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张晓蕾没有血色的脸,纠结了半天,唯唯诺诺地说:“副主任就是这个意思。”
张晓蕾眼神复杂,无比幽怨地看着郑艾平,一句话都没说。
“你是什么意思?”张晓蕾淡定地问。
郑艾平紧张地摸摸头,他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张晓蕾,她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让郑艾平无所适从。
“我?我……我觉得,打这种官司,到最后可能是两败俱伤。你就算赢了官司,可未来,你还要在医院呆吗?领导的话不听,以后你……”
张晓蕾冷笑一声,哽咽地说:“我明白了。”郑艾平无言以对。
半晌后,张晓蕾又幽幽地舒口气,自嘲地说:“这就是报应。”
郑艾平莫名其妙地看着张晓蕾。
张晓蕾眼含泪光,嘴角微微上扬,又哭又笑的样子让人看着更难过。“我想,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上一次,在病人受了委屈、丢了性命的时候,我明知道医院有错,却不肯出头主持公理。人在做,天在看,天全记在心里。今天,当我需要别人为我出头的时候,没人。没人!不但不为我主持公道,还要压制我自己去索要。这就是报应。我服气。”
听完张晓蕾的话,郑艾平吓得一把抱住张晓蕾,现在,他才真的怕起来。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千万别!晓蕾,不是这样的!”他怕,晓蕾会离开他。
张晓蕾无比冷淡地拨开郑艾平的手,拎上包走到门口,穿上鞋。
“你去哪儿?”郑艾平几近崩溃地问。
张晓蕾回头,略带嘲讽地说:“乖宝宝,我回家。”
自从医院被砸护士被打还要给肇事者倒退钱这事发生后,整个神经外科上下都陷入了一种消极情绪里。护士照护病人没精神劲儿了,医生给病人看诊开始故意绕弯了,种种不走心的情况是层出不穷。不过,外号孤美人的顾大医生例外。这个孤美人,如果说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外表,那就绝不是可爱清新气质甜美帅气这些二线修饰词配得上的,结结实实甩出去就两字——漂亮!
美小护曾经这么形容过孤美人:“她就是一天生傲气的江州本地人。”当然,还是个美人。孤美人和美小护一样,也有个最著名的桥段。
有个病人问她:“大夫,我拿外国护照,收费会贵吗?”她脱口而出:“我们是三甲医院,收费标准是统一的,外国人和乡下人统一收费。”
为什么说她是这个事件负面影响的例外呢?因为自始至终,她对病人的态度,都没有过改变,而且绝对对得起她的外号。
医院门诊室第三间,是顾医生的诊室。
屋里,一位病人谦卑讨好地问孤美人:“医生啊,什么时候能住院?”
“不知道。”孤美人冷若冰霜。
病人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继续问:“什么时候开刀啊医生?”
孤美人眉也不抬低头写字,边写边说:“不知道。”
病人看孤美人的这个态度,有些犹豫,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
“医生啊,能快点吗?”
孤美人冰块脸没有任何改变。
“不知道。”
病人终于怒了,惊愕和愤怒地对孤美人说:“哎,医生,你怎么这样态度的啦!我问你三个最简单的问题,你全部答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干吗呀?你态度怎么这么恶劣的啦?我挂你个号也要付十四块五的来!”
孤美人缓缓地从病历里抬起头来,看了病人一眼,依旧毫无表情,像蜡像一样。
“你是来看病的,还是来看态度的?我不知道,我怎么答你?等有床位了自然会通知你的。就十四块五,你想看什么啊?范冰冰让你看不啦?买张电影票,《唐山大地震》也要八十块呢!哭得一塌糊涂稀里哗啦,你不也掏钱?我又没把你说掉眼泪,十四块五很值了。”说完孤美人伸手按桌上的叫号铃。
病人怒了,站起来拍桌子。
“你什么态度啊你!你像医生吗?你要是昨天晚上夜生活没过好,也不要把情绪带到今天工作中来嘛!你说我哪里得罪你了?我问的哪个问题不该问?你看你答的是人话吗?!”孤美人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下一个。”她连声音,都是不带温度的。
“我要投诉你!你什么态度啊你!”
