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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镜花枝俏 楮绪风 40757 字 5个月前

全福海到御前奉了茶水,见皇上在批奏折,默不作声地到一旁研墨。

今儿皇上心情不大好,全福海极力压低了动静,出气都小心着。

第026章 第 26 章

漏刻过?了一半, 李怀修忽然撂下折子,眉眼微沉,“阮嫔身子不适, 明日起不必去坤宁宫问安, 让她老老实实待在?上?林宫。”

全福海应下声,心知肚明, 阮嫔主子近日不知怎么了,竟不比当年怀宝珠公主的时候,性子愈发张扬, 无形中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皇上?下此令,也是为?了阮嫔主子肚子里的皇嗣着?想。

……

上?林宫,阮嫔听了传旨小太监的话,一时失神, 身子踉跄了下, 若非令溪眼疾手快, 怕是要倒在?地上?。阮嫔抓紧了令溪的手腕,问出声,“劳问公公, 可?是本宫做错了事, 皇上?才要责罚本宫?”

德喜哪敢说主子的不是,他大?约猜出几分,皇上?软禁阮嫔,全然是为?了阮嫔肚子里的皇嗣,后?宫风波不断, 至今没有皇子,不论阮嫔品行如何, 皇上?都是要保住这个孩子。

他扬起和善的笑:“主子有孕后?身子难免不爽利,皇上?令主子在?上?林宫歇着?,也是为?主子着?想。”

阮嫔却不相信,当初她怀着?宝珠时,也不见皇上?如此关怀,她心里胡思乱想,忽然记起宫人传言,今儿御花园里,宓常在?是乘着?皇上?的銮驾回的顺湘苑。她眼底霎时阴沉下来,定是那个小贱人,趁着?她有孕不能侍奉皇上?,才在?皇上?耳边吹风,要软禁于她,作为?报复。皇上?竟然也听信了那个小贱人的谗言。阮嫔气不打一出来,若是旁人知晓她被皇上?禁足在?上?林宫,那她的脸面何在?!

德喜瞄着?阮嫔主子变来变去的脸色,吓得一头冷汗,他不知阮嫔主子心里怎么想的,总归这话他是传到了,该说的也说了,阮嫔主子想错了地方,可?就?不关他的事了,毕竟阮嫔主子近来有孕后?,脾气实在?不好,到御前见不到皇上?,就?要拿他们这些奴才开涮,搁谁谁也吃不消啊。德喜脚底抹油,福了身转步出了上?林宫。

回到内殿,阮嫔抬手就?摔了两个茶碗,眉眼厉色,“贱人!就?知道靠着?狐媚子手段挑唆皇上?!”

令溪在?一旁不敢说话,待觑见主子气消得差不多,才招手命宫人进来收拾茶碗的残渣,免得伤了主子。

她捏着?帕子为?阮嫔擦掉手心的水渍,劝道:“奴婢猜想,德喜公公说的是实情,皇上?担忧主子,才免了主子到坤宁宫的问安,可?见皇上?对主子腹中的小皇子有多重视,怎是一无所出,只靠姿色的宓常在?可?比。”

令溪一向?能说到阮嫔心坎里,阮嫔舒坦不少,眼底露出疲色,眉尖拧起来,“可?皇上?这般仓促禁足本宫,本宫见不到皇上?,心里堵得难受。”

令溪抿了抿唇,轻下声,“主子只要平安诞下皇子,身为?皇长子生母,日后?何愁皇上?不疼爱主子?”

阮嫔眼神一动?,嘴角挑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瞬间阴霾尽散,倚着?引枕,手心慢慢悠悠抚了抚微隆的肚子。

“说得是实话,母凭子贵,日后?本宫在?宫里有一子一女,就?连皇后?怕也不如本宫尊贵。”

见娘娘重新露出喜色,令溪才呼出口气,松了心弦。

这时候,殿外传进孩童热闹的喊声,“阿娘!阿娘!”

宝珠谨记着?令溪的叮嘱,阿娘肚子里怀着?弟弟,她要保护好弟弟,万不能让阿娘磕了碰了。到了阮嫔跟前,宝珠立即站住了身子,没像上?回一般毛手毛脚,小短腿倒腾几步,软乎乎的手扯住了阮嫔的衣袖,眼睛里仿佛亮起了星星,“阿娘,御花园的花多,宝珠想去御花园玩。”

上?回训斥了女儿一顿,宝珠怕了她好久,瞧着?身边女儿小心万分,乖巧懂事的模样,阮嫔实在?不忍心拒绝女儿的请求。但皇上?刚禁了她的足,眼下又是要紧的时候,阮嫔狠下心,把宝珠拉到跟前,摸了摸她的发顶,“阿娘身子不舒服,不能陪着?宝珠玩,宝珠昨儿的字练得如何了,不如阿娘陪着?宝珠练字?”

宝珠小嘴鼓起来,哇的哭出声,“宝珠讨厌练字,阿娘只会让宝珠练字,宝珠好想去御花园里玩儿……”

宝珠性子是有些固执,阮嫔被女儿哭得头疼,极力压制住才没发火,令溪瞧形势不对,立即拉过?公主,“主子身子不适,公主想要去御花园,奴婢陪公主去好不好?”

“主子一向?心疼公主,公主哭得这般难受,主子心里也会跟着?难受。”

闻言,宝珠才止住了哭声,一抽一抽的,令溪擦净了她脸上的泪水,才站起身,对阮嫔福礼,“主子放心,奴婢会看好小公主。”

阮嫔恹恹地倚靠回引枕上?,把宝珠招过?来,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孩子这个年纪最是能折腾人。阮嫔又不禁想,倘若当初生下的是儿子,自己何必再遭这番罪。

宝珠吸了吸鼻子,乖乖地保证道:“阿娘,宝珠会听令溪的话,不乱跑的。”

约莫是在上林宫憋的久了,阮嫔没再拘着?她,多嘱咐两句,又安排乳母太监看着?,才让宝珠出了上?林宫。

……

御花园

陈宝林倚着?花枝,指尖掐断了白菊的根茎,拿在?手里把玩。她低垂着眉眼,眸色怅然,来了御花园有一个时辰,仍没遇到圣驾,终究没有宓常在的好运。

她闭上?眼,狠狠掐住了花枝,绿色的汁水染到指尖上?,她呼出一口气,冷眼将白菊扔到了地上。

“走?吧。”

翠苏有些害怕现?在?的主子,她跟在?后?头,不敢出声。

没走?几步,就?听见一阵欢快的玩闹声。

“令溪,快来抓我啊!令溪……”

翠苏先看到了那道人影,附到陈宝林身侧,“主子,是宝珠公主。”

“宝珠公主?”陈宝林眼光朝那头看去,果然看见矮矮的小人在?亭子里乱跑。她捻了捻指尖残留的花汁,无意?识地抿住了唇。

远处,宝珠跑得累了,坐到小圆凳上?闻着?新摘的话,令溪为?她擦掉脖颈跑出的汗水,“给公主披件衣裳,免得着?凉了。”

宝珠笑嘻嘻地摇着?小脑袋,“宝珠不冷。”

令溪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小公主身子娇贵,着?了凉气可?就?不好了。”

宝珠晃荡着?两条小腿,眼睛一低,就?看见了地上?亮晶晶的两块彩色的石头,宝珠最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儿,小短腿踩到地上?,弯腰捡起来,拿到令溪眼前,“令溪快看,这石头真好看。”

令溪知晓小公主喜欢捡御花园中稀奇的玩意?儿,也没多想,让人收好了带回上?林宫。

……

当晚,顺湘苑侍寝。

圣驾还没到,早早有小太监前来知会,要明裳亲自到宫门前迎驾。顺湘苑的殿门到永和宫宫门还要走?一段路,明裳料想大?抵是皇上?有意?折腾她,便没说什么,披了外衫却不梳妆,乌黑的青丝绸缎似的散在?在?肩头,如辉的月光下,比白日多了几分柔婉。

李怀修下了銮舆,一眼就?瞧见了乌发雪肤的女子, 着?着?湖蓝的窄袖束衫,衬得身段曼妙惊鸿。下一刻,那双含着?水雾的眸子瞧见他下来,便立即升上?了欢喜,柳眉弯弯,朝他展颜。

李怀修微顿,眼底竟也不自觉地生出了些许的温柔。那女子提着?裙摆跑过?来扑到他怀中,倒是没收着?劲儿,若非李怀修常年习武,非比寻常的男子,当真要被她扑得后?退两步。

前一刻的柔情只那么会儿功夫。

李怀修手臂揽着?人,左手掐了掐女子的脸蛋,“规矩呢,又忘了?”

明裳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皇上?故意?折腾嫔妾,让嫔妾到宫门前等着?,嫔妾还不够守着?规矩嘛。”

这话听得全福海都跟着?脖子疼,生怕皇上?黑脸,他小声提醒一句,“宓主子,六宫主子接迎圣驾,都是要到宫门前候着?的。”

明裳自然是知晓规矩,只是不会在?男人跟前守着?那些教条。但面上?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心虚一番,一双小手塞到男人掌心里,委屈巴巴地不高兴,“嫔妾怕冷,站了这么久,嫔妾身子都要冻僵了。”

掌中的那双纤纤玉手仿佛没有骨头般的柔软,触到男人的掌心,确实透着?股捂不热的凉意?。李怀修眉宇微拧,终究是遂了这女子的小心思。

“规矩都是人定的,日后?宓常在?不必再到宫门外接驾。”

明裳弯着?眸子,踮起脚尖亲到李怀修的下颌,眸子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皇上?待嫔妾真好。”

宫人们装死地低下脑袋,可?不敢看皇上?和宓常在?亲近。

李怀修脸色难看,掐了把明裳的脸蛋,警告道:“莫要在?旁人面前跟朕撒娇。”

黏黏糊糊的劲儿,叫旁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明裳这次乖顺地应了声,李怀修才勉强顺气,眼光从女子脸上?移开,今日便罢了,改日再好好教教她。

一旁伺候的全福海不知憋笑多久,宓常在?是有些手段,专与?旁人不同,不过?这些手段换作旁人,还真使不出这般效果。要么是没宓常在?的姿容,要么是没宓常在?的胆子,果然这后?宫里受宠的嫔妃,就?没一个简单。皇上?坐在?那个位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看得穿宓常在?的手段,偏生还就?吃这一套,只要宓常在?老老实实,不触了皇上?的底线,在?三年选秀的新人进宫前,少不得恩宠,皇上?还得新鲜一段日子。

此时夜色已深,李怀修来时就?用过?了晚膳,明裳早也吃了,宫人送进的糕点当作摆置,明裳捏了一块递到男人嘴边,李怀修摆了摆手,明裳便遣辛柳进来把糕点拿下去,赏赐给下面的宫人。

窄榻里,李怀修搂着?怀里的女子,隔着?衾衣的布料,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那段腰肢。明裳觉得痒,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闹得男人没了耐性,手掌加大?力道,牢牢把人按住,“别乱动?。”

烛火的光影打到李怀修的侧脸,忽明忽暗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锋利。

明裳觉得委屈,却不敢说什么,柔软的指尖在?男人的掌心里画圈,如一片羽毛。她抬起了眸子,疑问出声,“皇上?是有心事?”

话落没多久,男人掀起了眼皮,昏黄的宫灯下,慵懒矜贵,深不可?测,让人无法猜透。

李怀修握住了那只乱动?的小手,薄唇淡淡启开,“不该你问的别问。”

后?宫不得干政,听了这话,明裳明白这位大?抵是为?了前朝的政务劳心。

那只小手从男人大?掌中抽出来,抚向?紧锁着?的眉心,“皇上?在?嫔妾这,心里却还惦念别处,嫔妾可?不依。”

那副娇蛮的模样,活脱脱的宠妃架势。才是常在?的位份,就?敢在?他跟前翘尾巴了。

李怀修眯了眯眸子,反手就?把人摁在?身下,“你倒是说说,朕惦念哪儿了?”

那双幽沉深邃的眼,换作旁人,大?抵早就?怕的不行。

两人贴得太近,不由得让明裳记起夜中交颈的情形。

她咽咽唾沫,雪白的脸蛋向?旁侧了侧,避开男人的眼,“皇上?惦念哪儿,皇上?自己心里清楚。”

还敢强词夺理?,跟他叫板。

李怀修视线向?下,盯向?了女子雪白的颈,指腹点着?她漂亮的锁骨,不紧不慢地停在?玉兔之上?。

宫灯残留的光亮摇摇欲坠,内殿的软榻狭窄,明裳咬唇侧身,良久,那条腿才被放下来。

她弱弱地喘着?气息,好半会儿,才勉强翻过?身子,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襟,可?怜巴巴地咬紧了唇瓣,“皇上?,嫔妾冷……”

李怀修倚着?窄榻的靠沿儿,衣衫完整,衣冠楚楚地瞥了她一眼,侧身将人拢入怀中,冷嗤道:“前不久让朕把你这顺湘苑新折腾一遍,墙上?刷了梓菱,冬隔寒夏隔热,你也会冷?”

明裳咬唇不语,眸子却却比谁都委屈。

李怀修最是知晓这女子的七窍玲珑心思,倒底是没舍得让她冻着?,拎了薄被,裹住了人,那只手掌罩着?她,没拿回来,狭长的丹凤眼毫不遮掩地透着?股晦色,威严与?风流并?存。

明裳竟不自觉晃了眼,面前的男人是与?大?表哥不同的,他是皇上?,是天下最尊贵的君王,世人生死荣辱,全在?他一念之间。

至少在?这一刻,明裳从未有过?后?悔。

……

又过?几日,月香捧着?明裳练好字的宣纸出了殿门,没一会儿,绘如急步掀帘入了内殿,“主子,不好了,阮嫔在?上?林宫里忽然摔到了台阶上?,现?下召了太医,皇上?皇后?娘娘都过?去了!”

明裳眉心倏然皱起,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摔了?”

事出突然,阮嫔怀了皇嗣,遇上?这种事,嫔妃们都要过?去看看,绘如一面为?明裳换衣,一面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踩到台阶的光滑的石子,才摔了一跤。”

明裳蓦地睁大?了眸子:“石子?”

阮嫔有孕,上?林宫伺候的宫人怎会出这等纰漏!

