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潮没有应声,垂眼看向她肩上的电脑包:“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席悦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摸了摸包带,慢腾腾开口:“我最近在自学制作独立小游戏,图书馆资料比较多,我这几天都是去那里学的。”
许亦潮视线落在她脸上,定了定,没说话。
这大半个月来,席悦每天陪他吃完晚饭之后,看样子都是回家了,可他无意间在小区门口撞见过一次,她上车之后,车子往东开去,那时候他还以为她是去找朋友玩,可今天看她的表情,他心中有了狐疑,离华悦最近的那家24小时图书馆,方向并不在东边。
“那你什么时候学完?”许亦潮并没有直接质疑,“我去接你。”
接她?
那不就暴露了?
席悦慌了两秒:“不用你接,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许亦潮略略颔首,扫了眼地上的酒示意:“你爸上次让我多照顾你,我既然收了他的酒,肯定就要做到。”
对上他意味不明的视线,席悦内心挣扎了几秒。
她没有以为许亦潮是在质疑她不是去图书馆,她以为的是,许亦潮看样子真的挺喜欢她的,还不放心她一个人回来。
想起席青泉在电话里说的话,席悦有些羞愧,她是不是真的有些贪得无厌了?明知道许亦潮对她好是因为喜欢她,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享受他的付出。
“我一个人可以回来的。”
沉默片刻后,席悦抿了抿唇,下定了某种决心:“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
她打算摊牌拒绝,约在晚上是因为怕中午说了影响下午工作,正好明天是周五,下班之后和他说清楚,如果场面尴尬的话,这个周末可以去钟若缇家里躲上两天,缓和缓和。
许亦潮似乎没有多想,淡声应了句:“今天不行?”
“今天我还没有准备好。”
吃个饭要准备什么?
许亦潮目光渐深,已经意识到了这场郑重预定的饭局会发生什么。
“行啊,明天就明天吧。”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他又开口,“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九点多,十点的样子吧。”
已经是初夏了,这个时间确实还算不上晚。
许亦潮扶着房门后退了半步:“好,那你去吧。”
席悦点点头,难以抑制心底的别扭,生涩且疏离地开口:“那拜拜。”
电梯就停在三楼,她按了下行键之后,不到半分钟就消失在楼道里。
许亦潮听着电梯运行的声音,转过身,将手中的过滤网丢在了柜子上。
对于眼前的场景他早有准备,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还没有发展至他想要的程度,但即便现在就结束,他的起点也比刚开始时距离终点近了些许。
想起刚刚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挣扎,许亦潮懒散地抻了下肩,然后关上了门。
第36章
今天的课程是游戏关卡设计与平衡,一节课五十分钟,两节课之间休息十分钟,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席悦慢腾腾地合上电脑装进背包,等周围座椅上的人都从她身旁的走道上走过去,才背着双肩包起身。
教室位于月明游戏大楼的顶层,是专门用来培训的会议室,装修得非常现代化,头顶的灯柱都是液晶的,席悦穿过灯火通明的走道,正迈出会议室的门,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等一下——”
席悦顿住回头,为她上课的老师走了过来。
老师姓阮,第一天的课上就介绍了自己,阮明涛。
“有事吗阮老师?”席悦问。
阮明涛将她的手机递了过来:“你手机。”
“啊。”席悦忙接过来,“我忘了,谢谢啊。”
阮明涛打量她的背包:“我看你每次都带电脑过来,是工作了吗?”
这个班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还未工作的学生,培训班虽然对外开放,但席悦不想多生事端,默了两秒,还是撒谎说没有。
阮明涛没有片刻质疑,点点头:“你是滨大的吗?”
“嗯?”席悦惊讶,“您怎么知道?”
阮明涛视线下移,落在她的包上。
席悦跟着低头,看到拉链另一端挂着的吊坠,那是她之前还在学生会工作,迎新时领取的纪念品,水晶吊坠上有滨大的校徽。
“对,我今年大四。”
阮明涛笑了下:“那我应该是你的师兄,我去年毕业的。”
席悦很是惊讶,他上课很有水平,虽然只负责程序的部分课程,但讲课深入浅出,能将专业性很强的知识解说得通俗易懂,虽然看着确实很年轻,但席悦一直以为他起码有五六年的工作经验。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
阮明涛微笑道:“我工作得早,算算也应该有三四年了。”
俩人并肩往电梯口走,随意聊着在校的事情,也是被他提醒过后,席悦才想起来已经是六月了,再过半个月,就要回学校拍毕业照了。
回去的路上,席悦把许久未用的Q|Q打开,找到班级的群聊,才发现原来早在一周前,班长就艾特全部人说了回校的事情。
她翻了下聊天记录没有钟若缇的发言,于是将消息截了图,在微信上给她发了过去。
钟若缇:【所以再过13天,我们就不是大学生了?】
席悦发了点头的表情包过去。
钟若缇:【那我这几天要早睡养养皮肤了,你也注意,毕业照可是能留一辈子的。】
Xytxwd:【那你到时候给我化个妆。】
钟若缇:【没问题。】
对话结束,席悦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几秒,继续打字。
Xytxwd:【我跟你说一件事情。】
钟若缇:【你说。】
她回得太快了,席悦指尖触及屏幕键盘,深呼吸了两下,才羞耻地打出一句话——
Xytxwd:【许亦潮好像喜欢我。】
钟若缇没回这条消息,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席悦看一眼开车的司机,挂断后给她回复:【我在车上,刚上完课。】
钟若缇秒回:【他果然是喜欢你!】
Xytxwd:【你不用问一下我为什么这样说吗?】
钟若缇:【上个月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我就感觉出来了,当时跟你说,你还不信不当回事儿,现在你自己都信了,想必这一个多月来他一直在对你嘘寒问暖吧。】
席悦握着手机,莫名其妙地,她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
Xytxwd:【还好吧,他使唤我比较多。】
虽然确实也帮了她不少忙,但席悦看着“嘘寒问暖”这四个字,心中升起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感觉,那是她不好意思和钟若缇探讨的部分。
钟若缇:【那你怎么想的?】
Xytxwd:【我约了他明天一起吃饭,准备暗示他一下。】
钟若缇:【暗示什么?】
Xytxwd:【暗示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钟若缇:【?你已经分手两个月了妹妹。】
席悦看着这行字,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和孟津予摊牌的清晨。
这段时间她过得很充实,充实到一天能掰成两半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过那天了,不认真回溯的话,她第一感觉像是过去四个多月了,而非真实的两个月。
Xytxwd:【不是我分手多久的问题,而是我现在并不想进入到一段恋爱关系中。】
钟若缇:【为啥?】
Xytxwd:【就感觉谈恋爱挺没意义的,还浪费时间。】
钟若缇:【你要考研啊?】
Xytxwd:【我要工作。】
钟若缇:【是什么世界五百强公司吗?】
Xytxwd:【】
席悦明白钟若缇的不理解。
在她看来谈恋爱是一件和打游戏差不多的事情,只是调节生活的一种选择,席悦做不到像她这样对感情轻拿轻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孟津予确实影响了她一部分。
她对爱情从小女生时期的向往,演变成如今的谨慎,这都是拜孟津予所赐。
若他只是单纯变心,席悦可以劝解自己真心本来就有可能变化;但他不是单纯变心,分手后的那一次交集,让席悦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喜欢的人,都只是对方熟能生巧的表演。
这让她对如何再跟一个男生建立亲密关系产生一些畏惧。
回到家,席悦照例陪奥利奥玩了一会儿,玩完之后整理课程笔记,然后洗澡睡觉。
躺在床上,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房间内只留了一盏月亮小夜灯,昏昧的光线下,许亦潮送她的那条银项链散发出柔润的光泽。
席悦平躺在床上,双手勾着链子,将吊坠悬在眼前仔细观察,银色小圆环上真的有划痕,但那划痕不像是异物损伤,倒像是常年摩挲过的痕迹。
她忍不住脑补了一下曾发生在这条项链上的场景,许亦潮应当是很爱惜的。
正想着,枕下的手机振了一下,席悦将项链放回去,拿起手机一看,是许亦潮发来的消息。
许亦潮:【到家了吗?】
席悦回复:【到了。】
又等了两分钟,许亦潮发来一句:【晚安。】
席悦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两个字,良久,放下了手机。
她很清楚她对许亦潮是有好感的,但她不清楚的是,这种好感是不是朋友之间的信任和依赖,换句话来说,她是既对自己没有把握,也对许亦潮没有信心-
与此同时。
通火通明的病房里,许亦潮放下了手机。
八点多的时候,他接到梁佳的电话。
学校开运动会,吴筝疯玩了一整天,放学回来时就怏怏无力,吃完晚饭后更是直接发起了高烧。
许亦潮挂上电话就开车赶了过来,进到病房时,不大的单人房里已经挤满了人,有吴筝的爸妈,外公外婆,还有学校的老师,以及教导主任。
如此兴师动众的原因是,吴筝和普通的十一岁小姑娘不一样,她六岁时确诊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整整三年的时间,经历过化疗、移植以及各种并发症的折磨过后,她两年前才重返校园。
为了方便照看,梁佳将她放在离元中只有一条马路之隔的附小上学,每次她因为其他问题发烧,全家人总惶惑不安,然后第一时间把她送来医院。
医生经过检查,告知只是普通的呼吸道感染,梁佳在门口送别学校的老师和主任,然后又叫吴洲的秘书开车把外公外婆送回家,有条不紊地安排时,许亦潮和吴洲一人分作一侧,将病床上的吴筝包围了起来。
小姑娘打上吊水后脸就没那么红了,只是眼皮还沉重着,看向许亦潮时显得有些没精神。
“哥哥,我想吃苹果。”
许亦潮将她没打吊针的手往被子里推推,朝床对面轻抬下巴:“你爸给你削着呢。”
“等会儿啊筝筝,”吴洲一米八三的个子,西装革履地窝在一个凳子上削苹果,边削还边安抚女儿,“爸爸给你削个漂亮的。”
吴筝看了一眼自家爸爸,然后又转过头,朝许亦潮看了过来。、
虽然医生叔叔刚刚说她没有大碍,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的脸上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吴筝不怎么信他们的。
小时候抽血,爸爸妈妈告诉她不疼,让她闭上眼睛,只有哥哥会抚着她的脑袋跟她说,抽血是疼的,但是只有一点点,勇敢的小孩数三声就过去了。
最后针管插进来,的确是疼的,也的确没有那么疼。
吴筝张了张嘴:“哥哥,我要剃头发了吗?”
这两年来,每次她有个头疼脑热,总会忧心忡忡地这样问他。
许亦潮对上吴筝没精打采的眼,伸出手来,将她粘在脸蛋上的一绺头发拨开:“不用剃,以后都不用剃,你可以留到脚后跟了。”
吴筝放心了,弯了弯唇角:“那我要留到更长,站在二楼的阳台,放下头发能掉到一楼的花园——那我就是长发公主了。”
一旁的吴洲忍俊不禁:“爸爸说没事就不信,哥哥说没事就笑了?”
