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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死而复生

李季英顿了一下,似是回忆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却只是一瞬,她又恢复了平静,接着开口,“……我没有杀他,杀人犯法,我还不想死。他是喝醉了酒,不幸溺死在了尿盆里,而我只是在旁边看着,什么也没做。”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觉得是我害死了他,要我给他偿命。我不从,他们就把我关进了刑狱监,判了我凌迟。”

众人愤愤不平起来,“这些当官的,实在是没有道理,只知道逮着我们女人欺负!”

“没错,男人虐待咱们的时候,他们不管,偏等我们反抗的时候,他们就嚷着我们十罪不赦了!”

薛淇停笔,视线从众人愤恨的脸上扫过,却并未多说什么,依旧低了头,“下一位。”

“……”

薛淇将众人案子全部记下来,才抬起头,看着她们道:“而今太后掌权,或许这诉状递上去,咱们都可以得到赦免。只是就算我们今日躲过了杀夫之责,可来日你们回了家中,依旧要受家人差役,要被卖做他人妻子,做男人宣淫的器具、造子的家伙、不出工钱的管家婆、随意辱骂戏弄的玩物,到那时,诸位又该如何自处呢?”[注1]

众人茫然望着她,或默默垂泪,或愤恨不已。

大堂内的气氛本就低沉,此时就更加凝重压抑了。

李猛女猛地站起来,大声道:“照薛姐姐这样说,我们虽然逃出了监狱,可其实仍在监狱之中。既如此,大不了咱们再逃一次,一齐把这个监狱砸了、烧了!”

薛淇看向李猛女,眼眸微亮,点头笑道:“你有这样的胆气,自然逃得出这监狱。”

接着,看了眼手中墨迹已干的状纸,便将其折起来,站起了身,“在这之前,我们还是要得到赦令。我需要一人拿了这诉状,去敲登闻鼓,告御状,谁敢去?”

视线掠过众人,落在李季英脸上,对方没有任何惊讶,也没有退缩。

“让我去吧。”

于是,一刻钟后,一双的粗糙脏污的手拿起了登闻鼓旁的鼓锤,重重敲在鼓面上。

“咚——咚——咚——”

“我李季英,要为为被父亲杀害的母亲喊冤,为天下被夫家欺辱虐待的妇人喊冤!”

天边旭日初升,阳光落在这个身形消瘦的女子身上,看起来分外耀目。

谁也没有想到,就是李季英的这一敲,将在位二十多年的宰相李勉敲下了马。

而立朝百年来将不睦之罪设为十恶不赦的大荣律法也因此为之修改。

————

池婙召众人犯觐见。

不消片刻,以时鹰为首的十数名金吾卫便跨刀走进了天极殿,而犯人们则跟在她们身后。

众臣看着她们腰间的佩刀,眼中难免带了一丝惊恐。

池婙看着呈上来的那份状纸,一眼便看破这是薛淇的字迹。

池婙看了薛淇一眼,看来她做的,比她想要的还要好啊。

转回头,缓声开口,“这份状纸,你们都看看吧。”

站在她身侧的丹映立刻躬身取了状纸,交由众臣传阅。

她先是走到肃机司的案前,将状纸递给了金素微。

金素微看完,脸上神情便复杂了起来,既有怜悯,又有愤恨,“此状纸简直是字字泣血!若是像她们这样可怜的人都不能得到赦免,那么我看着天下的人犯也都不必赦了!”

说着,将手一拍,把状纸拍在了仪鸾司的案上。

玉照拿起来,交给身后识字的侍卫,“写的什么,你念给我们听听吧。”

念完,玉照一贯淡然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愤慨,冷声道:“我看她们杀的全是穷凶极恶的不义之徒,做的全是为民除恶的仗义之事,不仅要赦免,还要重重嘉奖才对!”

对面众男官听了这话,很是气得不轻,“胡说八道!你这是说刑部都判错了不成?依照《大荣律》,她们本就该死!”

玉照哑言,这律法是荣太祖制定的,她虽然有心反驳,又怕失言被扣上不敬荣太祖的帽子,一时没有开口。

这时,耳边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大荣律》距今已有百年,如今世道变了,律法也该修改了。”

转头一看,是尚仪局薛司籍,她以前在皇后宫里当差时,和这人打过一点交道,因此认识。

对面男官可对这些内臣不了解,当即和薛淇争辩起来,只是每说一句,就被薛淇驳回一句,直至哑口无言。

而这时,那张状纸也已经传遍了众臣,就连甄睿才也看过了,只是他一拿到状纸,手就不停地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怎么的。

池婙听她们吵得头疼,有些不耐烦地屈指敲了敲桌案,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她这才满意了,目光扫向众臣,慢悠悠道:“事关公主,以防你们说我有私心,这案子我就不开口了,究竟该不该赦免她们,公主夜劫刑狱的罪又该这么定,你们五司表决吧。”

其实不用她们表决,池婙也知道结果会什么。

肃机司和仪鸾司是她的口舌,而六部官员的把柄又都在她手上,自然只能唯她是瞻。

李相党已经失势,寒门党又还不成气候,暂且不用理会。

最后是掌管军政的甄睿才,他就算反对又如何,在这里,可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果然,就像薛淇说的那样,权之大者,可令罪孽深重者生,令清白无辜者死。

没有造反之心的李勉,只要她想,他就必须得死;而犯下劫狱大罪的赵明月,只要她不想,她就可以毫发无伤。

哪怕这些人心里再不服气,也只能遵照她的想法去做。

而现在,就是她行使权力的时候。

至于这样做合不合理,会不会在以后留下隐患,那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的。

毕竟,她本来就是个立志于做暴君的人啊,就算这个王朝因她而灭亡了,那又怎么样呢?

不如说,她的目的,就是亲手葬送这个王朝。

池婙弯起嘴角,目光愉悦地看向表决的众臣,肃机司、仪鸾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全票通关。

赦免天下不睦之罪的女犯!