绘如轻点了下头:“昨日,辛小五取午膳,正看见了几个宫人在?捡永和宫湖边的鹅卵石,辛小五随口说给奴婢,奴婢记在?心上?,虽有不寻常,奴婢还未来得及去查。”

“不怪你。”明裳蹙起眉尖,“这种事,最好的法子就?是置身事外,牵涉到皇嗣,可?没那么好脱身。”

她却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动?静,不论如何,都要先过?去看看,才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闻讯的嫔妃都赶到了上?林宫,一则是为?了见到皇上?,二则是要看看阮嫔究竟有没有事,要害阮嫔的人又是谁。

明裳到上?林宫的时候,台阶上?的血水已经被清理?干净,残留一摊湿漉漉的水渍和浓重的血腥味,触目心惊。明裳捏着?帕子抵了抵鼻尖儿,面色有些发白。

殿内,皇上?在?主位,并?未坐着?,皇后?以及众嫔妃也不敢落座,殿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屏风里面,阮嫔时断时续,痛苦的呻吟声。明裳进殿时耳边听到,心神一颤,眼前映出殿外殷红的血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曾听嬷嬷说,女子生产是一道鬼门关,之前从未放在?心上?。而今是真真切切见识到了那道鬼门关的厉害,稍有不慎,就?是生命之危,命都没了,纵使得再多的圣宠,又有什么用。

她上?前两步,福身做了礼,并?未多言,这时候皇上?也不会有心思听她说话。阮嫔再不得宠,肚子里的也是皇上?的血脉,皇上?禁足阮嫔,摆明了对阮嫔腹中皇嗣的看重。

李怀修掠了眼下面站着?的莺莺燕燕,眸底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上?林宫洒扫的宫人何在?,主子怀了皇嗣,都不知把台阶清扫干净,朕留你们何用!”

倾时,殿内的娘娘主子,宫女太监,哗啦啦跪了一地,上?林宫的洒扫宫人哭嚎着?爬上?前,吓得软了身子骨,拼了命往地上?叩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掌事的大?公公吴瑞爬出来,肥胖的身躯抖了又抖,解释道:“奴才……奴才命人清扫过?了,只是……只是宝珠公主要搭漂亮的石子屋给主子看,才……”

他声音越说越小,战战兢兢,最后?头压得再不敢抬起来。这事提起实在?冤枉,谁知道那房子倒了,往下滚了几块石子,正好又被出来的主子给踩到。

他这辈子从没欺软怕硬,害过?别人,在?宫里如履薄冰,始终提着?根弦,怎么就?让他碰上?这档子事了!

“阿娘!阿娘!”殿外,宝珠公主鞋袜都没穿好,哭得双眼红肿,一边抹泪,一边抽咽得跑进来,见到父皇,未像以前扑到父皇怀里,小身子跪到地上?,呜咽道:“父皇,阿娘流血了,好多的血……”

李怀修凉凉掠了眼伺候的乳母,那乳母脖颈一凉,心惊胆颤地回道:“小公主哭闹着?要见主子,奴婢实在?怕公主哭坏了身子,不得已带着?小公主过?来看看。”

再有怒气,李怀修也没迁怒到女儿身上?,他脸色招手让宝珠过?来,宝珠眼圈红透,“父皇,宝珠想见阿娘,都是宝珠不好,是宝珠害了阿娘……”

“你阿娘没事。”李怀修温下声安抚,“与?宝珠无关,不是宝珠的错。”

“太医已经去煎药了,你阿娘只是暂时晕了过?去,宝珠跟着?乳母回去睡一觉,父皇答应你,等你醒了,你阿娘也会无事。”

“真的吗?”宝珠眼珠亮起来,望着?李怀修又有点纠结,可?是她现?在?就?想见到阿娘,但是父皇从不会骗她。

乳母这时候极有眼色地上?前抱过?宝珠,“小蝶去御膳房拿了桂花糕,公主不是最爱吃吗,奴婢带您回去,吃完了好好睡一觉,再来看阮嫔主子。”

宝珠小脑袋迟疑地点了两下,心里挂念着?阿娘,没因有桂花糕吃而露出多少喜色。

带走?了宝珠,殿内的气氛一时冷凝下来,看诊的太医擦着?额头一把凉汗,浑身哆嗦着?跪到地上?,“皇上?,阮嫔主子的皇嗣,保不住了……”

明裳手心收紧,下意?识朝上?位看去,男人脸色黑沉如水,压迫得内殿所有人都心惊胆颤得屏住了呼吸。

她很快低下了眼,这时候,屏风内传出女子极为?痛苦的哭声,阮嫔叫人搀扶着?,捂紧了小腹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临近圣前,一把推开了扶着?的宫人,跌撞地跪到地上?,身下仍有血迹,哭着?哀求,“皇上?,定是有人要害嫔妾,定是有人要害嫔妾!”

阮嫔流着?泪水,断断续续地抽咽出声,手心死死掐紧了衣料,她这一胎将要坐稳了,分明昨日她还隐隐约约摸到了显怀的迹象,不过?一日,便成了一摊血水。她辛辛苦苦的精心谋划付之一炬,叫她如何甘心!她绝不甘心!

“定是有人要害嫔妾,近些日子……近些日子宝珠便从御花园捡了石子回来,定是有人故意?让宝珠看到那些漂亮的石子……”阮嫔哭得力竭,眼里是浓重的绝望与?痛苦,她抓住了男人龙袍的一角,“皇上?要为?嫔妾做主,不能让嫔妾的孩儿没得不明不白啊……”

阮嫔育有一女,往日在?人前都是风光无限,何曾这般狼狈过?。如此凄惨的情状不由得让人心中生出些许的悲戚之感。

皇后?不自觉地抿住了唇,担忧地望向?地上?绝望悲痛的阮嫔,“皇上?,阮嫔刚小产过?,身子怕是受不住。”

嫔妃们的视线都在?阮嫔身上?,闻言,又朝皇上?看去。明裳抬眸间,朝六宫嫔妃扫了一眼,担忧、同情、讥讽……各色可?见。她又不动?声色看了眼姜贵人,姜贵人面上?波澜不惊,连装出担忧都懒得装,一如往常,埋在?人堆里,倒也不显眼。陈宝林站在?不远处,眼里透着?的,似乎是几分害怕的惊恐。

殿内回荡着?阮嫔凄惨的哭声,李怀修闭了闭眼,声线压着?冷意?,“把你们主子扶回去歇着?。”

令溪起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阮嫔,阮嫔刚小产耗尽了力气,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她抬起眼,怨恨地扫向?殿内的每一个嫔妃,若她知晓是谁害了她的儿子,她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日光透过?槅窗斜进内殿,暖融融的光亮却叫人生出冷汗。

小太监将石子捡进了殿里,沾了血的已叫人清捡出去,剩下半匣子鹅卵石透明晶亮,流光溢彩。

“皇上?,近些日子小公主就?会到御花园捡这些石子。”

众人探头去看,月香脸色微变,朝明裳看去,明裳轻轻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这时,有人一眼认出来,惊呼出声,“这不是永和宫旁边那面湖里的鹅卵石!”

那嫔妃意?识到自己失言,下意?识捂住了嘴,却引得旁人生出疑心。又有人附和,“嫔妾瞧着?也像,只有永和宫旁边那面湖的石头才会如此特别。”

“宓常在?住在?永和宫,不知宓常在?可?觉得眼熟?”

众人的视线投到明裳身上?,皇后?微不可?查地注意?一瞬皇上?的脸色,很快看向?明裳,“宓常在?,你便说说是怎么回事?”

明裳上?了前,仔细看了两眼匣子,冷静道:“永和宫位置偏僻,少有人来,嫔妾爱舞,倒是不像两位妹妹有那个闲心到小湖边看石头。”

嫔妃中,有人又接道:“宓常在?说得有道理?,嫔妾方才瞧着?这两块石子没什么新鲜,也不知姜采女和祁美人是怎么认出来这石子是永和宫的。姜采女和祁美人似乎……住得离永和宫很远吧。”

明裳受宠后?,常被人视为?眼中钉,这时候竟然有人给她说话,让明裳不由得多看两眼,是听月坞的张美人。她与?张美人少有交集,从未想过?张美人会在?这时为?她分辩。站在?人后?的陈宝林,闻言拧眉朝张美人看去,眼底闪过?暗色。

祁姜两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谁能想到不过?多说一句话,脏水就?泼到了自己身上?。二人吓得跪到地上?,祁美人道:“皇上?,嫔妾只是想到王采女落水那日,偶然间多看了两眼昭阳湖,才记住了,并?无别的意?思。”

“皇上?。”皇后?侧过?身,温声禀道,“要想知道这石头是不是永和宫的,不如遣人去永和宫旁捡回两块,比照一番,倘若不像,也好还了宓常在?清白。”

李怀修沉沉的视线落到跪地女子的脸上?,他摩挲着?拇指的扳指,招来全福海,“照着?皇后?的话去做,再去查近日是否有人去过?永和宫旁的平湖。”

全福海接了旨意?,觑了眼下面跪着?的宓常在?,宓常在?虽有些小性子,但他料想宓常在?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包天,敢去谋害皇嗣。而且宓常在?聪慧,又怎会用如此明显的手段,约莫是有人嫉妒宓常在?的圣宠,才往她身上?泼脏水。

他正要走?,又被叫住身。

明裳仰起脸蛋,那双眸子干净得像山间的清水,“皇上?,嫔妾还有话要说。”

李怀修眼底很深,“说。”

“嫔妾宫里的人昨日见到有宫人鬼鬼祟祟在?永和宫湖边捡些东西,嫔妾原本没放在?心上?,今日阮嫔姐姐因石头出事,嫔妾不禁疑心。”

辛小五极有眼力见地往前爬了几步,语速急快,“奴才确实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宫人在?昭阳湖边,本随口禀了主子一句,不想会与?阮嫔主子的事有所牵扯,奴才未早日秉明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怀修朝全福海递了眼色,全福海会意?,对辛小五道:“有劳公公走?一趟,去找那几个宫人。”

事情尚不明朗,宓常在?极有可?能是被人陷害,全福海可?不敢得罪了皇上?宠妃身边的人,对辛小五说话也客客气气。

辛小五会意?,跟在?全福海后?头出了内殿。

站了有半个时辰,嫔妃们却无一人敢叫累坐下,谁是不要命了,敢这时候触了皇上?的脸色。

明裳跪到腿麻,始终没敢吭声,她清楚,平日里这位宠着?她,全是因为?那些无伤大?雅的情趣,触及到底线,便是薄情寡性的君王。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才传进动?静,全福海后?面跟着?的小太监端着?檀木匣子,再往后?,是两个眼生的宫女。

那两个小宫女明显被这番架势吓到,脸色惶恐,身子止不住颤抖,哆哆嗦嗦地跪下来,“奴婢请皇上?、皇后?娘娘安。”

全福海比对了两匣子鹅卵石呈到圣前,他有些迟疑犹豫,“皇上?,似乎是有些相像。”

尾音刚落下,就?瞄见了皇上?发凉的眼光,双手一抖,险些没拿住。

李怀修抬手让全福海把匣子端下去,看向?跪着?的两个宫女如同看着?两个死人,“是谁授意?给你二人?”

那两个小宫女早就?吓破了胆子,面容惊恐,说话也语无伦次,“奴婢不知,皇上?恕罪!奴婢绝不敢加害阮嫔主子啊!”

两个哭嚎半刻,其中一人先是反应过?来,哆哆嗦嗦看向?前面跪着?的明裳,“宓常在?,宓常在?您说句话啊,奴婢可?是听了您的吩咐,才把湖里的鹅卵石搬到御花园,奴婢全然不知会害到阮嫔主子的皇嗣啊……”

闻言,众人脸色大?变,祁美人最先开口,“原来宓常在?早有心加害阮嫔,还在?这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无辜,企图把罪名都推到奴才身上?,宓常在?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明裳冷笑道:“事情尚未明朗,祁美人口口声声就?说我害了阮嫔,可?是操之过?急,还是有意?遮掩什么?”

闻言,祁美人咬紧了牙根,蓦地跪下身子,“嫔妾清清白白,皇上?明鉴!”

皇后?也被这二人吵得头疼,不由得问道:“宓常在?,你还有何话说。”

明裳丝毫不见如祁美人般的慌张,她转过?脸,看向?后?面跪着?的宫女,“不如由你说说,我何时指使过?你?”

那宫女被明裳一看,更加着?急,“是宓常在?身边的方渠给奴婢传的话。方渠姐姐说永和宫湖边的鹅卵石特别,让奴婢捡去御花园,待皇上?看见,必会记起主子。”

旁人投到明裳身上?的视线多了几分意?味,这般手段,确实是宓常在?能用的出来的。

明裳捻着?指尖儿,看去了后?面跪着?的方渠,“是你说的?”

方渠见大?事不好,哭喊道:“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奴婢只想着?引了皇上?过?来,让主子地位高升,好打赏奴婢,奴婢从未想过?要害阮嫔主子!皇上?明鉴!主子明鉴!”

“说来说去,都是宓常在?宫里的事儿,宓常在?身边的人,还不是宓常在?说什么就?是什么!”姜采女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明裳眼神都没给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问后?面的两个宫女,“你们把捡到的石子丢去了什么地方?”

两人低着?头,一人先道:“方渠姐姐说,主子曾在?温泉旁遇到过?皇上?,故而奴婢们把捡来的石子都丢到了温泉里。”

果然如她所料,明裳抬了眼,温声,“敢问全公公,小公主可?会去温泉?”

全福海了然,立即配合出声,“公主年幼,奴才们都是怕出了闪失,从不曾带着?公主去湖边,也就?是在?御花园里的假山亭子里玩。”

明裳眉心微舒,轻描淡写地扫向?祁姜二人,“既是丢到了温泉里,难不成这些石子会长了腿,自己跑去亭中吗?”

“谁知道宓常在?是不是暗中遣了别的宫人,把鹅卵石丢到了小公主常去的地方!”

祁美人破罐子破摔,既然得罪了宓常在?,宓常在?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不如直接把人压死了,免得日后?找她麻烦。

明裳转过?脸:“祁美人空口无凭,句句都往我身上?泼脏水,这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有人指使祁美人,混淆视听,嫁祸于我?”

“嫔妾……嫔妾没有这个意?思……”祁美人着?急辩解道。

明裳直接打断她的话,“祁美人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要空口白牙地添乱,不然容易叫人误会!”

瞧着?宓常在?平时不声不响,说出的话竟如此伶俐。

明裳不管旁人如何做想,俯首叩到地上?,“嫔妾请皇上?清查御花园,找到了谋害皇嗣之人,也好还了嫔妾清白。”

皇后?眸光轻动?,微抿起唇。

李怀修掀起眼,掠向?神色各异的嫔妃,冷声下令,“查,凡牵涉者,按宫规处置!”

……

天色太晚,要查遍整个御花园还要得些时候,嫔妃们回了各宫。

天边悬起一轮弯月,宫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没几人能睡得安稳。

丽妃拿着?剪刀,垂眸剪了一截烛线,灯罩罩到上?面,烛花爆出噼啪的两声。膳房做好了热粥,清沅端到案上?,见娘娘对着?宫灯神思,放轻动?作为?丽妃披上?了外衫,“粥热好了,娘娘吃些吧。”

宫里头高品阶的嫔妃才有膳房,过?了用膳的时候,要去御膳房取晚膳,还得要看御膳房的大?监脸面,倘若在?后?宫里位低无宠,拿到的也是些残羹冷炙。

皇上?登基,丽妃便有了封号,封到妃位,重元宫的膳房,是皇上?念及她的身子,亲自下令安置,甚至为?此,将御前的一个厨子拨到了重元宫。

清沅见娘娘搅着?调羹出神,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是在?想今日阮嫔小产的事?”

