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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门打开你把门打开让我看看。”

“或者你说句话也行。”

“沉熠”

被拽扯的木门不断发出咚咚的声响,且随着门外人逐渐急躁的动作声音越来越大。

《商业至尊》望着这扇已经摇摇欲坠的木门,翅膀已经完全收束起来,立在男人肩头,弱弱地说:

“有点吓人。”

简直跟恐怖片里的寻找猎物的杀人魔一样。

沉熠手忙脚乱地把地板上的东西捡起来,闻言狠狠瞪书精一眼:

“你少说两句吧,你还好意思说,谁弄倒的?”

说着他匆忙起身,跨过这一地狼藉,忍住脚踝处尖锐的痛感疾步走到盥洗室门口,不再犹豫径直打开门。

狭小室内明亮的光线从渐渐扩大的门缝里泄出来,徐徐落在傅眠陡然停在半空的手,他怀里抱了个医药箱,一双黑瞳此刻又覆上一层血色。

见人把门打开他顾不上把手收回去,用这双微红的眼睛将人上下打量几遍,看到沉熠脚踝上的伤,立刻想要上前查看却在抬脚的前一秒止住。

他抱紧医药箱站在原地努力调整呼吸,直至听不到脑内因血液上涌而出现的尖锐轰鸣声,才对着沉熠小声道:

“去沙发上坐好不好?我给你上点药。”

声音轻柔的像一片羽毛,丝毫不见十几分钟之前争吵时的癫狂。

沉熠没说话,坦白来讲他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的局面,上次和傅眠真刀实枪的吵架还是在十年前,在他十九岁的生日宴上。

他尝试着开口想说些什么,可恰巧又瞥见傅眠微红的眼尾,那沁出的一尾红让他陡然陷入沉默,唇抿成一条线,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乖乖坐到沙发上。

傅眠把医药箱打开放一旁,自己半跪下去,轻柔的把他的裤子撩上去一些,脚踝处的皮肤因久不见天日而格外苍白,就显得这道稍长的伤痕更加狰狞,血还在往外溢,缓慢淌下去掩住薄弱皮肤上的青色筋络。

傅眠看着,喉头溢上来股腥甜。

他强行控制住发颤的指尖,用镊子夹了医用棉去蘸碘伏。

“忍一下,要消毒。”

碘伏擦伤口其实不会疼的,但是液体冰凉,碰到伤口内裸露的血肉就会带来刺骨凉意,让沉熠没忍住轻嘶口气。

傅眠握着镊子的手紧了紧,咬着牙加快速度。

最后拿纱布缠绕,包扎伤口时指尖会时不时擦到沉熠的脚踝,听着身前人平稳轻浅的呼吸声,指尖温热的触感烫的傅眠那攥成一团的心脏都慢慢舒展开。

忽视膝盖长久跪地带来的疼痛,他直起身把医药箱收拾好放到茶几上。

沉熠随他的动作将视线移到茶几上,发现那盆被书精推到地上的仙人掌已经被傅眠用一个碗临时盛起来,碎瓷片早已被扫干净,散了一地的纸张也不见踪影。

他望着这人的背影,身姿挺拔但透出一股孤寂,沉熠垂下眼,放在沙发上的手不自觉蜷缩,

“棉籽。”

他开口轻轻喊了一声。

傅眠闻声转过身来,面色平静,除了眼尾还有点泛红,其余都已正常。

沉熠朝他伸出手想要相握,张开嘴:“我——”

“我错了,”傅眠打断他的话。

他闭了闭眼,带着认命和颓气,好似身上的最后一块傲骨被自己打碎,

“原谅我吧,沉熠,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回握住沉熠的手,男人再次半跪下来,仰起头望向他:

“别生气,沉熠。”

没有办法,仅仅是对方脚踝划过一道血痕他都难受的无法呼吸,他根本无法对沈熠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他不能接受这双澄明清澈的眼睛望向他时充满恨意。

于是只能后退,再一次退让。

黑沉的眼眸深处漩涡缓慢转动,他抬眼看着沉熠,屏息等待审判,却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气声。

沉熠面上流出些许无奈,相握的手稍用力,他将傅眠拉起来搂在怀里,嗓音轻缓明亮,讲话不疾不徐,是在教他的爱人相恋最简单的道理,

“你不要一直妥协。”

“恋爱不是这样谈的棉籽,你要表达,你要说出来,我做的哪里不好或者不对,你要告诉我。”

“就像”他停顿一瞬,右手还覆在傅眠的膝盖上,暖意驱散胀痛,

“就像那些资料,你告诉我一声,我会同意的。”

“你想知道我在法国发生了什么,你可以问我啊,我会全部都告诉你的。”

他又凑近一些,嘴唇贴到傅眠的侧颈,感受对方皮肤下滚烫的血液,

“不要像这样闷在心里,不要像这样什么都不说。”

接着沉熠抬起头,直视傅眠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他:

“棉籽,你在害怕什么?”

“从我们在一起开始,不管什么人,不管什么事,不管能不能对我们的感情造成威胁,只要靠近我一点点,你就”他的手搭上男人的后颈,轻轻安抚,

“你就很焦虑,很不安,甚至会做出一些相当过激的行为。”

“有时候我什至会觉得你总有一天会忍不住把我关起来。”沉熠半是真心半是玩笑的说出这句话,然后抬起傅眠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神情认真,

“可是为什么?”他语气里带出不解,眉头也紧皱,看样子是真的苦恼,

“不安焦虑来自害怕失去。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刚在一起你没有适应,总以为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会这样患得患失?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让你产生这种会失去的念头?”

“你告诉我好不好?”沉熠问他,额头抵住额头,指尖顺着对方流畅的下颚线下滑,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心跳清晰可闻,

“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说话时嘴唇微动,偶尔会擦过傅眠的唇,潮热暧昧的氛围让男人眼神有一瞬间迷失,可下一秒又瞥到这双墨棕色的眼睛,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傅眠灵台立刻清明,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没什么,你想多了”

他刚直起身就被人拉住胳膊,沉熠拧眉望他:

“你——”

只吐出一个字就被手机定时的铃声打断,沉熠一愣,抬头望向墙壁上的挂钟。

时针和分针都稳稳指向十二。

零点了。

沉熠慌忙站起身,松开傅眠的胳膊,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拿出四方的小盒子,在面前人的注视下打开盒子取出那枚翡翠戒指。

只是刚取出来就想起来配套的项链还没找到。

真是沉熠心里暗骂,吵架误事,以后再也不吵了。

他想了想,抬手把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又将戒指串进去。

翡翠顺着银链下滑直至碰撞到颗纯净的黑曜石,两相碰撞,金石玉鸣,空气都因此轻微震动。

“生日快乐。”

沉熠走近一步,将项链佩戴在傅眠脖间,在他耳边低声道。

“本来准备了很多话,”他朝傅眠笑了一下,

“但是现在觉得那些都没有这一句好。”

他握住对方的手,与人十指相扣,认真呼唤对方的名字,

“傅眠,要自由,要对自己好,要坦然享受生命里的一切。”

你是这世界的主角,一切皆是你的应许之物,你要快乐的享受一切。

傅眠眼球颤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声音哑下来:

“那你呢?”

“我?”沉熠心说你过生日问我干嘛,但还是笑了一声,握紧对方的手,

“我当然是站在你身旁像这样牵着手陪你,”他慢慢靠近,贴近对方的唇,

“陪你过以后的每一个生日。”

夜色沉然,这枚苍翠欲滴的翡翠闪耀出独一无二的光,光线沿着玉石弧度游走,折出生命盎然的晴绿。

唇齿纠缠间沉熠突然想起原著中描写傅眠的那段话——

“他像一颗打磨多年的翡翠。

那些泣血般的,日夜都流淌的汗水与泪水终将破旧厚重的外壳磨掉,沁入他纯净的内里。

裸露出的宝玉光华流转之间闪耀出世间唯我的轻狂。 ”

无声笑了下,沉熠垂眼看着正在舔自己虎牙的某人,心说还挺巧,夸你是翡翠我就送了个翡翠给你。

就是嘛轻狂看不出来一点,爱舔人爱咬人倒是真的。

抓住那枚翡翠,摩挲光滑的玉石表面,他低声问傅眠:

“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家那边送它代表着什么?”