“既然你们都觉得她们应该被赦免,那就听你们的吧。金侍书,着拟大赦令,交刑部执行。”

金素微起身,“是。”

池婙思索着说:“照这样来看,律法也的确是该改一改了……”

抬头,看见众人惊诧的目光,微微一笑,“嗯,那便散了吧,时候也不早了,各司的事各司办去吧。”

“臣恭送陛下。”众臣立即起身,跪下行礼。

等池太后的身影看不见了,众人才慢慢起身。

殿中众犯这时才缓过神来,意识到已经被赦免了,无罪了,心中欢喜不已,彼此拉住手,紧紧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接着,又去向赵明月、薛淇等人道谢。

甄睿才看见她们这副激动的样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简直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等着吧,你们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一甩长袖,转身走出了大殿。

才回到值房,就有军官急步走进来,“大人,昭庆公主府那边出事了,昭庆公主想要硬闯出府!”

甄睿才一惊,“什么?我不是让你把人看好了吗?”

军官接着道:“公主没能出去,右威卫队长率人拦住了。”

甄睿才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险些没咽下去,说话大喘气做什么?

他上次给赵玉璋送讣告,还以为这女人会被打击得一蹶不振呢,没想到才几天,就想着抗旨离府了吗?

难道这疯女人听说先帝逝世,反倒是按耐不住了?

甄睿才脸色一沉,如今池太后当政,若是赵玉璋派人向池太后求情,说不定池太后真会将她放出来。

不行,必须得拦住她。

转头吩咐军官,“你加派人手,从今日起,公主府的人一个都不许给我放出去!”

“是!”军官领命离开。

————

另一边,池婙回到后殿,半倚上软榻,吩咐人将李季英传召进来。

不一会,李季英就进来了,跟着进来的还有赵明月和薛淇。

一看见她,李季英就跪下了,“民女谢陛下救命之恩!”

池婙连手都懒得抬,“起来吧。”在大殿上折腾了这么一大早,她心累。

李季英站起身,却仍然低着头,紧抿着嘴,脸上看不见多少欢喜。

池婙微笑,“你不用谢我。这次扳倒李氏父子,你可是大功的。李季英,你想要什么赏?”

李季英有些惊讶,似乎没意料到池婙想到赏她,连忙道:“这一切都是明月公主和薛姐姐的功劳,若不是她们搭救,我还困在牢里呢。”

池婙依旧笑着,“她们的功劳,我自然有别的东西赏。至于你嘛,我就借花献佛,索性从你爷爷那拿点东西赏你吧。”

李季英依旧低着头,紧皱眉头,努力思考池婙这话的意思。

池婙沉吟道:“你爷爷当宰相这么多年,积蓄肯定颇丰,钱财、房屋、土地、仆人……你想要什么?以后你和你娘一起生活,总得有些钱财傍身吧。”

“什、什么?”李季英瞬间愣在那里,她娘、她娘不是叫李孝辞害死了吗?

这时,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英儿!”

李季英缓缓转头看去,就见那个白云观的道长扶着她娘走了出来。

她瞳孔骤变,眼泪沿着脸颊无意识地滚落下来,嘴唇颤抖着,“娘?”

她这是在做梦吗?

李季英难以置信,两只脚钉在了地上,根本不敢上前确认真假。

第42章 你敢赌吗?

李季英尚且呆愣着,刘瑞芸早已扑了过来,将她一把紧紧抱住,几乎要勒得她喘不过气。

“英儿——”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李季英心脏一阵紧缩,低头看着母亲鬓边苍白的发丝,以及再不复当初精神的虚弱面容,眼泪又滚落了下来。

小心翼翼地抬手,将母亲单薄的背脊揽住,像是怕惊醒什么,低声问:“娘,你真的还活着吗?可李孝辞说……说你已经死了……”

她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她刚把李孝辞送进监狱,她娘就死而复生了?

可即便是梦,也让她做的久一点吧,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叫她醒来。

啪的一声,她就感觉背部被重重拍了一下。

“你说什么丧气话呢?就这么盼着我死!?”她娘老大的嗓门贴着她耳朵响起来。

李季英顿时醒了,心中什么温情都没有了,这绝对不是她做梦,这人就是她娘,货真价实。

刘瑞芸拉着她跪下,朝着池太后和徐清子等人深深地磕了几个响头。

“你们都是咱母女俩的救命恩人啊!我刘瑞芸无以为报,情愿当牛做马地伺候你们。”

话落,母女俩就听到头顶一声轻笑,“咱们这么多人,你伺候得过来吗?”

李季英抬起头,就见池太后一脸打趣地看着她们,眼中尽是促狭。

她心里微觉惊讶。

方才在大殿上,池太后是那样的威严狠厉,众臣对她言听是从,她心中畏惧,都不敢仔细看她。

真没想到,池太后背后也有这样平易近人的一面,感激之余,又生出些好感来。

倒是刘瑞芸在旁边局促起来,“我、我的意思是……”神情慌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毕竟她们俩除了这条命,真没什么可以拿出手的东西了。

“刘妈妈,我们真不需要你们伺候,再说,若是没有李姐姐,咱们还对付不了那两个姓李的老东西呢。如今他们坐了大牢,可真是大快人心!”

刘瑞芸抬起头,小心看了眼说话的少年女子,她长相明丽,神情柔和,倚在池太后旁边站着,两人很是亲密的样子。

她一时猜不出这是谁,两眼茫然地看向李季英,李季英忙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这是明月公主。”

刘瑞芸连忙点头,“公主说的没错!”

赵明月笑了两声,松开池太后的手,走过来将刘瑞芸扶起来,安置在一旁小凳上坐下,“快快起来吧,不用跪着了。”

刘瑞芸当真是惶恐了,李季英也有些惊讶,跟着站起身。

赵明月笑着说:“刘妈妈,你快跟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徐道长又是怎么救得你?”