那碗粥堪堪用下两勺,丽妃就?没再用,她侧过?身,一手推开窄榻对着?的槅窗,嘴边噙着?微不可?见的笑,“本宫是觉得有意?思。”

清沅不解娘娘的意?思,微拧起眉,“奴婢愚笨,到现?在?也猜不到倒底是谁害了阮嫔小产。”

“你自然是猜不到。”丽妃望凝着?外面清透的月光,说得意?味深长,“后?宫里有谁会愿意?多一个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皇子。”

清沅望着?娘娘的侧脸,怔了怔神,心绪酸涩复杂。

稍许,殿外宫人进来禀事,“娘娘,后?午府上?递了书?信。”

丽妃抿起唇,见娘娘神色不对,清沅立即接了信笺,抬手让宫人下去。她双手托着?信笺呈到丽妃面前,丽妃只淡淡扫了眼,接也未接,“你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清沅闻之大?惊,惊慌地跪下身子,“奴婢不敢。”

这是娘娘的家书?,她怎敢替娘娘览阅。虽说自先夫人去后?,娘娘与?府上?关系素来不冷不热,可?毕竟是同一宗室,娘娘即便再厌恶母家,也摆脱不了孟家姓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娘娘入了宫,就?别无选择。

丽妃满不在?乎地移开视线,“让你看你就?看。”

清沅硬着?头皮,打开了烫手的家书?。丽妃娘娘与?皇上?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没有人能明白娘娘的苦楚。

府上?全仰仗着?娘娘所承的天恩,老爷贪得无厌,大?公子享乐荒淫,科举屡试不中,便是如此,还要威压着?娘娘求皇上?为?大?公子谋得一官半职。人心不足蛇吞象,皇上?又非先帝爷那般的昏君,怎能听凭后?宫嫔妃的耳边风。娘娘在?宫中已是如履薄冰,又要受母家的处处掣肘,娘娘何不艰辛。

家书?短短两行,清沅看完,惊得脸色惨白,额头重重叩到地上?,不敢将信中的半句念给娘娘。

丽妃垂低着?眼,对清沅的惊慌若无其事,“上?回父亲让本宫求皇上?赐给大?哥朝中正四品的官职,这回,见你如此害怕,难不成是父亲自己想要做朝中的相爷吗?”

清沅白着?脸,极为?艰难地摇了摇头。

见此,丽妃忽然有了兴致,眉心微挑,“那是为?何?”

清沅不语,丽妃意?识到,大?抵是这次父亲的要求更加过?分无理?。

“你直说,本宫不会怪你。”

清沅望着?娘娘清瘦的模样,鼻尖一酸,低下头叩到地上?,哽咽道:“老爷在?信中说,府上?继夫人膝下的二小姐,年岁及笄,业已长成,请求娘娘,引二小姐入宫侍奉君侧。”

汤勺碰到瓷碗的沿儿,发出清脆的声响。

丽妃眸光倏冷,抬手将案上?摆置的粥食茶碗扫落一地,丽妃扯起唇,嘴角勾着?,脸上?却悲恸惊心,眼眶里流出泪水,似哭似笑。

“父亲是想逼死本宫吗!”

清沅满脸泪水,为?娘娘心疼,“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想,老爷只是一时受了人攒使,老爷定不会舍得娘娘受苦的!”

“糊涂,实在?糊涂!”丽妃掐紧了手心,干净的指甲死死陷进了手心里,滴出了鲜红的血,她呼出一口气,嘴角讥讽,“当皇上?是什么人,还妄图献女子进宫,当年临时反叛已经惹得皇上?震怒,若非本宫倾尽全部去助皇上?,孟家早就?没了。”

“皇后?有太后?姑母倚靠,杨嫔仰仗家世颇得圣宠,就?连宓常在?,也因为?其父谨小慎微,从不得皇上?忌惮,反而颇为?讨喜……为?何到了本宫,就?叫那些人惹得皇上?与?本宫生分!”

丽妃消瘦的身形愈发清减,她颓然地倚着?槅窗,映着?那轮半圆的月,孤寂难堪。

……

合宫歇在?夜幕之中,有一隅偏殿,亮着?一盏明烛久久未歇。翌日坤宁宫问安,便不见了阮嫔的人,这回并?非是因为?阮嫔有孕身子不适,而是因为?小产失了皇嗣。谁能想到,短短一日内,生了这么大?的事。

而致使阮嫔小产的迹象都指向?了明裳一人。昨儿祁姜二人说错了话,直接得罪了皇上?最宠爱的新人,既是把人得罪,祁姜二人恨不得皇上?立刻查明真相,宓常在?就?是谋害皇嗣的真凶,好不让她们日夜心惊胆战,记着?那些脏水私下给她们使绊子。后?宫里,位分高和受宠的嫔妃要给旁人使绊子可?太容易了,随便授意?六局六司几句,便没她们好果子吃。

姜贵人吃着?青瓷玉碟里的糕点,含笑道:“还是娘娘这里的酥果好吃,嫔妾吃多了失礼,不吃又惦记得心痒痒。”

皇后?瞧她一眼,扬起唇打趣,“怪不得每回姜妹妹都是从本宫这最后?一个走?的,原是因为?馋嘴!”

她侧过?脸,“文竹,吩咐小厨房多做两碟,过?会儿送去景平宫。”皇后?微顿了下,改道,“各宫都送一碟,酥果性寒,阮嫔刚小产过?,吃不得,改了乳酥送去上?林宫。”

嫔妃们整整齐齐地起了身子,“谢皇后?娘娘赏。”

姜贵人说着?讨巧的话,“娘娘仁心慈善,料想阮嫔姐姐吃了乳酥,会明白娘娘的用意?,也能看得开些。”

左右皇嗣已经没了,看不看的开又有什么用。众人各怀心思,即便阮嫔没了皇嗣,仍旧有些酸气,毕竟阮嫔身边养着?小公主,可?是极为?受皇上?的宠爱。有宝珠公主在?的一日,这宫里头就?得有阮嫔的一分地位。

明裳走?过?两条宫道,要经过?亭中小径,听见打远的争吵声。

“若非祁美人多嘴,非要提及宓常在?,我又怎会脱口而出那句话,还不是祁美人害我!”

这声音听着?耳熟,明裳侧过?身子,眼眸向?远处去看,两道靛青的宫裙一明一暗,正是祁美人和姜采女。

祁美人的位份要比明裳还高,自然更不会将小小的采女放在?眼里,哪会容忍低品阶的嫔妃下自己脸面。

“我是就?事论事,在?圣前自当要把所知道的说出来,又有何错?倒是姜采女毫无尊卑,质问于我,又是哪来的规矩?”

姜采女嘴角发出一声冷笑,“姐姐在?这时论尊卑,那妹妹就?要问姐姐一声,昨夜回宫,姐姐安寝时可?是饿着?肚子,还是用的残羹冷炙?”

她见祁美人堵得说不出来,愈发证实了心中猜想,讥笑道:“姐姐美人位份如此之高,怎的那些奴才给姐姐气受,姐姐却不去责罚他们呢?妹妹可?是听说,昨儿宓常在?一回顺湘苑,御膳房的奴才们就?巴巴端去了几碟子热乎乎的糕点,姐姐的本事可?真是大?啊,大?得只敢欺负跟你一样不得圣宠,遭人作践的低阶妃嫔。”

“贱人!”祁美人气得发抖,怒火中烧,猛地扬起手重重甩向?姜采女的侧脸,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姜采女脸上?清清楚楚得留了一道巴掌印,祁美人手心抽得通红,姜采女猝不及防,也没想到祁美人下手这么狠,偏着?侧脸,脑中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渍,她用帕子轻轻擦了两下,敛眸扫了眼帕子上?的红血,眼底划过?一抹阴冷。

“祁美人还真是不留情面。”姜采女嘴角被抽得生疼,分明处于弱势,抬眼间,那眼神却吓得祁美人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祁美人只当她是在?装腔作势,“我一向?是不留情 面,今儿是你先不分尊卑,便是到皇后?娘娘跟前,我也占理?,打你你也得受着?!”

姜采女讥笑一声,“祁美人既然如此不饶嫔妾,那嫔妾要问问祁美人,可?还记得瑜贵嫔?”

“你……”祁美人神色大?惊,姜采女初初入宫又怎会知晓瑜贵嫔!当年瑜贵嫔小产确有她一分责任,不然她也不至于从潜邸跟着?皇上?,到现?在?还只是美人位分。

两人渐渐没了动?静,明裳听了会儿,眉心轻蹙,给绘如使了眼色,换条路,绕远回宫。

回了顺湘苑,明裳便愈发好奇这瑜贵嫔是何人,屏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独留下绘如。

绘如在?宫里伺候得久,确知晓些有关瑜贵嫔之事,她想了想,慢慢开口,说与?主子。

“据奴婢所知,瑜贵嫔是在?皇上?刚登基那年进宫,瑜贵嫔出身名门王氏,秀外慧中,深得圣眷,入宫两月有孕,孕中五个月被下诏册封从二品贵嫔,但……”绘如委婉地停住,声音压得极低,“但许是福气不佳,瑜贵嫔有七个月身子时,意?外得知,皇上?在?行宫幸了进宫陪伴自己的表姊,一气之下小产,因此彻底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不久便郁郁而终。”

明裳震惊得睁大?了眸子,愕然之余,想到如今后?宫的嫔妃,似乎并?不见王氏女。

绘如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扫了眼屏风外,才继续道:“瑜贵嫔小产后?,王氏女也不见了踪影,听人说……”她微微一顿,“是被暗中处置了。”

“不过?奴婢听闻瑜贵嫔的表姊也是罪有应得,扮作瑜贵嫔的模样,又用登不上?台面的法子才得幸一夜。”

第027章 第 27 章

分明是大好的?晴天, 明裳却惊出了一身凉汗。她忽然惊觉,或许,瑜贵嫔根本算不得那位的?心爱之人, 君王哪有?情爱, 不过是一时?的?兴趣,合了心意便宠着, 处死瑜贵嫔的?表姊也非是因为瑜贵嫔,而是因那女子?害了瑜贵嫔肚子?里的?皇嗣。

明裳忍不住心生害怕,入宫这条路太过艰险, 要?面对后宫的?勾心斗角,帝王的?深不可测,伴君如?伴虎,不知何?时?,她就会成?为下一个王采女、下一个阮嫔、乃至下一个瑜贵嫔。

毕竟才十七岁的?姑娘, 娇养在家中, 再聪慧, 在那位面前,终究是有?些?胆怯。

绘如?见主子?失神,想到主子?入宫后的?种种, 劝慰道:“主子?不必过多担忧, 主子?不是瑜贵嫔,主子?家中也没有?瑜贵嫔不知廉耻的?表姊,主子?聪慧灵动,心思活络婉转,奴婢来看, 皇上对主子?的?宠爱远在当年瑜贵嫔之上。”

绘如?从不会说奉承之言,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 她确实未从后宫里见到过像宓常在这样的?主子?。后宫嫔妃待皇上从不敢像宓常在这般娇纵任性,也因此,皇上待宓常在的?颇多纵容。最要?紧的?,是主子?谨守本分,从不主动加害无辜之人。皇上虽不理会后宫事务,但后宫嫔妃的?品行手段看在眼里,之所以?宠着宓常在,也是因清楚主子?与后宫别的?嫔妃有?所不同,只要?主子?不变了性子?,不贪慕帝王的?真情,不论日后宫中是否会进新人,主子?在皇上心里都会有?一分席位。

……

后午,上林宫出云阁的?袁才人就被押进了慎刑司。事情很快查明,袁才人有?一回到上林宫正殿给主位阮嫔请安,不小心烫伤了宝珠公主,被阮嫔责罚,跪一整日,却不知那时?袁才人是有?了身孕,腹中的?皇嗣未等查出就化成?了一摊血水。阮嫔这才知晓害怕,威逼利诱不让袁才人将这事儿说出去,袁才人无依无靠,又不得圣宠,只得生生吞下了这口气,自此怀恨在心,终于等到机会,才伺机报复。如?此结果令人唏嘘,终究是自作?孽不可活,倘若阮嫔当初没那么嚣张,而今也就不至于失了皇嗣。

沁着凉气的?雨丝飘入窗内,廊下摇摇欲坠的?青绿忍受着渐渐逼近的?萧瑟寒凉。

“主子?,喝盏茶水,暖暖身子?吧。”翠苏捧着热茶到陈宝林跟前,陈宝林拢着双手,青丝透着股凉,去了御花园没到小半刻,就开始下了雨。翠苏一路护着主子?跑回知画斋,仍是不免被雨水浇湿了衣衫。

陈宝林不受宠,知画斋伺候的?奴才自然也就不尽心,宫人大多跑回耳房躲懒,上上下下只有?翠苏一人忙着伺候主子?,翠苏添完茶水,又忙跑去给主子?灌汤婆子?取暖。

槅窗外吹进徐徐的?凉风,陈宝林眼色淡下来,拢着的?手不自觉握紧。

……

雨水整整下了一夜,翌日推开窗,淋淋漓漓的?满是发冷的?水汽。

全?福海躬着身子?进殿伺候,近些?日子?皇上心情不大好,后宫嫔妃的?争风吃醋,不知暗地?里害死了多少?皇嗣。皇上重视皇室血脉,更重视自己的?孩子?,阮嫔这回小产,缘由居然是如?此令人震惊,全?福海心里清楚,日后若不是因为宝珠公主,皇上是不会再去上林宫,阮嫔在皇上这,是彻底失了宠。

大魏山河千里,国家这么大,皇上肩上担的?是社稷江山,总不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后宫的?嫔妃身上。后宫那些?娘娘主子?们争着抢着讨皇上欢心,一旦触及自身利益,便用尽了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一面做着皇上厌恶的?事儿,一面巴巴地?要?求皇上的?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他自个儿都已看透,只后宫的?娘娘主子?们至今仍不明白。

全?福海敛了心思,默不作?声地?奉上茶水,候到一旁研墨。

半摞的?折子?批完,李怀修捻了捻扳指,左手托起青釉瓷碗的?底座,茶盖碰了两碰杯沿,饮下茶水。全?福海深知皇上的?习惯,皇上喜欢饮山泉的?熟水,最好茶叶泡开,七成?热,茶水端进来前烫热卷茶,批完大半的?折子?,这时?候饮最好。

李怀修撂了茶碗,指腹不徐不疾地?摩挲两下杯底儿,“小公主还哭闹么?”