吴筝转头看他削苹果的进度如何,随口应着:“哥哥从来不骗我。”
许亦潮在病房待了两个小时,最后梁佳进来安排住宿,就开始赶他回去。
普通病房的单间只有一张陪护床,吴洲和许亦潮都住不了,梁佳把俩人赶到门口,吩咐完吴洲明天开完会过来,然后就看向了许亦潮。
“你上次说还在追的姑娘,”梁佳满脸带笑,“一个多月过去了,追到了吗?”
许亦潮没想到她提起这个,怔了两秒,挠了下喉结:“还没。”
吴洲此刻也意识到了,他这个向来不用操心的外甥,这是连终身大事都要独立解决了。
“什么姑娘?”他看向两人,“怎么认识的?”
梁佳摊了摊手:“就问过他一次,什么也不说。”
吴洲又看向许亦潮:“怎么认识的?”
许亦潮有些无语,但吴洲梁佳这两口子对他向来这样,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的关照,也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的不见外。
“校友。”许亦潮顿了一下,“也是住在我楼下的邻居。”
梁佳喜上眉梢:“校友好啊,是本地人吗?”
“不是。”
“性格怎么样?”
“很好。”
“家庭”
梁佳还想问家庭成员,话没说完,吴洲投来一个制止的眼神。
许亦潮注意到了俩人的小动作,默了默:“家庭氛围也很好。”
其实他早就不在意了,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后移民,这些说起来并不算是多么悲惨不堪的身世,他比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生活幸福,至少母亲在世时真真切切地疼爱过他,父亲虽然不爱他但给他留了一大笔钱,小小年纪寄人篱下也没有蒙受阴翳,舅舅和舅妈十几年来对他视如己出。
确实是没什么好在意的,父母的面容在他心中甚至已经模糊了。
气氛凝滞了一瞬。
吴洲拍了拍他的肩膀:“喜欢就追,拼命对人家好,拿出一颗真心,再硬的石头也总会被你感化的。”
这些老土的道理引起梁佳的嘲笑:“你以为都像你呢,长相拿不出手,只能靠真心感化,还‘再硬的石头’,人家姑娘也未必就不喜欢亦潮。”
话说出口,许亦潮闷闷地在心底笑了声,不是什么很硬的石头,只是颗冥顽不灵的和田玉,微透光,纯度高,摔不碎——
只能慢慢磨。
该问的问完,许亦潮和吴洲打算离开,梁佳冲屋里喊了声:“你爸跟你哥要走了哈!”
吴筝已经没有大碍,许亦潮给她手机里下了两个新出的益智小游戏,此刻小姑娘正抱着手机全神贯注在玩,听到这话也只是随意摆手:“再见。”
独自一人开车,回到家,许亦潮站在阳台抽了根烟。
这几个月来,他试图以逻辑分明的方法来靠近席悦,好让自己的把握更大些,虽然瞧着是有进展,可输赢的结果却从来不在他的手上。
想起明天那个邀约,他按下烟蒂,溅起的火花升天,又快速陨灭。
隔着一扇窗户,许亦潮看了眼黑漆漆的院子,几秒后,抬腿离开-
那一觉席悦并没有睡好,上班的时候脑袋有点沉,吃早饭的胃口也没有,方迪看她的脸色不对,从财务室里找了一袋感冒灵,拿一次性杯子冲了后端到了她面前。
席悦举着杯子站在窗前,和方迪有一下没一下地聊楼下那棵大槐树时,不远处的电梯“叮”了声,随后许亦潮经过她们身后。
方迪转过身看,随后和席悦耳语:“老板今天有点不爽。”
席悦正心虚躲避着,听着这话缩了缩脑袋,应该不是因为她吧?
想是这样想,问却不能这样问。
“或许是物理模拟没通过,”席悦抿了一口药,“老板有点生气吧。”
“也许吧。”
方迪在游戏公司待了一年半,虽然没有任何程序基础,但耳濡目染,也多少了解了一些流程,那个所谓的物理模拟是交给窦甲来做的,昨天下午他们程序组开会,原本是打算看完他的实验后商讨动画特效,可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物理模拟和碰撞处理完全没通过。
席悦又抿了口药,抬眼时注意到许亦潮的视线,只轻飘飘投过来一眼,落定在她脸上,一秒后移开,随后便目不转睛地走进会议室。
手中的药还剩下三分之一,席悦一口气喝完,将杯子扔进垃圾桶,然后就回到工位了。
今天的工作内容依旧是代泽来安排,她刚打开工作日志,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就响了。
许亦潮:【静姐那里有额温枪,让方迪找给你。】
席悦觉得有些邪门,打开前置看了看,脸蛋有些潮红,但也不怎么明显,许亦潮刚刚经过时只瞟了她一眼,这也能看出来吗?
Xytxwd:【我只是感冒。】
许亦潮也不多说:【那我让静姐找来给你。】
席悦立马投降:【别别,我自己去找她。】
自从知道了许亦潮可能喜欢她之后,席悦便有些草木皆兵,往日的普通相处似乎都变了含义,说一句话,共走一段路,同桌吃一顿午餐这些原本最普通不过的社交,在如今的她看来,都是足以散发某种信号的可疑行为。
席悦不想让静姐和方迪有一丁点儿的怀疑,因为她还没有完全想好该怎么对待许亦潮。
回完消息,席悦起身去了财务室,量过之后体温正常,她对着额温枪拍了张照片。
许亦潮看见照片时,祁统刚好推门进来,程序组要开复盘会议,七八个人争先涌进会议室,他刚要回个消息,梁佳的电话打了进来。
昨天说好的,吴筝要玩他的PS5,梁佳已经抵达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让他把游戏机带下去。
那个游戏机在办公室放了许久,许亦潮也不清楚在什么地方,祁统和窦甲眼见着要吵起来,给方迪发了条消息之后,他敲了两下桌子-
席悦从财务室出来,办公室已经空了大半。
方迪的例假突然造访,抽屉里的卫生巾上个月又刚好用完,念着方迪给她冲药的情分,席悦主动提出下楼给她买一包上来。
她前脚推开会议室大门,方迪后脚收到一条信息,大约是许亦潮让她送什么东西,她在柜子上的文件盒里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拿出一个游戏机,让席悦顺道带下楼。
“给老板的舅妈,他舅妈当老师,看着很有气质的,你要是不确定就问一下。”
席悦点点头:“所以他舅妈来公司找他,就是为了拿这个游戏机吗?”
方迪忙着给自己冲药,随口道:“应该是给他妹玩的吧。”
“好。”
席悦拿着游戏机下楼,本来想直接去买卫生巾,可不好意思让人多等,于是先绕了几步路,去了咖啡店。
这个时间段,咖啡店里人不算多,席悦推门进去,头顶的贝壳风铃发出叮铃悦耳的声音,她在这声音里抬眼,刚好和靠窗座位上的人四目相对。
这位阿姨穿着白色针织短袖,头发低低地挽成髻,五官精致,眼神温和,看气质确实像她高中的语文老师。
席悦犹疑地走过去:“您好?”
梁佳已经注意到了她手中的游戏机,笑着招手:“你好你好,是我,我是许亦潮的舅妈。”
席悦抿唇称呼:“阿姨好,许总让我下来送东西给你。”
她将拿了一路的游戏机递过去,梁佳接过来,随后丢进包里,然后笑眯眯地看她:“谢了哈小姑娘,阿姨请你喝咖啡吧。”
席悦脑袋还不算清楚,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吧台走,要点餐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不用了阿姨,我刚吃完药,不能喝咖啡。”
梁佳转过头看她:“生病了吗?怎么也不请假回家休息?”
和不算相熟的长辈相处时,席悦向来有问必答:“也没有生病,就是有点想感冒的预兆,我刚喝了一杯感冒灵。”
“那是不能喝咖啡,得多喝水。”
席悦其实有点受宠若惊,许亦潮的家人和他看起来差不多,都是很会关心人,也很热心的性格。
“没事儿的阿姨,您既然已经拿到东西了,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梁佳点点头,也没再过多客气。
这公司里的大多数孩子她都见过,还有点心疼,许亦潮最忙碌的那年,他们的办公地点还不在这里的写字楼,滨大附近的一个小区,十来个男生挤在一间房子里,不但辛苦,生活条件也算得上简陋。
也许是爱屋及乌,梁佳一看到公司里年纪相当的孩子,就忍不住关心。
“那你回去记得多喝点水啊。”她下意识叮嘱了一句。
席悦再次道了谢,刚好这位温柔舅妈的手机响起,她转身离开。
风铃声再度响起的时候,身后的通话声传来——
“就是普通的呼吸道感染,你跟茉莉说一声,她在那什么节目参加比赛,听到消息说要赶回”
席悦脚步顿住,脑海中突然空白一片。
第37章
那场会议持续了两个半小时,结束时已经是午后。
其余人全都出去吃饭,只有祁统留了下来,他们俩都是搞客户端的程序员,之前一直合作负责战斗组,在游戏开发的过程中,程序员的工作并不难,只是繁琐,窦甲最近心思漂浮,屡屡犯错,祁统对他早有不满。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许亦潮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堵住了祁统的嘴。
“他爸又偷偷赌博输了七八十个,把他妈气进了医院。”
祁统完全没想到,拆烟的手顿住了:“不是说已经改了吗?”
《迷失云合》发售之后,之前那个小工作室里的每个人都分了小几百万,大部分人都拿着这个钱去买房置业,许亦潮和祁统也是,唯有窦甲,还完父亲的赌博欠债后,剩下的钱只堪堪还清了住房在银行抵押的欠款。
“我是昨天去医院碰见他才知道。”许亦潮神色淡定,“他这个月的工作我们俩分担,这季度奖金你一个人拿。”
祁统将烟丢了回去:“算了,他缺钱,给他吧。”
“你今天把碰撞试验做了,报告完成后发给我。”
祁统点点头:“那你昨天去医院干啥去了?”
“吴筝发烧了,不过没什么大事。”
说完这句,许亦潮才想起梁佳过来的事情,把祁统打发出去之后,拿起手机给梁佳发了条微信,让她把PS5消过毒再给吴筝玩儿。
梁佳没有回复,许亦潮也没在意。
祁统有自己的工作,窦甲的活儿也不能全丢给他,放下手机,他就打开了电脑。
滨城正式进入梅雨季,中午还晴空万里的天飘来几朵乌云,先是大风肆虐,吹动窗外的槐树枝丫扑簌作响,随后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声音越来越密集。
空调在此刻显得有些多余,惦记着感冒的人,许亦潮走出办公室,下意识往某个方向看过去时,目光却只捕捉到空空的座椅。
方迪此刻刚好捂着肚子经过,许亦潮叫住她:“席悦呢?”