男人望着他,摇摇头,很捧场地问:“什么?”

“Avec cet objet, je te doout entière ma vie et mon me.”

沉熠缓慢念出一段法语,却没有要翻译的意思。

有点肉麻,他说不出来。

却没想到傅眠定定看他两秒,问他:

“当真?”

“?”沉熠眼神闪过一丝茫然,

“你听懂了?你不是不会法语吗?”

当年在德国看法语成人片的时候你可是一句都听不懂啊。

“你去法国那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不学一点”傅眠对他的惊讶感到不理解,但也没有多究,握紧沉熠的手,又问一遍,

“当真?”

耳廓悄然红了些,沉熠轻咳一声:

“当真。”

他话音未落脖子就被人猛地勾住,傅眠扑上来吻他:

“你说的,这不能反悔的,反悔我也不认的”

沉熠接住他,抱着人往后退了两步才卸掉冲击力,嘴里一边应着一边去吻他:

“不反悔,肯定不会反悔的”

一条银色细链上翡翠紧贴着黑曜石,石头的体积略小,随着傅眠的动作稍一晃动就套到翡翠戒指里,像是被一条绿色的绸带紧紧绑住,更像是

一颗流星终于被人牢牢握住。

Avec cet objet, je te doout entière ma vie et mon me.

以此物,将我的生命与灵魂献于你。

*

“行了别看了。”沉熠抬眼看了一眼挂钟,将项链塞进傅眠的衣服里面,

“那就是一块石头,它不会跑的。”

显然是没忘记主要任务,他将项链塞进去后又伸手拽住男人的胳膊防止人逃跑,坐在沙发上仰脸问:

“现在能说说了吧?你到底为什么害怕?”

这句话一下将傅眠脸上兴奋的表情打散,他垂眼,锁骨处吊坠的存在感明显,贴在温热的皮肉上,这翠色突然给了他无限勇气。

他想着沉熠刚才的那句法语,心说再差也有这句话,没关系的,于是深吸一口气,直视沉熠的眼睛,反问:

“那你呢?沉熠。”

“你为什么不害怕?”

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它刚刚走过零点。

今天,距离去瑞士还有一天。

第77章

“你为什么不害怕呢,沉熠?”

傅眠直视着他的眼睛,很久以前他喜欢这样做,但不知何时开始他很少再与沈熠对视,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很冷静,很理智。”

男人望着这双墨棕色的眼睛,澄净,清明,一如多年前。他的心脏被狠狠蛰了一下,疼的蜷缩起来:

“爱吃醋,没有安全感,我知道我不正常,做的过激,可你为什么没有呢,一点都没有。”

“总秘办有三十多个人,有男也有女,他们每天都要围着我转,还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靠近我,你为什么没有一点不高兴?”

“没在一起时调侃我和那些只见过一两面的女人就算了,”

傅眠握紧沉熠的手,手背因用力显出青色筋络,

“可是现在我们在一起了,为什么那天我告诉你你送我的那支手表被那个秘书弄坏了你还在笑?还夸我什么魅力不减当年”

“沉熠,你为什么不害怕?”

是有恃无恐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他感受着脖颈上的重量,轻轻的,又重重的,恰好做一块基石,支撑他有说出来的勇气。

指骨被捏到痛,沉熠忍着没有收回手,他眨眨眼,显然在这问题上与傅眠做不到同频,有些话脱口而出:

“因为我知道你爱——”

我。

他的最后一个字没有吐出来,大脑已经反应过来,眼神恍惚一瞬,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傅眠。

“是啊,”男人垂眼低声呢喃,“你知道我爱你,所以你不害怕,其他人构不成阻碍,可是沉熠”

傅眠又抬眸望向他,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悲,

“我不知道你爱不爱我。”

他慢慢蹲下来,将沉熠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脸上,仰头看着对方:

“所以我害怕,我怕自己是那盒草莓牛奶,你根本不喜欢但是已经成了习惯,扔不掉也喝不下,只能放在冰箱里。”

直至迎来你真正喜欢的饮品,为它将牛奶清理出去。

手掌贴合的面庞柔软温热,但这触感远没有男人的话带给沉熠的冲击大,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惊吓似的将手从对方手中抽走:

“你在开玩笑吗,棉籽,”他有些语无伦次,望着这双黑沉的瞳眸头一次觉得读不懂其中的情绪,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们牵手,拥抱,接吻,做.爱,一起去看电影,去情人餐厅吃饭,在雨天共用一把伞,故意踩水坑把对方的衣服溅湿”

“这里面是什么你感受不到吗?”

血液轰鸣,努力保持着灵台清明,沉熠低头看他,低声又问一遍:

“你感受不到吗?”

傅眠深呼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表情正常,他轻声回答:

“可是我们之前就是这样的。”

“一起逃课轧马路,一起去游乐场一起深夜打游戏,雨天不打伞在天桥狂奔,浑身湿透了还能相视一笑,”他的吐字清晰,字字句句在静谧的客厅回荡,

“我们在很早以前就喝同一瓶水,共用同一把勺子,”

“除了不接吻,不上.床,没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包括你的眼睛,沉熠,”傅眠的脸上浮出些许痛苦,深黑瞳眸中没有光线起伏,他伸出手在沈熠眼尾轻抚,

“你的眼睛,没有变化。你看我的眼神,和很早以前没有区别。”

“我们做了十年的朋友,是两个男人,是同性,是亲密无间的友人,”

傅眠语气轻柔,视线流连在面前这张脸上,一寸一寸的,从眼睛到酒窝再到虎牙,像是在看这数年的光阴,

“直到这层窗户纸被杜净远挑破,我慌忙地向你告白,非常潦草表明这段感情的变质,而你用了不到一天就接受了一切,并且没有任何排斥”

“太快了,沉熠,”他手指不自觉蜷缩,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关系转变的太快了,你接受的也太快了,”

“十年的友情,两个男人,同性恋这些,所有,”傅眠握紧他的手,嘴唇颤抖,说话已然丧失逻辑性,

“你只用了不到一天就接受它的变质,就接受我。”

“这总让我觉得你接受这段感情,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不想改掉这个习惯,所以宁愿舍弃冰箱里的一角来放置我”

“就像当时你答应我时在桥上说的那样,感觉还不坏。”

不是喜欢,不是爱,只是感觉还不坏。

有时候看着沉熠的睡颜,傅眠也会觉得无所谓,爱不爱有什么呢?只要一直待在他身边就好了,对方想要什么,想玩什么,他都可以满足。

但是这种平衡太容易被打破了,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绑住沉熠,几乎是其他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让天平失衡,让他理智崩塌。

就如同之前读过的书上写的——

“于是沟壑越挖越深,忠心越表越烈,勇猛而至暴行,理性崩塌,信仰沦为一场热病。”

跟踪,监视,现在的,过往的,看似一步步捆住对方,实际上只是为自己扣上枷锁。

“我不知道你爱不爱我,”傅眠摇摇头,声音低伏艰涩,剖白中他的心脏抽搐的疼痛,

“你看我的眼神和与我做朋友时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不敢说,不敢问,他害怕揭开这层薄纱之后他连这些都得不到。

只能自此不再看这双沉静热烈的眼睛。

零点已过,落地窗外依旧霓虹璀璨,这座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迷幻的灯光透过硕大又明净的玻璃落到地板上,将傅眠在地板上的影子衬得更加漆黑,他半跪着,一向笔直的腰像被折断的青竹一样弯折下去,紧紧握住沉熠的手腕,宛如最后一块浮木。

银链因低头的动作而从衣领落出来,垂悬的翡翠流溢出柔润的光泽。

客厅内寂静无声,呼吸与心跳全部掩盖在钟表指针绕转的声音之后。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钳住男人的下巴,长指抵住他的下颌骨迫使他抬起头,仍然是这双眼睛,墨棕色的,在光线的照耀下就如同裹了糖浆的琥珀,沉熠望着他,淡声开口: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眼睛”他沉默一瞬,捏紧傅眠的下颚,

“它很早很早之前就是你想要的了。”

或许是从瑞士万米高空一跃而下,眼前浮现出了一双凌冽黑沉的瞳眸时;或许是在那个交换秘密的夜晚,为他戴上黑曜石耳钉时;或许是在德国相拥着滑雪,看风将这人的额前碎发吹散时;或许

或许在那个蝉鸣不绝的午后,他在睡眼朦胧中看到黑板上傅眠名字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就紧紧纠缠在一起,永不分开。

“我爱你,你感受不到吗?”