李季英也正好奇,转头看向刘瑞芸,就听她将那晚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刘瑞芸被李孝辞拖进屋后,就挨了一顿打,最后被李孝辞狠力一推,脑袋撞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人已经被裹在了草席里,头顶是一铁锹一铁锹洒落的土。

借着蒙蒙月光,她看见挖坑埋她的人是李孝辞身边的王六,连忙发出微弱的呼救,“放我出去……我没死……”

王六吓了一跳,以为是诈尸了,左右看了一大圈,才小心蹲下来,撩开草席一角,随即惊呼出声,“居然还活着!”

刘瑞芸便放下心来,以为他该救自己出来了,却不想他嘀咕了一句,“看样子也快死了,再运回去也是麻烦。”

说着,重新拿起了铁锹,继续挖土,“刘姨娘,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李大爷,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刘瑞芸吓得脸色苍白,当即挣扎起来。

无奈受伤太重,手上没什么力气,身上又压着沉甸甸的的土,怎么也挣扎不动。

土块一下一下地砸在身上,发出哗啦的声音,她绝望而无助地闭上了眼睛,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

一幅幅过往的画面走马灯似地从她眼前掠过。

十岁起被卖入李府当丫鬟,爹笑呵呵地掂着银子让她别忘了往家里拿钱。

十五岁被老爷看中做了姨娘,深夜坐在床上看着蜡烛烧了一夜。

二十岁生下的头两个孩子病死了,男人脸色阴沉看着她,“真是不中用。”

二十四岁生下了李季英。

季英,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她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也只有她这一个母亲。

可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她的,连这孩子也不是。

四十岁送她出嫁,鲜红盖头落下,遮住了那双一直望着她的眼睛。

四十二岁看她进了监狱,她叫着闹着坐在地上打滚要李孝辞救她,周围人都看着她笑。

最后是现在,她被裹在草席里,即将如这潦草的一生一样,潦草地死去。

忽然,有个声音从头顶响起,“师傅,她还活着!”

或许是老天看她命不该绝,刘瑞芸又活了过来。

王六埋她的那座荒山就在白云观对面,观里的道士起夜,看见王六半夜偷偷摸摸地抛尸,就把她挖了出来。

刘瑞芸死里逃生,哭着向观主说了她的事,求她救一救她的孩子。

徐清子便想了个计策,她一面花钱请李府的下人装神弄鬼吓唬了番李孝辞,一面上门去给他驱邪,要他把李季英从牢里带出来,到刘瑞芸坟前祭拜。

原本想着,等李孝辞把李季英从牢里带出来,她们就可以趁机逃走了。

可谁知还没等来李孝辞消息,观主就被池太后召进了宫。

刘瑞芸说完,一旁的观主徐清子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好在池太后圣明仁慈,终于使你们母女平安相见了。”

李季英伸手揽住刘瑞芸的肩膀,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母亲竟然遭遇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

而当她被关在牢里想要为母复仇时,母亲在外面也拼命想着救她出来。

她颤声喊道:“娘……”一时哽咽住,说不出话来。

刘瑞芸抓住她的手拍了拍,“都没事了,都过去了。”

李季英还想说些什么,忽而意识到她们还在池太后殿中呢,连忙擦干了眼泪,抬头寻着池太后的方向看过去。

不想却撞上一道打量的视线,池太后那双冰冷的眼眸倒映着她们的身影,眼神似是疑惑,又似是不解。

池太后,现在在想什么?

李季英揣测不出来,也不敢揣测,只看了一眼便慌忙垂下了眼帘,又走过去跪下,心里全是感激,“多谢陛下,多谢观主,多谢公主……”

“好了,该说的也说了,给你赏你也收着吧,不用谢恩了。”池太后声音淡淡的,“丹映,送她们出去吧。”

“是。”丹映应下,送她们出来殿中,白云观观主也跟着退了出来。

走出殿门,灿烂的阳光洒落一身,李季英抬手挡在眼前,仰头朝天上看去,只见蓝天如洗,一派澄清。

她转头看向刘瑞芸,正巧刘瑞芸也朝她看来,彼此眼中都是一样的喜悦光芒。

那些黯淡无光的往日,从此都可以抛却了。

只是,在刘瑞芸移开视线后,李季英抿紧了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母亲,若是你知道我撒谎了,我骗了你,也骗了所有人,你还会原谅我吗?

萧慎不是意外死亡,他是我亲手杀的。

是我将他的脑袋死死摁在尿盆里,让他无法起身,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失去呼吸。

不过这个秘密,我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

————

此时,殿内,池婙正扭头看着窗外。

外面的阳光是那样明媚,那对母女相互依靠着并肩往前走的身影也美好的不像话,仿佛要融化在日光里了。

所谓的母女亲情,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了这种虚无缥缈且不切实际的感情付出生命,真是难以理解。

不过,正因为她们是如此感性、无畏且不计代价的生物,她的计划才可以完美实施啊。

正想着,手臂一沉,赵明月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娘,我和金乌卫的姐妹也是立了大功的,你是不是也该赏我们点什么?”

池婙收回视线,看向赵明月,只见她眨巴着眼睛,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池婙微微一笑,“赏你的东西,我早就准备好了。”

“是什么?”赵明月睁大了眼睛。

池婙抬手朝旁边一指,“这不就是,一位好老师可是胜过黄金万两。”

被指到薛司籍看着赵明月迅速垮掉的笑容,温声道:“微臣浅薄,不敢做公主的师傅。”

池婙嘴角笑意未减,只是眼眸依旧是冷的,转头看向薛淇,“薛司籍,你还记得你当初问过我什么吗?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公主就是答案。薛司籍婉拒这个学生,是对我的回答不满意?”

赵明月在旁边干瞪眼,“阿娘,你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听不明白?”

薛淇不言语,看着赵明月,心中思索,为什么会是她?