全?福海顿了下,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恭恭敬敬地?回,“昨儿个是没有?了。”

阮嫔得知袁才人害自己小产的?原因后,悲恸欲绝,好似对袁才人被打入冷宫颇不解恨,情绪时?好时?坏,待小公主的?态度也不如?以?前,前儿个,全?福海才知晓,阮嫔不知哪来的?火气,竟然还打了宝珠公主,这么大的?事儿他可不敢耽搁,忙去通禀了皇上。皇上亲自去了上林宫,阮嫔又哭又求,宝珠公主也跟着哭,要?留在阮嫔身边,这才作?罢。打那之后,阮嫔才消停下来。如?今后宫里头,宝珠公主可是皇上唯一的?血脉,阮嫔主子?再不知珍惜,等皇上震怒,才是彻底追悔莫及。

李怀修阖起眼,脸色很淡,没再过问这件事。

御案上的?奏折批完,今儿朝堂上也没生出什么大事。全?福海垂着头不敢再多言。

良久,他才听见皇上开口,“今夜去永和宫。”

柳美?人还在禁足,皇上要?去永和?宫,定是要?见宓常在了。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似乎也不像是要召幸宓常在的?意思,他垂头应下,没再敢吱声。

阮嫔小产后,皇上久不召寝,今夜难得进了后宫,竟又去了顺湘苑,后宫的?嫔妃们都有?些?嫉恨宓常在的?好命。阮嫔仗着怀了皇嗣,没少?给宓常在脸色看,而今宓常在还没做什么,阮嫔就被害得小产,料想宓常在私下不知有?多得意。

明裳不知旁人所想,得知今夜皇上要?过来时?,态度颇为淡然,这些?日子?她想明白了,既已入宫,便再无回头之地?,这条路,走与不走,早就由不得她。

入了秋,明裳肩头多罩了一件披风,素净的?月白色衬得那张未施粉黛的?小脸如?出水芙蓉,待圣驾进来,明裳带了宫人,规规矩矩地?近前做礼,低眉顺眼,有?模有?样。

内殿关了槅窗,挡住外面的?凉风,李怀修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案上抄写的?宫规,歪歪扭扭的?字迹并不上心,他掠去一眼,坐到窄榻上,随意捡起案上堆着的?野史札记。

李怀修便是这样的?人,愿意宠着时?,任由你?作?天作?地?,不愿意宠着,便看都不愿意看上一眼。

今儿约莫是来兴师问罪的?,明裳并不心虚,她本就没做错什么,更何?况,这种事,她又怎么阻止得了。

明裳跪坐到一旁,纤细的?指尖缠住男人的?衣袖,绕啊绕啊,黏黏糊糊的?,玩得高兴,乐此不彼一般。

终于惹得李怀修不耐,他捉住了女子?的?小手,“胡闹!”

“嫔妾哪里胡闹。”明裳水雾似的眸子?极为无辜,“皇上要?嫔妾侍寝,进来一句话也不说把嫔妾晾在这,分明是皇上觉得耍嫔妾好玩。”

嫣红欲滴的?唇瓣一张一合,明眸皓齿,粉面桃腮,尾音儿掐着软软糯糯的?音调只叫男人酥到了骨子?里。

她甚是知晓,什么模样讨他喜欢,怎么做能让他消气。

李怀修喉结微动,轻扯起唇,眼眸沉下睨着这张雪白的?脸蛋,“朕宠着你?,你?也要?知晓分寸。”

男人声线一如?往常的?淡漠,明裳却从中听出了吓人的?冰冷之感。她指尖下意识掐紧,伪装得再好,在心思深沉的?帝王面前,也无所遁形。

殿内静了一瞬,明裳侍奉君侧这些?时?日,也有?些?猜出这位流露给她的?态度,皇上要?是真对她动怒,早就不会来这顺湘苑。

她咬紧了唇,蓦地?背过身子?,只给男人留下纤瘦窈窕的?背影,颇有?赌气的?意味。

“皇上还是不相信嫔妾吗?”

这女子?在他面前用的?小性子?一向如?此,李怀修这回没想惯着她,冷声去问,“你?既察觉不对,为何?不早告知于朕。”

明裳深吸了口气,又将身子?转回来,眼眶里憋出泪水,有?些?委屈,“嫔妾无凭无据,要?如?何?告知皇上。皇上几番警告嫔妾在后宫不要?有?所动作?,嫔妾怎么敢查的?明白。插手太多,难免皇上会认定是嫔妾动的?手!分明是嫔妾最为无辜,皇上却偏生只怀疑嫔妾,来嫔妾这里兴师问罪!”

这女子?逐字逐句,有?条有?理,竟叫李怀修说不出话。诚然,她并无不错,后宫最为聪明的?做法,就是明哲保身,她没做错什么。

李怀修冷冷睨她,“朕何?时?怀疑过你??你?倒是不吝啬往朕头上扣帽子?。”

明裳泪水盈盈,娇声幽怨,“皇上既然没怀疑嫔妾,那时?在上林宫,为何?还一直让嫔妾跪着,嫔妾回来后膝盖又青又紫,整整养了数日才好。皇上疑心便疑心罢了,嫔妾不敢说什么,总归嫔妾在皇上眼里不过是个逗闷子?的?玩意儿!”

李怀修捏着的?扳指倏然一紧,顿时?沉了脸色,“放肆!”

不知是被戳中心思的?恼火,还是因这女子?的?自轻自贱,让他胸口无端堵了一股火气,憋闷难堪。

李怀修自诩修养足够,在前朝骂臣子?有?三分怒气七分震慑,还从未被一个女子?说得生怒。

她倒是能强词夺理,当时?那种情形,后宫嫔妃十之八九针对于她,他让她起来,岂不是更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至于今夜,他是恼怒这女子?存着别的?心思,不知为何?,倘若是换作?旁人,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这女子?不行,不论何?事,他都见不得她对自己有?分毫的?隐瞒。后宫嫔妃于他而言无甚不同,唯待这女子?,总有?偏心。

但他是帝王,自古以?来,帝王断不会向旁人解释缘由。

李怀修脸色寒了下去,没有?如?以?往去哄这人,由着她在耳边聒噪。便是在这时?,殿外小太监急匆匆传话,抻着脖子?朝里头大喊:“皇上,大喜!大喜啊!方?才承明宫来禀,杨嫔主子?有?孕了!”

第028章 第 28 章

殿外传话的小太监实在大喜过望, 急匆匆地闯进来,竟直接越过了?守在屏风外的全福海,一个?倾身跪地通禀, 全福海懵了?一瞬, 见内殿里一时没有动静,恨不?得?踢这不?懂事的奴才一脚。

就算是大喜的事儿, 也得?分时候传,里面皇上和宓常在正置气着,他这个?没眼色的传了?这么一声, 岂不?是给皇上添堵!

孰轻孰重,没半点心眼子!

便是这一声传话过去,内殿里彻底没了?声音,静得?吓人。

明裳呼吸放得?轻,一双挂着泪水的眼睫如蒲扇一般轻轻颤动, 眸底闪过一丝惊慌。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 小心翼翼地扯住男人龙袍的一角, 眼珠很黑,却是怕的,藏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畏惧, 在看?着他。

“皇上, 嫔妾失言……嫔妾知道错了?……”

她一向是能?屈能?伸,前一刻还跟他闹个?不?停,下一刻,因为?别?的嫔妃有了?身孕,她是害怕他动了?怒火, 丢下她不?管,才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怀中被女子柔柔地抱住, 像只讨巧的猫儿,在主人怀里撒娇,这样的女子,是端足了?宠妃的模样。

李怀修沉着眼,肆意?地打量着这张漂亮的小脸,眸色很黑,深不?见底。

天下人都知他是君王,畏他,敬他,惧他,用尽手段讨得?他的欢心,他不?知,这女子与那些人有何不?同,让他独独对她有了?别?样的感觉。

想看?她哭,也想看?她笑,哄着,宠着,气着,怒着,无一不?生动。

李怀修伸出手掌,拂过怀中女子的发顶,指腹摩挲着那张白?腻的脸蛋,“不?闹了??这么快就认错。”

“嫔妾不?敢了?。”明裳闷闷地摇了?摇头,那张脸蛋皱巴巴的,鼻尖通红,楚楚可怜。

不?知为?何,李怀修瞧着这副模样,竟有些想笑,也笑出了?声,“倒是知晓进退。”

明裳不?言不?语,闷不?吭声的模样哪有方才撒泼的架势,她推了?把男人胸口,“杨嫔诊出有孕,皇上快去看?看?吧。”

在这种事上,她让李怀修出乎意?料的乖巧,大抵她是懂得?他的底线,后宫最?重要的是皇嗣,是皇室血脉。

李怀修抚平了?衣袖的褶皱,最?后看?了?她一眼,抬步出了?顺湘苑的殿门。

……

阮嫔小产不?到半月,杨嫔就诊出了?滑脉,谁能?想到,天底下有如此巧合的事儿。杨嫔确实好命,新入宫的嫔妃中,就属杨嫔家世地位最?高,最?得?圣宠,入宫即是嫔位,未到小半年,又先怀了?皇嗣,圣宠可见一斑。

琐碎的光亮泄到承明宫的回廊,杨嫔倚靠引枕半躺在床榻外侧,手心轻抚小腹,脸上沁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听闻圣驾过来,叫宫人扶着下了?地,出去迎驾。

这宫里头,除了?顺湘苑的宓常在,高傲如杨嫔,都要规规矩矩地到殿外迎驾。

“嫔妾请皇上安。”

李怀修亲自?扶起了?人,目光看?过杨嫔含羞低下的眉眼,扫向后面跪着的太医,“杨嫔身子如何?”

太医院的太医最?喜看?的便是后宫娘娘主子们的滑脉,后宫有了?皇嗣,皇上龙心大悦,少不?得?他们的赏赐。

何太医恭敬地低下了?身子,答道:“回皇上,杨嫔主子有了?近两月的孕事,脉象平滑安稳,待微臣开下两副方子,为?娘娘服下,便可保皇嗣无恙。”

李怀修点了?点头,“尔等伺候杨嫔有功,朕皆有赏。”

宫人大喜,跪到地上,额头叩下来,“奴才叩谢皇上隆恩!”

入了?内殿,宫人奉上茶水糕点,杨嫔坐到窄榻里,亲手添茶,“今夜皇上本是召寝了?宓常在,但嫔妾得?知有了?身孕实在高兴,才遣人去顺湘苑通禀皇上,是嫔妾不?懂事了?。”

论起不?懂事,没人能?比得?过那女子,李怀修搓着指腹,不?由得?记起离开顺湘苑前,那女子出来恭送,揪着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又依依不?舍的模样。

没见过像她这般心思颇多?,爱使?小性子的女子。

念此,李怀修脸色寡淡下来,嫔妃争抢他的宠爱,无非那几套话术,这番不?动声色的试探,倒不?如那女子撒娇卖乖来得?让他舒心。

念及她刚有身孕,李怀修没说?什么,只淡淡道:“皇嗣为?重,你并无错处。”

……

顺湘苑

谁也没想到,皇上召主子侍寝,却忽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明裳净了?面,坐在妆镜前梳发。妆镜中的女子雪肤黑发,粉面含春,楚楚动人的姿态我?见犹怜。宫里头生存,美貌是女子最大的利器,明裳指尖碰了?碰脸蛋,又不?禁蹙眉,月香为?她梳头,瞧见主子叹息的神情,疑惑地问出口:“主子生得?这般貌美,为?何还要叹气?”

明裳瞧着镜中灵动的女子,不?悦地抿唇,“就是生得?太媚,不?够端庄,才愈发让人疑心忌惮。”

月香笑道:“后宫里端庄温婉的主子不?少,可奴婢看?,皇上待那些嫔妃,都不?如待主子好呢!可见皇上是喜爱极了主子的性子。”

她见主子还是不?悦,以为?主子是因为皇上去了承明宫而伤心,“主子别?难过,皇上去看?杨嫔也是因为?杨嫔腹中怀的皇嗣,主子年纪轻,日后想生几个?皇子公主,也是极容易的,届时想必皇上更加宠爱主子。”

怀上皇嗣……

明裳不?自?觉抿起了?唇角,手心轻轻碰上尚且平坦的小腹,眸中有片刻的失神。

阮嫔小产那日,是明裳最?接近女子生产的一次,她自?幼怕疼,倘若要让她亲身体会一番,那该有多?吓人。自?古以来,生产都是女子的一道鬼门关,后宫也不?是没有因难产而没了?性命的嫔妃。

顺湘苑的宫灯掌到很晚才熄,阮嫔小产不?久,后宫里杨嫔就有了?身孕,又一次引起了?旁人的侧目。

自?打那夜杨嫔把皇上从顺湘苑截走,连着三夜都称身子不?适,请皇上歇在承明宫。往日素来清高,瞧不?上后宫嫔妃那些心机手段的人,居然也会这般下作的争风吃醋,可真是惹人笑话。

请安时,嫔妃们不?由得?向皇后诉苦。

今儿杨嫔借口有孕不?适,再次告了?假。嫔妃们大着胆子,说?了?这三日的委屈。

“杨嫔倒真顺着性子来,有孕不?能?侍寝,还故作矫情地留着皇上,阮嫔当初也不?见像杨嫔这般折腾。”

“是啊娘娘,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嫔妾们的本分,倘若人人都像杨嫔这样,岂不?是乱了?规矩了?。”

皇后笑而不?语,耐心地听着下面嫔妃的控诉,目光落向后位坐着的明裳,旁人心急如焚,她却是不?紧不?慢,只饮着案上茶水。

有人注意?到皇后的眼光,以帕子掩住唇角,朝下首的女子看?去,轻轻一笑,仿似可惜,“宓常在那夜侍寝,逢杨嫔诊出有孕,宓常在为?何不?跟随圣驾一同去看?望杨嫔?听闻当初杨嫔生辰,赶上宓常在身子不?适,杨嫔可是亲自?遣人去顺湘苑关切宓常在的身子呢!”