方迪除了出纳之外,还兼职公司为数不多的行政工作,比如考勤。
“身体不舒服,请假了。”她皱了皱眉,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还好走得早,不然要淋雨。”
许亦潮眉头轻蹙:“她不是只是小感冒吗?”
“被空调吹得吧,午饭的时候就开始发烧了。”
许亦潮抬脚要走,走之前注意到她难看的脸色:“你也感冒了?”
方迪毫不避讳:“痛经。”
许亦潮本来以为她被传染,听到这话顿了一下:“那你多喝热水,公司有伞吗?”
“没了啊,之前买的都被他们拿走了,不下雨就不记得还回来。”
“你没事也早点回家吧。”
说完这句,许亦潮回到办公室拿起了手机。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砸在手臂上都有痛感,他冲进雨幕中,虽然只淋了几百米,但上衣也湿了七七八八,先是在便利店买了把伞,然后撑着伞,许亦潮去了马路对面的药店。
他不确定席悦家里有没有退烧药,如果临时在外卖平台买的话,大雨配送又得花上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撑着伞回到20栋的时候,天上的乌云又叠了几层,初夏的傍晚五点,却有种黑夜来临前的昏沉。
许亦潮收了伞,听着屋内传来的狗叫声,抬手叩了两下门-
席悦是一个小时前回来的。
因为淋了雨,她冲了大概半个小时的热水澡,洗完澡之后感觉身上发冷,于是就钻进了被窝。
外面的雨声很大,虽然没有雷,但听着依然是聒噪的。
她在这聒噪里昏沉睡着,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了敲门声,一开始她怀疑自己听错,直到枕下的手机持续振动,她看一眼屏幕,是许亦潮的微信,让她开门。
席悦现阶段不太想见他,就撒谎回了个消息:【我不在家。】
许亦潮:【在哪?】
席悦撒谎:【医院。】
许亦潮又问:【哪个医院?】
席悦犹豫着,说了个离这里最远的:【仁爱医院。】
许亦潮没再回她,门外也安静下来。
席悦放下手机,怔忪地看向天花板,脑袋里天旋地转了一阵子,她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情,许亦潮不会要去找她吧?
想到这里,她又拿起手机:【好吧我在家睡觉。】
许亦潮秒回:【密码告诉我。】
席悦是真不想在现在这个阶段见他:【你想干嘛?】
许亦潮:【给你买了药,放下就走。】
席悦已经烧得有些迷糊了,生病时她向来意志力薄弱,不想在跟许亦潮做这种无畏争执,她将六位数密码发过去之后,又叮嘱他:【放下药就走,我的狗会咬人。】
她的警告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门开的下一秒,席悦就听到奥利奥发出只有在极度兴奋下才会发出的哼唧声,伴随着爪子在地板上不停歇的摩擦声,席悦已经能想象得到了,奥利奥是如何热情欢迎许亦潮的。
关门声落下,客厅声音暂歇,正当席悦想着他是不是把药放下后就离开了的时候,枕下的手机又振了一下。
许亦潮:【穿衣服了没?】
席悦脑袋有些沉,无法理解这句话:【什么?】
许亦潮:【进去看看你。】
人已经进家门了,再阻拦也没什么意义,席悦回了个【穿了】过后,将手机塞回枕下,然后往被子里缩了缩。
卧室的门把手发出细微声响,许亦潮的脚步声很轻,大约是为了避嫌,开了门之后暂时没关,房门敞着,他走进来。
席悦不想看他,朝向飘窗侧躺着,然后眼前突然起了一阵淡淡的风,下一秒,裹挟着湿润水汽的气息涌入鼻息。
许亦潮站在窗前,弯下腰探了探她的额头。
感受着他自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席悦眼皮抖动了一下,睁开了眼。
许亦潮身上那件白T落了雨,肩上的水渍呈不规则的形状晕开,伸出来探温度的手心温热,但手背上还挂着雨滴,清隽眉眼宛如被水洗过,颔首看她时透亮,又清冽。
他收回手:“量体温了吗?”
外面天色己近黑夜,窗前亮光本就不多,还被他遮挡了大半。
席悦重新闭上眼,将被子拉高,直到把眉毛脑门都盖上,才闷声开口:“38度2,我到家就吃过退烧药了。”
“什么退烧药?”
“布洛芬。”
“睡多久了?”
“半个小时。”
隔着一层薄被,他的声音仿佛加了某种特效,进入耳廓时,音色变得模糊又鼓噪。
“我要睡觉了。”席悦闭着眼睛,“你快回家洗澡吧。”
许亦潮盯着粉色被面上鼓起的模糊人形,顿了顿:“家里有热水壶吗?”
席悦沉默了几秒:“厨房有直饮水机。”
许亦潮收回视线时,目光触及到床头柜上的项链,再看一眼蒙头的人,他抬脚走出房间。
席悦将被子拉下来,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大约只过了几分钟,脚步声再次响起,她又连忙闭上眼睛。
许亦潮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大概是体谅她有气无力,轻声道:“80度左右的水,你一会儿记得起来喝。”
席悦翻了个身,闷闷地连“嗯”几声:“你回家吧。”
“我回公司。”许亦潮语气稍作停顿,“感觉不对劲就打我电话。”
席悦顿了下,然后应声“好”,就听脚步声远走,紧接着,关门声落下。
把被子掀开,席悦凝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感觉脑袋好像更沉了些。
中午在咖啡厅,席悦听到许亦潮的舅妈打电话,其实她并没有试图推测什么,但当梁茉莉的名字从她口中出现的时候,仿佛有一道线在她脑海中绷直,然后,那些看起来茫无头绪的线索被一齐串联起来。
为什么许亦潮目睹梁茉莉劈腿却毫无反应?为什么说着要报复的人却从未付出过实际行动?为什么祁统在提起许亦潮的八卦时支支吾吾?
许亦潮和梁茉莉所谓的分分合合传闻终究只是传闻,钟若缇信誓旦旦,但也只是道听途说,所谓的出双入对如果一开始就不是以男女朋友的关系,而是亲戚,那么所有看起来不合情理的疑惑通通都有了答案。
许亦潮为什么要骗她呢?
觉得骗她很好玩吗?
席悦想不通,现阶段也没力气去想,她仔细嗅着房间内残留着的湿润气息,默了默,将被子再度盖上。
在这个风雨如晦的傍晚,她只能拥着被子,来抵抗脑海中的胡思乱想-
许亦潮回到公司,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之后,将祁统叫进了办公室。
《六号档案》初定的发售时间是明年春天,进度耽误不得,许亦潮给窦甲放了假让他去医院照顾母亲,工作只能由他俩顶上。
下班时间过去近两个小时,雨势还是很大,办公室里几乎没有人离开,都在等雨停。
许亦潮看了无数次手机,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他将剩下为数不多的工作交给了祁统,正想下楼时,梁佳打了电话过来。
她说自己中午那会儿在忙,忘了回消息。
许亦潮说没事,又问了问吴筝的现状,得知已经出院,只需再打两天吊水,就放心下来。
梁佳见他要挂电话,突然想起什么:“对了。”
许亦潮拿着伞下楼,按了电梯等她后话。
“中午那会儿,你们公司有个小姑娘下来给我送游戏机,我看她挺奇怪的,出了咖啡店的门,站在门口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我上车的时候看她还在那里,是你公司新招的员工吗?别是在公司受了什么委屈。”
许亦潮巡睃的目光突然定住,盯着电梯楼层提示的液晶屏,淡声问:“长什么样子?”
“长得挺漂亮的,眼睛又大又圆,皮肤也白”
“舅妈。”话说到这里,许亦潮忍不住打断,“梁茉莉回来看吴筝了吗?”
梁佳愣了一下:“是打算回来呢,我中午给她打电话说了是小事,让她不用回来了。”
“行。”
电梯门开,许亦潮抬脚走进去,又说了两句,随后挂断了电话。
他又撑着伞回到了华悦公馆,这次依旧是先发消息,问可不可以进去。
便利店买的伞是长柄,许亦潮拎着把手站在门口,水珠从伞面滑落,落在楼道里不多时便出现一片水印,头顶的感应灯亮了灭灭了亮,等待五分钟后,他直接输入了密码。
门开以后,他来不及换鞋,直接进到卧室,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地睡着。
许亦潮轻手轻脚走过去,掏出从公司拿来的额温枪,借着手机屏幕的零星灯光,对准脑门测了一下。
“嘀”声响起的时候,房间内突然亮起一束昏黄的光,摆放在床头那个不起眼的月亮小夜灯,好像还是声控的。
席悦睁眼的瞬间,刚好听到额温枪播报的体温,38度8。
她真是有点烧糊涂了,第一眼看到许亦潮时,愣了几秒,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走?”
许亦潮将额温枪放下,又伸出手探了下她的脑门:“我是又回来了。”
“谁让你擅自进入我家的?”
“我不来你都快烧傻了。”许亦潮收回手,只觉掌心滚烫,“穿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借着那一点光,席悦看见他身上的水渍,他从公司回来,也不回家换个衣服吗?
一思考脑子就沉,席悦不想搭理他,翻了个身,用后脑勺表明态度:“我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你已经睡两个多小时了,体温越睡越高。”
席悦双手合十叠在脸下:“那也不用你管。”
许亦潮看着她睡到翘起的头发,顿了顿:“现在不去医院,你是要等到凌晨两三点,冒雨打车自己去吗?”
被窝里的人不动,也不说话。
许亦潮目光晦暗,良久,放软了语气:“悦悦。”
席悦眼睫颤了一下,继续装死。
“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他语气一顿,“跟我去医院,我可以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做。”
月亮小夜灯在待机状态下是声控的,底座有个小按钮,亮起来以后如果你不按一下按钮的话,两分钟后灯就会自动熄灭。
室内重新回到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氛围中,雨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仿佛被拉长,无限叠加萦绕在耳边,吵得人心烦意乱。
“有什么好解释的?”席悦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你就是骗了我,你这个诈骗犯。”
“对,我骗了你,我向你道歉,但你真的不想听听我变成诈骗犯的心路历程吗?”
许亦潮用手机屏幕打光,走过去开了灯,明晃晃的光线充斥着整个房间,席悦连忙捂眼,可还是晚了一步,眼球瞬间的肿胀感让她开始忍不住求饶。
“好好好,我去医院,你先把灯关了。”
许亦潮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手还没放下来,又把灯关上了。
“那你起床,换身厚衣服。”
席悦又发烧又刚睡醒,启动比较困难,她想再名正言顺地赖会儿床,于是使唤许亦潮:“你帮我去倒杯水,我喝口水就起床。”
月亮小夜灯又应声亮起,许亦潮看向被子里慵懒蠕动的人,知道她心里有气,也没再多说,放下手机,就直接去了厨房。
厨房里,他看着饮水机上缓慢上升的温度数字,无法控制地思考待会儿该怎么解释,说我早就喜欢你了,说我怕你拒绝,还是说骗你非我本意。
不管怎么解释,结局都是显而易见的。
当这一刻真的要来临时,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之前想得那样自信,胜券在握这个词只会出现在被爱者的身上,可他目前在她心里又有多少分量呢?