公主是有些聪明,却还不够聪明;也有些能力,却又不足以担当大任,若说是仁善,那又过于善良了些。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在她看来,公主就是未经磨砺的顽石,既没有野心也没有狠心更没有决心,绝不是她要找的人。

薛淇想不明白,轻叹了口气,“陛下,恕臣愚昧,臣实在不知公主有何特别之处,还请陛下明示。”

池婙拉过一脸茫然的明月,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当然是因为我们的明月啊,是唯一能够对抗这个世界规则的人。”

赵明月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虽然不太懂阿娘再说什么,但应该是在夸她聪明勇敢吧?

肯定是的,因为刚才她可是勇敢地站出来和那些官员对抗了!

其实那时候她心里挺害怕的,不过真正做了之后,才觉得也不过如此。

反正阿娘这么厉害,不管做什么,阿娘都会保护她的不是吗?

所以,她要更加地努力听话,要完成阿娘要求的一切,要做到最好最完美。

她要永远做阿娘最喜欢的孩子。

不管是练箭练刀,和金乌卫一起艰苦训练,还是劫狱放火,冒着生命危险救那些可怜女人,只要是阿娘要求的,她都可以去做!

没有了赵纯,她就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公主,没有人可以胜过她。

赵明月仰起头,满眼崇敬看着池婙,却听她冷声开口,语气里没有丝毫感情。

“薛淇,你敢赌吗?如果你真的想颠覆这个世界,那你就待在公主身边,无论她日后沦落到什么地步,都不要离开她。”

赵明月心脏猛地一沉,阿娘在说什么?为何要预言她日后会走向沉沦

第43章 昭庆公主

薛淇听着池婙近乎预言的话,也是一愣。

难道真的要把赌注压在赵明月身上吗?赵明月真的会是师傅说的那个贵人吗?

她对此实在是怀疑,毕竟在她看来,辅佐赵明月上位,可比说服池太后造反难多了。

可她已经二十四岁了,若是拒绝这个机会,往后又还能有多少个二十四岁去等待错过呢?

薛淇并没有思索太久,就抬起了头,“如果我敢赌,陛下可否告诉我,胜算几何呢?”

池婙并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赵明月,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肩膀,就像是在抚慰一只猫。

偏偏她声音却出奇的冷,“胜算?根本就没有胜算。难道薛司籍是一定要得到别人的保证,才敢去做的人吗?”

薛淇怔在原地,随即笑了起来。

是啊,难道她不是早就清楚,想要改造换代、颠覆这男尊女卑的天下,本就是一件亘古未有、毫无胜算之事吗?

更重要的,是要去做,哪怕失败了,至少她做过。

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她为什么反倒犹豫起来了呢?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微臣愿为公主襄助,至死不渝。”

平静如水的眼中荡开一丝偏执的笑意,在宫里蛰伏这么多年,她终究还是等到了。

这个属于她的机会。

————

“昭庆公主呢?”

甄睿才带着几个手下来到昭庆公主府,门前守卫的卫队长见了,立即行礼。

“禀大人,昭庆公主已经回去府里了,您放心,有小的在这守着,保证一只苍蝇都不叫它飞出去!”

卫队长这番表功,并未叫甄睿才高看他一眼,甄睿才冷哼一下,叫开了门,就大步走进了府。

到了昭庆公主的住处,走进院子,看见赵玉璋凭靠在栏杆上,手上勾着个酒壶,脚边还堆着好几个。

甄睿才靠在院门口,也不往前走,敷衍地拱了拱手,喊道:“请公主嫂嫂安。”

赵玉璋立即抬起了头,前一瞬还醉眼朦胧,看见是他,转瞬眼眸就凌厉起来,“甄睿才,你是特地过来找死的吗”

甄睿才看她横眉冷目的样子,忍不住感慨道:“公主嫂嫂,怎么你在这公主府待了五年,脾气还这么硬,是还没吃够教训吗?”

赵玉璋冷笑,“你来就是想说这些废话?”

甄睿才看着她,忽然咧开了嘴角,大声笑道:“赵玉璋,我来就是想看你痛苦不堪的狼狈样子啊!你整日借酒消愁,心里肯定不好受吧,可我一看到你不好受,我心里就好受了!”

赵玉璋忽然站直了身,凝目看着他,漆黑双目幽然无光。

甄睿才心中一凛,她想做什么?

忽听啪的一声,赵玉璋抬手将酒瓶砸在栏杆上,酒液和瓷片四散溅开。

手里捏了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瓷,缓步朝他走过来。

甄睿才下意识退后一步,反应过来后颇为恼火,他为什么要怕她赵玉璋?登时又板起了脸。

倒是他身后的手下早领会过赵玉璋的能耐,急步上前,拔刀在手将赵玉璋挡住,不许她前进。

赵玉璋停住脚步,看着他,一声嗤笑,“你果然还是这么贪生怕死。”

甄睿才脸色一沉,怒道:“赵玉璋,你凭什么说我贪生怕死?若不是我贪生怕死,我早就跟我兄长一样,被你害死在唐州城了!”

他一想到自己那样厉害优秀的兄长,就因为赵玉璋不肯弃城逃走,被迫留在城中迎接敌人的炮火,最终身陨,就恨不得杀了赵玉璋!

可偏偏!偏偏她是公主,是皇族贵胄,是他无论如何,都杀不了的人!

五年前,西祈王墨脱率军南下,一路烧杀掳掠,边疆百姓饱受苦楚。

彼时他跟随兄长驻守承平关,接连失利,无奈退守唐州城。

孤城难守,朝廷的援军又迟迟不到,很快他们就弹尽粮绝了。

甄睿才早就看出来,这城根本守不住,于是力劝兄长带着主力部队,弃城逃走。

谁知道当时随夫上任的昭庆公主却坚决反对,执意要同城里那些残兵败将和老弱妇孺死守在一起。

于是,甄睿才只好自己带兵逃走,撤退回了宁州。

可他没想到的是,唐州城居然守下来了!