眼下这后宫里,杨嫔与宓常在得?宠,前朝杨家的势力非虞家可比,显而易见,杨嫔在后宫里的地位自?然也要比宓常在高上一头。明裳挑了?挑眉,这几日后宫问安都是围着杨嫔说?话,话里话外都要扯上自?己,明裳虽习以为?常,此时也有些不?耐烦了?。她蹙起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各位姐姐说?的是。”便再也无话。姜贵人扫了?眼两人,借着饮茶的动作,轻笑地勾了?勾唇。

殿内的话音儿刚落下,坠着的翡翠珠帘相互碰撞,清脆作响,众嫔妃都狐疑地向外瞧去,只见杨嫔着一袭碧水青烟罗裳,腕间?的血玉手钏衬得?肌肤夺目雪白?,霞明玉映,杨嫔挑起眼,大抵是修养得?好,眉眼间?留有一丝如月的清辉,她一手由宫人扶着,一手抚着小腹,蹲身做礼,“嫔妾请皇后娘娘安。”

殿内的嫔妃面露惊诧,今儿杨嫔不?是借由身子不?适,告了?假,怎的这时候又来了?坤宁宫。

杨嫔仿似没看?到六宫嫔妃狐疑诧异的眼神,也未等皇后准允起身,扶着宫人的手慢慢直起了?身子,“嫔妾本是身子不?适,又想到数日未到娘娘宫中问安,不?合规矩,才这时候过来,请娘娘恕罪。”

杨嫔口中请皇后恕罪,可姿态放足了?傲色,皇后宽和柔笑,“你怀着皇嗣,理应以身子为?重。”

有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杨嫔不?过是借着母家,才有今日地位,有什么好得?意?的。花无百日红,待风光过去,才是她该哭的时候。

这日因杨嫔姗姗来迟,坤宁宫问安草草散去。

杨嫔上了?仪仗,方起轿撵,余光瞥到一抹人影,她抬了?抬手,云秀会意?,让宫人停轿。

杨嫔将前面的人叫住,“张美人。”

张美人背着身子,脚步稍有一顿,继而转过脸,低眉垂眼地福身做礼,“见过杨嫔。”

前朝盘根错节,利益相连,自?会牵扯到后宫,张家与杨家在先帝时就是政敌,张家早先支持的非当今圣上,也曾荣耀一时,与杨家抗衡,可惜站错了?队,再翻不?起身。

杨嫔懒洋洋地靠着倚仗里的软垫,眉眼不?屑,“本宫有了?身子,还未得?张美人一句道贺。”

张美人站在宫道一侧,背后是暗红纵深的宫墙,她敛着眸子,遂了?杨嫔的刁难,“嫔妾恭贺杨嫔娘娘,喜得?身孕,愿娘娘顺遂福安。”

杨嫔不?紧不?慢地嗤了?声,吩咐起驾,临行前,似是方才想到什么,轻巧道:“你父亲挂闲已久,本宫心善,特请了?父亲为?你父调职松山县令,张美人就不?必再谢本宫了?。”

“松山之地苦寒,张美人可要记得?提醒你父亲,自?求多?福。”

杨嫔勾了?下唇角,随着仪仗起行,慢悠悠地抬手抚了?抚小腹。

原地,水琳心疼地扶住主子,张美人摇了?摇头,眼底冷意?渐生。

杨家与张家的恩怨非一朝一夕,杨嫔自?入宫借着各种由头刁难于?她,她习以为?常,只是杨家太过狂妄,得?意?忘形,迟早要自?食其果。张美人又想起如今能?与杨嫔平分圣宠的宓常在,眼眸微凝,她便静静等着杨家败落。

……

杨嫔虽生性傲慢,却有些聪慧,今日能?到坤宁宫请安,可见察觉到那位对杨嫔的做法已有不?喜,明裳从坤宁宫出来,便赶在今日跑一趟乾坤宫。此时皇上还未下朝回来,德喜见是宓常在,没敢怠慢,将人请进了?殿。

半个?时辰后,李怀修下了?早朝,金銮御辇停到乾坤宫,德喜上前迎驾,“奴才请皇上安。

伺候的宫人打开殿门,李怀修边走边听德喜禀事,听到那女子来了?乾坤宫,脚步顿了?一瞬,李怀修进了?殿门,全福海刚要跟进去伺候,蓦地听皇上撂了?一句话,“你不?必跟着。”

全福海懵了?下,才反应过来,里面有宓常在,哪还用得?着他进去碍手碍脚,他偷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轻手轻脚地掩好殿门。

内殿里,明裳等得?昏昏欲睡,月香守着主子,瞧见皇上进来,眼眸瞪大,正要把主子叫醒,见皇上睇过眼色,瞬间?噤声,不?敢再说?话,她瞧瞧睡得?正香的主子,又看?看?皇上,一咬牙,福了?身子悄悄退出了?内殿。

今日朝中无事,李怀修摘了?冠冕放到嵌金圆台上,指腹解下龙袍对襟的衣扣,回眼间?,那女子侧过了?身子,正对着他,脸蛋托在手心,卷翘的长睫遮盖住眼珠,光下,肌肤白?如玉瓷。

李怀修解下两粒扣子,没再动作,抬步走到那女子跟前,不?知昨夜做了?什么,白?日竟到他这睡得?这般香。

他伸出手,手背贴着那张滑腻的脸蛋,轻碰了?两下,不?想,那女子却自?觉贴近了?几分,唇弯弯的,格外乖巧,甜甜道:“阿娘……”

李怀修僵了?下,脸色陡然变黑,倏地放下手紧紧压了?压扳指,憋着一口闷气吐不?出来。

合着夜里她往自?己怀里拱,都是把他当娘了??

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般胆大包天,偏生这女子是在梦中,他总不?能?现在把人叫起来打一顿。

这时候,明裳终于?觉出不?对劲,她揉揉眼,睁开惺忪的眸子,便看?见了?脸色甚是不?好的男人。明裳只当是朝中的事,没有多?想,她眼珠亮起,坐直身子,“皇上回来,怎么不?叫醒嫔妾?”

那女子软乎乎地看?着他,眸子璀璨如星,压根不?知道自?己方才喊了?他什么,李怀修憋闷着,冷冷噎她:“倒底朕是皇帝还是你是皇帝,不?早早候着,还等着朕来叫你?”

明裳察觉出男人周身的寒气,缩缩脖子,自?觉理亏,心虚地下了?窄榻,见那一身明黄的朝服还未换下,终于?知道体贴温顺,乖巧地伸出小手为?男人解衣扣,脸蛋仰着,小嘴还在讨巧卖乖地求饶,“嫔妾知道错了?,皇上别?凶嫔妾了?。”

刚睡醒的女子犹如初开了?苞的花,娇媚得?不?像话。

李怀修没忍着,一把搂住了?明裳的腰身,桎梏的手臂犹如烙铁,“朕凶你?简直胡搅蛮缠。”

他真不?知方才进殿时,怎会怕宫人扰了?她睡意?,竟也由着她去睡,都没把人喊起来做礼。到了?这女子眼里,他倒是还算凶她。

不?等人狡辩,他俯身含住了?那张粉嫩的红唇。

这女子身子处处都如沁了?蜜汁的甜浆,柔软甜腻得?要命。

送来羹汤前,明裳没想过会到现在这样,直到肩头感受到凉意?,她才生出羞赧,脸颊烫得?红热,这副娇艳欲滴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便是另一番趣味。

她不?自?知,颤颤巍巍的小手推着男人肩膀,“皇上,嫔妾是来送羹汤的。”

一板一眼,就事论事的小脸颇有娇嗔羞恼,李怀修黑目沉沉,肆意?地打量眼前堪比美玉的滑腻雪白?,耳边听着声声的软绵娇纵,故作严肃,手掌一本正经地拍了?把那柔软的臀,“这时候,羹汤不?知热了?几回了?,你是想让朕吃那等残羹冷炙?”

明裳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板正的脸色,她咬紧了?唇,自?己都快羞死了?,男人却还能?一本正经地说?那等事。

羹汤热来热去,到最?后也没能?送进里头,全福海没敢进去,这时候里面都没传话,他是活腻了?赶紧去打扰皇上的兴头。其实宓常在今儿不?来,晚上皇上似乎也有要召宓常在侍寝的意?思,不?过是提早了?几个?时辰,倒也不?妨事。

他站在廊下吹冷风,德喜端着燕窝粥手足无措,“干爹,这……”

全福海摆摆手,“也快晌午了?,过会儿直接叫御膳房传午膳吧。”

……

内殿里没开窗,明裳习惯地窝在男人胸怀间?,睡了?半个?时辰,这回倒不?困,只是身子太累,懒得?动。

后宫别?的嫔妃深知皇上不?喜与人太过亲近,侍寝后向来规规矩矩的,夜里入寝都要铺上两床被褥,也就只有这女子不?知体统。

李怀修有些头疼,以往召幸这女子的夜里,没少被她压得?胳膊发麻。他侧过身,正准备借着这个?机会教?教?这人规矩,就听她软软问道:“皇上今夜会来顺湘苑吗?”

方才哭过一通,眼尾红红的,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

李怀修眯了?眯眸子,“想让朕过去?”

明裳眼里亮出期待的光,伏入男人胸怀,乖乖认错,“上回是嫔妾不?对,嫔妾失言,皇上别?生气了?。都是皇上实在太宠着嫔妾,才让嫔妾失了?分寸。嫔妾新编了?舞,想跳给皇上赔罪。”她说?着,又往李怀修怀里拱了?拱,软软绵绵的往他胳膊上蹭,直让人头疼,李怀修一把把人摁住,扯了?扯嘴角,“不?知羞耻,朕何时宠着你。”

男人面上嫌弃,却仍旧未推开怀中的女子,明裳便知,那事儿在这位心里便是彻底揭过。怀中人仰着面,羞怯地望他,双颊如霞,又娇又媚,李怀修指腹摩挲着女子的腰窝,垂低眼睑,又随意?移开。

殿内良久没有动静,日头大,守门的小太监昏昏欲睡,德喜眼睛一眯,正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就瞧见九级汉白?玉台阶下远远过来的人。德喜一个?激灵,瞬间?醒了?,忙去叫醒全福海,“干爹,杨嫔主子过来了?!”

全福海也登时没了?睡意?,眼下杨嫔主子正怀着皇嗣,肚子里揣了?个?金疙瘩,得?当祖宗似的供着,万万得?罪不?起。但杨嫔主子来得?也忒不?是时候了?,宓常在正在殿里头,皇上 惦记了?多?日,眼下这节骨眼儿上,他进去打扰皇上的雅兴,岂不?是找死吗!

今儿天热,宫人打了?把伞遮阳,杨嫔上了?台阶,全福海忙上前做礼,“奴才请杨嫔主子安。”

杨嫔懒懒地扫了?他一眼,指尖抚了?抚发鬓,“起来吧。”

这高傲的劲儿,后宫就挑不?出第二个?。全福海侍御前的大公公,皇上跟前伺候的红人,颇为?得?脸,便是皇后娘娘见了?,也得?客气一二,偏生杨嫔自?视甚虞,对他们这些奴才看?不?上一星半点。

全福海心里计较,面上和和气气。

杨嫔瞄一眼紧闭的殿门,开口道:“昨儿本宫欠了?皇上一盘棋,正好今儿过来还上。”

跟随侍奉的宫人怀里捧着温凉的白?玉棋匣,这是先帝爷在位时,北地进贡之物,宫里只有这么一个?,杨嫔爱棋,皇上便随手赏了?。不?过皇上御赐的稀罕物可是不?少,就说?受宠不?久的宓常在,私库里不?知堆了?多?少皇上的赏赐。杨嫔这般傲气,是以为?自?己在皇上心里有几分特殊么,怕是被这眼前的富贵迷了?眼,愈发看?不?清形势。

全福海低头讪笑,“杨嫔主子来得?不?巧,眼下皇上正在歇晌,奴才怕是不?好进去扰了?皇上。”

“歇晌?”杨嫔眸子眯了?眯,“全公公莫不?是在诓骗本宫,本宫入宫虽不?久,却也知晓皇上勤政,即便是歇晌也不?过两刻钟,眼下全公公怎会不?便去通禀?”

全福海面不?改色地回话,“杨嫔主子别?为?难奴才了?,皇上没发话让奴才进去伺候,奴才是实在不?敢。”

杨嫔哪看?不?出这死太监嘴里说?的都是推诿之词,什么不?敢进去打扰,无非是觉得?她不?紧要罢了?。她方才过来的时候,可是听洒扫的宫人提及,宓常在送了?羹汤到御前,这会儿想必就是宓常在在里头,全福海才再三拦阻她!御前的狗奴才都成了?精,也敢欺瞒自?己,当她可是如柳美人之流那般的好糊弄!

她冷冷一笑,“既然全公公不?为?本宫进去通禀,那本宫就自?己进去求见皇上!”

便是性子娇纵如宓常在那般,也没像杨嫔这样张狂过。全福海一个?头两个?大,杨嫔主子真要进去了?,那他这御前大公公甭想混下去了?,可他也不?能?真把人得?罪。

全福海立马给德喜使?了?眼色,德喜手一拦,他上前躬身赔笑,“杨嫔主子稍等,奴才这便进去给主子传话。”

总归是得?罪不?起,他劝也劝过,至于?皇上那头厌不?厌烦,就不?是他的事儿了?。

内殿里,明裳已披了?衣裳,踩在明黄铺织的绒毯上,赤着小脚,为?男人更衣。

指尖挑开腰带的暗扣,嘀嗒一声,便合到一起,见龙袍起了?褶皱,明裳眉尖儿轻蹙,抬起了?眸子,软声询问,“皇上可觉得?紧了??”

殿里头热,那张小脸情音匀未退,红扑扑的,单纯地问他这句话。

李怀修想到什么,眸色霎时转暗,他掠了?眼系着的腰带,唇线无奈地勾了?勾,一把将人捞到怀里,钳住女子的下颌,微晃两下,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意?有所指,“确实有些紧,送进两指都费力,你也不?知给朕松一松。”

第029章 第 29 章

明裳还?没明白男人的意思, 只是觉得这姿势有些别扭,不由得抬起?小手推了一把,“皇上说?什么两指?皇上这样, 嫔妾就看?不到了。”

肌肤如玉, 媚眼如丝,狡黠有之, 清纯有之,便是眼下,这般迷糊无辜的小模样, 比平日的花言巧语更要惹他怜爱。

李怀修耷拉着眼皮,眼底如醉,不似平日君王。他环着女子娇娇软软的身子,乐得继续继续逗弄,“你说?什么两指?”

明裳恍然明白, 埋到男人怀里, 耳珠烫红如血, 余光扫到男人修长分?明的指骨,羞得不敢看?抬头。

李怀修越看?越发怜爱,勾了勾唇, 难得好脸色地跟她说?话, “笨成这样,还?能做什么?”

闻言,明裳不快地瘪起?嘴,“嫔妾做什么了,皇上就说?嫔妾笨。”她弱弱地反抗, “嫔妾才不笨呢!”