温度跳转至100度,许亦潮面无表情将杯子推过去,按下了出水键。
大约只过了三分钟,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席悦不知他的心理活动,只看他的姿态,端着杯子,步伐轻盈,于是又生出几分不忿。
她手掌撑着床面,笨拙地坐了起来。
许亦潮走到床前,席悦伸手。
身上的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从胸口,掉到了腹部,胸前一凉的同时,席悦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初夏的暴雨,她卧床捂汗,虽然身上穿了睡裙,可她从卫生间出来时就打定主意上床睡觉,因此,她并没有穿内衣。
仅仅只是电光火石的工夫,许亦潮递来水杯,席悦抬手提被,不知是谁的动作大了点儿,反应过来后,水杯里的水洒了大半,在杯子上,在地板上,在小夜灯上,还有许亦潮的手上。
那水不算太烫,但也有六七十度,骤然泼在手背上,席悦心有余悸地看过去时,许亦潮手背已经微红。
“不不好意思。”
虽然被子已经湿了,可席悦还是提起来,盖到了自己胸口。
许亦潮背过手,淡淡垂眸看她,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拎着杯子转身:“你先换衣服,这些待会儿我来打扫。”
目送着他走出房间,把门轻轻带上,席悦脑袋逐渐从混沌走向清明-
十几分钟后,俩人坐上车子。
雨势没有变小,打在车窗上鼓噪又沉闷,席悦坐在后排,头抵车窗微微出神。
她能感觉到许亦潮有话要对她说,可那段路实在不长,他还在犹豫着的时候,市一院已经到了。
将车子开进门诊大楼对面的停车位,许亦潮撑着伞来后座接她。
医院门前的灯柱明亮,白晃晃地照在他身上,席悦扶着车门起身时,刚好注意到他湿透的肩膀,以及握着伞柄的那只手,微微发红的手背。
她抿了抿唇,还是没说话。
到了门诊大厅,交钱,办卡,在值班医生办公室看完,拿着开的药单去输液大厅,许亦潮始终不慌不忙地走在前头,看她走得慢了,还过来搀她的胳膊。
输液大厅里人满为患,换季的流行性病毒,中招的人很多。
许亦潮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座椅,扶着她坐下之后,护士拿着托盘走了过来。
“怕打针吗?”他垂眸看过来。
盯着护士的身影,席悦也垂下眼睛:“不怕。”
她是不怕打针的,但打针前要做一个什么皮试,那是她从小到大的噩梦,席悦很怕那个小小的针,但她不愿意再在许亦潮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于是在护士来到面前时,面不改色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护士小姐姐拔掉针头上面的盖子,按照流程解释为什么要打这一针,打完之后需要观察多久,席悦一边听着,一边盯着那根极细极短的针头。
终于,护士握住了她的手。
席悦正打算闭上眼睛时,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突然覆上了温暖的触感。
许亦潮将她握成拳头的手摊平,嗓音低沉:“疼就掐我。”
错愕之下,席悦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护士姐姐抿唇笑着打量的目光。
她没有说话,但席悦看见了她眼底的揶揄。
她还是将手从许亦潮手中抽了出来,在他没有主动开口解释之前,席悦不想给他传递“我已经原谅你”的信号。
意料之中的痛感过后,护士姐姐又交代了几句后离开。
席悦不想跟身边人说话,于是闭目养神。
输液大厅人多,又有两个电视在同时播放,周遭算不上安静,因此,身旁人的动静不仔细听的话难以捕捉。
席悦养着养着差点睡着,直到身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悦悦妹妹?”
她睁开眼,正好对上窦甲好奇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儿?”
席悦疑惑地看向许亦潮,他刚刚明显是出去了一趟,将一瓶热热的纯牛奶塞进她手里,才淡淡垂眸道:“他在这医院照顾亲戚。”
“我妈身体不好,来这观察两天。”
窦甲适时开口,说完将手中的袋子递了过来,席悦低头看,有橘子、苹果还有香蕉,看样子像是从他那间病房挑过来的。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也来不及出去买了。”窦甲笑容憨厚,“就给你各挑了两样。”
席悦有些受宠若惊,忙接过来:“谢谢,那我挂好了去看看阿姨。”
“不用。”窦甲摆手,“睡着了已经。”
护士过来检查腕上针眼处的反应,确定没事后,开始打手背上的针。
这个席悦完全不怕,看着针头逼近,整个人气定神闲。
许亦潮打量她一眼,见她没事,才抬眼看向窦甲:“你晚上在这照顾?”
窦甲点头:“她上厕所也需要人扶着。”
许亦潮沉吟两秒:“那你睡哪儿?我刚刚看也没有陪护床。”
“隔壁病床的人刚出院,我晚上在旁边对付一宿就行。”
看着俩人有来有回地说话,席悦这时插了句嘴:“阿姨什么病啊?”
窦甲看过来:“心梗,不过不严重。”
席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确实要贴身照顾。”
窦甲就是来打个招呼,这会儿见了人,就准备走了。
席悦的吊水已经挂上,没办法起身,催促许亦潮去送送他。
许亦潮屁股像是粘在椅子上了似的,一动不动,撩起眼皮看她:“就隔壁楼,有什么好送的?”
她刚觉得这人有点小冷血,目光不经意下移,就瞥见他握着手里的手机,屏幕上好像是窦甲的对话框,席悦记得他的头像,是自己的大头自拍照。
“你在干嘛?”她好奇地凑过去。
许亦潮眼疾手快地将手机反扣:“你又好了是吧?”
席悦撇撇嘴,上身又撤了回去。
不就是转钱给窦甲吗?
这也要瞒着。
许亦潮这个人真的是
被窦甲这么一打岔,席悦差点忘记了,她旁边坐着的,是一个罪人。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那个,你是不是该解释了?”
许亦潮刚发完一串消息,锁了屏一抬头,看见头发乱七八糟的人绷紧了小脸。
“你头发乱了。”
席悦瞪他:“你再转移话题试试。”
“真的乱了。”
“关你屁事。”
“好,不关我的事。”许亦潮语气顿了一下,“想听原因是吧?”
“嗯哼。”
“我骗了你,是因为”
席悦忍不住竖起耳朵。
她屏息凝神地听着身边的动静,然后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许亦潮的掌心温润,贴在她因发烧而体温升高的眼皮上,说不清谁的温度更滚烫一些。
席悦挣扎了一瞬,刚想用没扎针的那只手将他的手拿下来,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炽热的呼吸,随后,像羽毛一样的低声响起——
“因为我喜欢你。”
第38章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席悦突然就开始庆幸,还好许亦潮将她的眼睛遮住了。
虽然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可也能感受到突然涨红的脸颊,心脏跳动越发急速,耳畔似乎都响起了细小的嗡鸣声。
她让许亦潮解释,他却凑近耳边说这个?
长那么大,这还是席悦第一次听到正儿八经的表白。
不对,可能还是在转移话题。
反应过来后,她一把将许亦潮的手扯开,端庄地整理了一下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然后转头:“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许亦潮原本还有些无端的心慌,看到这样,煞有介事地笑了下:“那你真聪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听着他不阴不阳的语气,席悦不满蹙眉:“别问,反正我就是知道。”
“好吧。”
“那你快说。”
“我说什么?”
席悦瞪着他:“梁茉莉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舅妈的侄女。”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她是你女朋友?”
许亦潮撩起眼皮:“我真说了?”
“嗯!”
他舒缓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我从来没有说过她是我女朋友。”
他的答非所问让席悦愣了一下。
她细细地回想,好像许亦潮是没有亲口说过这句话,一切都是她先入为主,而他最多就是顺势而为。
这个发现甚至比他直接欺骗来得羞辱人,席悦看着他那张要笑不笑的脸,捏紧了的拳头真的很想挥出去。
她稳了稳心神,咬牙切齿:“所以你是闲来无事在逗我吗?”
许亦潮将她手中的牛奶拿出来,取下习惯,慢条斯理地插进去,随后淡声开口:“不是闲来无事。”
“那是什么?”
“大概是”许亦潮将牛奶塞进她手里,低声补充,“蓄谋已久。”
“什么蓄”
席悦习惯性地驳斥,话没说完,脑海中好像过了道雷声。
她一直以为许亦潮是在她和孟津予分手之后,在朝夕相处中才对她生出几分感情的,可他这一句“蓄谋已久”说出来,事情显然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按照时间线来推测,最起码是在她和孟津予分手之前,那个时候,许亦潮就已经想着该如何接近她了。
这个发
现让她有些震惊,震惊的同时,还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席悦声音都有些漂浮了,“认真的吗?”
虽然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许亦潮一直在看她,只是在听到这句话时,稍稍挑了下眉:“你不信我?”
席悦很实在地摇了摇头:“不信。”
“”许亦潮默了几秒,似乎也是对眼前的情形束手无策,“为什么不信?”
席悦思索了几秒:“我跟你才刚认识不到半年吧?”
“非得认识很久才能喜欢吗?”
“那不然?”
“就不能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也就合理了。
“啊”
她从来没有和人以严肃正经的语气谈论过这些事情,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男生陈述爱意萌发的过程,这多多少少让她有些害羞。
席悦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声线也不自觉压低:“所以,你对我是一见钟情?”
许亦潮语调淡淡:“不是。”
“”
刚刚升起的情绪瞬间消散,确切点来说,还被想要揍人的冲动取而代之。
许亦潮这个死NPC。
就不能主动交代吗?
不是一见钟情的话是什么啊!
正当席悦还在想着,要不要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这个问题问清楚时,旁边的许亦潮起身,唤来了护士。
新换上的吊瓶很小,约摸着二十分钟就能吊完。
席悦打定主意不再让他蒙混过关,于是等护士姐姐走了,就转过头,一口气问了出来:“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许亦潮正在帮她摆放输液管的位置,听到这话撩起眼皮:“我说了,你如果不信怎么办?”
席悦脸蛋有些红,说话声音也脆生生的:“你今天必须把你所有跟我有关的秘密都说出来,至于我信不信”
许亦潮挑眉等她后话。
席悦老神在在地翻了下眼:“我自有定夺。”
许亦潮看她泛红的脸,没什么意义地勾了勾唇角之后,缓缓靠向椅背:“还记得之前我和你爸说过的话吗?”
席悦对上他的眼睛:“什么话?”
“去年四月,在学校大礼堂的一场讲座上,我第一次见到你。”许亦潮也看着她,惯常漫不经心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认真,“悦悦,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看你了。”
他语气淡淡,却藏着千钧之力,席悦听到的瞬间,就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许亦潮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她世界里时,就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光环,她原以为他是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对她心动,可他亲口说出来不是,席悦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些匪夷所思。
她的生活按部就班,做人做事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出彩之处,和许亦潮这样活在众人口中的天之骄子不同,她虽然不自卑,但也知道自己的普通,原来她普普通通地生活着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
这让她觉得很割裂。
“所以你很早就”席悦抿了抿唇,“暗恋我吗?”