不,不应该说守下来了,而是打下来了。

昭庆公主这个疯子,她直接打开城门,带领城中妇孺组建的娘子军背城迎战。

这要是输了,那就是死,所有人都得死!

可偏偏,这一战给她打赢了。

甄睿才得到消息后,立即向宁州借兵,折返唐州,追着溃败的西祈军一路猛打,就此一战成名。

可他并不开心,因为他的兄长甄睿志,本来可以活下来的。

可就因为昭庆公主这个疯子,他永远地死在了战场上,再也回不来了!

他当时真的是恨啊。

还好先帝圣明,召回了赵玉璋,将她的娘子军遣散。

赵玉璋也是找死,竟为此公然忤逆先帝,最终被幽禁在了这公主府。

甄睿才看着披头散发早不复当初荣光的昭庆公主,开口道:“昭庆公主,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可是我兄长却已经死了,甚至连一个继承香火的孩子都没有!”

赵玉璋猛地握紧了手,瓷片割破手指,鲜血一滴滴流下。

她却毫无知觉一边,脸色难看地盯着甄睿才,漆黑的眼眸里是难以掩饰的愤怒。

甄睿才慢慢笑起来,“不过,看到你如今这副狼狈样子,我就不恨你了。因为,守下唐州城的人,升官封爵的人,是我甄睿才,而你赵玉璋,只能在这公主府发烂发臭,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赵玉璋猛地扬手,碎裂的瓷片如利箭般破空飞来,在甄睿才眼中迅速放大。

他慌忙闪避,却还是慢了,脸颊猛地一痛,伸手一摸,摸到一条半指长的伤口,手指上全是红色的血。

甄睿才又气又恼,“你——!”

“我说了,我会杀了你!”赵玉璋迎着他手下兵卒手中的刀,继续朝他走近。

甄睿才吓得立即后退,不小心绊到门槛,险些摔倒。

他当即道:“把门关*上,我们走!”

手下立刻关上院门,护送他从昭庆公主府离开。

出了公主府门,甄睿才狂跳的心脏才缓和下来,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如今先帝没了,相当于压着昭庆公主的人也没了,昭庆公主也就不能留了,若是让她出了这公主府,他就死到临头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

另一边,池婙和薛淇、赵明月两人正说着话,宫人走进来通报。

“陛下,武侍书求见。”

池婙挑了挑眉,这武文秀是不是太勤勉了些,一听见李勉倒台,就抢着来上班了?

“让她进来吧。顺便让人备好午膳,等会就在这用膳。”

从早上到现在,忙了这么半天,她都饿了。

宫人应下,退了出去。

薛淇见状,就要起身告辞。

池婙摆摆手,“你不用走,反正是赶上了,留下来吃饭吧。”

薛淇也不推辞,“谢陛下。”

这时,武文秀轻步走进来,向池婙和赵明月行礼。

赵明月关心问道:“武侍书,你身体都好了吗?”

武文秀没想到赵明月居然还记得她的伤,心下感激,笑道:“本来伤的也不重,都已经好了,多谢公主关心。”

说完,就听旁边有人温声说道:“武侍书当朝怒斥李宰相,悍然不畏强权,着实令我敬佩,果然,闻名不如一见,当真是飒爽英姿。”

武文秀转头看去,看到一旁笑吟吟看着她的薛淇,眼睛立刻瞪大了。

池婙看出端倪,问道:“怎么,武侍书没见过她吗?”

武文秀还未开口,赵明月便抢着说:“武侍书,这位现在可是我的老师,她以前是尚仪局的司籍,做的一手好文章,你第一才女的称号可要不保了!”

武文秀摇了摇头,眼角噙泪,“文淇姐十岁时便已是诗名远扬,我哪里可与她相比。”

薛淇怔住,微微皱眉,仔细看她,“你是——”

武文秀激动道:“文淇姐,我是武文秀啊,武亦娴是我娘,当年姑姑让人送你去南边避祸,你怎么会在宫里呢?”

薛淇这才恍然,“是文秀表妹!你改了姓,我竟一时没认出来。”

武文秀微微讪笑,她那时还是个婴孩,这么多年过去了,薛淇若能认出她,才叫奇怪呢。

而她之所以能认得薛淇,还是因为她嘴角的两颗红痣。

谁能想到,失散多年的姐妹,竟然会在这宫里遇见。

只是当着池太后的面,两人也不好叙旧,说了这两句话,便打住了。

倒是池婙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她们几眼,“的确有几分相像。薛淇,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来历呢,正好趁这个机会,你也说说,也叫你的学生多多了解你。”

赵明月在旁边拼命点头,薛淇神色却是难得一见的尴尬。

这时,宫人进来说午膳已经备下了,就摆在外间的屋里。

池婙站起身,朝外面走去,“那好,边吃边说。”

第44章 薛玉仙

十来个宫人捧着红色大漆的捧盒鱼贯而入,一碟碟盛着鱼肉佳肴的碗盘整齐摆上食桌。

池婙率先入席,赵明月跟在她下面坐了,薛淇和武文秀随之落座。

丹映站在桌边布菜。

池婙吃了口菜,看向拘着姿态只是慢慢喝茶的薛武二人,不禁一笑,“我不爱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你们尽可以随意些。”

赵明月赞同点头,两眼放光地看向薛淇,“是啊,薛师傅,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她是真的好奇。

一开始,看到那篇答“女者如何掌权”的惊世骇俗的文章,她以为薛淇是个天性弑杀的危险分子,害怕不已。

再之后,刑狱监和薛淇里应外合救死犯,才发现她竟是一个极为温和冷静的人,颇为改观。

再到朝堂会审,薛淇为她出主意怒怼甄睿才,又听她引经陈词辩驳百官为女犯申冤,钦佩至极。

而现在,薛淇也是她的老师了!

