿似乎一瞬间心有灵犀,捏着它的耳朵道:“你就在这陪我,谁知道你个小王八羔子会怎么添油加醋!小白,你去!”
小白仰脖高鸣一声,朝丛林飞去,很快便被层层绿障淹没不见踪影。
潮汐一浪一浪拍打着海岸,诠释着昨夜的疯狂和残酷,赵玉屿望着白浪翻滚的海面,随着浪□□过的晨风清醒了头脑,心中却五味杂陈。
王厨的死让赵玉屿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和无奈,可子桑呢。
她似乎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他明明可以救下一船人,为什么选择独自离开?
既然选择了离开,为什么又要回来救自己?救了她却又不见她?
还有她身上这件衣服,是当初子桑赏于她的衣料,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赵玉屿经过一夜磨难身体本就虚弱,脑袋被海风吹得晕晕沉沉,却依旧赌气一般坐在海边,从清晨坐到天色昏昏,饿得两眼昏花也坚决不吃一颗果子,几番快要昏过去,忍不住勒紧手臂保持清醒,猴大被勒得直翻白眼,双手抱拳上下摇摆求饶。
最终,在海天混沌之际,赵玉屿昏倒在石头滩上。
失去意识的那刻,她似乎听到一声无奈的又略显咬牙切齿的叹气。
*
再次醒来时,周遭暖和许多。
赵玉屿濛濛地望向四周,墙上屋顶皆是蚁蛀的痕迹,身下的木床稍稍一动就嘎吱嘎吱响,屋里除了床只有一张木桌和一个凳子,桌上点着一盏蜡烛,昏暗的光晕隐隐勾勒出一个年久简陋的小木屋的轮廓。
虽简陋,但整个屋子被收拾得非常干净,并未见虫蚁蜘蛛,甚至她身下的被褥都异常干净轻柔,是新制的丝绸面料。
“吱嘎——”
开门声响起,黑沉的夜里,几点星光描摹出一道熟悉的身影。脚步缓缓前行,在光与影的交替中浮现出子桑的面容。
他端着一碗粥走进来递到她面前:“醒了,喝了吧。”
第39章
“神使大人”
赵玉屿的目光从他平静的脸落到他的身上。
白衣为底绣金丝紫珠凤,红衫束腰,白金黑边羽肩,蝶纹鲛纱罩,鱼鳞金腰带串五帝钱,灵宝璎珞垂十二生肖流苏小金饰,衣摆裁六瓣莲花镶金边,蛟龙缠莲花绕金底长靴,粼粼鲛纱在摇曳烛光中熠熠生辉。
这是她为了赴瑶山特意绣制的绝世华服,融合了各色动物元素,搭配璎珞金饰,里三层外三层,异常难穿。
那夜刺客偷袭时,子桑分明已经入睡,赵玉屿原本以为他是在猴大提醒后仓促而逃,才未被封死在房中。
可他居然还抽空换了件衣服,这衣服没有一炷香根本穿不好,更别说在没人帮助的前提下。
赵玉屿额角忍不住抽搐,说这丫的提前不知道有刺客,鬼都不信!
见赵玉屿盯着他的衣服,子桑展了展衣袖,眉头微皱:“穿错了吗?”
赵玉屿深吸一口气,胸中郁结:“没有,一点没穿错,好得很呢。”
所以,他真的不顾满船人的死活,自顾逃生。
赵玉屿一口干完白米粥,长出一口心中恶气,望向子桑,含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
“神使大人,你既然走了,为什么又回来救我?”
“小白走错了路,绕回去了,正好看到你掉海。”
“”
这个理由拙劣到让赵玉屿觉得子桑在侮辱她的智商。
看着赵玉屿充斥着脏话的眼睛,子桑似乎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撇了撇嘴角解释道:“其实是猴大觉得你太笨,不放心,让我回去看看。”
这理由虽然依旧是胡扯,但最起码还说得过去。
“不管如何,你救了我,谢谢你。”
赵玉屿闭了闭眼,强忍着不知是腿脚的痛楚还是心中的失望:“可是神使大人,你既然知道有刺客,为什么任凭他们行动?有很多人,有很多人因此丧命。”
如果子桑提前告知黑甲军,如果子桑能及时赶回,那么这一船的人都不会无辜丧命。
子桑难得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也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赵玉屿:“?”