许亦潮丝毫没有迟疑:“是。”
“那你为什么当时没有”
许亦潮默了几秒:“我跟你爸说过的话,你以为全是我编的吗?”
“什么意思?”
“我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但我对你钟情的时候,就发现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席悦没说话,怔忪地低头看着地面,侧面的角度,许亦潮看着她纤长的睫毛微颤,记忆回溯,想起初见那天。
他第一次见席悦,确实是在去年春天的一堂讲座上。
《迷失云合》发售第三周以五千万的价格被卖了出去,他们那个副院长特意发消息让他回校给新生做一场汇报演讲,许亦潮懒得上台,就推了祁统过去讲,成功的经验大多相似,忍辱负重,砥砺前行,他听了几分钟下楼抽烟。
祁统在礼堂二楼讲,礼堂一楼也有场讲座,是人文社科类主题,门口的立式海报上标着学校从某某地方请来的专家,他站在门口左侧的竹林边上抽烟,那是个很巧妙的地方,来往的人注意不到他,可他却能看清门口发生的一切。
第一眼看到席悦时,他并没有在意,是等到她旁边那个男生叫出了她的名字,许亦潮才掸了下烟灰,认认真真地开始打量她。
四月的天气,温度不算太低,她穿着明黄色的套头毛衣,背着双肩包,头发高高地挽成丸子,直刘海下面是大而圆润的眼睛,侧面的角度,能清晰看见她忽闪的睫毛。
那不是许亦潮第一次听到席悦这个名字,如今第一次见面,她的模样却符合他听到这个名字时的想象。
她叫男生班长,感谢班长为她和室友占座,语气诚恳,大约是感冒了,音色有些闷。
男生客气地摆手说:“这算什么?你之前带我打游戏,一口气上了两个小段,我还没谢你呢。”
他殷勤得显而易见,连许亦潮都忍不住观察起他的表情,一个模样很周正的男生,高,瘦,看着是结实,可脸上的表情却小心翼翼的。
连他这样的局外人,都瞧出了这位班长的心思,可穿着黄色毛衣的当事人却恍然未觉似的,听到班长这样说,毫不在意地一摆手:“你太客气了,这又不算什么,而且我本来也想打,带你一个小白银也不费什么事。”
她爽朗的话让班长迟疑两秒,而后,他压了几分声音:“那我以后还能跟你一起玩吗?”
席悦捏着书包带,毫不迟疑地开口:“当然能。”
氤氲上升的青烟中,许亦潮微微眯了眯眼,隔着两片竹叶,他都看清了班长脸上的窃喜,唇角弧度一闪而过,刚扬起又被他迅速抿直。
许亦潮那时候只觉得追人真是麻烦,说话拐弯抹角,情绪也要遮遮掩掩。
班长敛起笑容,似乎是觉得自己希望很大,于是忍不住试探:“那我以什么身份陪你玩游戏呢?”
这句话在正常人看来几乎就是明牌出击了,可捏着双肩包包带的女生显然不是正常人,席悦的回答不但让班长始料未及,就连许亦潮听到后,都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人家问她什么身份,她是这样回答的——
“起码得是钻石吧。”席悦语气稍顿,仿佛是在认真解释,“我之前是借小缇的号带你玩的,但老是登她的号也不是很方便,等你打到钻石就能跟我一块排位了。”
她说得正经,班长的神色却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哦哦那我知道了。”
等到班长离开,席悦还在原地等候她那位名叫小缇的室友。
无意中见证这么场诙谐的表白,许亦潮看得稍稍入迷,直到指尖的猩红燃至烟嘴,他感受到灼烫,轻“嘶”一声,然后将烟头按灭在垃圾桶上。
这样的动静惊扰了席悦,隔着两米宽的竹林,她遥遥看了过来。
在某个瞬间,许亦潮是和她对视上了的,那一眼极为短暂,他对上她水润透亮的瞳仁,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自己来校匆忙,在公司熬了一夜没换衣服——
移开视线后,她刚好等到了自己的室友。
许亦潮往前走了几步,越过那片竹林,清楚地看见了她的背影。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从那场见面中顿悟的一个道理影响他极其深远,那就是——不是追人麻烦,而是追席悦,很难
自从见过她之后,许亦潮便觉得哪里都是她。
大约是人头攒动中的某个身影有了特殊意义,许亦潮去学校不多,但他却发现偶遇席悦的次数越来越多。
和祁统去学校篮球场打球,隔壁那片空着的球场,席悦和她朋友在上轮滑课,她朋友滑着滑着失控猛冲,大喊大叫的时候许亦潮看过去,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风一阵跑到了朋友前面,然后张开双臂接住她,两个人抱着摔倒在水泥地上;
在学校东门的烧烤店吃饭,看见席悦走进了隔壁的一家米线店,她坐在靠近门外的餐桌旁,有只流浪猫从店门口经过,不多时,她拿着几颗鹌鹑蛋追了出来;
六月底,学校随口可见大四的学生在校内留影,许亦潮回校图书馆借书,出来时就看见台阶下面,席悦举着手机为一对穿着学士服的情侣合影,那时她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她放下手机,看向台阶上的他:“同学,可以麻烦你稍微让一点儿吗?”
她要帮那两位学长和学姐拍下和图书馆的合影。
她那天没有扎头发,许亦潮捏着两本书走下台阶,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风,他看见她肩前的发梢轻轻晃动了一下
就这么默默关注着她,不知道偶遇了多少次,许亦潮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但他清楚的是,每次回到学校,他都期盼在熙熙攘攘的校园小道上看见某个身影。
他任由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漫,直到七月的某一天。
期末周,许亦潮回校参加专业课考试,盛夏天气,正午时分,旁人考完试都钻进食堂吃饭,顺便享受空调,往校外走的那条小路上人并不多,因此他很轻易就捕捉到了席悦的身影。
她和室友走在他前面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小路两旁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梧桐,他们走在树荫下,可也没有感受到凉爽,暑气的闷热无孔不入,正因如此,对向走来的那个穿着大衣的中年男人更加可疑。
许亦潮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越过道路中间走到了两个女生面前。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兀,他听到一声尖叫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合上了风衣,他只看到席悦踢了他一脚,随后,男人捂着□□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许亦潮猜到了,他看一眼正前方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去追了那个风衣男,追到他的时候,他藏在风衣下面的裤子拉链还没拉上。
许亦潮将人送到食堂门口的保安手里,交代他们调监控,然后转身回到那条梧桐小路。
他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或许待会儿要介绍一下自己,他想着该如何介绍才能在她心里留下印象,想着想着他重新回到小路,然后就看见席悦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个男生对她很好。许亦潮面色如常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听到席悦低声抱怨自己的鞋好像踢到那个人的“那里”了,她说她不想穿了,她室友隔着纸巾帮她把鞋丢进垃圾桶,而那个男生则是朝她伸出手,然后将她背了起来。
许亦潮步伐淡定地往学校后门走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话:人们总是靠分开的痛觉来分辨爱意的深浅。
不得不说,他此刻的心情和这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直到他得知自己没有机会,才确定那些不动声色的观察都是因为喜欢
再后来,他去学校便少了。
得知孟津予和梁茉莉的事情之前,许亦潮只见过席悦两次。
一次是在瑞莱商场,她挽着孟津予手臂在负一的糖巢店里挑选零食,她戴着一个粉蓝色的贝雷帽,长发软软地披在肩后,手里什么都没有拿,看上什么零食,就拿起来丢进孟津予拎着的购物篮里,就连背影,看着都是舒心且幸福的。
第二次是在电视台。年底,代泽同意结束实习就来沃特,那天公司聚餐,许亦潮去电视台接他同去,在楼下,他看见了路边正在等车的席悦,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明显,但代泽看出来了,他问了一句,许亦潮没有隐瞒。
他说以前喜欢过,代泽问现在呢,许亦潮往路边看了眼,淡声道:“人家有男朋友了。”
不再是他喜不喜欢的问题,问题是他没有机会了。
他说完这句话大概还不到一个月,梁佳就拿着梁茉莉和孟津予吃饭的照片来问他了。
梁茉莉找律师的时候找到了孟津予,许亦潮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如何发展的,当他看到梁茉莉那条放烟花的朋友圈过后,他去问了她。
在那之前,许亦潮和梁茉莉已经近一年没有说过话,梁茉莉不信他会平白无故管这样的事,也知道他和孟津予素不相识,而且她曾在孟津予的手机上看到过席悦的照片,于是自作聪明地推测,问他是不是喜欢孟津予的女朋友。
许亦潮没回答她,只问了孟津予的事情。
梁茉莉没解释,只撩起了她颈上的红玉髓项链向他展示。
从那时起,许亦潮就知道了,孟津予不配待在他喜欢的人身边
回忆延伸到这里停止,因为席悦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通火通明的输液大厅里,她面色潮红,想了又想,最后轻声:“你在去年就喜欢我,和梁茉莉也是亲戚所以你很早就知道孟津予和她的事情了,对吗?”
时间已经很晚了,输液大厅的人也少了大半,周遭不再充斥着密密麻麻的闲话,因此她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格外清晰。
许亦潮不避讳地回望她,也没有隐瞒:“对。”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会信吗?”
席悦看着他那张清隽的脸,嘴唇翕动,没有出声。
若是许亦潮以一个追求者的姿态出现在她身边,告诉她孟津予劈腿,那她大抵是不会相信的,不但不会相信,还会怀疑他别有用心。
“不会。”她红着脸,诚实回答。
二十分钟的时间过得很快,第二瓶吊水结束,许亦潮开车将她送回家。
回去的路上,车厢内是另一种含义的沉寂。
知道了他的心事过后,席悦并没有感觉到来自知情者的轻松,许亦潮的感情来得突然,又气势磅礴,她没经历过被人如此殚精竭虑地靠近,一时间除了手足无措之外,还生出几分陌生的悸动。
路程很短,车子驶进华悦公馆。
在地下车库的电梯旁,许亦潮再次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
席悦有些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相处是不是存在问题,从前是朋友时,朝夕相处是因着邻居和同事的身份,可现下许亦潮明牌出击,两个人是不是该注意点儿距离?
她捂着脑门后退了半步,嗫嚅着:“你”
许亦潮垂眼看她:“我怎么?”
席悦抬眼:“既然你喜欢我,就不能随意碰我脑门了。”
“怕我占你便宜?”
“不无这个可能。”
许亦潮仰面笑了一下:“好,还有什么要求,一起说出来。”
席悦瞠目:“什么什么要求?”