和那个不着调的六神爱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薛淇一些。

面对赵明月满是好奇的目光,薛淇只是温和笑笑,“我的故事说来也没什么意思,公主若是想听,我自是从命——”

十四年前,薛淇十岁,因家族被牵连获罪,母亲托家中老仆送她南下投靠旧友。

不想这老仆心思不淳,还未出都城,就将她卖给了人牙子,拿钱跑了。

而这人牙子则日日打她骂她,还逼她缠足,打算养她两年,就卖到花楼换个好价钱。

她从前哪里受过这种苦楚,既伤心又愤恨,每日想些打油诗来骂他们,无意被一个过路的卦姑听见,看她像是读过书的,便问她是哪里来的,怎么沦落到了这里。

薛淇一一说了,这卦姑看她口齿清晰、对答如流,又通晓文墨,生了怜惜之心,便叫她安心等着。

到了夜里,卦姑悄悄过来迷晕了人牙子,把薛淇偷走了。

这之后,薛淇便跟着这卦姑游走江湖,走街串巷,给人算卦为生。

而这卦姑也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师傅,薛玉仙。

薛玉仙不是个寻常的卦姑。

她出身名门,原是个大家闺秀,十二岁时便执意拒婚出家当了尼姑。虽然在庵里每日念经敲木鱼,却不信僧佛,爱好钻研道家典籍,专修阴阳术数、八卦五行。

也是因此,她发现古代有很多开派立教的女冠宗师,渐渐都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她们极富智慧的思想学说,也仅能从残留的只字片语得以一观。

为此,她决定游历江湖,拨开历史的云雾,搜集整理那些才华横溢女性作品,传之后世。

“……这些年,我跟着师傅读过很多书,走过很多路,见到很多的人性丑恶,也看尽了男人的无耻嘴脸。师傅想要为女性正名,为她们辑录出书,辛苦半生,终究也未能成功。”

“她这才意识到,个人的努力终究是无用的,我们必须要获得权力,才能够书写真正的历史。”

赵明月听完,心中很是震动,她从未想过这世上还会有如此传奇的女人存在,忙道:“薛师傅,咱们把你师傅也请进宫里来吧,她这么厉害,肯定能做成一番大事!”

薛淇垂下眼眸,低声道:“公主,我师傅她进不了宫,五年前,她就已经离世了。”

“啊……?”赵明月惊讶极了。

不知为何,她从未见过这位薛玉仙,可听到她离世,心里却说不出的惋惜难过。

至亲恩师抱憾离世,夙愿难偿,薛师傅应该比她更难过吧。

赵明月看了眼薛淇,发现她神情依旧温和,只是漆黑的眼眸中亮光闪烁,仿若火光耀目。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薛师傅会写下“杀尽天下夫父”。

那是因为她心里埋着仇恨。

————

“仇恨?没错!我恨池太后,我恨不得她去死!”

李孝辞被关进仪鸾司已经好几天了,这几天,他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每到入夜时分,仪鸾司就把他从牢房里提出来,严刑逼问他参与谋反的同党。

他招了,说了好多人的名字,只要是能想起来的名字,都说了。

可偏偏池太后还是不知足,还要他吐出更多的名字。

难道她是想把整个朝堂的人都杀光吗?

墙壁上的油灯照得李孝辞双目刺痛,他被绑在椅子上,手脚都上了刑具,咔啦咔啦,手指骨被拶子夹得碎裂。

他顿时脸色惨白,五官扭曲,哀嚎惨叫,甚至因为不堪疼痛,将对池太后的愤怒全部喊了出来。

骂完,又哭着求饶,“大人!姑奶奶!你杀了我吧,求你,你直接杀了我吧!”

“杀了你,我怎么跟陛下交差?”灵琼冷哼一声,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这屋子里太热了,还烧着炭,她有点憋闷,转过身,去看炭盆里的烙铁有没有烧红。

李孝辞看到了那滚烫的烙铁,顿时瞳孔一缩,想象着它烙上肌肤的痛感,脸上肌肉就因为恐惧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他真恨不得马上死掉。

嘴唇颤抖着,吐出一口血,“不,不要……”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灵琼大人,刘氏母女来了,你之前说可以放她们进来看望人犯。”

李孝辞涣散的瞳孔瞬间一亮,是谁来看他了?难道是有人要来救他出去的吗?

能够深夜进入仪鸾司的人,身份肯定不简单,说不定,说不定是有人为他犯案来了!

他绝望的心顿时升起希望,抬头看向门口。

灵琼看了他一眼,心中冷笑,提高音量道:“让她们进来吧。正好,我也想歇会呢,这人犯骨头硬的很,可不好磨。”

门被推开,两个令李孝辞无比眼熟的女人走了进来。

他眼睛瞬间瞪大了,难以置信,“刘、刘瑞芸……你是人是鬼?”

刘瑞芸看着他浑身是伤的凄惨样子,简直要笑出声,“李孝辞,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你让人将我抛尸荒山的时候,没想到我还会活过来吧!”

李孝辞根本就不在意她的冷嘲热讽,看到她还活着,立刻大喊起来,“我要申冤!我没杀刘瑞芸,她根本就没死!”

灵琼看着他一副被冤枉的委屈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申冤?你犯了谋逆重罪,还想申冤?你怎么不想上天呢?”

李孝辞表情一僵,可心里到底是不甘心,又朝女儿喊道:“季英,你救救爹吧!想想小时候,爹对你多好,还带你骑大马,你不是说最喜欢爹的了吗?”