内殿里时断时续地说?话声传出,女子娇嗔, 男人戏谑间却流露出罕见的温柔纵容,全福海走到屏风处,大惊不已,愈发不敢进?去打扰,站了许久,几番踌躇,好不容易等?到里头断了话音,他才战战兢兢地出声通禀:“皇上,杨嫔主子在外求见。”

话音落下,他明显感觉到里面?动静一滞。

这不是头一回,杨嫔截宓常在的宠了,焉知今儿个杨嫔是不是得知宓常在在这,故意求见皇上给宓常在添堵。杨嫔主子的性子实在一言难尽,即便仗着母家,也?该知晓,杨家的光耀都是皇上所赐,想要败落,不过在当今一念之间。自古以来,多少权臣都是因此遭上位忌惮,反而不得善终,杨嫔主子如此不知进?退,迟早要失了恩宠。

良久,全福海站得腿麻,便见皇上从里头出来,他上前一躬身,觑到皇上冷得吓人的眼光,脊背一寒,顿时觉得脖颈凉飕飕的,脑袋是快要搬家了。

他苦着脸,扑通跪下来,“杨嫔主子说?缺了皇上一盘棋,不下完这盘棋便不走了,皇上恕罪!”

李怀修睨他一眼,拂了拂衣袖,坐到御案后,随手捡起?了一本奏折,头也?没抬,“杨嫔怀着皇嗣,不宜多动,让她乘朕的銮驾,先回承明宫。”

皇上这既是警告杨嫔,又全了杨嫔的体面?。皇上心?底盘算,杨嫔确实太嚣张了,傲气足,却不知后宫女子柔顺些才好,皇上在前朝,不知被那?些硬骨头的大臣呛了多少回,回到后宫里头,自然是要温香软玉才得圣心?。

不过这可?不是个好差事,杨嫔不敢违逆皇上,自然就把气都撒到了全福海身上,全福海面?如土色,苦不堪言。杨嫔乘上銮驾,紧紧攥住了帕子,心?里头火气更甚,皇上竟又为宓常在,把她晾到一边,她怎能不气!宓常在究竟有何好,皇上就那?般宠着她!

……

杨嫔走后不到半个时辰,明裳回了顺湘苑。出了寝殿,皇上就忙着批折子没空搭理她,也?就在她走得时候才大发慈悲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让她把凉透的燕窝粥带回去。

眼见到了一个月过去,丽景轩里,柳美人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女子原本白净的脸此时斑斑点点布满了红迹,柳美人细眉愈蹙愈紧,抓紧了手中剩下小半药膏的匣子,骤然扔到地上,“再传太医过来,我倒要好好问问,这些时日这红疹不少反多倒底是怎么回事!”

自打小半月前,柳美人脸上就生出了红点子,一开始是零星几个,到后来越来越多,太医看?过几回,还?不见好,幸而是在禁闭,不必出去见人,不然不知道要多少人看?了笑话!

入了秋,雨水凉,柳美人喜饮春奎汤,正与垂丝茉莉相冲,虚寒相生,故而起?了疹子,天长日久,便是再难有孕。绘如从前侍奉过先妃,那?妃嫔家中便有此方子,就连宫中的太医,也?辨不出缘由,只当湿寒医治,有一日绘如偶然提起?,便被明裳记住了。

明裳倚靠着窄榻,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眉眼淡淡,指尖漫不经?心?地挑开芍药的花苞,唇角微勾。

“柳姐姐还?要禁闭两个月,提点内务府几句,精心?伺候着,毕竟是先侧妃的嫡亲妹妹,可?千万别怠慢了。”

……

那?日过去,杨嫔便没再正眼瞧过宓常在,宓常在倒是脾气好,见到杨嫔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问安做礼。六宫嫔妃们才有发觉,这两位得宠的嫔妃,有些剑拔弩张之势,不过后宫中得宠的嫔妃一向互相看?不上眼,也?无甚奇怪。

这日散了问安,明裳到御花园,被一人拦住,是伺候张美人的大宫女水琳。水琳态度恭敬,请明裳到亭中与张美人小叙。六宫中,张美人是少有想亲近她的人,念及上回阮嫔小产,张美人曾为她说?过话,明裳便没拒绝。

皇宫盛景,不似民间,即便是到了凛寒霜冬,也?有雪梅傲放,四季花团锦簇。

明裳到的时候,张美人已在亭中坐了许久,伶人遮面?抚琴,琴声空谷灵动,沁人入耳。今日天气微凉,明裳披了披风,入亭,宫人立即在石凳上铺了厚实的绒垫,周到十分?。

亭中近湖,景色甚美,遥遥一望,波光粼粼,万顷碧色。

张美人亲自倒了盏热茶,递到明裳面?前,“上好的碧螺春,宓常在尝尝。”

张美人不受宠,能得这碧螺春确实不易。明裳看?不明白她的意思,含笑道:“嫔妾位份低,怎好喝张姐姐倒的茶水。”

见明裳有所防备,张美人收回了手,不觉意外,她温和地抿起?唇,“宓常在知晓,在这深宫里,一向不以位份论尊卑,今日宓常在位我之下,焉知他日我不会称宓常在一声姐姐?”

琴声悠扬,飘飘袅袅,张美人望向平静无波的湖水,不禁生出怅然之感,“我自潜邸时就伺候皇上了,那?时我父还?是提督总司,荣享虞官厚禄,皇上也?对我有几分?宠爱,可?惜钟鸣鼎食,浮华过眼,终究是颓倾的大厦,若非皇上宽仁,我一家性命怕也?难以保全。”

听父亲说?过,皇上上位之际,曾除掉不少党羽,一朝天子一朝臣,明裳不觉皇上此举有所错处。张美人神情惆怅,不似作假,想必也?是明白帝王权术,并无怨怼。大抵也?是这分?透彻,才让自身得以保全。不过这都是张美人自己的事了,明裳并不觉得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张美人这番剖白,明裳唯一能想到的缘由,就是张美人想要拉拢她,做日后的倚仗。

张美人嘴唇轻抿,指尖卷了下帕子,抬眸看?向明裳,直白言明,“宓常在入宫已久,想必也?看?清了这宫中人心?。”

她顿了顿,缓缓抬眸,继续说?道,“我可?以助宓常在走的更远,不知宓常在愿不愿意日后与我常来御花园说?说?话。”

在宫里头活着的人,大多都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明裳并没当面?答应张美人。她与张美人的往来甚少,张美人又深居简出,不声不响,忽然对她示好,总要惹人怀疑。

明裳先出了御花园,还?没走多远,便撞见了方才提到的陈宝林,在陈宝林身边的,是披着湖蓝斗篷的杨嫔。

两人似是也?没想到会遇见明裳,杨嫔皱了皱眉,前面?几件事儿记在心?里,对明裳没半分?好脸。

陈宝林转过身,眼眶通红,似是哭过,她垂着眼,屈膝福了福身子,声有颤音,“嫔妾请宓姐姐安。”

这两人显然是刚有一番龃龉,明裳不愿意掺和到两人的事儿中,她心?中还?在想着,张美人是否值得信任,与张美人交好,又是否可?行。

明裳眼眸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二人,对着杨嫔福了礼,“嫔妾请杨嫔姐姐安,嫔妾先行回宫,不打扰杨嫔姐姐与陈妹妹说?话了。”

她抬步就要走,衣袖一道力度,陈宝林拉住了她的衣角,“嫔妾也?是无事,不如与宓姐姐一同离开吧。”

杨嫔白了眼陈宝林,冷笑一声,“方才不还?巴着捧着跟我哭诉,现在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陈宝林是觉得在这宫里宓常在比本宫得脸吗?”

“嫔妾不敢!”陈宝林情急辩解,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脸色时红时白,“嫔妾只是怕杨嫔姐姐厌烦了嫔妾……”

杨嫔不耐烦道:“少姐姐姐姐地称呼本宫,本宫可?没有你这么个穷酸的妹妹!”

这回,陈宝林的脸色彻底白了,局促地掐着帕子,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明裳这才记起?,陈宝林的知画斋,似乎就在承明宫,杨嫔居承明宫主位,陈宝林又处处讨好她,杨嫔与她不对付,大抵平日没少给陈宝林气受。

她是不想趟这趟浑水,杨嫔心?气傲慢,陈宝林唯诺却有心?机,沾染上哪一个,都不是好事。

明裳装作没听到两人的龃龉,温温和和地露出笑脸,“杨嫔姐姐怀着皇嗣,寒凉的天儿,不便在外多走动,还?是回宫里歇着为好。”

不等?杨嫔恼怒,明裳又道,“陈妹妹看?着身子也?是怜弱,在御花园着凉就不好了,杨嫔姐姐与陈妹妹既同住一宫,同行回去也?好有个照应,嫔妾宫规还?未抄完,便先离开了。”

她福下身子,看?也?不看?二人一人,快步离开了御花园。

原地,两人反应过来,已不见了明裳的人影,杨嫔噗嗤笑出声,讥诮地瞄向陈宝林,“巴结来巴结去,倒是把人巴结跑了,陈宝林可?真是有本事!”

陈宝林垂低着眼,手心?紧紧掐在了一起?,耳边听着杨嫔的讥讽,恨意由生,眼底划过一抹暗色,转瞬即逝。

她忽然提起?裙摆跪到地上,“嫔妾不懂事惹了杨嫔娘娘生厌,求杨嫔娘娘恕罪!”

杨嫔眼尾一挑,眸光上上下下打量过了跪着的陈宝林,能屈能伸的墙头草,还?有几分?机灵劲儿。

“想要求本宫宽恕,那?就在这儿跪着吧,等?天黑了,再回承明宫,免得本宫见了心?烦。”

陈宝林恭恭敬敬地应下话,似是朝明裳离开的方向偷瞄了眼,愈发委屈般,小声道:“有时嫔妾甚是羡慕杨嫔娘娘和宓常在,杨嫔娘娘怀着皇嗣深得圣宠,宓常在聪慧美貌独得皇上偏爱,嫔妾自愧不如。”

这话说?的颇有意味了,杨嫔受宠是因为肚子里的皇嗣。而宓常在没有皇嗣便得皇上宠幸,两句话高下立见。杨嫔最见不得旁人拿她和宓常在做比,出身寒门怎能跟她杨氏大族相提并论。

杨嫔眯了眯眸子,指尖捻着娟怕上的兰花,“陈宝林的意思是,本宫比不上宓常在么?”

陈宝林脸色惊慌,解释道:“杨嫔娘娘误会了,嫔妾并非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杨嫔大有陈宝林不说?出所以然,就不放过她的架势。

陈宝林生出心?虚,便是如此,愈坐实了那?句话,在六宫的眼里,皇上偏宠宓常在,而她如何都比不上那?女子。

杨嫔虽是气恼,却并未失了理智,陈宝林看?似是无意间说?出这句话,实则不过是她挑拨离间的手段。她原以为宓常在不与陈宝林交好,是因为陈宝林的懦弱胆怯,而今才明白,原来宓常在早就知晓,陈宝林是怎样一个人。

她轻轻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冷冷睨了陈宝林一眼,她虽是厌憎与她争宠的宓常在,可?也?是瞧不上陈宝林这般挑拨离间,暗地里使?阴刀子的小人。

“陈宝林不敬上位,今儿晚膳也?不必用了,就在这儿跪着反思己过吧!”

杨嫔冷冷地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御花园。

直至碎金西沉,陈宝林仍在原地跪着,倒底是入了秋,寒江萧瑟,地上的泥土沁着寒气钻进?身子里,冻得陈宝林身子发颤,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仍旧跪得身姿笔直,闭了闭眼,脸上流出两行泪水。

翠苏牙齿打着冷颤,爬过两步,为主子裹紧了披风,“主子,时候差不多了,主子前不久刚染了风寒,受不得冻,现在回去吧。”

陈宝林一动不动地跪着,她睁开眼,望向渐渐布满昏暗的天,想起?了家中的日子。有时她倒宁愿没有入选,没有进?宫。可?如果没有入宫,境况也?不会比之此时更好。她生来就受着白眼,母亲怨恨她不是个男孩,父亲整日流连姨娘居处,待她甚至都不如受宠姨娘的庶女。

她待宓常在,起?初有过真心?实意,可?她太计较那?些回报,宓常在不愿分?给她几分?圣宠,那?她只能,靠自己去争抢了。

陈宝林扶着翠苏的手,站起?了身,跪得太久,膝盖几近没了知觉,起?身之际,忍不住踉跄了下,翠苏惊慌地搀扶,“主子!”

陈宝林抓住了她的胳膊,脸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无事,回去吧。”

……

晚膳送的是一蛊冬瓜汤,一碟清炒蜜藕,明裳晚食一向用的少,吃了小半碗汤水便撂了筷,月香劝她多吃些,明裳摇摇头,拿着帕子擦擦嘴角,心?思根本不在晚膳上面?。

她抬了眸子问:“杨嫔当真罚陈宝林跪到日落才回去?”

月香扶着主子起?身,闻言点头回话,“御花园洒扫的宫人都瞧见了,陈宝林裙摆上都是泥土,一瘸一拐的,狼狈的不像个主子。”

明裳眼眸微动,出了暖阁到院里消食,不由得想起?杨嫔趾高气扬的态度,这般也?太不给陈宝林颜面?。

翌日明裳晨起?梳妆,翻遍了妆奁也?没找到那?对描金团花的耳铛,还?是月香记起?,好似是到御前送羹汤那?日,落在乾坤宫了。明裳心?生懊恼,从坤宁宫问了安,便没立即回顺湘苑,转道去了乾坤宫。那?对儿耳铛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却是阿娘在她及笄时,亲手为她描的花样,她珍惜得紧。

没等?到乾坤宫,远远地就看?见圣驾过来,明裳忙带着宫人避身福礼。

李怀修看?清是她,指骨点了两下,“又来给朕送羹汤?”

男人语气淡淡,瞧不出话里的意思,明裳却听出了一分?嘲讽,那?日那?燕窝粥倒底凉透,明裳觉得可?惜,便赏了宫人。后来男人知晓,捻着她的红珠子,没少让她吃苦头,敢把送到御前的汤水赏给宫人的,明裳确实是头一个,害得明裳都不敢再去御前。

明裳小脸通红,恭敬地回道:“嫔妾耳铛许是落在了乾坤宫。”

后宫属她最为受宠,李怀修私库里的好东西不知赏了这女子多少,他一时分?不清这女子是借着由头往他跟前凑,还?是真的丢了耳铛。

明裳见男人抿唇不语,很快反应过来,皇上最忌讳嫔妃耍这等?小手段,她立即补道:“是嫔妾阿娘送给嫔妾的,嫔妾十分?珍惜。皇上要觉得嫔妾不便打扰,嫔妾走就是了,待皇上找到,再让人给嫔妾送过来。”

边说?,不等?李怀修准允,便要带着宫人离开,这女子是被他宠坏,小性子上来不管什么时候都对他用一回,大庭广众的,有这么多宫人,还?把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李怀修压了压发疼的额角,黑着脸斥她,“朕说?让你走了么,给朕上来。”

一旁伺候的全福海不经?意一瞥,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宓常在立马上扬的嘴角,宫里头敢算计皇上的,也?就宓常在一人。他忍笑,恭恭敬敬地让人摆了小凳,扶着宓常在上了銮舆。

到乾坤宫还?有一段路,明裳自然地赖到男人怀里,脸蛋蹭了两下朝服的衣料,舒舒服服地合了眼。李怀修垂下眼皮,便是这女子听话柔软的模样。他伸手搭到怀中人的腰间,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明裳的腰窝,另一只手握着水治在看?。

明裳无聊地睁开眸子,瞄了眼古书的封页,好奇道:“皇上又不必亲自去地方治水,也?要看?这些书吗?”