沉熠拥有很多人的爱,他拥有爱,他也会去爱。

他可以,也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教会傅眠如何去爱,如何被爱,也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证明他的爱,

但傅眠不能一辈子都在摸索的进程中,不能在这样的惶惶中度过一生,很辛苦的。

“如果你感受不到,那我就一遍一遍的告诉你,”沉熠看着他,另一只手指指尖划过傅眠的眼尾,描摹他眼睛的形状,

“我爱你,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合适,不是因为习惯,不是因为不舍,只是因为我爱你。”

“望着你的眼睛,我会想和你接吻,拥抱你抚摸你,我会想和你做.爱,”

“情.欲,爱.欲,那些纯净的澄明的欲望,那些浑浊的污浊的欲望,我只对你才有。”

“我爱你,你听到了吗?”

眼球艰难的转动,傅眠眸光震颤,他望着沉熠,下巴被人捏的生疼,耳膜却要被如雷心跳震碎,黑沉眸底的漩涡慢慢的,慢慢的停止旋动,到最后竟化成一层稀薄的水光,悬在睫羽上,顺着眼尾缓缓淌下去。

他眼神在这层水光中模糊不清,神思不知为何猛然飘转至十年前,在那个生日宴上,他和沈熠发生了第一次争吵。

那时候觉得感情真是可怕,把人变得不像自己,敏感,别扭,易怒,脆弱的自尊。

这感觉一直保留到现在,哪怕权力与财富唾手可得,他面对沈熠还是十九岁的光景,从未走出那个潮湿寂静的夜晚。

直至此刻,直至此刻他才发现其实那个夜晚没有下雨,也不寂静,有个少年一直与自己并肩站着,从未远离。

感情真是可怕,把人变得不像自己,但他并不后悔,只觉生命破土而出,有些东西变得鲜活。

“你爱我?”他问,这三个字穿过十年的光阴,坠星之梦延展至此。

“是的,我爱你。”沉熠抬手,指尖轻轻捻去那眼尾的一点晶莹,这是第二次傅眠在他面前流泪。

“你爱我?很早很早之前就爱?”有人再问。

“是的,我爱你。很早很早之前就爱。”有人再答。

“你爱我?和我一样吗?”有人又问。

“是的,我爱你。一样的,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有人又答。

“ ”

“ ”

“我爱你。”沉熠低头吻在男人的额头,“你想问几遍都可以,但我还是要说,这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个问句,”

“这是不容质疑的真理。”

这句话随这枚落到额头上的吻一齐砸进某人的心脏,平定一切不安与动荡。

“沉熠”傅眠拽紧他的衣袖,嗓音沙哑,眼尾还红着,看着好不可怜,

“怎么办?我现在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这是他最好的梦里也没出现过的事。

“那就永不醒来。”沉熠道,“我赋予你这个权利。”

接着他反手抓住傅眠的胳膊,用力将人从地板上拉上来搂在怀里,单手扒拉开医药箱找出一次性冰袋用毛巾包起来,轻轻放到对方泛红的眼睛上,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你是觉得我真就傻到那种程度吗?”

“什么?”傅眠闭着眼仰头乖乖敷着冰袋,一时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我说我刚回国那一阵,你真当我傻啊,”沉熠让他自己扶着冰袋,自己伸手去给他揉膝盖,

“我对你没意思我让你亲成那样?我是没开窍,又不是缺心眼。”

他说着手上使了点劲去揉,如愿听到男人发出一声痛哼,

“上一个占我便宜的已经不知道在哪儿了,你也不想想,真是朋友就能亲我怎么不去亲陈鹏飞呢?”

傅眠没吭声,扶着冰袋乖乖挨训,过了好一会儿才默默开口:

“他不能亲,人家有女朋友”

简直是油盐不进。

沉熠直接气笑了,看了看时间把冰袋拿下来,凑近去看对方眼睛情况:

“是是是,那我也有男朋友啊。”说着恶狠狠地去捏傅眠的脸颊,

“但是是一个笨蛋。”

眼睛冰敷之后除了眼尾还有些红什么都看不出来,沉熠放下心,觉得该处理剩下的事了,于是顺着对方让人蹭过来亲了两口后,拍拍他的膝盖问:

“疼不疼?”

傅眠还在舔他的虎牙,这一晚上大落又大起,现在急需一场剧烈的运动去发泄内心的感情,手已经沿着对方的身体曲线往下滑落,闻言含糊道:

“不疼,”停顿一瞬,暗示意味浓重,“跪着趴着都行的。”

“”沉熠面色不变,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轻笑一声,“不疼就行。”

话罢他推开傅眠自己从沙发上站起来,身姿挺拔,阴影落下来竟显出几分锋利。

在对方迷茫的眼神中沉熠再次捏住人的下巴,沉声道:

“那就跪好。”

他说着微仰头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解开自己衬衫顶端的两颗扣子,指节匀称,白皙的手指搭在白衬衫上不知道哪个更白一些,锁骨淌在微微敞开的衣领口。

“这事还没过去呢,”他的手微微用力,某人的下颚立刻泛出淡淡的红痕,“你说你这是第几次了?”

“我错了。”傅眠立刻道歉,他舔了舔下唇,望着对方的眼神看不出丝毫悔意,只有满满的期待,

“你想怎么罚我?”

沉熠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手松开下巴落到男人劲瘦的腰腹处,

“跪直!”他轻斥一声,“手背过去。”

傅眠双腿微微分开跪在沙发上,腰背挺起来,听话的将双手背到身后,他眼睛盯着沉熠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呼吸都急促几分,接着就见

这只手解开了自己的皮带并抽出来,绑住了自己背在身后的双手?

“你干什么?”他挣了挣,发现对方用的是自己以前绑他的手法,绑的非常结实。

“干什么?”沉熠轻笑一声,当着傅眠的面把自己的皮带也抽出来,西装裤登时就松松垮垮的挂在腰胯上,隐约露出一点最内里黑色衣料的边,人鱼线几乎已经全露出来,

他垂眼看着傅眠,神色冷下来,

“抽你。”

男人喉结上下滑动,抬眼望他,声调暗哑的喊了一声:“沉熠”

“你认不认?”他忽视男人的呼唤,淡声问道。

“ 认。”傅眠看着对方腰部往下欲露不露的肌肉线条,声音从声带里挤出。

沉熠掂量掂量皮带重量,掌握大概的手感,避免稍后真把人抽狠了,听到这回答他抬手摸了摸傅眠的脑袋,夸赞道:

“乖狗。”

*

“罚你不是目的,要长记性知道吗?”

某人随手将皮带扔到地板上,弯下腰将男人的双手解开。他说这话时神色温柔,如果忽略对方背上满布的红痕的话。

扫了一眼傅眠的背,沉熠收回目光就要走到茶几旁从医药箱里给人找出一支消肿的药膏。

却被人拉住手猛地拉回去,傅眠将他压在沙发上吸吮他的唇舌,低声喊了句:

“沉熠”意思很明显。

“ ”被叫住名字的人闭了闭眼,心说背都抽肿了怎么还想这事呢,挣扎要坐起来,

“先上个药再说。”

“没事的,没流血,”傅眠连忙压住他,没有腰带裤子松垮,他的手已经顺着滑进去了,

“一会儿再涂药也行的”声音里的欲掩都掩不住,

沉默一阵,沉熠用力摁住这人的伤口,小声骂他:

“欠操。”

又轻又低,语速又快,听起来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害羞。

傅眠闷笑一声,看这人动作狠厉,神色却如此温柔,简直要把他的魂都勾走。

忽视背部传来的一切痛感,他靠上前轻轻舔吮沉熠的喉结。

真的是好喜欢啊。

第78章

这是一场梦。

傅眠很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

他抬头往上看,天空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黛青色,像是粗糙不平的水泥地,太阳,月亮与星星同时悬于穹顶,其间布满形状怪异的云,天地明亮的不像话,宛如最初的白昼。