“李孝辞,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你现在不是我爹了。我已经和娘迁出了李家,独自立了门户,噢,还有,我已经不姓李了,我姓刘。”刘季英走到李孝辞面前,吟吟笑道。

李孝辞下意识就骂道:“你说什么?你个不孝——”

啪!还未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掌,痛得他一阵抽搐,心绪翻涌,又吐出一口鲜血。

“把嘴巴放干净点!看你这副可怜样子,真是让人可怜。不过你放心,我和我娘会好好活下去的,你就安心去吧。”

刘季英说完,就挽过刘瑞芸的手,朝灵琼道了声谢,推门走了出去。

昏暗的囚室在她背后慢慢关上,她才要抬脚,身后就传来一阵滋啦的声响,接着就是凄厉的惨叫,好像还有一股烧焦的肉香传出来。

刘季英和刘瑞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快意。

知道李孝辞会有一个无比凄惨的下场,她心里终于舒坦了,她娘回去后,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

李勉倒台,他的党羽也接连入狱,不断有人被抓,不断有人被杀。

一时间,朝堂动荡,哀声一片。

这时候,众人才意识到,池太后不是一只温顺的绵羊,而是一只凶残的豺狼。

有人为之恐惧,不敢与之相抗,但也有人为之警惕,并生出反逆之心。

可无论他们怎么想,心中又是怎样的愤怒和不甘,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池太后踢掉李勉,直掌六部,此后一切政令都要由她决策。

这日,枢密院使甄睿才和六部官员来到天极殿内,等候池太后传唤。

不一会,宫人传他们进去,到了里面一看,肃机司和仪鸾司的官员早就在御座前的桌案后坐着了,明月公主也在。

甄睿才看着仪鸾司下首的那个位置,径直走过去坐下了。

六部主官,六个空了两个,只剩戴罪立功的刑部、礼部,还有兵部和吏部,四人也慌忙依序坐下了。

不一会,池婙出来,众人起身行礼。

池婙一向懒得啰嗦,摆了下手,让她们坐下,“不说废话,议事吧。”

众官员安静了一瞬,互相望着,吏部官员咳嗽一声,率先站起来,“陛下,如今宰相、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等职位空缺,应当及时选派官员接任才是。”

在座官员立时变了脸色,由谁来接任宰相,这可是关系到今后朝局的大事,哪个心里会没点心思?

池婙看着众人的反应,视线从武文秀一直扫到甄睿才,嘴角微扬,“说说看,你们想要举荐谁?”

第45章 暗杀

众官员见池婙这样问,斟酌良久,才说出几个官员的名字,有世族也有寒门,重点是都看不出派属。

却不想,都被池婙否决了。

于是众人心里免不得打起了鼓,开始猜测,池婙究竟属意谁当这个宰相。

难道她还想推她那些心腹女官上位不成?就那几个女的,有哪个可以担当大任?

忽而,兵部尚书开口道:“陛下,臣以为甄大人可以胜任。”

池婙看了兵部尚书一眼,他冷汗立刻下来,池太后不会以为他和甄睿才勾结在一起了吧?

正想解释,池婙却已经看向了甄睿才,“甄睿才,你觉得如何?”

甄睿才立即站了起来,一如既往的自信,“臣倒是有当宰相的才能,全看陛下敢不敢用我了。”

池婙看他眼底流露出的傲慢,眸色蓦地暗了下去,这人口气怎么比李勉那老登还大,真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只可惜,她废掉了宰相,就是不想再有第二个宰相来分她的权,他打错算盘了。

池婙一声轻笑,“甄院使,你掌管军政要务多年,禁军十二卫都归你调遣,我看你何止是坐得了这相位,连这皇位也坐得了!”

甄睿才的脸色顿时变了,慌了下神,又立即冷静下来,反问道:“陛下难道是在质疑臣的忠心?”

池婙笑容顿收,还未开口,就听有人冷声辩驳道:“若是嘴上说说就是忠心,那么前宰相怕不是最大的忠臣,甄大人是想做第二个李勉吗?”

转头一看,果然是薛淇。

甄睿才当即涨红了脸,跳脚道:“薛司籍,这里可没有你说话的份!”

池婙眉梢微挑,想看薛淇如何反应。

薛淇不假思索道:“御前议事,陛下都没说不可以,甄大人就让我闭嘴,我怎么不知道这朝堂已是甄大人做主了?”

甄睿才顿时给她这话顶住了,脸色铁青,想要找人声援,转头看去,男官们都低了头不看他。

他顿时气愤起来,不过就是个池太后,有什么好怕的?怎么一个个都跟鹌鹑一样,不敢开口了?

甄睿才看着池婙高高在上坐在御座上,心里头一次冒出来一个念头,凭什么他要听这个女人的命令?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一想到李勉的下场,就歇了不轨的心思,他还不至于蠢到要重蹈李勉的覆辙。

甄睿才吃了瘪,池婙脸色便好看了,她看向薛淇,“宰相人选一事,薛司籍怎么看?”

“臣以为,宰相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是谁坐这个位置,都难免生出不臣之心,倒不如不设。如今有肃机司协助陛下处理政务,便足够了。”

薛淇说的话,就是池婙一开始的打算,她点点头,允了,宰相之职就此空置。

肃机司的官员彼此交换了神色,眼中是按耐不住的兴奋,没了掌管六部的宰相,她们肃机司可就该水涨船高了。

其余官员脸色就不好看了,这池太后权柄大一分,他们官员的权力就少一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唯一庆幸的就是,池太后对兵权的掌控不多,因此甄睿才还敢说几句直言。

吏部选任官员一事议完,仪鸾司玉照站了出来。

“陛下,既然吏部说要补官,咱们仪鸾司也该补人才对,月初就说了要搭班子,因为李勉反对一直没能提上日程。金乌卫也是,至今人数不足,合该募兵补足才对!”

池婙沉吟,“募兵?这倒是势在必行。明月,索性你如今在金乌卫训练,对各项事务也熟悉,这事就交给你来办吧,我会让兵部和户部协助你。”

一直坐着旁边专注听着的赵明月登时睁大了眼睛,“我、我来办?”

池婙眯起眼睛,语气微冷,“怎么,你不想干?”