“我给你了骨笛,给了你火浣布,又教了你心法,虽然心法残缺但也足够召唤琼鲸,没想到你居然连自己都护不住。”
若不是他一时心软回头,她怕是早就葬身鱼腹。
赵玉屿难以置信:“我才学了一天!”
这下轮到子桑不解:“我幼时只看了一遍心法就可驭兽召鹤。”
赵玉屿:“”
子桑眉宇间有些无奈:“是我高估了你。”
赵玉屿:艹!
我不是天才是我的错喽!
她气急而笑,怒从心起,顺手抄起枕头砸在子桑怀里,破口大骂:“你他娘还好意思说我?原本一件简单的事情被你搞得那么复杂,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智慧特聪明呢?现在好了,玩砸了,满船人都死绝了!你知不知道我担心你有事,我拼了命的跑上五楼,冲进火海,我就担心看到你的尸体,我为此我还,我还杀了人!你知不知道王厨为了救我,他的肚子被木头扎穿了!他流了满地的血,我怎么捂都捂不住”
赵玉屿的声音逐渐哽咽,王厨死灰般的面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漫天的哀嚎和惨叫,居然只是因为一个人的自负。
这让她无法接受,也自责不已,所有的坚强在这一瞬溃不成军,只能发泄似的不顾后果的将枕头一下一下砸向他。
子桑并未因为她的放肆而怒意横生,他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听着她的担忧和害怕,眼中哀婉掩藏在烛光的阴影之中,直到赵玉屿哭累了,才伸出苍白的手指揩去她眼角的泪水:“别哭了。”
长风吹过,烛光瑟瑟摇曳,原本就昏暗模糊的小屋更显摇摇欲坠,投射在残破墙壁上的影子晃
晃荡荡,像是被一块石头砸破平静的水面,一击击碎了美好的幻境化为无数记忆的碎片。
略显亲昵的动作让赵玉屿身子一僵,撇过头粗鲁地擦掉满脸的泪水,猩红的双眼望向子桑:“神使大人,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子桑的性格,他既然知晓有刺客,心情好时或静坐帷幄看着他们出尽手段然后将他们嘲讽一番后弄死;若心情差时,懒得多啰嗦,直接将人就地解决,从不会费心思浪费时间,所以赵玉屿不明白,之前也从未想过子桑会大费周折安排这一出。
子桑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半张脸讳莫如深的被昏黄摇曳的烛光映照:“有的人死在火里是最好的结果。”
赵玉屿微怔。
他的意思是,想要通过火灾造就自己已死的假象?
如此,倒说得通。
“可是,你为什么要制造假死的假象呢?”
子桑没有再回答,转而道:“小白会送你回去。”
“回哪,回帝都吗?”
赵玉屿自嘲,“神使都葬身火海了,我一个人回帝都,圣上和太子会放过我吗?”
子桑转身朝门外走去:“去哪都行,九州四海,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小白都会带你去。”
见他当真要丢下自己离开,不知怎么的,赵玉屿心中有些慌乱。
“那你呢?”
子桑没有回答,他的背影孤寂而淡漠,如同每晚坐在摘星楼顶时的身影一样,赵玉屿见他当真要走,焦急地想要起身:“等等,我跟你一起啊!”
她忘了腿伤,猛地从床上起身,结果落地那刻左腿刺痛无比,扑通一声重响,整个人扑倒在地半天没起来。
“好疼啊”
听到声音,子桑身子略顿,仍没有回头,在即将出门的那刻,赵玉屿焦急地朝他喊道:“神使大人,我已经脱离了赵家,早就没有家了,我一个人能去哪里?如今又受了伤,世道艰难我活不下去的,你既然救了我一命,就好人做到底,带我一起走吧!”
她捂着腿拼命哀嚎:“好疼啊,好疼啊!真的好疼啊!!!救命啊,我的腿要废了,我要死在这里了我一个如花似玉美少女,居然要葬身于此,死后也不知道被什么动物吃掉,老天爷怎么如此残忍,神使大人,救命啊!”