身前是一条笔直的,不知通向何方的公路。

他仰头凝望这奇异的景象许久,到最后竟原地坐下, 丝毫没有要探索梦境的打算。

日月星这三者在黛青色的天幕中不间断地闪耀,光泽明灭之间云朵散成一丝一缕,持续变化着,不知过了多久,远方传来一阵轻快利落的脚步声。

地平线处出现一个少年的身影,穿着传统的蓝白校服,手上还捧着个有些脏的篮球,面色红润额头覆着一层薄汗,显然是刚进行过一场运动。

他边走边抛球,篮球被他不断抛向空中又接住,很快就走近,停在傅眠跟前。

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少年眉头轻轻皱起来像是在犹豫什么,连带着脸颊处的酒窝显出,片刻之后,他缓慢伸出手,歪头问:

“干嘛坐地上啊?新同学,身体不舒服吗?”一张口就有两颗尖锐洁白的虎牙从唇间一闪而过。

是高中时期还不相熟的沉熠。

傅眠抬起眼凝望他两秒,却没有去握这只向他伸出来的手,双手撑在地上自己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沿着公路向前走去。

他绕过这少年,将人远远抛到身后。

黛青色的天幕浓重些许,太阳慢慢黯淡下来。

他持续向前走着,忽视身后突然传来的一阵鸣笛,汽车刹车声,物体碰撞后又落地的声音,也忽视鼻端突然浓郁的血腥味,不回头的向前走着。

很快,这条公路旁又出现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头发凌乱,眼神朦胧中带着睡意,他揉揉眼睛,带着困意梦呓般的去询问走过来的傅眠:

“棉籽,刚才讲的什么啊?灭绝金刚讲到第几题了?”

是高中时期做同桌的沉熠。

傅眠没有停下,甚至没有全眼看他,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径直走下去。

可余光却还是瞥见一辆白色汽车凭空出现,接着以几乎要飞起来的速度猛然驶向身后少年站立的地方。

□□碰撞的声音,血腥味很快蔓延在傅眠鼻端。

不用回头,他的大脑已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不敢回头,哪怕这场景已经在梦中出现千百次。

他继续向前走,尽管眼睛已经被大片血雾掩盖住,眼前是无尽朦胧的猩红。

黛青色的天幕深沉许多变成深蓝色,月亮慢慢黯淡下来。

“公司不忙吗?你天天跑过来。”青年穿着一身白色的针织毛衣,手里端了一盘还在冒着白气的蒸鱼,站在他的必经之路。

是在德国留学的沉熠。

傅眠闭上眼,两道鲜红的血泪从眼角流下。

碰撞声再次响起,腥甜的铁锈味不仅出现在鼻端,也出现在他的口腔,喉头痉挛的痛。

他片刻不停地向前走,不敢停下瞬息去思考这发生的一切。

深蓝色的天幕正式迈入黑色的领域,满天繁星中有一颗慢慢黯淡下来。

“想我吗?棉籽。在法国好累,你也不和我联系,我很想你。”

傅眠双眼紧闭,什么也看不见,却有声音从飘渺无度的黑暗中传过来,清透明亮还带着笑。

是在法国的沉熠。

是他没有亲眼见过的沉熠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让男人蹒跚的步伐一顿,紧闭的双眼眼球酸涩刺疼无比,可还未等他做出什么,一道碰撞声如期而至。

沉默中他重新向前走去,表情麻木,鼻腔同样感到疼痛,已经闻不到血腥气,或许他自己也在流血。

天幕进入深邃的漆黑,又有一颗星星慢慢黯淡下来。

“喜欢吗?那就在一起吧。”

“你真的是小狗嘛?这么爱咬人。”

“别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

“好啊!骗我?这东西这么酸你让我吃!”

“ ”

接受告白的沉熠,捏着他的后颈面露无奈的沉熠,语气安抚的沉熠,和他一起玩闹的沉熠

他不断前进,这个笑起来有浅浅酒窝的男人就不断出现,然后随着汽车的轰鸣和碰撞声再次消失。

漆黑的天幕笼盖这条漫长且笔直的公路,繁星随着沉熠的出现又消失一颗一颗的黯淡下去,终于在又一次的碰撞声后,无垠的天空仅剩一颗散着微弱光芒的星。

傅眠依旧闭着眼,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呼吸和心跳都已不可闻,神思好像随无数颗星星泯灭于黑暗,只剩下重复的抬腿迈步,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去。

“渴不渴?我去买瓶水。”

又是熟悉的声音,破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直直钻进傅眠的耳朵。

只是这次有些地方不一样——

“行啊,我要桃汁。”在这无尽的漆黑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里含着说不出的愉悦。

这声音睫羽颤动,傅眠睁开眼,眼球艰难地转动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荒芜公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家便利店,沉熠推门而进,而在公路对面是另一个“他”,目光专注地眺望着沉熠前去买水的背影。

“时间快到了,这是最后一次。”

“他”靠住背后指示牌,视线没有转向傅眠仍旧直直注视着那家便利店,语气沉然,

“多少次了?你为什么做不到?”

“不要忘记你的名字,也不要忘记你的承诺,傅眠。”

“他”转过头来,显出和傅眠一模一样的脸,瞳眸比天空更加漆黑,

“他既赐予你永不醒来的权利,”

沉熠从便利店走出来,手中拿着瓶粉红色的饮品,是桃汁,

“你就要实现你的承诺,”

沉熠走过公路,笑着朝傅眠挥了挥手,“他”渐渐消失,声音缥缈在这无尽漆黑中,

“赋予他永无忧患的安眠。”

嘭——

熟悉的物体碰撞声,只是这次不再只是声音,也不是在余光里,他直面一切。

就这样眼睁睁的,傅眠就这样眼睁睁的目睹了沉熠被呼啸而来的汽车撞飞出去。

血,一股一股地淌出来,有人躺在血泊中,不知生死。

粉红色的桃汁和血混在一起,合成芳香馥郁的甜蜜香气。

脑内一片空白,傅眠站在原地忽然迷茫起来,似乎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下意识地朝着血泊走了两步,然后扑通跪倒在地上。

他忘了怎么走路,神经中枢控制不了身体任何的部位。

没有办法,他只好一点一点爬挪过去,手被沥青石子划出道道血痕,连同他七窍流出的血随着他的爬行,逶迤一路。

桃香混着铁锈气不容抗拒地盈满鼻腔,他艰难地蹭过去,呕吐的欲望如此强烈,从来没想到这股气味会让自己如此厌恶。

不,他绝望地摇摇头,思绪混乱却无法控制,不,这香气从来都不是他想的那样,从来都不是。

是预警,是警告,是眼前人生命即将消逝的警告。

闻到它的心跳加速,闻到它的短暂失神,是来自无数失败尝试的警告。

穹顶上空最后一颗星明灭不定,光芒微弱的似乎在下一秒就能彻底黯淡。

傅眠缓慢地爬过去,一寸又一寸,指尖血肉模糊隐约能看见白骨,他爬进血泊里,桃汁和鲜血浸湿了他的身体。

他颤抖着,将手探过去,伸长胳膊艰难地去触碰沉熠无力垂落到地上的手。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傅眠咬着牙,牙齿挤压到发出咯吱的恐怖响声。

可就在指尖即将相触的一瞬,那黑到极致的天空突然颠覆过来,天地颠倒。

世界因此翻转。

*

“别!”男人猛地睁开眼,脸色苍白至透明。

“嗯?还是把你吵醒了吗?”沉熠放下还没打开的药膏,缓慢地贴过来。

傅眠揉揉眉心,刚想说没有,是自己做噩梦吓醒的,却陡然发现已经记不清梦的的内容。

他皱皱眉,最近总是这样,除了醒后的一身冷汗什么也记不住。

或许有些太累了。

叹口气,他不再纠结转而换了个话题:“我怎么趴着了?你推的?”