赵明月立即站起来,肃然道:“没有,儿臣领命!”

池婙满意地微笑起来。

赵明月轻轻呼出口气,也跟着扬起笑,只是眉目间神情担忧。

而看着这一切的甄睿才早阴沉了脸,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

————

从皇城出去,往北不远就是甄府,府内建筑宏伟华丽,一看就是极有权势的官宦之家。

院子里,七八个穿着左鹰卫服制的府兵正拿着木棍,将一个年轻男子围在中间,那男的身手倒是灵敏,手中一柄长枪舞得风雨不透。

不一会,就听得啪啪声响,那七八个人手中木棍都被打落,身体也跟着飞了出去,接连摔在地上。

年轻男子站在场中,一脸倨傲地环视众人。

若是赵明月在这里,看到他这张脸,定然会惊呼出声,这不就是南阳行宫那个被鞭打的马奴吗?

地上,府兵们慌忙爬了起来,抱拳道:“谢兄弟,我们服了!你不愧是甄大人的外侄,端的是有甄大人的遗风,武艺高强啊!”

谢秦剑笑了笑,正要开口,大门口就传来喊声,“甄大人回府。”

不一会,就有仆从过来,“谢公子,甄大人请你去书房议事。”

“好,我这就去。”谢秦剑将手一扬,转身快步往书房走去,身后,长枪稳稳当当地飞入了兵器架。

谢秦剑来到书房,看到甄睿才一脸暴躁地坐在椅子上,眼珠子一转,走上前,关切问道:“舅舅,你又在为朝上的事烦心了?”

甄睿才狠力拍了下桌子,“还不是那个池太后!居然想要为金乌卫募兵,我看她迟早要把手伸到我这里来!”

谢秦剑笑道:“舅舅是在说那支全是女兵的金乌卫?不过就是群女人,有什么好怕的?”

甄睿才看了他一眼,“女人?如今掌权的池太后就是个女人,我劝你可不要轻视了她们。”

谢秦剑嗤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甄睿才仔细看着他,心中泛起了嘀咕,他这外甥什么都好,就是太高傲了些。

也是奇怪,当年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随丈夫去南边上任后,就失去了消息,他们都猜测是路上遇上了劫匪,遭了难。

没想到十几年后,她的孩子突然找来了,不仅长得仪表堂堂,还武艺出众,说不得是个将才,日后能立一番大功。

于是,他就将人塞到了左鹰卫中去历练。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得到左鹰卫首领丘陵将军的赏识,被提拔做了卫队长。

说不得再过几年立了军功,这人会是他在朝中的一大助力。

想到这里,甄睿才眼睛一亮,眼下不正有件棘手的事要人解决吗?

他朝谢秦剑招了招手,谢秦剑疑惑走近,“怎么了?”

甄睿才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既然这么自信,我便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昭庆公主。”

说着,在脖子上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谢秦剑怔了一瞬,继而眼神闪烁,脸上扬起一个诡谲的笑,“舅舅放心,我一定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她。”

————

深夜,昭庆公主府里一片寂静,只是偶尔草丛中响起几声虫鸣。

王珍同府里的仆从都睡下了,各处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也都熄了,夜色彻底笼罩住了这座府邸。

谢秦剑一身黑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纵身飞过院墙,朝赵玉璋住的院子迅速移去。

到了院门前,他小心看了眼四周,没听见异常,这才弯身从靴筒里拔出短刀,插进门缝一撬,咔哒一声轻响,门栓就给抬起来,院门开了。

他接住掉下的门栓,小心放在门边,径直奔入院中,推开房门,悄步朝寝室摸过去。

到了床前,白色纱幔静静垂着,他握紧短刀,轻轻拨开纱帐,忽而,寒光一闪,惊得他动作一顿。

转头看去,原是遮住月亮的乌云移开了,月光如水,忽然照进屋来,他手中刀柄的寒刃反射着冷光,闪了下他的眼睛。

谢秦剑深吸了口气,直接撩开纱帐,只见床上被子高高拱起,赵玉璋睡得正熟。

他脸上扬起一个狞笑,“去死吧——!”

高高举起短刀,刀尖朝下,对着赵玉璋刺了下去。

寒光闪过,一声嗤的轻响,短刀毫无阻碍地扎了进去,可谢秦剑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变了。

他伸手一把掀开被子,只见里面还是床棉被,根本没有人。

谢秦剑只觉心脏一紧,一股寒意从脚跟升到了脑袋顶,“不好!”转身就要走,然而已经晚了。

一阵破空声响,后心霎时间被长剑顶住,一股痛意传来,剑尖已入半寸。

赵玉璋冷冽如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谁派你来的?”

谢秦剑咬紧牙,扬起刀,转身朝赵玉璋砍去,不想赵玉璋早有预料,长剑一挥,就刺中了他手腕,短刀瞬时落地。

接着,他胸前又被刺了一剑,心脏受创,登时跪倒在了地上。

赵玉璋冷目看他,长剑抵住他脖子,“说,是谁!是不是甄睿才?”

谢秦剑只觉后背、心口还有手腕一阵剧痛,表情狰狞扭曲,心中无比懊悔。

大意了,他不该什么都不准备就来暗杀昭庆公主,这女人比他想象的更厉害。

不过下一次,他不会失手了。

谢秦剑猛地扬起手,袖中暗器飞向赵玉璋,赵玉璋略一侧身,长剑顺势移开,谢秦剑趁这空当,闪电一般蹿向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赵玉璋并不急着去追,而是低头看向手中的长剑,剑刃上鲜血正在缓缓滑落。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看来,有人急得坐不住了。”

第46章 募兵

都城最热闹的坊市中心,搭起了一个高台,金乌卫募兵的旗帜就高高插在上面,在风中招展飞舞,猎猎作响。

都城的百姓见了,立刻围将上来,询问报名应募的事,身穿金乌卫服制的卫兵一一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