许亦潮笑意浅淡:“想让我怎么追你。”
席悦没想到他明牌之后那么狂妄,怔了两秒才慌乱开口:“不要追,追也没用。”
电梯门打开,两人先后走进去。
许亦潮淡声开口:“为什么没用?”
负一到一楼,十秒都用不到。
席悦没有回答他,一看见电梯门打开,就攥着小拳头往外面冲,可一只脚刚踏出去,就被人揪着后脖领拉胳膊,给拽了回去。
许亦潮垂眼看她,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席悦闭了闭眼,抢先一步开口:“因为,因为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我可以追到你想。”
“要是我一直都不想呢?”
电梯发出无法关闭的警告声,许亦潮眼睫轻扫,松开了握着她胳膊的手,席悦顺势走出电梯,然后转身。
许亦潮将从医院开的药递给她,语气云淡风轻:“除了你,我没有考虑过和谁在一起,如果你真的一直都不想谈恋爱,那也行,我就陪着你。”
见他说得跟真的一样,席悦忍不住笑:“那老了呢?”
“老了就你去广场上跳舞,我在旁边用拖把沾水写字。”
“神经。”
电梯门合上之前,许亦潮又叮嘱了一句最后那顿药临睡前吃,席悦低头输入门锁密码,听着电梯缓缓上升的声音,她指尖顿住,目光下移,落在了那袋药上。
虽然已经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但她还是觉得,许亦潮真的是一个
很好很好的人。
第39章
那之后的两天是周末,虽然席悦的高烧已经退了,但许亦潮还是连着两天过来敲门,带她去了医院。
席悦从小到大的毛病,只要一突然变天下雨,她就会发起低烧,很多年前席青泉就带她去医院检查过这个问题,检查来检查去,最后归纳于心理问题,因为她母亲钟玫去世就是在一个雨天,因此每回暴雨突然而至,她都会心情低落。
幸好那场大雨只下了两天,周一时虽然还未放晴,可出门总算是不用打伞了。
席悦只请了半天假,代泽虽没指定让她补上,可她还是在周日上午完成了。
周一上班,席悦依旧起了个大早。
昨天晚上方迪在群里让她带早餐,几个男生冒出来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说完的结果是,她今天要给五个人带早餐。
华悦公馆位于几个校区之间,早餐一般供不应求,席悦排了五分钟的小队,好在那群男生不挑口味,她一口气买了20几个肉包,又提着几袋豆浆,脚步匆匆地抵达公司。
窦甲过来拿早餐的时候相当感动,摸着不存在的眼泪表达谢意。
席悦想起那天晚上他突然的探望,低声问:“阿姨出院了吗?”
窦甲往嘴里塞了口包子,才呜咽着开口:“她是急性心梗,不需要手术,再住两天院用药观察观察就好了。”
“那白天有人照顾吗?”
窦甲说请了小时制的护工。
席悦点点头:“那就好。”
窦甲咽下包子,开始夸赞味道,一边夸赞还一边说楼下没有早餐摊,便利店的饭团和三明治早就吃腻了,想吃点中式早餐还要点外卖,真不如之前在小区办公的时候,门口一条街的小推车,虽不健康但超美味。
席悦将祁统的早餐递到他的工位上,闻言有点疑惑:“你们之前在哪个小区啊?”
“学校旁边的绿地花园。”窦甲吃了个包子又继续说,“那是一开始了,还是小工作室时期,团队总共也就十个人,租了个小区平层当办公室,便宜。”
“哦,我好像听许亦潮说过。”席悦坐下后托着腮看他,“你们那时候挺艰苦的吧。”
“是艰苦,主要都是一群大老爷们,看都看够了。”他说着笑眯眯地看过来,“不像现在,还有人美心善的小妹妹帮带早餐。”
“”
席悦有点小无语。
这人就是这样,正经不到三分钟,明明几天前在医院见面的时候,他还苦哈哈像头老黄牛一样呢。
她抿了抿唇,做出“我要工作了别来找我说话”的姿态,垂下头整理工位,然后就听见“砰”地一声——
祁统大约是刚到公司,听到这段对话,抄起桌上的蓝色文件夹就照窦甲的后脑勺来了一下:“我看你是旗杆上面插鸡毛,好大的胆子!”
窦甲摸着脑袋:“我操,你他妈发什么猪瘟。”
俩人互骂的工夫,席悦看向祁统身后。
方迪和许亦潮站在过道上,他们三个大约是在楼下碰到一起上来的,方迪倒是没什么反应,可许亦潮眼睫稍垂,目光投向那一排工位上的早餐,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席悦拿着方迪那一份早餐走过去,递给她:“酸辣豆角的卖完了,我给你换成酱肉的,可以吧?”
“可以,都行。”方迪接过去,“谢了哈。”
席悦朝她摆手:“哎呀,不用客气,我自己也要去吃的。”
等方迪拎着早餐走了,她转身看向许亦潮:“你没睡好啊?”
许亦潮轻抬下巴:“那包子都是你买的?”
“对啊,他们想尝尝。”
许亦潮点点头:“以后给方迪一个人带就行了。”
“怎么了?”
还怎么了。
许亦潮垂眼看向面前表情无辜的女生,很想问难道是他们连着三天带你去的医院吗?
“你闻不到?”
把真正想说的话咽回去,许亦潮朝她身后扫了眼:“整个办公室都是包子味。”
席悦愣了下,皱着鼻子嗅了嗅:“还好吧。”
“不好。”许亦潮盯着她,慢悠悠开口,“以后不许给他们带。”
“哦知道了。”
许亦潮又睨她一眼,随后抬脚离开。
席悦望着他的背影,唇角轻勾,走回了自己的工位。
工位上,祁统和窦甲打完了,开始聊窦甲母亲的问题,席悦刚刚问过了,这会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时不时看一下手机,再仰头看看会议室的方向。
怎么还没有动静?
她突然有些着急。
另一边。
许亦潮有些气闷地走回会议室,开门的瞬间,吴洲打了电话过来。
他说晚上集团要接待欧洲华商会的副会长,对方携全家出席,有个小儿子似乎投资了什么电竞团队,让许亦潮晚上没事的话去饭店作陪。
许亦潮大二那年组建工作室的时候,吴洲是十分不赞成的,他只有一个孩子,吴筝的身体也不好,他原本打算让许亦潮毕业后进集团历练,待他干不动了就接管公司,可许亦潮执意创业,最后吴洲也没再勉强,只是这几年也没有停止过让他参与公司事物的想法。
定好时间,许亦潮就挂了电话。
他往桌子旁走,伸手拉椅子时,目光触及到桌面上的东西,麦当劳的纸袋,里面有一份板烧双蛋堡,以及一杯还算温热的豆浆。
松开椅子,许亦潮下意识抬眼。
会议室和办公区之间隔的是一面玻璃墙,可墙内的百叶窗常年合上。
意识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他勾了勾唇角,坐下后拿起手机
席悦刚打开电话,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就“嗡”了一声。
她悄无声息地瞥一眼挡板对面的祁统和窦甲,见没人注意到她,才打开微信查看。
许亦潮:【虽然没有包子吃,但我有汉堡和豆浆。】
席悦抿起唇角,刚想笑一下,新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许亦潮:【不知道是谁送的。】
席悦敛起过分舒心的笑,打字回他:【应该是我。】
许亦潮:【为什么送我早餐?】
确实,他并没有在群里嗷嗷待哺等投喂。
可席悦昨晚在整理群里需要带哪些早餐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不要给许亦潮带一份。
如果要带的话,最好不要买小区门口的包子,因为他好像不喜欢吃包子,每次早上要么不吃,要么就吃楼下便利店的三明治。
Xytxwd:【因为你送我去挂吊水。】
左边头像沉寂了几秒,大约是在等她后文,可是没等到。
许亦潮:【没了吗?】
Xytxwd:【不然还有什么。】
许亦潮:【那我带你去了三天,你是不是也得给我送三天早餐?】
Xytxwd:【啊?】
许亦潮:【以前连着下楼给我买半个月的三明治,现在让你送三天都不行?】
Xytxwd:【以前是以前,现在和以前又不一样。】
许亦潮:【哪里不一样?】
席悦看着这一行小字,嘴唇抿了抿,还是没打出来:以前我们是朋友,我顺手给你带早餐合情合理,现在你都跟我表白了,我们之间掺杂了感情,我还要连着几天给你带早餐?
她觉得许亦潮就是故意的。
Xytxwd:【你有点挟恩图报了。】
许亦潮:【我图报你就不报了?】
这人真是诡辩的天才。
Xytxwd:【转账】
许亦潮退回了那条转账:【?】
Xytxwd:【报恩。】
许亦潮:【我搭人又搭钱,你只想还钱?】
Xytxwd:【那你明天要吃什么?】
许亦潮:【晚上再发消息问。】
席悦觉得他这副嘴脸实在欠揍,可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发了个小锤子敲打黄豆小人脑壳的emoji过后,她放下了手机。
纵然她没有翻聊天记录复盘,也能感受到她字里行间的反应有多自然。
和许亦潮相处是一件极为轻松的事情,原先她以为摊牌之后会是心照不宣的敬而远之,可许亦潮陈述的那些过往心事,多多少少让她心旌动摇。
席悦握上鼠标,下意识仰头眺望会议室的方向,视线只捕捉到白色的玻璃,才又低下头开始工作-
《六号档案》的游戏场景和角色建模工作已经开始,笔下的文字被设计成真实画面,席悦有时候在工作群里看到,会觉得很有成就感。
可这种成就感似乎只有她有,代泽就从不会对着骨骼搭建之类的半成品有什么看法,他只会面无表情地在群里打字,和外包团队纠正角色人物的面部表情。
虽然他没有正儿八经教过该如何和美术部门沟通,但他每次在群里发言,席悦都会细细揣摩上一番,得出的结论是,好像人表现得不近人情的时候,别人就会更信任你一些。
她有样学样,也在群里严肃起来。
因着她的风格转变,群里的徐清沅私聊她的次数也少了。
自从经历过上回饮水机旁边的尴尬对话后,徐清沅只找过她一次,问她什么时候入职的,是不是正常走流程面试。
上次徐清沅离开公司之后,席悦也听方迪说过,她本来是想来公司工作,但许亦潮不打算将《六号档案》交给临时搭建的美术团队,因此公司只扩充了策划部门,美术方面依然选择外包。
席悦能感觉到她对许亦潮的兴趣,同时也能察觉出来她对自己并无恶意,于是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说是通过双选会投递了简历然后才参加面试的,徐清沅后来给她发了个表情包,也没有多说什么-
策划部最近的工作是搭建游戏内的数值体系,这部分内容席悦在培训班里刚学过,做得还算是顺手。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中午十二点半,方迪发微信说要下楼吃饭,席悦才从工位上起身。
俩人在楼梯口汇合,席悦没看见静姐的身影。
“静姐请假了?”她问。
方迪翻个白眼:“她前夫又作死,找到了她们租的房子,静姐请假连夜搬家。”
“那她前夫跟着怎么办?”