子桑:“”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沉默良久,似乎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将她从地上捞起丢到床上:“睡觉吧。”
赵玉屿连忙抓住他的衣袖:“我不睡,神使大人,你肯定会趁我睡着离开的。”
虽然不知道子桑为什么要丢下所有人自己离开,但赵玉屿看着现在的子桑总觉得有些不安。
“你的伤好之前,我不会走。”
赵玉屿忍不住问道:“神使大人,您要去哪啊?”
见子桑神色晦暗不明,她朝床里挪了挪转移话题:“那你跟我一起睡吧。”
见子桑听到这话又神情古怪,赵玉屿连忙伸出三根手指发誓,“我对神使大人没有任何企图,我是说我睡地上。”
她正要起身,子桑按着她的头让她躺下,旋即和袖躺在她身边:“你不是快死了吗,方才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如今又身强体魄能睡地上了。”
听到这熟悉的阴阳怪气,赵玉屿才稍稍放下心来。
两人同床共枕合衣而睡,子桑阖眼而眠,赵玉屿却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腐朽的屋顶,倒没什么暧昧旖旎,只是一场风波刚过,难免心起波澜,久久未平。
柔软的蚕丝被像是回到了奉仙宫中,可周遭的稀松的青草香却暗示着身处荒郊。
黑暗中,赵玉屿忍不住问道:“神使大人,这里怎么会有一床被子?”
“小白到附近的镇上拿的。”
小白拿的?
那不就是偷的?
“那这粥”
“小白拿的。”
“”
好吧,她还是别问了。
*
沉,沉,像是沉没在黑色的夜中。
周遭一片漆黑,唯有高墙上的细窄窗户透出几点星光,吹进几缕清风细雾,为浓郁潮湿的阴黑带来一份清冷的生气。
他躲在角落里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雏鸟细弱轻快的鸣叫从高窗飞入,落下一片白色的绒羽。
这飘忽的白色在黑沉沉的夜里格外鲜亮,像是无意落入深渊的一片阳光,让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忍不住抓在手心。
这一抹白,轻柔,瘙痒,让他回忆起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见过这抹白,在黑暗之外,抬眼看到的是各种色彩混杂的天空,绚烂、疯狂、晕眩,是从未见过的景色。天空之下一片雪白,世界轻飘飘的像是羽毛,微风挠在脸上就是这种瘙痒。
短暂又虚幻,像是一场久违的梦。
他忍不住站起身扒在高墙上,踮起脚尖,努力将胳膊伸得又直又长,憋着脸想要够到窗台。
可是窗台太高太高,像是在天边,又恍惚在他眼前收窄、拉长,变成一条细细长长的线,缠绕在他的脖子上栓牢,囚禁在枯燥乏味、被人遗忘的海底,等待着他窒息而亡,静悄悄的,连死亡都无人在意。
咔哒
咔哒
忽然,黑暗中发出细琐的毛骨悚然的声响。
他转身,炽白灼眼的光亮刺穿他的双眼,他像小丑一样抱头蹲在墙根处,如同被撵出下水道的老鼠,在阳光下瑟瑟发地散发着黑暗的污秽腐臭。
门开了。
常年未见光亮的人还是克制不住对阳光的渴望,强忍着不适和异样朝门外走去。
每走一步,周遭热如浑日,地面逐渐蒸腾,化为热浪水汽一点点消散在脚下。
走出门外的那一刹那,他竭力睁开混沌的眼睛,在一片白亮之中,看到了太阳在膨胀。
膨胀,膨胀,飞速的膨胀,最终化为巨大的火球,以将地平线上的一切灼烧湮灭的速度向他滚滚而来,在一片凄厉哀嚎中以势不可挡之势轰隆隆从他的身体上碾压而过,浑身的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刺耳巨响,刹那成为碎片。
第40章
子桑猛然睁开双眼,在按捺不住的喘息中感到胸口一阵窒息。
入眼是破败屋顶伸入的昏蓝一角,他有些迷茫地垂眼望去,发现身旁赵玉屿睡成了一个“大”字,一个人占据了大半张床,一条素白的胳膊正直挺挺地压在他胸口上。
“”
子桑轻声剥开她的手刚想起身,赵玉屿换了个姿势,一条手臂落在他腰间,右腿顺势搭在他腿上将他拴住,像是树懒死死扒着树干不放。