女子卷着尾音,像一片羽毛勾着他的心?口?。

李怀修捻着扳指,眼也?没看?她,随口?答她,“食民之禄,自当要做为民之事。朕若不懂,又如何分?得清朝中臣子是为大魏百姓,还?是为自己的私心?。”

明裳心?头一震,不禁望向男人的侧脸,父亲曾不止一次敬赞新登基的帝王,明裳未进?宫前不以为然,她觉得,世间男子,就该去大表哥一般,满腹经?纶,风光朗月。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会懂得民间疾苦。但近些日子,越靠近这位君王,她越发现,没有人比这位更配坐那?个位子。

她怔然片刻,伸手去抚男人紧锁的眉宇,笑意盈盈,“是嫔妾浅薄了,大魏有皇上这样的君主,是江山之幸,万民之福。嫔妾能伺候在皇上身边,也?是几世修来的幸事。”

李怀修听得这般毫无新意的奉承之言,耳朵早就生了茧子,一把抓住怀中女子乱动的小手,冷眼睇她,“少捧着朕,嘴上说?的好听,当朕不知道你私底下给朕翻的白眼?”

早就知这位帝王心?思深沉,明裳私下什么动作都看?的清楚,她哼了声,粉嫩的脸蛋嫣红如灿霞,“嫔妾是真心?的,皇上不相信就算了。”

边说?,边翻过身子,给男人留了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李怀修又气又无奈,捏了把那?张脸蛋,“没良心?的东西,换作旁人敢给朕脸色,朕早就要了他的脑袋。”

明裳疼得呜咽一声,捂住右脸,毫无气势地反抗,“皇上别总掐嫔妾,疼死了。”

里面?说?着话,忽听宫道有人请安的声音传来,李怀修抬手掀开了垂帘。

两人高的宫墙内,身着诰命华服的妇人屈膝做礼,旁边跟随的少女眼如弯月,唇如渥丹,随之做礼。

“臣妇孟江氏恭请皇上圣安。”

明裳闻见动静,转过脸,正瞧见了地上跪着的二人,宫里头孟氏一姓只有重元宫的丽妃,难不成这位是丽妃的生母?可?瞧着容貌却是连三分?相像都无,旁边的女子倒与妇人有些相像。不过,明裳想到一点怪异,命妇入宫走东偏门,若从东偏门去重元宫,到这条路岂不是绕远,还?是说?,这位孟江氏就是为了遇见圣驾才有意为之。明裳往下瞄了眼,看?清那?女子含羞带怯的神情,愈发确信了心?中的想法,这孟家,是存了些别的心?思。

明裳正要收回打量的眼光,就对上了那?女子的视线,少女见到她与皇上同乘圣驾,脸色明显一僵,全福海很有眼色道:“孟夫人,这位是宓常在。”

孟江氏下意识看?了眼明裳,脸色显然没方才好看?,干巴巴地再次福了礼,“臣妇请宓常在安。”一旁的少女也?随之做礼。

明裳没说?话,听旁边的男人道了句免礼,便撂下了垂帘,甚至不给孟江氏奉承攀附的机会。

男人虽未露出情绪,明裳却感觉出,皇上并不喜孟江氏二人,也?不知这事儿丽妃知不知情,但见皇上的态度,显然那?二人打错了算盘。

銮驾内很静,明裳识趣地不说?话,李怀修拨着扳指,稍许扫了眼怀里的女子,那?人合着眼,黏糊糊地窝在自己怀里,倒是难得乖巧,良久,李怀修敛了眼眸。

……

重元宫

丽妃得知孟江氏带着孟纾进?了宫,嘴角扯出一抹讽笑,“江氏就这般急不可?耐么!”

禀话的小太监说?了孟江氏有意从乾坤宫东廊那?条路过来,清沅听了,心?疼得红了眼眶,立即道:“奴婢这就到重元宫前守着,打发了江氏二人!”

丽妃拦住她,敛下眼,“本宫久不回府,她们倒是忘了这孟家因何而得今日的荣耀!让她们进?来,本宫倒想知道,这江氏还?要拿什么来压本宫。”

小太监引着江氏母女入了重元宫的门,江氏进?过宫,不觉新鲜,孟纾却是初回进?这皇宫,听闻长姐竟是重元宫的主位,眼中惊诧不已,又不禁鄙夷,主位又如何,没有皇嗣,待人老色衰,皇上哪会记得,待她入了宫,定?要皇上专宠,别说?重元宫主位,就是这六宫主位她也?坐得。

孟纾心?高气傲,对引路的宫人也?没有好脸,早早摆上了架子,鞋面?沾上泥土,她便停下来,指着前面?的宫女道:“你,过来给我擦擦绣鞋,这南洋的珍珠价值连城,别弄脏了失了体面?。”

那?宫女有些无措,求助地看?向清沅,孟二小姐虽是娘娘的胞妹,可?毕竟同父异母,倒底是在重元宫里,她若贸然听了孟二小姐的话,就是失了娘娘的面?子。

清沅给小宫女使?了眼色,上前一步,恭敬地笑道:“南洋珍珠固然罕有,于娘娘而言也?是稀松平常。二小姐倘若觉得旧了,再求娘娘赏赐几颗,毕竟是娘娘的嫡亲妹妹,娘娘仁善宽厚,必然不会吝惜。”

孟纾怎会听不出清沅话里的明嘲暗讽,偏生她想不出反驳的话,毕竟绣鞋上缀着的这两颗南洋珍珠,也?是长姐从皇上赏赐之物?中给她的生辰礼。但这宫女这番话实在是无礼了些,不过是个奴才,就敢跟她这么说?话?

她正要发作,衣袖被人拉了一把,江氏最是明白这个小女儿,自小被她宠惯了,娇纵跋扈,但今日是有事要求丽妃,可?不能把人得罪了。江氏温下声,“纾儿不懂事,清沅姑娘莫要见怪。”

江氏原是府上的姨娘,娘娘嫁给尚是成王的皇上第二年?,夫人病逝,不久江姨娘才被扶上正室的位子。娘娘在府邸时,江氏母女不知占了娘娘多少好处,今时今日,若非娘娘一力撑着,江家早就败落,偏这些人不知感恩,还?如此狼心?狗肺的对待娘娘。清沅瞧见孟纾俏丽的装扮,强忍着才没去啐上一口?。

宫人掀起?珠帘,请江氏母女入殿,窄榻里慵懒地斜坐着锦衣华服的女子,翡翠金钗挽起?乌黑的青丝,身上的宫裙是上好的江南蜀绣,缀着大颗大颗剔透晶莹的珍珠,成色不知比孟纾鞋面?上的两颗好了多少。

孟纾呼吸一滞,江氏拉着她跪身福礼,“臣妇见过丽妃娘娘,丽妃娘娘万福金安。”

宫人垂首上了热茶,步履无息,丽妃点着杯沿儿,良久才换上笑意,请江氏母女起?身免礼,却并未叫人看?座。

“母亲入宫,怎的不叫人给本宫传个话,倒是让本宫全无准备,怠慢了母亲。”

在府邸时,江氏就领教过这位长女的厉害,说?是怕怠慢了她这位嫡母,得知她进?宫,却不亲自去迎,进?了内殿做礼,又有意压着她,即便起?了身,也?不见宫人看?座,可?见这位长女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此行颇有不满。江氏觉得这些种种不过是丽妃垂死挣扎罢了,表面?再风光,膝下至今还?不是没有皇嗣,一个生不出皇嗣的女子就是一枚弃子,迟早要被家族抛弃。丽妃要是知进?退,就该把纾儿留下,日后诞下皇嗣,也?能认她做养母,给她几分?体面?。

江氏心?里打着盘算,笑时眉眼出了皱纹,仍旧可?见年?轻时的风韵,“是臣妇的不是,纾儿许久不见娘娘,甚是思念,臣妇才自作主张,想着娘娘一向重情,或许也?想念家中了,便带她进?宫与娘娘叙叙旧事。”

江氏那?张嘴,总有颠倒黑白的本事。

丽妃牵了牵唇,顺着她的话头继续道:“本宫入王府多年?,不记得与纾儿有什么旧事可?叙,倒想起?来,纾儿当年?不是与向家姑娘走的近,怎的如今不见纾儿提起?了。”

当年?孟纾与向家姑娘走的近,全然是因为先帝爷喜爱十三皇子,向家姑娘又与十三皇子有婚约,孟纾可?不是要绞尽脑汁地讨好了向家姑娘,谁料想,先帝爷突然暴毙,最后继承大统竟是三皇子,十三皇子及其党羽因篡位而诛杀,向家请辞退隐,才得以保全一族性命,孟纾哪还?敢跟向家沾上干系!

她脸色一白,手心?都出了一层凉汗,“长姐误会了,纾儿不过跟向家姑娘说?过几句话,谈不上交好。”

丽妃仿佛没看?到孟纾紧张的神情,“哦”了一声,淡淡道:“或许是本宫听错了,皇上与本宫说?起?这事儿,本宫还?疑虑了许久,幸而纾儿与向家姑娘没什么关系,不然就是本宫也?保不住你。”

皇上说?没说?过这话不重要,丽妃的意思,明显是在敲打她,丽妃在皇上身边还?有几分?体面?。

江氏压下不快,含糊遮掩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娘娘还?提那?些做什么。娘娘是纾儿的嫡亲姐姐,纾儿自是与娘娘最亲。”

未免丽妃又要说?些别的旧事,江氏立即将话头引到正事上,“臣妇今日进?宫,也?是老爷的意思。”她微顿住,拉过孟纾的手腕,“娘娘侍君多年?,始终没有皇嗣,为家族荣耀,老爷想请娘娘在皇上身边提上几句,纳纾儿进?宫,绵延皇嗣。”

早就得知江氏的心?思是一码事,可?等?到亲耳听了江氏这番话,丽妃心?口?依旧仿佛被剜了一块儿的疼,她为孟家做了这么多事,可?在他们眼里,她终究是一个外人,小产后身子不好,迟迟不能生育,于他们而言,更是毫无用处,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丽妃敛下情绪,轻描淡写地饮了口?茶水,“既是父亲的意思,那?纾儿呢?可?愿进?宫?”

江氏听丽妃这么快就松了口?,一时难以置信,她本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口?舌,毕竟这位长女,可?不是那?么好对付。

提及自己,孟纾不禁想到宫道上,銮舆内坐着的帝王,坐拥大魏江山,丰神英伟,那?般的威仪气度,怕是天底下没有女子会心?有不愿。

孟纾红着脸,往日的跋扈都化?成了柔水,“纾儿愿意伺候皇上。”

丽妃眼底闪过一抹轻笑,是在笑孟纾的痴心?妄想。她坐起?了身子,道:“本宫知道了,时候不早,母亲带着纾儿回去吧,本宫会跟皇上说?起?这事。”

“待过些日子,母亲再带纾儿进?宫,到皇上跟前瞧瞧。”

江氏本意要留孟纾在宫里,听了丽妃后面?一句,才没继续开口?,来日方长,把人逼急了,对纾儿也?不好。

江氏了了心?愿,领着孟纾一脸得意地出了重元宫。清沅瞧不上江氏母女,有些生气,“娘娘何必遂了她们的心?愿,二小姐进?了宫,也?不见得待娘娘有多恭敬。”

丽妃摆弄着鬓间的珠钗,摇了摇头,“本宫只说?在皇上身边提上一两句,可?皇上要不要人,就不是本宫能管得了了。”

不过……丽妃轻轻抚上小腹,她小产后身子一直好不利索,倘若当真不能再有孕,她确实要为自己谋划别的出路。

“本宫记得,三叔伯的幺女,今岁也?到及笄。”

清沅回忆道:“娘娘说?的是三堂小姐?奴婢记得,三堂小姐小的时候最黏着娘娘。”

丽妃卸了鬓间的珠钗,轻言自语,“三堂妹确实听话,能进?宫陪陪本宫也?好。”

……

那?厢,明裳在乾坤宫仍旧没找到自己的耳铛,被男人强留下抄写宫规。

砚台里没了墨,明裳抬起?眸子,瞄了眼坐在圈椅里看?书的男人,张口?正要说?话,李怀修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话头,“全福海,拿一块新砚台进?来。”

明裳不乐意了,撂了狼毫,揉着酸痛的手腕走到男人跟前,嗡嗡地求情,“嫔妾都写完一块砚台了,皇上让嫔妾歇歇好不好……”

李怀修对她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眼皮子撩起?来,看?一眼她写的字就一阵头疼,“不把朕要求的写完,自己多加一块玉器备着。”

霎时,明裳记起?那?滋味,指尖儿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可?不想再受那?等?苦楚,转身就坐到了案后,规规矩矩地抄起?了宫规。边写着,边咬紧了唇瓣腹诽抱怨,怎会有如此小气的男人。

第030章 第 30 章

那女子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李怀修撂下手?中地书卷,骤然起身,拂袖走到明裳身侧, 宣纸上的字, 根本?没法入眼?,李怀修都要被气笑了?, 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女子的额头,“除了?练舞,你也就哄朕这一个本?事。”

娇里娇气, 虞氏寒门一族,是有?多宠,能养出这般娇惯的女儿。

……

上林宫

阮嫔小产恢复了?一段日子,身子总算有?了?好转,只是这段时日里, 皇上从没来看过她。因意外?小产, 彻底失了?圣心。

宫人轻手?轻脚地进殿燃香, 夜里阮嫔难眠,都是靠安神香才勉强睡上两个时辰。令溪伺候主子吃了?药,细心地掩了?掩被角, “主子小睡一会儿吧, 半个时辰后奴婢进来叫您。”

阮嫔不觉困意,她摇了?摇头,苍白的面色让她看起来病弱消瘦,她轻轻咳了?两声,“宝珠呢?睡下了?吗?”