他睡相很好的,只要沉熠不乱动他能抱着对方一晚上一动不动。

“嗯。”沉熠贴过来搂住他,伸手抹掉男人额头的薄汗,温热的体温让傅眠心神稍宁,

“我说趁你没醒帮你涂个药,我动作很轻的,谁知道你还是醒了。”

话罢他低头吻吻傅眠的眼睛,长而直的睫毛扎在嘴唇上触感奇妙: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算了。”傅眠没躲,更加用力地拥住他,这场噩梦的威力比以往都要大,竟让他有些抗拒闭眼。

沉熠也不勉强,又问他:“背还疼不疼?还有那个什么”

昨天晚上玩的有点太疯了。

傅眠在这方面一向是不加节制,沉熠平时还有点理智能拽住些,但昨夜两个人情绪起伏都很大,发泄到性.事上就是胡搞一通,床没塌都算质量好。

男人显然还没缓过来,沉熠问这种问题他平时肯定是要贫嘴两句的,现在却只是摇摇头,乖乖回道:

“都没事。”

沉熠见他的状态有些不放心,搂着人伸手在背上摸了摸,光滑如初,没有任何红肿的迹象,不说谁知道昨天晚上挨了一顿抽。

他心中暗自感叹,真不愧是龙傲天,身体素质也有点太强悍了。

又低头去和人接吻,看着对方苍白的脸,他放在后背的手就挪到后颈轻轻按捏去安抚:

“早上好,小寿星。”

傅眠无声笑了一下,微微后撤与沈熠的唇分离,凝望他的眼睛:

“嗯,早上好,男朋友。”

话是这么说,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好,脸色也白,笑的也勉强,张狂桀骜看不出一点,只剩下绵长的潮湿。

沉熠望着他,想了想,又凑上去亲了亲这人的唇,在他耳边低声说:

“早上好,我爱你,以及开心点。”

话罢他拽着被子盖过头顶,自己慢慢钻到下面去。

傅眠听到这句话时眼神恍惚一瞬,想起昨晚沉熠的话——

“你感受不到我爱你吗?你感受不到,我以后每天都对着你说一遍。”

还真从今天开始了傅眠嘴角上扬一瞬,喉咙一动想说什么,却在下一秒被沉熠的动作惊吓住。

什么不安心悸都没了,他的手慌忙的去拽对方,阻止的话脱口而出:

“别——”

可是只吐出一个字,脸色却在一瞬间从苍白变得更加苍白甚至痛苦了,

“操,沉熠,”他呼吸急促的骂了句,崩溃在虚弱的语气里掩饰不住,痛的想伸手去拽人的头发,又在下一秒停住,换个方向使劲锤向床单,

“那不是用牙的,别咬了!!!”

第79章

上午就这样在家里消磨了一上午。

两个人在床上腻歪了好一会儿, 到最后甚至是沉熠先爬起来的。

按照江城那边的习俗,他给傅眠煮了鸡蛋,不过大概是和傅眠住在一起十指不沾阳春水太久, 他煮蛋的时候还不小心被热水烫伤了手。

就是这样也硬拉着傅眠没让插手,最后顶着被烫起燎泡的手给人剥了鸡蛋。

蛋清莹白, 拿在手里散出一股珍珠的莹润感。

把鸡蛋递给傅眠,看人低头认真吃鸡蛋的神情,沉熠想了想,学着小时候徐雅云和沈褚给他过生日的模样,用还带着鸡蛋余温的指尖去捏了捏傅眠的耳垂:

“吃蛋迎岁, 食蛋增福, 我们棉籽吃了鸡蛋今年会健康如意,心想事成的。”

他捏的是傅眠没打耳洞的一边,耳垂有些薄, 在明亮光线下甚至能看到透明皮肤下的血肉。

听说耳垂厚的才被说有福气…耳垂捻在指尖很柔软,沉熠神思不自觉跑远,心想说来也是,傅眠这一路走来这么辛苦,实在说不上有福气。

无论是少年天才,商业奇才,还是金融巨擘,不管旁人眼里给傅眠贴了多少标签,在沈熠眼里他一直都是高中夜晚里骑机车带着他飞驰的少年。

他从不觉得他有福气, 也不觉得他幸运, 只知道如今的一切都是对方付出了十倍百倍的艰辛才得到的,一步一步都是自己走过来的。

不过虽是这么想的,他还是没忍住用了些力磋磨这人的耳垂,想让它摸起来没那么薄。

总是希望他没那么辛苦的。

傅眠自沉熠说完祝词开始就没说话,反而是把鸡蛋掰开将里面的蛋黄挑出来递给沉熠,送至唇边:

“你吃。”

鸡蛋分你一半,今年得的福气也分你一半。

沉熠不喜欢吃水煮蛋,但也没躲,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含糊道:

“好了,一口就行了。”

傅眠也没勉强,收回手直接把缺了个口的蛋黄全部塞进嘴里。

“哎哟,你慢点吧,小心噎着。”沉熠看他一下塞进去有些无奈,把牛奶递到人手边。

他不是煮鸡蛋的熟练工,煮出来的鸡蛋偏老,蛋黄不是溏心是熟的,一碰就碎成粉的那种,这么吃肯定得噎着。

“知道你以前工作忙没时间吃东西,但现在不是闲下来了吗,这毛病要改的,吃饭太快对胃不好,别搞成胃病了。”

说着沉熠内心陡然爬上些许遗憾,微妙的情绪蔓延心墙。

以前看傅眠对他去法国的三年耿耿于怀,总觉得对方有些夸张,对他来说两个人既然已经在一起,那就应该向前看去,过去的早已过去,不要花现在的时间去介怀过去。

却没想到现在的自己会对过去那些不在一起的岁月产生遗憾和后悔。

这些年里他们分开太久了,信息和通话不能解决一切,更别提这三年傅眠与他近乎断联,许多苦难和痛苦他没有陪着对方渡过,甚至其中有些本不用存在的痛苦是由他造成的。

哪怕他根本不知晓。

沉熠右手托腮,安静地望着还在吃鸡蛋的傅眠,这厮相当听话,说不让狼吞虎咽,现在就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送,放慢咀嚼的速度。

看着他,沉熠突然冒出一句:

“诶棉籽,要是有人告诉你,你的人生还有另一条路,更轻松也更自在,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傅眠皱着眉头把鸡蛋咽下去,他也不喜欢吃鸡蛋,喝了口牛奶压下去那股腥味,又不知道想起些什么,眼神警惕地望向他,

“你后悔了?”

“不是,我后悔什么啊?”沉熠摆摆手,心说简直开玩笑,他能后悔吗?后悔自己没有像书里那样被车撞到五十米开外?

“我是在问你,你后不后悔,如果可以更轻松的度过这些年…”

“不后悔。”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沉熠抬眼望着面色平静的傅眠,缓慢的眨了眨眼,说话的速度下意识放慢,

“可你还没听我说完那条路是什么…”

“是什么都不后悔。”

男人慢条斯理地用消毒湿巾擦了擦手,他把椅子往沉熠的方向拉了拉,伸出还沾染着湿意的手握住对方,直视这双清澈澄明的眼睛,

“我已经得到我想要了的,不管你说的那条路是什么,到底有多轻松,我都不会因为过往一些微小不足道的痛苦而后悔现在的所有。”

“我之前告诉过你,我得到的一切不过是我走向你的过程,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他握紧沉熠的手,轻轻吹了吹对方被烫伤还有些红肿的手,

“我想要达成的结果已经实现了,过程的好与坏我根本不在乎。”

傅眠是个商人,在生意上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大胆的像个亡命徒,无数次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赌在牌桌上,只为去追求更高的利益。

可是全部有关沉熠的事他一件也不愿意去赌,百分百地握进手里的东西为什么要松开,这已经是他愿意永不醒来的美梦。

“再说了,沉熠,”他摩挲对方的腕骨,小心着不去碰被烫伤的地方,语气坦然,不是在说情话,而是在说他真实的想法,

“获得珍宝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骑士救公主还要经历许多磨难呢,对于我得到的来说,我觉得我付出的太少了。”

对方那么好那么好,他只觉得自己拥有的不够多,可以付出的不够多,怎么会嫌太累太苦。

他观察着沉熠的神色,半开玩笑半是真心地说:

“你最近怎么回事?老是爱问这种问题?”