“昨天静姐报警了,那赌狗现在被拘留呢。”
“那就好。”席悦放心下来。
方迪看她一眼:“你生病好了吧?”
席悦点头:“好了。”
“我想问你个问题——”
电梯门开了,方迪拉着她走进去,随后继续问:“你和许亦潮是不是背着我们在一起了?”
“啊?”席悦有些心虚,“你看出来了”
方迪大惊:“真在一起啦?”
席悦连连摆手:“没有!”
电梯门开了,方迪打量她一眼才抬脚,随后恍然大悟:“我懂了。”
席悦跟在她后面走出去:“你懂什么了?”
方迪沉声:“他在追你!”
“”席悦心想,这可不是我说的。
公司楼下新开了一家米线店,生意很好,加上是饭点,所以只剩下了最后一张餐桌。
进门之后,方迪拉着她快步走过去各自占了一边,刚点好东西,就继续了刚刚的话题——
“你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
席悦摇摇头。
她有时候觉得方迪断情绝爱,压根不会关注这些男女之间的绯闻轶事。
“周五下午你发烧请假,他知道后当时就出门了,正好那会儿我在窗前打电话,看见他冒着大雨去了马路对面的药店。”方迪说着,顿了一下,“我就觉得他藏得好深啊。”
这件事席悦当然知道,可那天下午她高烧不退,又刚得知许亦潮骗她的事情,因此对他冒雨前来照顾的行为感触不深,这会儿听着第三视角的描述,才觉出一些细微的感动。
默了几秒,她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装作不知道好了,我怕公司里的人起哄。”
“放心。”方迪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你不说我也会装不知道的,当老板的人都好面子,肯定也不想让员工知道他的私事。”
席悦点点头,刚想说话,眼前光影突然暗了一瞬。
许亦潮和祁统一前一后走进来,两道身影停在店门口,几乎遮蔽了大部分光。
祁统明显是在找空位,视线扫过店内,停在席悦身上,唇边勾出一抹庆幸的笑之后,他拉着许亦潮径直走了过来。
“真巧啊,两位大美女。”
说完这句话,祁统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了方迪旁边:“拼个座,往里挪挪。”
席悦看一眼方迪嫌弃的目光,然后抬眼,看向身旁正在入座的人。
“看我干嘛?”
许亦潮瞥她一眼,随后将纸巾盒拉至身前,抽出两张将面前的餐桌擦了几下。
“不干嘛。”
总不能说是刚听完你的事迹,席悦连忙扭过脸。
她和方迪的米线点得比较早,因此上得也比他们快,一张不大不小的餐桌,四个人分成两组在各自聊天。
祁统和方迪在聊静姐和窦甲的事情,感慨赌博害人不浅,而席悦低头吃饭,许亦潮就坐在旁边,光明正大地支着头,打量她。
“你能别看我了吗?”她压着很小的声音。
许亦潮似笑非笑地扬唇:“不让看?”
“对,不让。”
“我就看。”
“”
隔着餐桌,席悦在下面踢了他一脚,可那一脚的力度没掌握好,不小心也踢到了祁统。
祁统最近在留头发,尴尬期,他戴了顶帽子。
被踢一脚后,他捂着小腿看过来,隐在帽子下的眉眼微微发怒:“谁踢我?”
席悦窘迫地抬手,刚想道歉,旁边的许亦潮出声:“我踢的。”
“踢我干嘛?”
许亦潮云淡风轻道:“你踩我鞋了。”
“我怎么没有感觉?”
许亦潮靠向椅背:“可能你增高垫太厚了吧。”
席悦:“”
那顿饭席悦吃得有些难受。
方迪是知情者,祁统不一定是。
可能是因着和许亦潮的关系尚不明朗,在公司同事面前,席悦总想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一碗米线吃了一半,席悦就放下了筷子。
刚想跟他们三个说先上去工作,一抬头,看见正前方餐桌有个女孩握着手机走了过来。
“你好——”
她停在了许亦潮身侧。
其余两人都抬起了头,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一幕,席悦准备好的台词没机会说,只能被动凑热闹。
许亦潮没像他们似的点米线,点了份盖饭在吃,可他在吃饭方面是真不怎么积极,祁统那碗米线都快吃完了,他那盘米饭才吃掉一小半。
听到女孩的声音,他放下勺子抬头。
“我朋友在你后面那桌,可以帮她要一下你的微信吗?”
女孩说完,除了许亦潮之外的其他三人都齐刷刷看过去,仿佛接受过军训似的,动作相当统一。
后面那桌的确坐着一个女生,披肩长卷发,藕粉色针织连衣裙,大约是害羞,她低着头在看手机,露出来的半张侧脸非常精致,皮肤也白,属于温柔妩媚型的大美女。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许亦潮看过去,可他只是略略抬眼,看向了身旁举着手机的姑娘。
“不好意思,有喜欢的人了。”
女孩遗憾地走了,回到自己的餐桌,耳语几句便和朋友收拾东西离开。
席悦当然知道他说得人是谁,面红耳赤地去看对面的两人,方迪心知肚明地和她对视,祁统却一副揶揄的样子看向许亦潮。
“哎哟,换说法了。”
方迪低头喝了口汤:“什么说法?”
祁统笑道:“以前在学校,有人要加他微信,他都是说女朋友管得严。”
“哈?”
席悦始终没有开口,虽然已经吃饱了,可还是装作忙碌的样子,低头吃饭。
祁统笑完后发现她,动作突然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许亦潮已经表白,还以为她依旧一无所知,看着她通红的脸颊,毫不防备地出声:“悦策划脸怎么红了?”
这话说出来,餐桌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方迪像看傻子似的看着祁统。
祁统茫然不知所措。
席悦低着头不说话
只有罪魁祸首许亦潮轻声笑了一下,目光在三个人之中巡睃一圈,落定在祁统脸上,随后,他淡声开口:
“你说她为什么脸红?”
第40章
这话说出来,桌上再度陷入沉默。
祁统自然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但就他目前的观察来看,许亦潮采取的追人方式一直是徐徐图之,他以为悦策划时至今日都没识破他,直到此刻。
祁统意识到了什么,刚想开口嘲笑,斜对面的席悦陡然站了起来——
“我回去工作了!”
她说完就跨过长椅离开,方迪也起身跟上去:“等我!我回去睡觉。”
那道略显仓皇的背影匆忙离开,消失在视野中。
许亦潮扬起的眉眼稍稍压下,拿起面前的瓷勺。
“我草”祁统压着声音说完,不淡定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表白的?”
“上周五。”
祁统愣了愣,朝他竖起大拇指:“终于不玩阴招了。”
许亦潮头也没抬,继续吃饭。
另一边。
席悦和方迪上了电梯,封闭的环境里只有他们两个,她才感觉自己的心跳平缓了许多。
方迪看她这副样子,不禁笑道:“你不是谈过恋爱吗?怎么搞得跟个高中生一样害羞。”
席悦捂着心口:“我上次谈恋爱是我追的别人。”
方迪讶异:“就你这别人说句喜欢你都脸红的性格,你还主动追过人啊?”
“不是你想的那种追。”
席悦回忆了一下,从前她喜欢孟津予的时候,根本不像许亦潮现在这么浮夸,那时她和孟津予算得上他乡故知,偶尔一起吃饭或者是一起回老家,那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她没有为了和孟津予在一起做过什么吸引他眼球的事情,更没有将自己的心事在身边朋友的圈子里广而告之。
“这不更说明人家对你是真心的吗?”方迪笑了一下,“起码证明他没有养鱼。”
席悦慢腾腾地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许亦潮真心与否,她完全能感觉出来,也正是因为能,她才感觉到不好意思。从小到大,席悦从没被人这么认真地喜欢过。
方迪观察着她的表情:“那你怎么想啊?对他有感觉不?”
“我”
席悦想说不知道,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有点虚伪,她明明也会被许亦潮牵动情绪,在他陈述过往的心事时,她震颤过后,心中也会有些小小的雀跃。
最后她说:“应该有一点”
方迪啧了声:“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应该有’是什么意思?”
“哎呀。”席悦抬眼看她,“就是,我本来今年不打算谈恋爱了的,因为上段感情最后分得很难看,我真的是对谈恋爱有点心理阴影,所以我也不清楚,到底该不该对他有感觉了。”
“哦。”方迪理解地点点头,“那就让他再追一阵子,等你放心了再说。”
这就是方迪的处事方法了。
她有普通人的八卦心理,但始终站在旁观视角,不会过分干扰当事人的选择。
席悦又跟她聊了几句,两人才各归各位-
今天依旧要上培训班,到了下班时间,席悦回家喂了喂奥利奥,然后从小区出发打车。
培训班有三位老师,今天不是阮明涛执教,但席悦却在课程结束离开时遇到了他,依旧是在电梯里,她从顶楼下去,他从四楼进电梯。
两人再度提起毕业的事情,说着说着走到门口,临分别时,阮明涛提出开车送她,席悦婉拒。
阮明涛拿着车钥匙站在台阶下面,看着她,表情意味不明:“别误会,我不是想追你。”
席悦生出几分为难:“没有误会,就是怕太麻烦您我打车就好了。”
阮明涛默了几秒:“如果我说我知道你是沃特游戏的员工,你愿不愿意给个机会让我送你?”
席悦原本还觉得他殷勤太过,有些不适,听到这话骤然抬眉:“您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你是四月初入职的。”
“”席悦想起之前方迪和祁统说起过的元老级员工,脑袋里突然轰隆一声,“你不会是”
阮明涛看她说得艰难,直接抢答:“对,我去年三月才从沃特离开。”
席悦依旧心存侥幸,想着或许只是一名普通的员工,嗫嚅着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入职的?”
“你知道沃特为什么叫沃特吗?”阮明涛反问她,“名字是祁统起的,Water,水,我和许亦潮的名字里都有三点水,而祁统出个‘桶’字,说起来和水也是有些关系,所以,他说我们三个在一起就该叫沃特。”
他说得清清楚楚,可席悦听在耳里,却如同平地惊雷。
她迅速理清所有头绪,眼前的形势,她确实不该再和阮明涛有过多私下接触,而阮明涛要求送她,也绝非一时兴起。
“当初走的时候,我没有和他们互删联系方式。”阮明涛说着,看向她,“我是在朋友圈里看到你们聚餐的合影才知道。”
席悦敛起思绪:“那您告诉我这些,是有什么想法吗?”
阮明涛又晃了晃车钥匙:“我们边走边说?”
“不用了。”席悦不知道他们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也不想多生是非,“您就在这儿说吧。”
她的态度转变相当明显,阮明涛完全能看得明白。
“你不要多想,我没有想要回去工作的意思。”他顿了一下,“从前的事情我不便多说,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向祁统打听,我马上要回老家了,回去前想和他们道个歉。”
“那你要我做什么?”