孤美人伸手为病人指路:“出门左转电梯,医务处在那里。”
因为态度问题,孤美人没少被病人投诉。陈主任前前后后不知道找她谈过多少回,愁得都多了好几根白头发。不过,孤美人还是坚持走自己的路,她本来就不是个会说场面话的人。
但是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医术很好的医生。只不过,不太了解说话的艺术。
自从霍思邈慰问完美小护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老睡不着,她染上了夜宵的习惯。而且越发严重,晚上值班一有闲,霍思邈就被美小护拉着去吃路边摊的馄饨。
“你确定你不来一碗?”美小护大口一吞,舔了舔嘴巴,一脸满足。
霍思邈摇头:“你知道这里面的馅是用什么肉做的?猫肉狗肉,说不定还是老鼠肉……”
美小护举起手打了下霍思邈,说:“心理阴暗,不吃拉倒!哎,你知道吗?张晓蕾,辞职了。”
“我不奇怪。从她被打以后,不让我们医院任何人去看她,我就猜到了。她肯定恨死我们医院了。”霍思邈肯定地说。
美小护觉得很可惜:“唉!我特别同情她。小姑娘来的时候不晓得多开朗多单纯,还主动跟着我学这学那,姐姐长姐姐短的。就是命不好。要说极端事件吧,不晓得怎么搞的,其他人没轮上,就她轮上了,而且还一来来两轮。可能上天注定不让她当护士。也好,是个解脱。”
霍思邈撇嘴说:“她能解脱的原因,是她有后盾。你知道她爸爸是个大小什么官吧!好像还蛮肥缺的,随便动动,就能给她调个好单位。
像我们这样的,想解脱都没地方去。”
“切,你爸爸还是局长呢!怎么没地方去?”美小护逗他。
“卫生局长啊!我能往哪儿调?才出狼窝又进虎穴。”
美小护话题一转,说:“小郑,这段时间很不好过。”
“为什么?”霍思邈问。
“张晓蕾跟他分手了。他受医院之托,让张晓蕾不要去告那个王八蛋,张晓蕾连他一起恨。”
霍思邈没说话,美小护又吞了几个馄饨。
“行业悲剧啊!我支持张晓蕾去告!小郑嘛,的确有点面,不太像个男人。你知道女人为什么跟男人分手?”霍思邈问美小护。
美小护不解:“为什么?”
霍思邈摆出一副专家的样子,说:“女人跟男人分手,不是因为你有了外遇,而是因为在她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没有当过男人用。医生这个工作,忙嘛忙得要死,女人平时已经不要你陪了,关键时刻你还不能做她的靠山,她被打了,你不拎着榔头帮她复仇也就算了,你还替领导转达意见,不要告伤害她的人的男人,你让人家怎么跟你呀!”
美小护不同意他的看法:“你不能这么讲。郑艾平从小是乖乖男一路长大——班长、学生会主席,听话听惯的,你让他对领导说不,他哪敢啊!”
霍思邈摇头,讽刺郑艾平:“以后能升上去的,我看我们科就小郑了。
未来,我们科就他接班吧!多对上级的胃口啊!”
美小护不高兴了,争辩说:“你干吗要伤害人家小郑!小郑人那么好。他是没有办法啊!他要是有你这样的爹,闯什么祸说什么话都替你兜着,他至于受这么大的委屈吗?你们这种出身好、高高在上的人,是永远不会理解我们这种底层奋斗上来的人的苦的。你让他这样一个身份,这样一个地位的医生,怎么做呢?跟领导翻脸?不想在这里混了?跟张晓蕾一起出走?他能去哪儿呢?”霍思邈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