“当然不是,我…”沉熠一愣,大脑瞬间清明,他下意识握紧傅眠的手,说的相当含糊,

“只是有东西不太甘心,想让你也不甘心。”

作为世界的主角,世界意识对傅眠的影响太小了,这么坚定这么倔强,在感情方面他连一次松手的想法都没有,世界意识对他无可奈何。于是只能从沉熠入手,想撬动某人坚硬的壳。

不过沉熠扫了一眼摊在茶几上懒洋洋晒太阳的《商业至尊》,不过可惜,在世界意识到来之前书精就已经出现,用那种堪称痛苦的冲击让他对世界的认知解构重建。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而自己是真实的。

世界虚假,血肉真实,这种想法使沉熠从某种程度上脱离了世界的运行逻辑,与世界割离。

所以世界意识对他的影响并不大,虽然偶尔出产生些许犹移,但不会像陆婉那样,行为和思想都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完全失去了行事的逻辑。

喔,沉熠笑眯眯地望向在茶几上昏昏欲睡的书精,看来现在还要感谢至尊大人啊。

同时心中又闪过一丝新的疑问——

以前他以为书精是类似天道之类的意识化身,出现是想要把感情线回归到正轨,只不过是因为当年自己乱说话把力量都用光了才没有去完成。

但是现在仔细去想,它虽然一直赞美着书中的一切,口口声声称着傅眠是龙傲天,拥有无数后宫。

但当傅眠和自己真的在一起后它也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现,很轻易地就接受了、

甚至当年是它的出现让自己与世界割离,现在才不会深受世界的影响。

这么看来《商业至尊》和世界意识根本没有关系,甚至处于对立面。

那它是从哪来的呢?

“下午出去一趟吧,买个素链,你把我送你的这个吊坠重新戴回去。”男人沉然的嗓音打破他的出神,他抬头,就见傅眠正在往他问下午的安排。

傅眠压根没听懂沉熠说的什么甘心不甘心,但是看对方不欲多说的表情就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虽然还是很在意对方明显有秘密的隐瞒,但是他感受着脖颈处的重量,觉得没什么要紧的,不需要惊慌。

“行啊,说实话戴着长时间猛地摘下来还挺不习惯。”

沉熠将疑问又重新压回心底,爽快答应,

“干脆午饭也出去吃吧,当然你不嫌弃我做也行,反正你今天生日不许动手。”

想也没用,他不再去看茶几上的书精,在这种超出人类常识的东西面前,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外没有任何办法。

“那就出去吃,别再伤到手了。”

傅眠想也没想,有点心疼的看着对方红肿的手背,冷白薄弱的皮肤被烫的通红,肿的连青色筋络都看不见了,

“你这再被烫一次估计要痛死了。”

“没事的,刚刚不是涂过药了吗?”

“那也疼,还有昨天晚上划到脚踝上的,你说说,这几天受伤几次伤了?”

“小伤的,我不疼。”

“ 可是我疼,我快痛死了。”

“ ”

*

“就这条吧。”

珠宝店内,沉熠指着柜台随意选了一条和傅眠脖间差不多的,素链没什么挑的,就是个链子,

接过侍者从柜台里拿出的链子,傅眠将那枚黑曜石串进去,胳膊搭在沈熠的脖子上,呼吸纠缠中他神情珍重的将对方脖后的暗扣扣上,接着稍退一步,看这枚黑曜石重新在对方锁骨上方闪耀。

犹如留白的水墨画,浓墨染在无瑕的宣纸之上,黑白都闪耀着各自的魅力。

“就这条吧。”他看着,也说了一句,眼睛不肯挪开。

“行了别看了,还有人围着呢,好意思吗?”沉熠将卡递给侍者,趁没人轻轻捂了一下傅眠的眼睛。

傅眠快速地眨了下眼,睫毛蹭在对方手心带来奇怪的感觉:

“怎么就结账了?不再看看吗?我觉得这些你戴着都好看,要不都买走吧”他说着就要示意一旁的柜姐都收起来。

“够了够了,我不喜欢这种东西,买回去也是放着积灰。”

沉熠握住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拿回卡就拽人走出店门。

他说的是实话,沉熠物欲不高,自小在锦绣堆长大更是让他看尽拥有一切世间堪称珍贵的东西。

几乎没见过他对任何东西有什么浓厚的兴趣,珠宝之类更是从小看到大,对于他来说这种东西就跟家里的苹果一样,无用且无趣。

说不定连苹果都不如,至少当年在德国饿的不行的时候他会吃苹果的。

“不喜欢?”门外寒冷的空气让傅眠在口袋里握紧对方的手,听到他的话心中一跳,想起那对戒指抿了抿唇,故作平静地问,

“什么样的都不喜欢吗?”

戒指也不喜欢吗?

“是啊。容易贬值不说,戴着还很麻烦,很容易丢。这个项链我还是戴在脖子上没摘下来过呢,就这样在国外丢了两次,让我大半夜打着手电在小区好找。”

沉熠回握住他,无视来往人群好奇探究的眼神,坦诚道,“你别买啊,我不喜欢。”

只是看着傅眠的脸色不好,还以为不让买对方不高兴,他想了想,建议道:

“你要真想买,可以买黄金,这东西不容易贬值,也好储存,我奶奶就喜欢买。”

黄金傅眠下意识地把那两枚戒指换成黄金的颜色。

“ ”

他没说话,默默往前走着,只是脸色变得更难看。

这是怎么了?沉熠悄悄斜他两眼,心说最近脾气怎么越来越怪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还没想明白,肩头的书精蹦跶了两下,用翅膀拍拍他的后脑勺,语气有点兴奋:

“沉熠!沉熠!你看那个抓娃娃机里面的玩偶,长得和我好像!”

脚步一停,沉熠顺着它的话扭过去,视线转投到商场角落的几台娃娃机上——

黑色的书体,身后有两只张开的白色翅膀,做工精细,栩栩如生到下一秒就会飞起来。

确实,和书精长得还挺像。

除了没有标题的那四个字,其余几乎是一比一复刻。

像的有点诡异。

沉熠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面上却没显,甚至语气温和的问书精:

“想要?”

书精嗯嗯连声应着,翅膀积极地扇合带着阵阵寒风。

“行,等着吧。”

他爽快答应,拉着傅眠来到这台娃娃机面前。

“你想玩这个?”傅眠见他扫了一下这台自助娃娃机上的码,有些意外的问。

“嗯,我想要这个,不可爱吗?”沉熠问他,指着玻璃柜里面长得酷似书精的玩偶,余光瞥见书精的翅膀毛悄悄红了。

这小东西他心里暗笑一声,塞了两个币进去。

傅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到这玩偶的造型,心下漏了一拍,脑袋突然胀痛。

有许许多多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但都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

他面上无异,站在一旁看沉熠抓娃娃,视线在玩偶身上一寸一寸仔细观察。

总觉得很熟悉。

这些沉熠都看在眼里,他垂下眼心里有些想法,只是没确定现在不好妄下结论。

他一口气买了一百个币,娃娃机抓一次要两个,叮叮当当的币掉下去的很快,只是玩偶却没那么好抓,一挪一蹭的,二十分钟过去也只前进了不远。

“不是,这种机器不是一般有概率的嘛?你投进去这么多都不够?”

傅眠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放在手边的小筐里就剩两个没忍住上前一步,沉熠掏出手机正打算继续扫码买币,听见人这么问就建议道:

“可能是商家把夹子调松了,你要不要试试?”

“我?”傅眠罕见的有点犹豫,他望了一眼安详躺在玻璃柜里的玩偶,感觉十分异样,却说不上好怀。

沉熠点点头,扫了一眼立在肩头期待玩偶的书精,看着傅眠,提议道:

“你试试嘛,反正就剩两个币了,我记得你以前玩这个挺厉害的。”

看对方的模样显然是十分想要,傅眠按下那点奇怪的感觉,捡起筐子里的两个币塞进娃娃机,握着操纵杆嘴上还说着:

“行吧,但是没抓到别怪——”

他话还没说完,玩偶已经从夹子上掉下来从出口骨碌碌的滚出来。

刚好砸到傅眠的脚边。

第80章

玩偶掉到傅眠脚边,他愣了一下,随即弯腰捡了起来。

拿在手里去看和隔着一层玻璃观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玩偶外表是一层柔软的面料,里面填充满棉花, 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种很亲切但又很厌恶的感觉。

傅眠拧眉盯着看了两秒,把它递给了沉熠,回答他刚刚的话:

“我不觉得可爱,有点丑。”

书精本来看到男人把玩偶夹出来还很高兴,呜嚷呜嚷叫着说不愧是龙傲天,下一秒就听到这话,因激动而张开的翅膀一下就收束起来,立在沈熠肩头不说话显得有点可怜。

虽然和沈熠谈恋爱后的傅眠让它滤镜碎了一地,但男人在它心里还是很重要的,对方的一句丑让它十分受伤。

“别这样说嘛,多可爱啊,你看这个翅膀多白啊!”沉熠扫了一眼垂头丧气的书精,连忙拿着玩偶向傅眠展示。

他拨拉着玩偶身后的羽毛翅膀,雪白的羽毛在空气中簌簌抖动,一看就很柔软的样子。

傅眠掀起眼皮撩了一眼,看见这双翅膀厌烦的感觉更是蹭蹭往上冒,往日他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和沈熠唱反调, 今天不知怎的, 看见这玩偶就夸不出来一句:

“不好看, 配色也有问题, 黑色的封面配白色的翅膀显得很怪,整体感观更是不好,看上起呆板又死气, 怪不得放抓娃娃机里面,零售没人买吧?”