子桑身子一僵,犹豫片刻后又重新躺了下去,直条条挨着床沿边一动不动。
赵玉屿并没有醒,子桑侧头望去,身旁的少女面容沉静,呼吸匀称,让人想起雨后春井,呼吸之间鼻息吹拂到他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挠人瘙痒,面上的细绒毛如同扑上微风湿雾,染了一层雾蒙蒙的胭脂。
他的目光从近在咫尺的粉红娇俏的鼻尖不自觉落到嘴角,粉花蜜瓣,像是撩拨起春井涟漪的桃花,回忆中却杂糅着海风的柔软清咸。
脑海不受控制的想起那日海滩旁发生的事情,他的眼神微黯,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指尖被捏得发白。
似乎睡得不舒服,赵玉屿嘤咛一声,翻身换了个姿势,背对着他,凌乱的长发随意披散在床铺,乌黑中露出一抹白皙的脖颈,白得耀眼,晃得子桑错乱地避开视线。
再留几日吧。
子桑闭了闭眼,稳下心中的悸动,再留几日。
*
赵玉屿从睡梦中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小木屋的四周一片鸟鸣啁啾,树林里的空气甚是
新鲜,她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发现床头边端端正正摆着一件女子的衣物,桌子上洗干净的果子累成小山,还有一笼食盒。
她撑着身子下了床,单腿跳到桌边,打开一看,上下三层精致的早餐,还冒着热气。
不用说,一看又是小白拿的。
捡了个果子啃,味道还算不错,酸甜可口,尚能饱腹。
明媚的阳光从半敞的门缝中宣泄而下,将小屋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
透过门缝看到猴大上蹿下跳叽咕鬼叫玩得好不快活,赵玉屿跳过去推开门一瞧,灼灼日光之下,小屋前面的空地简单撑起了几个木架子,猴大和几只野猴立在衣架上,攥起两端衣角荡悠几下,将子桑的一身华服甩到衣架上晾起,仔细整理不见一丝褶皱。
旁边两棵大树中间,子桑躺在细韧条编织的秋千网中,嘴里叼着根野花,双手摆在脑后悠哒悠哒的闲晃,像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
见赵玉屿醒了,他丢掉嘴里的野花,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新鲜的小花伸到赵玉屿面前:“醒了,尝尝。”
赵玉屿捏了一根,这花通体发黄,灿烂如金,放入口中吸食,花蜜浆入口即化成,浓郁的花香瞬间在口中绽放,却又含杂着一股清泉般的甘甜,格外爽口。
吸食一根后,口角生香,口中苦涩污浊尽数散去。
子桑瞧着她眼中的亮光,神色间有些得意,侃侃解释道:“这是琉琉花,需得是冰山雪水化入地底,在形成温泉之地的温泉石下方能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寻常人可找不到。”
赵玉屿眼前一亮:“附近有温泉?”
她已经两天未曾洗澡,身上的衣服被海水泡发,皱巴巴拧成一团早就不能看了,而且伤口也需要清洗换布,如今听到温泉自然眼中放光。
子桑将一朵琉琉花插入她的发间:“在后山,等吃了饭让小白带你去。”
提到饭菜,赵玉屿又瞧了瞧子桑身上月白色的丝绸长袍:“这衣服”
子桑嫌弃地抖了抖衣袖:“小白拿的,姑且能穿。”
“”
果然
也不知道是哪家冤大头被几番洗劫,不过事态窘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等日后多送些银两过去跟人家道谢。
赵玉屿用完早膳后抱着衣服爬到小白身上,在嘹亮鹤唳声中落入后山的温泉池旁。
这地儿当真不错,森林密布,空气清新,小屋干净整洁,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还有温泉泡澡。平日里没有旁人打搅,洗衣家务有猴大,买菜出行骑小白,也算方便。
最重要的是有子桑在,周围就不会有不长眼的蚊虫蟑螂叮咬,可以说自带驱虫神器。除了没有手机上网有些无聊,但若是能在这里度过后半生好像也不错。