阮明涛看着她:“如果方便的话,这周末毕业晚会,我想劳烦你安排我们见个面。”-
席悦最终还是没有让他送。
她独自打车回家,经过楼下时下意识抬眼,院子正上方三楼的阳台是暗的,许亦潮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到现在还没回家。
进了门,席悦就抱着奥利奥坐在沙发地毯上发了会儿呆。
培训近两个月,阮明涛待她还算客气,她私心里觉得不该帮这个事儿,可想起阮明涛说起沃特取名的由来,又觉得他们三个原先是如此亲厚的战友,闹掰大约是各有苦衷。
心底一冒出这样的想法,席悦就立刻想要知道许亦潮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拿起手机,聊天列表第一个就是许亦潮,记录还停留在中午那会儿,许亦潮和祁统吃完饭,上楼前问她要不要喝奶茶,可以给她带一杯,她说不要。
许多误会都是因为多余的遮掩,思考几秒后,席悦想着干脆直接坦白自己上培训班的事情好了,以许亦潮的性格来说,若是知道她只求上进,应该也不会责怪。
不知不觉,她发现自己在许亦潮那里好像拥有了更多权限,这是被偏爱的底气,她并不否认自己生而为人的这点劣根性。
几秒后,她打了个【你在干嘛】发了出去。
时间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半,许亦潮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席悦没在意,丢开手机先去洗了个澡。
可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十点,微信对话框里依旧是空空荡荡。
她又拍了拍许亦潮的头像,拐着弯问了一句:【你明天想吃什么早餐?】
这句发出去,她等了十分钟。
许亦潮还!是!没!回!
席悦不想等了,直接给三人组中的另一当事人发了消息。
祁统的简单大脑沟通起来非常方便,她刚说了一句【我今天见了阮明涛】,那边就连续发来两条六十秒的语音。
席悦刚点开第一条,听了他的一句“我操”,语音电话又不停歇地甩了过来。
“喂。”她把抱枕揣到了怀里。
祁统嗓门极高:“你在哪儿见到他的?你怎么会认识他?”
席悦默了默:“就是阴差阳错认识的。”
“你怎么会阴差阳错认识他?”气筒语气疑惑,“他比我们大一届,现在也不在学校,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关于她去隔壁大公司上培训班的事情,席悦确定许亦潮不会多想,但祁统大小也算个领导,他会不会多想,她就有些不确定了。
“这个你先别管,”席悦岔开话题,“你先跟我说说你们仨的恩怨情仇。”
祁统在电话那端哽了几秒:“确实是恩怨情仇。”
随后,他说起当初成立工作室的事情。
许亦潮和祁统是从小到大的好哥们没得说,他们俩认识阮明涛是因为大学城的一场游戏制作比赛,当时许亦潮和祁统他们小组是第一名,阮明涛和他室友是第二名。借这个契机相识之后,他们才知道阮明涛是大他们一届的师兄,同在一所大学,常来常往了一段时间,许亦潮提出成立工作室。当时祁统他们刚上大二,阮明涛是大三。
祁统家境也就是普通中产,家里最多能拿出八十万支持他的异想天开,阮明涛更不用说,孤儿寡母的情况注定他只能出个技术,工作室前期的启动资金是许亦潮拿的,他爸妈给他留了一笔钱,可一款游戏的制作流程少说都得一两年,那一千多万压根禁不起花销。
前年秋天,也就是大三上学期,《迷失云合》的开发进度来到中后期。那时他们还没有搬来写字楼办公,就在滨大附近的一个小区,136平的房间放了十几台机器,每个月电费四五千,十来个人的一日三餐和工资起码十万,那时他们没经验,找的音效设计外包公司也不靠谱,反复修改结果,无限期延长外包期限,就是为了多从他们手里拿钱。
工作室财政告急,有时候连外卖都点不起,许亦潮进了厨房操刀做饭,他之前没学过那些,大小算个富家少爷,就为了省点钱,他在网上一点点学,从难以下咽到色香味俱全,只用了一个月。
可即便如此,后期的开销也难以为继,许亦潮不得已,只能抽出时间去参加了WEB全国独立游戏制作大赛,想着能不能拿下奖杯去跟他舅舅吴洲证明自己,从而借些钱维持公司运营。因为他舅舅吴洲是老派企业家,在做出成绩前,他对于许亦潮荒废学业去搞什么游戏的行为一直是不赞成的。
那段时间他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一边要应付公司的事情,一边准备大赛,阮明涛同他一起参赛,但他只负责打下手,创意表达和玩法设计都是许亦潮做出来的,最后比赛结果出来,他们获得了最大的那个奖杯。
当时工作室内有财政支出告急,人手不够,外有外包公司无限期坑钱,许亦潮他们拿下这座奖杯之后,所有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正当他们想着要借力,如何让工作室起死回生的时候,阮明涛撇下了所有的工作,跳槽去了月明。
那场比赛让滨城最大的游戏公司看到了许亦潮和他,许亦潮身为老板自然挖不动,可阮明涛只是员工,对方许了他中级工程师的职位,就轻而易举将人收入囊中。
席悦听到这里,心也揪了起来:“他就这样突然走了?”
祁统声音里依旧有愤懑:“都入职了才在群里通知我们,连面都没露一下。”
“那他走之后呢?”
“他全程参与制作,一时间很难找到能接替他工作的人选。”祁统语气顿了一下,“因为他,我们的制作周期又延长了几个月。”
席悦不再说话。
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在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她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许亦潮的身影,她知道许亦潮向来有胆有识,可他曾经扛了那么多的担子,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往事说完,祁统想起了最关键的事情——
“所以你是怎么认识阮明涛的?”
席悦心情沉重,这会儿也没了隐瞒的心思,就据实以告,说自己报了月明的培训班,阮明涛是主讲师之一。
“我就知道。”祁统冷嘲热讽地笑了声,“他去了不到半年我就听说被撸了,没想到干培训去了。”
席悦将手机拿下来,看一眼微信,见没有回复,于是问祁统:“许亦潮今天要加班吗?”
“不要吧。”祁统顿了下,“他不是去酒吧了吗?一个多小时前找我要了Mood酒吧营销的微信。”
“啊?”席悦迅速反应过来,“好吧。”
祁统像是听出了她的惊讶,慌忙找补:“别误会哈,他可不是什么很喜欢泡酒吧的人,今天好像是有什么正事才去的。”
席悦点点头,点完意识到他看不到,就出声补充:“我知道,我没有误会,那个,阮明涛想跟你们吃个饭,主要是想道歉,你怎么想?”
祁统毫不犹豫:“吃个屁吃!”
“”席悦觉得应该通知到位,“他好像要从月明离职回老家了。”
“那也不吃。”
席悦轻轻叹气:“好吧。”
挂上电话,奥利奥钻进了怀里。
席悦抱着它玩了会儿丢球捡球的游戏后,重新拿起手机,找到了培训班的群聊。
阮明涛的群聊昵称就是他的本名,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微信,点击添加好友之后,阮明涛迅速通过。
席悦想着如何措辞,慢腾腾地打字:【我帮你问过了,祁统不太方便,不好意思。】
阮明涛回得也快:【没关系,谢谢你。】
席悦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她很想问他当初为什么要走,可想想这事儿跟她无关,于是就闭嘴了。
可她可退出与阮明涛的聊天界面,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纠结似的,主动发消息过来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Xytxwd:【嗯,刚问了祁统。】
阮明涛:【想问我为什么离开吗?】
席悦没有回复,他自己把原因发了过来。
阮明涛:【因为需要钱。】
需要钱。
这三个字看起来很是沉重。
席悦没有问他为什么需要钱,阮明涛的倾诉欲望也适时结束,两人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放下手机,时间已近深夜十一点。
席悦回到卧室睡觉,躺在床上,她再次把许亦潮送她的项链拿起来看了几分钟。
这是她最近的习惯,好像通过观察这条项链,就能观察到许亦潮的内心一样,她已经在毫无意识的时候,对许亦潮的所有经历产生了好奇。
阴天的晚上,窗外的蛙鸣声愈发大声。
席悦平躺在床上,两眼无声地看着天花板,正想着为什么有人去了酒吧就不看手机了的时候,枕下传来一道短促的“嗡”声。
她瞬间回神,掏出手机。
是许亦潮,他有样学样,拍了拍她的头像。
许亦潮:【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是在回复她第二个问题。
席悦看着这一行小字,又重新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在干嘛?】
许亦潮:【在忙。】
Xytxwd:【在忙什么?】
许亦潮:【问这么多?】
席悦发了个小黄人敲脑壳的emoji:【不能问吗?】
对话框顶端的“正在输入中”闪了又闪,最后许亦潮发过来一句:【想我了?】
不知为何,席悦突然胆大起来:【一点点吧。】
许亦潮:【那你来接我?】
Xytxwd:【为什么?】
许亦潮:【喝多了,胃疼。】
席悦陡然坐起来,飞快打字:【你在哪里?】
许亦潮发了个定位过来,然后又问:【你真来?】
席悦下了床,一边找拖鞋一边回他:【嗯,上次我发烧,你也照顾我了。】
这是她的嘴硬之词,席悦不确定他有没有察觉.
顶端的“正在输入中”又闪了几下,席悦猜测他是想说开玩笑的,毕竟时间已经很晚了。
可半分钟过后,她都已经在衣柜里找好了要换的衣服,许亦潮的消息回过来,却并不是阻拦她过去——
许亦潮:【不要拦出租车,用手机打车,晚上冷,多穿点。】
席悦回复了一个【好】字过去,就加快速度换了衣服。
出门的时候,她的心跳得很快,有些无法形容的情绪在胸腔内横冲直撞,走出家门踏入月色,好像踏入了另一端旅程。
Mood酒吧离华悦公馆有半小时车程,席悦上车之后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她反反复复看手机,体感上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司机才在一个路口停下了车。
六月底的天气,她穿着白色背心,外搭一件浅紫色的长袖针织衫,可还是一下车就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Mood酒吧就在路边,门口有个巨大的草坪。
席悦走上草坪,拿出手机,刚想给许亦潮发消息问他在哪,随意抬头的那一眼,余光直接捕捉到了那道疏阔清落的背影。
许亦潮倚在酒吧入口挑高的拱门旁,左手拿着个月亮小夜灯,右手给旁边那个穿着花里胡哨的男生散烟。
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一个入口空房间,墙上的四块木板上应当各有一盏夜灯,席悦这样猜测,是因为她只看到了三盏,那三盏和许亦潮手中的小夜灯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没有在意就走了过去。
今晚虽然有月亮,可也有风。
许亦潮的墨色头发被风吹散,刘海稍微遮了几分眉眼,不知他们说到了什么,席悦乘着月色走近了几步,刚想出声唤他,就看见他唇角牵动,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小夜灯,利落的轮廓线条突然变得柔和。
席悦走到台阶下面,淡淡的调子随着没有方向的风,传进了她的耳廓。
“一个就够了,哄女朋友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