沉熠: 怪不得京城天气这么干也没见你舔过嘴唇,怕把自己毒死吧。

至尊大人站在沈熠肩头泫然欲泣,翅膀因抽噎一颤一颤抖动着,虽然没说话但浑身上下透露着心如死灰的痛感。

沉熠趁傅眠没注意飞快地抬手揉了揉书精的书脊,他轻咳一声,再次尝试着给书精说好话:

“我觉得特别可爱,而且摸起来也很温暖很软。”接着犹豫片刻,用了一种隐晦的说法,

“而且吧,我之前有一个这样的,高考结束就有了,出国的时候带走了,这些年在国外一直都是它陪着我的。”

天天和书精斗嘴吵架,现在突然夸它沉熠还不太习惯,说得磕磕绊绊,脸色十分不自然,

“这个娃娃很漂亮的,我在国外那么多年都是它陪着我的,其实当时它也可以留下来去陪它喜欢当时喜欢的人,但是它还是陪着我去了。”

在国外书精一句话都听不懂,尤其是在德国的时候沉熠忙于学业,没有时间和它沟通玩耍,它就自己呆在家里看电视看电影,哪怕到现在因为两个人谈恋爱的缘故,沉熠常常把它丢到书房独自看电影,它也没有抱怨过什么。

“它很好的,一点都不丑。”

话音刚落,沉熠就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书精的翅膀抱住,含着啜泣声的娃娃音飘过来:

“呜呜呜呜沉熠你太好了,对不起呜呜当年在你外公家那个花瓶就是我乱飞碰倒的呜呜对不起”

抱的不紧,但是羽毛磨蹭着脖颈非常痒,沉熠也不习惯这种肢体接触,活动了两下将书精拎开稍微安抚了一下它因感动而愧疚的坦白行为,并把这笔账狠狠记在心中等待下一次斗嘴的时候翻出来。

傅眠听完他的话一直没有吭声,直到沉熠拽着他走出商场的时候才开口,听语气还是有点别扭:

“还行吧,看在你的份上,丑是丑了点,还称得上可爱吧。”

沉熠一愣,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眼睛弯起来:“你才是喔,棉籽。”

根本不喜欢还会因为自己去别扭地接受,软的沉熠心都塌下来一块。

爱是妥协,是忍让。

之前沉熠总觉得傅眠不懂爱不会爱,但其实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什么?”傅眠没听懂他的话,皱眉追问,“我很丑吗?”

“没有的,我夸你可爱。”沉熠把人夸得嘴角压不住地上扬,

“你帅的不得了好吧。每次我们两个出来,都没有人看我的,大家都在看你”

撒谎。傅眠抬眼扫了一眼街上来往的人群,能感受到无数视线落到身旁人身上,这让他想到以前。

其实从高中认识沉熠开始,他就一直很受欢迎,只是沉熠自己不觉得。

他在充满爱的锦绣堆里长大,父母把他养的温和明朗,受人追捧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早已对他人的注视习以为常。

要是放在以前,傅眠察觉到这些视线定是会不高兴的,他恨不得把沉熠藏进家里不给任何人看,这里的每一道视线都会加重他的燥烦。

但是现在…悬在锁骨之上的翡翠好似一口暖泉,汩汩热流涌进心脏,浸的他每一丝心绪都踏实沉然,生不出一丝不安,于是只是握紧沉熠的手:

“没事,他们不看你我看你。”

他一向很好哄的,只要沉熠的一句话他就能全心全意的相信。

“哇,那真是好荣幸。”

国内的风气还是比较保守,像这样两个男人在大街上手牵手肯定会引起不少目光。

沉熠还做不到像傅眠这样面不改色,但也没有松开手,任由他牵着。自己低头把通红的耳根往衣领里埋了埋。

“诶?差点忘了,蛋糕,买一个?”

低头时余光恰好扫过街对面一家装潢温馨的甜品店,这才想起来某人生日还没买蛋糕。

傅眠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街对面的甜品店光线明亮柔和,透过一层明净的玻璃可以望见里面摆放整齐的甜品。

“不用了吧,”傅眠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吃甜的,早上也吃过鸡蛋了。”

过生日吃蛋糕这些在现代许多人眼里是习俗的活动在傅眠这里却行不通,小时候家里穷,别说吃蛋糕,老太太给他煮个鸡蛋他都能很高兴了,后来经济条件宽泛些他也买来尝过,又甜又腻,一点也不好吃。

起码不像当年别人家小孩手里的好吃。

但是后来,他真正不喜欢吃蛋糕是在沈熠十九岁生日那天。

两个人在花园里吵了架不欢而散,等到他再走进大厅时就有同来参加宴会的同学塞给他一块蛋糕,说是沉熠刚才切蛋糕特意给他留的,又调侃了他和沈熠的关系,说这蛋糕沉熠除了他父母和外祖只给他切了,其他人分的都是单独的茶杯蛋糕。

傅眠当时没说话,望着在舞池里牵着女孩子翩翩起舞的少年,默默用勺子慢慢剜了一小勺送进嘴里,奶油醇香绵密,混着水果夹心的清甜一下子爆发在味蕾,和他吃过的蛋糕都不一样。

既不甜也不腻。

他慢慢咀嚼着柔软的蛋糕胚,望见沉熠那双父母,都站在舞池边,一个举着相机正在给儿子拍照,一个端着香槟看似毫不关心实则眼神一直往舞池中央瞟去。

奶油醇厚的香甜还在口腔内蔓延,傅眠却只尝到一股苦涩,夹杂着自尊,敏感,自卑和心绪无法诉说的痛苦。

他自此很少吃蛋糕,每尝一次就仿佛又回到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夜。

“还是买一个吧,过生日呢,不管喜不喜欢,仪式感要有嘛。”

见人脸色不太好,沉熠也顾不上周旁人的眼神了,抬手搭在傅眠后颈轻轻捏了捏,贴近他的面庞轻声建议,

“买个茶杯蛋糕算了,尝一口,也算个意头。”

明亮轻柔的嗓音让傅眠一瞬间回神,他望着沉熠琥珀般的眼睛只觉阴云被驱散,定了定神,答应道:

“那就买一个,”接着他拽住沉熠的衣袖,语气不知为何带上些执拗,

“用我给你的那张卡,用那张卡买。”

年少不可得之物不需用一生去追逐,它早已掉入手中。

沉熠心说谁买个小蛋糕还刷银行卡,也不知道人家甜品店有刷卡机没有。

虽然有点离谱,但还是答应了:

“行啊,那你先去开车我买完过去。”

他交代完就趁着绿灯走到街对面,没注意到傅眠欲言又止的神情。

男人望着他的背影,陡然发现那只玩偶还在沈熠手中,随着人一起进了甜品店。

忘拿过来了,他皱皱眉,不知为何迈不开腿去停车场,心下有些惴惴,索性就站在原地等沉熠回来。

沉熠的动作很快,街头的红绿灯只切换了三次颜色,他就已经拎着只包装精巧的小纸盒出了甜品店的门。

隔着马路望见傅眠还站在原地没动,他显然是一愣,但随即表情就恢复正常,举起纸盒眨眨眼朝男人示意——

蛋糕竟然是星星形状的。

傅眠笑了笑,莫名的焦躁被他的动作压下去些,招招手让人过来。

街道上人流量很大,车倒是没几辆。

沉熠沿着斑马线慢慢走过来,右手还拎着那只丑丑的玩偶。

红绿灯显示的是绿灯,路过为数不多的几辆车都在白线内等待红绿灯。

星星蛋糕被拎在左手,沉熠走的很稳,它在纸盒里一动不动。

傅眠就站在路边,能听见暂停着等红绿灯的汽车的发动机轰鸣声,像是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发出的咯吱声,等待着彻底反弹。

焦躁忽然又涌上来,傅眠再次招手想让沉熠快点过来。

已经走过三分之二的路程,沉熠看到他的手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右手里的玩偶就突然掉到斑马线上,柔软的身躯在地面上弹了两下落在脚边不远的地方,洁白的羽毛翅膀染上灰尘。

绿灯的时间还很长,沉熠下意识的弯腰想把玩偶捞上来。

可就在这一瞬,耳边忽然传来刺耳的车鸣,引擎发动的巨大轰鸣还有傅眠的一声惊吼——

“沉熠!”