赵玉屿一边感慨着子桑真是会挑地方,一边褪去衣物。左腿的伤口还猩红一片尚未痊愈,赵玉屿不敢入水,只得用舀子撩了水浇在身上,捏起白布泡上温泉水小心翼翼的擦拭伤口。
重新包扎好伤口后,她又擦了擦身子,褪去发饰清洗长发。一番操作下来,身体清爽了许多,赵玉屿换上新衣服,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刚想回小木屋去便听到丛林里不远处传来猴大雀跃肆意的吼叫,像是山间荡跃的野人。
赵玉屿一时好奇,索性捡了根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朝丛林深处走去,随着不断深入,潺潺溪水声和猴大的雀跃声愈加清晰。拨开层层灌木树枝,入眼是一条曲曲流转的小溪,溪水从累累乱石中穿梭而过,顺着青苔蔓坡笔挺垂下,击打在光滑的石头上时不时溅起白烂的水花。
子桑正卷起裤脚踩在溪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叉鱼,可惜技术不太行,叉了半天一条没叉到,人倒也没见气馁,未见得有多尽心,更像是在消遣。有小鱼苗在他身旁骤然跃起,鱼尾勾起的连串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见赵玉屿来了,子桑瞄准目标朝溪水中又是利落一叉,来了些精神:“晚上给你烤鱼吃。”
赵玉屿瞧着他宽衣大袍的模样,忍不住吐槽:“依神使大人你这个叉法,怕是明日也吃不上。”
果不其然,鱼儿灵活摆尾便逃脱厄运。
子桑被她嘲笑有些气恼,又叉了几次还是不中,索性将木叉抛向岸边,一撩马尾:“你行你来。”
难得的轻松惬意,赵玉屿也卯上了劲:“我来就我来。”
不论如何她也是手作达人,虽然未曾叉过鱼,但动手能力铁定比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祖宗强。
她脱了鞋袜翘起一条腿,捡起木叉一蹦一跳踩到小溪里,水中石苔滑腻,在差点摔倒时稳稳抓住子桑的胳膊:“你扶着我。”
子桑倒很是听话,一手抓着她的胳膊,另一手顺势搂着她的腰防止她摔倒。
赵玉屿全部注意力都在鱼身上,也未注意到不妥,瞄准鱼下方眼疾手快扎了下去。
然而鱼尾一摆,再次从叉旁灵活逃脱。
“哎!”
赵玉屿急得叫了一声,又猛地朝水中叉去,依旧没有叉中。
耳边传来一声幸灾乐祸地轻笑,赵玉屿不服气地要朝前面走:“这边鱼太少了,前面,前面鱼多。”
她一脚朝前蹦去,恰巧踩在青苔石上,一个打滑朝后仰去。
子桑原本想扶住她,结果赵玉屿翘起的左腿惊慌挣扎间正中要害,子桑猝不及防鸡飞蛋打,手劲不稳,两人双双摔在水里,“噗通”一声巨响,吓得一旁倒挂金钩捞鱼玩的猴大霎时蹿天远,差点被溅了一身的水。
“”
鱼没叉到,衣服还湿了。
两个叉鱼新手皆以失败告终,子桑捂着蛋赌气不用驭兽术,赵玉屿颤颤巍巍吹了几个音调,被一条锦鲤一跃而起抽了一尾巴后也最终放弃。
到头来还是小白一嘴叼一条,晚上才没有饿肚子。
赵玉屿拎着鱼娴熟的开膛破肚去鱼线,没有盐巴但小屋地下倒是被猴大挖出来一坛酒,许是以前人家埋的。
她便将鱼用酒烧了烧,又撒上些摘的香叶架在火上烤,虽谈不上美味佳肴,闻着倒也不难吃,配上果枣美酒别有一番野趣。
赵玉屿一边烤着鱼一边悄咪咪观察在旁边烤火的子桑。
他们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此处偏远,小白飞到最近的镇子一来一回也得大半天时间,没有换洗的衣物,两人只得脱了外衫晾干,裹着被子凑在一起烤火。
子桑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毕竟不仅衣服湿了,蛋还差点碎了。
赵玉屿自知理亏,笑呵呵地将烤好的鱼殷勤递给他。
“神使大人,吃鱼哈~”
子桑睨了她一眼,嘟着脸接过烤鱼咬了一口。
“嘶——”
他连忙将滚烫的鱼肉吐出来,火急火燎得扇着舌头,一瞧,舌头上烫了个泡。
赵玉屿:“”
呜呼,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