北风吹开半掩的槅窗, 令溪怕冻着主子,立即去关了?窗子, 回道:“小公主这时候要歇晌午睡,待醒了?,奴婢带小公主过来陪着主子。”

阮嫔这才生出些许柔笑,只是那笑意太?过凄凉了?些。

小产时濒死?的痛苦才让她清醒,自己?有?孕的这段日子究竟都做了?什么蠢事,才致使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她想,真正惹了?皇上震怒的不是她责罚袁才人小产,而是她不辨是非,苛责宝珠,把所有?的错处都推到了?宝珠身上。宝珠是她的女儿不假,也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若非宝珠还小,心疼她这个生母,执意留在上林宫,这时候不知道被后宫哪位嫔妃养着,而她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阮嫔越想,心口?越发堵得难受,她一心想要个皇子,看似喜宝珠,终究没那么疼爱,想到那日皇上要把宝珠从自己?身边夺走,那稚嫩的小娃娃挡在她身前,哭闹着要留在娘亲身边的模样,阮嫔就一阵钻心得疼。

她由着泪水流下来,掀起衾被,趿鞋下地。令溪见主子突然动作,忙找来外?衫给主子披上,“主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阮嫔指腹擦掉眼?尾的泪珠,眼?眶盈盈透着湿意,浅淡柔和,“数月没陪着宝珠歇晌,今儿身子爽利了?些,这便过去多陪陪她。”

闻言令溪大喜,主子可算是想通了?,主子有?孕后,一心扑在肚子里的皇嗣上头,多宝珠公主多有?疏忽,不知多少回厉声斥责了?宝珠公主。小产丧子,主子身子有?亏,又将?所有?错处推给宝珠公主,幸而宝珠公主年幼,又十分亲近主子,懂事非常,即便遭到斥责,也会小心翼翼地询问主子可是身子不舒服,着急得还去问了?太?医。天底下,就没有?比宝珠公主更?贴心主子的人。

她本?担心主子心里有?疙瘩,不愿与宝珠公主亲近,还是要主子自己?想通才好,不然先没了?皇子,又没了?公主,失去倚仗,日后主子在宫里的日子过得才是艰辛。

……

阮嫔身子见好,去了?坤宁宫问安。小产过的阮嫔气色并不光润,比之新进宫娇媚水灵的新人,显然憔悴许多。幸而精神是好了?许多,温温和和的,与小产那日的狼狈判若两人。

有?人不禁提起小产那事,就是想看阮嫔笑话,倒是叫阮嫔不轻不重?地推了?回去,反叫那人憋了?口?气。

皇后扫了?眼?许久没来的阮嫔,唇边笑意深了?几分。她倒是忘了?,毕竟是养育了?宝珠公主的生母,怎会轻易地任人拿捏。

请安过后,阮嫔刻意放慢步子,待后面的女子出来后,阮嫔淡下脸色,直接叫住了?人。

“宓常在见到本?宫,就不知道做礼吗?宓常在就是这么学的规矩?”

阮嫔话说得并不客气,以往阮嫔倚仗着肚子里的皇嗣,性子高傲,而今是对明裳有?些怨恨,或者说她把小产的事儿算到了?明裳头上。

毕竟是顺湘苑的宫人自作主张,宫里头不少人私下里都认为是明裳指使的方渠,即便明裳确实无辜,谁让她最为受宠,早就成了?众矢之的。阮嫔不能把这分怨推给自己?的女儿,更?不愿接受,是自己?自食恶果,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明裳。

不过,阮嫔再怒再怨,又能做的了?什么。

明裳没放在心上,规规矩矩地福了?身,“嫔妾请阮嫔安。”

阮嫔眯着眸子,走近两步,紧紧盯住了?明裳的眼?睛,嘴边勾出冷意,用仅有?两人听到的声音淡淡开口?,“宓常在不必得意,本?宫还养着宝珠,他日本?宫必要为本?宫的孩子报仇。”

明裳抬起眼?,不避不躲阮嫔的视线,启唇道:“嫔妾不明白阮嫔的意思,阮嫔小产,是袁才人所害,与嫔妾有?何干系?”

那双眸子透着清亮的水光,犹如最平静无波的湖水,并非委屈,而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

阮嫔盯着这双眼?,心下迟疑,徘徊,她攥紧了?手?心,“宓常在敢说,不是你指使的方渠?”

明裳笑了?,“嫔妾为何要指使方渠,嫔妾是想争宠不假,可嫔妾知晓皇上的忌讳,嫔妾是蠢了?,才敢去谋害皇嗣!”

一席话,说得阮嫔神色动容,她盯着那双干净的眸子,想从里面找出一分的心虚,但?并没有?。

阮嫔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宓常在最好没做过,不然本?宫,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娇艳的绯红宫裙已不见了踪影,阮嫔站在原地,面色颓然,令溪扶着她的手?臂,忍不住道:“主子,宓常在虽受宠娇气,但?嫔妾觉得,主子小产,或许并非宓常在所为。”

阮嫔缓缓合上眸子,“即便不是她,本?宫小产,她在私底下又何尝不是洋洋得意,等着看本?宫的笑话!”

她针对宓常在,不只是因为怀疑宓常在害了?她小产,她心理是嫉妒,嫉妒宓常在能得皇上的偏宠。不过是生了?一副狐媚子长相,便能轻而易举地夺了?皇上的宠爱,叫她如何不恨。

阮嫔回了?上林宫,角落里的陈宝林才缓缓走出来。陈宝林望着阮嫔离开的方向,轻蹙起眉心,意有?所指地低喃了?一句,“宓姐姐在这宫里可真是扎眼?得紧。”

翠苏伺候在主子身边,不敢接话,主子近日没再去找宓常在说话,倒是时不时会去给杨嫔送些吃食糕点?。眼?下杨嫔正怀着皇嗣,主子还往前送吃食,若是杨嫔有?了?差池,定要第一个栽赃给主子,她不明白主子这是在做什么。

……

乾坤宫

全福海扶着三?山帽,歇呼带喘地跑上九级汉白玉台阶,进了?内殿,扑通跪到地上,面色大喜,“皇上,南昭王回宫了?!”

话音没落多久,殿门打开,门外?男子剑眉星目,一席玄色的黑袍裹身,眼?底一道短疤看起来凶神恶煞,唯有?鞋履上的金线织成的祥云细纹还能看出往日的金贵之气。

他入殿,撂了?长袍,拍袖跪到地上,“臣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全福海也有?数年没见过南昭王,当年王爷离京时,年纪尚轻,身形单薄,除了?大公主,最听皇上的话,而今数年过去,当初的少年早已长成,方才全福海瞧见南昭王眼?底凶神恶煞的刀疤时,吓得差点?以为是反贼刺客,没叫侍卫把人押下去。

折子里的南昭王荒淫无度,鱼肉百姓,可全福海走近一瞧,眼?前的男人完全跟折子里是两个人,叫他如何也看不出,眼?前眉眼?冷硬,匪气十足的青年能做出那些荒唐事。

全福海禀完话,正准备退出去,“砰”的一声,御案上奏折劈头盖脸地飞下来,直接砸到旁边的南昭王身上,全福海吓得双腿一软,扑通又跪了?下来。

南昭王李怀洲却是半分不惧,他捡起折子,一目十行,看罢,大大咧咧地勾起唇角,烈日晒的黝黑肌肤上露出满口?的白牙,“这群老匹夫,倒是没少编排臣弟!”

“皇兄当真信了?这折子里的参奏?”

李怀修冷笑一声,指骨点?着御案,恨铁不成钢地训斥:“朕若信了?,你这脑袋早就搬家了?!这般荒唐,如何对得起先太?妃!”

提起生母,李怀洲脸色淡下来,攥紧了?双拳,自嘲地扯了?扯唇线,“若非臣弟这么做,皇兄又怎能召臣弟回京?”

他双手?撑地,额头重?重?叩到金砖面上,“皇兄,臣弟回京只有?一事,臣弟……想给阿姐上柱香。”

八尺高的青年,提起记忆中的折低了?腰身,神情温和青涩,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时。

大公主过逝后,葬在了?皇陵,李怀洲脚步匆匆出了?皇宫,未停歇片刻,打马去了?东郊。

全福海收拾了?殿内的残局,奉了?盏茶水到皇上手?边,想到南昭王方才的英姿,哪有?半分奏折中的荒唐不堪,原来南昭王都是做给旁人看的。而皇上竟也早看出了?南昭王的心思,才宣他回京。圣心难测,即便全福海伺候御前多年,仍旧没摸不清这位的心思。

“皇上,奴才瞧着,王爷的性子比以前更?加沉稳了?。”

提起这茬,全福海最有?所感,以前他伺候在皇上身边,南昭王不敢招惹皇上,到最后吃苦的还是他。

“沉稳?”李怀修压了?压额角,嗤道:“私底下不知瞒着朕干了?多少混账事。”

全福海一躬身子,不敢接这话,皇上待自己?胞弟自是怎么损都行,但?他一个奴才可万万不能附和。

李怀修捡起一本?奏折,稍许,提笔在上面批了?两个字,神色微凛,“召右辅大臣入宫觐见。”

全福海瞧着皇上陡然变了?脸色,不敢耽搁,立即躬身听令,跑出殿传旨。

……

夜色浓淡如水,西境边陲出事,皇上连夜召见了?左军右辅大臣,商议至暮晚。

皇上已有?小半月没进后宫,皇上不进后宫,嫔妃们?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太?平了?好一段日子。后宫清净,全福海却是在御前跑断了?腿,都快到年关了?,西境边陲忽然蛮夷进犯,幸而南昭王回京,能去西境挡一段日子。只是近些日子皇上也没闲着,等着西境的军报,即便是三?更?天,也会急召大臣商议,日也忙夜也忙,今儿一大早,全福海伺候皇上盥洗,就听见了?几声轻咳,可把他吓得心脏一紧,忙要叫人去通传太?医,外?面这时候又来了?大臣觐见,皇上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要传那位大臣进来,全福海苦着脸,可愁坏了?,皇上龙体万一有?恙,等太?后娘娘回来,不得把他吊起来打。

他灵光一闪,招手?让德喜过来,附耳低语几句,德喜“啊”了?声,“干爹,可是没有?皇上的话,奴才们?……”

全福海气急,照着德喜的后脑勺拍了?一掌,“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德喜委屈地捂了?捂脑袋,应过声,跑下了?台阶。

天越来越冷,风一吹,全福海猛地打了?个冷颤,听着里面茶盏摔碎的动静,也不敢逮着皇上震怒的功夫进去,只盼着德喜赶紧把宓常在找来,好劝劝皇上,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顺湘苑

明裳捣碎了?嫣红的花瓣,正往指甲上染着丹蔻,德喜进了?福了?一礼,明裳瞧见来人,诧异一番,“德喜公公怎的来了??”

御前的太?监都有?几分脸面,月香放了?圆凳,德喜忙摆手?道:“奴才是想请宓主子去乾坤宫一趟!”

明裳听着这话,琢磨过来,“德喜公公不是奉皇上的意思?”

德喜暗道宓常在聪慧,不敢欺瞒,也没说得明白,只道:“皇上近日忙着朝政,奴才担忧皇上龙体,请宓主子前去劝劝。”

谁人不知当今勤政,换作往常,御前的人可不会来请她,怕是这回出了?大事。明裳帮不上前朝的忙,那便是皇上的身子有?恙了?。

明裳也没点?破,“公公且先回吧,我这便过去。”

乌黑的云阴沉沉地布在皇城之上,月香怕路上下雨,多备了?一柄油纸伞。

天冷,明裳肩上罩了?一件靛青的披风斗篷,到了?乾坤宫,全福海先瞧见了?人,眼?睛一亮,忙上前去迎,“奴才请宓主子安。”

明裳温笑道:“大公公免礼,今儿天冷,内务府炖了?热汤,不知这会儿可方便呈到御前?”

宓常在是聪慧的,只口?不提德喜传话的事。全福海愈发殷勤,“前朝的大臣们?这会儿刚出宫,主子来的正是时候!”他边说边转了?身子,“宓主子且等等,奴才这就进去通传一声。”

不过一会儿,全福海就从殿里出了?来,笑得生了?满脸褶子,看着明裳跟活菩萨似的,忙躬身迎道:“皇上批完折子正得了?空,宓主子快请进去。”

明裳提了?羹汤,踏进殿门,宫人极有?眼?色地避出了?殿外?。龙涎香袅袅燃着一缕,槅窗开了?半条缝,透进丝丝的凉风,秋意愈浓,殿门没烧上地龙也就罢了?,竟还开着槅窗。

正要福身做礼,耳边听见男人低低的一阵闷咳,明裳唇瓣一咬,也不请安了?,提着裙摆哒哒走到槅窗边,手?心一抬,“啪”的一声就关严了?小窗。这动静彻底让男人从政务中抽神,看了?她一眼?,眉宇微皱,淡淡不虞,“胡闹,把窗给朕开了?。”

明裳听也不听,三?两步走到御案旁,理直气壮地撂了?食盒,“那窗吹进的风正对着皇上,时日久了?,皇上必要被吹得染上风寒,皇上年纪不小了?,竟连这桩道理也不懂。”

起初听着这女子絮絮叨叨的关切还算舒坦,直到听到最后,李怀修额头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铁青着脸色斥道:“没个规矩!敢说朕老大不小了??”

虽是训斥,明裳却不像旁人战战兢兢,她撇撇嘴,悄悄嘀咕了?一句,“这么凶做什么,嫔妾又没有?说错……”

话音还没落下,腰间一道大力禁锢住了?她,明裳惊呼一声,下一瞬就被男人牢牢带入了?怀里,白嫩的脸蛋被狠狠掐住,“朕是惯坏你了?,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那一句,男人就放下了?掐着她脸蛋的手?,但?腰间环着的胳膊却是没动。

明裳揉了?揉掐得发疼的小脸,凑近了?,才看清男人眼?底淡淡的清灰。听闻昨夜三?更?天西境边陲军报,皇上连夜召见前朝大臣进宫议政,卯时起身又要到殿上朝,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殿内很静,李怀修搂着怀里的人,也没搭理她,伸手?要拿御案上的折子,还没递到眼?前,就被怀里那只小手?夺了?去,李怀修拧起眉宇,眯起眸子睇向怀中女子,终于因这女子娇纵成瘾的性子生出一丝不耐。

明裳没害怕,看也不看,直接把那张金贵的熟宣扔到了?地上,倘若是全福海在这,早就惊掉了?下巴,他是让宓常在过来劝说皇上歇歇身子,可没让宓常在用这种?劝法儿,怕不是没等劝了?皇上自个儿脑袋先掉了?!

奏折“啪”的两声摔下台阶,李怀修直接沉了?脸色,活了?这么久,还没人敢从他手?里抢东西。这女子平日使使小性子,没个体统也就罢了?,今日居然敢摔他的奏折。

李怀修正要发作,忽地,那女子脸蛋贴住了?他的胸怀,柔软的身子都落到他怀中,鼻翼下沁着甜腻的香,那两处柔软紧紧贴着他,是真真正正的温香软玉。

“嫔妾不想看见皇上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那声音嗔恼埋怨,带着点?女儿家的娇怜。

李怀修怔了?下,眸底沉黑,让人看不分明其中的情绪。他垂下眼?睑,手?掌无声地抚过女子的青丝,漫不经意地问她,“朕不喜后宫嫔妃干政,这般任性妄为,就不怕朕责罚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