他感受到一股剧烈的拉扯,胳膊被人拽的生疼,脑后几缕头发被什么疾驰而过的东西刮得飞扬,紧接着被人抱着扑倒在地,身体被紧紧抱住。

傅眠垫在他的身下,一起摔在在马路台阶边。

顾不上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也顾不上头痛欲裂的脑袋,男人慌忙爬起来去察看沉熠的状况,

他脸色苍白,像是被这辆突然冲出来的汽车吓坏了,左手还紧紧拽住沉熠的胳膊,指尖都在颤抖,喉头痉挛着说不出话,只能一遍遍查看男人的身体。

看着远处飞砸进店铺内的汽车,沉熠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后怕就见傅眠惊魂未定的样子,他勉强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纸盒,安抚道:

“我没事,就是蛋糕磕的没样子了。”

傅眠想骂他两句,可是喉咙像是被卡住一般发不出声,只好颤手去给他擦脸上的灰,力度狠重,脸颊被擦出道道红痕。

擦得很痛,沉熠没躲抬头忍受着,接着往马路上看去,玩偶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是不是被飞啸而过的汽车卷走了。

太巧了,就那样突然从手中掉下去,而且自己明明知道这东西有问题,却还是昏了头一样在马路中间弯腰去捡。

世界的排异程度加深了。

不只是思维影响,现在要直接下手了吗?

沉熠琥珀色的眼眸在此刻显出几分冰冷,但是垂眸看见傅眠苍白的脸色和惊惧的神情,又一下子缓和下来,他抿抿嘴,安抚:

“你呢?有没有磕到哪里?疼不疼?”

他问男人,擦掉对方额上的冷汗拽着人一起站起来。

几乎没人注意他们两个,这辆砸进商店的汽车撞飞了好几个人,最远的一个甚至五十米开外,所有人都涌过去。

哭声,喊声,黛青色的沥青路上什至有不甚明显的血痕,逶迤一路。

傅眠沉默片刻,不准痕迹地扫过马路中央原来玩偶掉落的地方,又瞟了沉熠肩头一眼,最后用一种沉熠看不懂的眼神望他许久,唇瓣开开合合终于控制住声带,用气音挤出一句话,低伏艰涩,

“疼,沉熠,我快疼死了。”

就在看见这辆车冲向沉熠的一瞬,他心脏骤停,大脑突然涌进许许多多的碎片,一股脑的塞进来挤得他头痛欲裂,画面太多他一时无法理解,但每一帧里都有人躺在血泊里。

控制不住全身颤栗,傅眠忽视疼痛抬手将沉熠抱的很紧很紧,埋头进对方颈窝,鼻尖抵着薄弱温热的皮肤能感受到皮下血液的流动,紧贴的胸膛能捕捉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

生命还在蓬勃。

这种认知让傅眠放弃一切忍耐,他狠狠咬在沈熠的侧颈。

牙齿深陷在皮肉里,有甘甜滚烫的血液从其中渗出来,一点一点淌进傅眠的胃里,烫的他心脏蜷缩。

耳鸣声不断,他紧紧抱住沉熠,呼吸紊乱,嘴唇贴在对方脖颈颤抖哆嗦了几次,一种破碎支离的声音传出来,伴随着哽咽和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我好疼啊沉熠,就差一点点我好疼”

就差一点点,在这第三十一万三千九百六十一次的轮回中,

我只差一点点就要再一次失去你。

穹顶阴沉下来,慢慢变成和沥青路一样的黛青色。

哭声,喊声,血液和汽车燃烧的气味在空中蔓延,一切都嘈杂混乱。

“那还差一点嘛,我还活着。”声音含笑,听不出惊慌。

第一颗星星明亮起来。

世界自此颠倒。

*

到家的时候夜色已经沉下来,傅眠还是抱着沉熠不肯撒手,貌似这一场差一点发生的灾祸对他的惊吓更大些。

“没事了我不是好好的吗?”沉熠被他压到沙发上,望着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找伤口的傅眠表情有点无奈。

对方过度紧张的表现反而让他心底那点慌乱消下去,他伸出手掌贴在男人的后颈,手一弯就像拎小狗一样拎着他的后颈把人拽离:

“我身上最大的伤口,”他侧了侧脖子,侧颈赫然露出一圈牙印,

“就是你咬的。”

他抚了抚傅眠的脸,指尖一勾将那枚戒指从衣服里勾出来,绿色莹润,光芒游走在圆环之上舒缓柔软,

“没事的,”沉熠轻声道,“我不是把它送给你了吗?”

“Avec cet objet, je te doout entière ma vie et mon me.”他又念出这段法语,

“我的生命和灵魂都已经献给你,别人拿不走的。”

换做对别人说,那一定是充满浪漫的谎言,但是他面对的是世界的主角。

傅眠握紧他的手,轻轻去吻他的唇,低声呢喃:

“我知道的。”

所以才有这无数次的循环。

在最初的相恋之时,你将生命与灵魂献给我,赐予我永不醒来的权力,那沉熠,我将抛弃我的姓我的名,只为赋予你永无忧患的安眠,哪怕要为此循环无数次。

你不会死的,永远都不会。

傅眠低下头加深这个吻,翡翠垂下来,光晕流转,无数莹绿构成圆环,循环流淌在圆圈内。

*

这个安静的夜还出现了其他小插曲。

沉熠把书房的门关上掩住里面电脑的光影,走到客厅发现傅眠已经将那块摔得没有形状的蛋糕放到盘子里。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与落地窗外辉煌的夜景遥相呼应,傅眠半支着身子坐在茶几前,见沉熠从书房出来垂下眼掩住情绪,突然问了一句:

“我之前一直没有问你,为什么老是把书房的电脑打开又关上门不看?”

“还有,”他歪歪头,似乎真的很好奇,“有时候在公司我去你办公室找你,你旁边总是有一台设备放着电影,可你那时候在处理文件没有人看啊。”

“这个”突然这一问把沉熠钉在原地,他结结巴巴半天,说出的缘由十分牵强,

“主要是额之前在国外没人太孤单了,家里家里冷冷清清的,于是每次都放点影片增添点热闹对,热闹。”

傅眠望着他,见人额头薄汗都急出来了,笑了笑,语气意味不明:

“是吗?”

“是啊!肯定是啊!”沉熠慌忙应了两声,把灯关掉走过去把蛋糕的蜡烛点燃,想要转移话题,

“别管那个了,赶紧许愿吹蜡烛吧!”

一簇小小的火焰跃出来,映亮傅眠的眉眼,就连黢黑的眸底都被照亮,他没再看沉熠,慢慢闭上眼睛。

眼前陷入黑暗,寂静中能听到火焰燃烧发出的哔啵声,也能听到某人沉稳清浅的呼吸。

沉熠长命百岁。

他许下了愿望。

接着傅眠睁开眼吹灭这根小小的蜡烛,左手拽住想要起身开灯的沉熠,右手随意在蛋糕上剜了一指奶油送入自己口中,随后爬过去与某人接吻。

室内昏暗,人影也模糊,影影绰绰之间只能听到不甚清晰的询问,带着忽轻忽重的喘息——

“不吃蛋糕了吗?”

“我不是喂你了吗?不不行的话,你再喂喂我吧。”

*

荒唐不知持续多久,但在结束时客厅已是一片狼藉,奶油蹭得到处都是。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傅眠倚在落地窗旁,披着沉熠的外套,指尖夹了支细长的烟,烟雾渺渺中他头抵在玻璃上,眼神投在远处不断变换的灯光秀上。

烟尾处橘焰刚刚攀升到一半,男人抬手掐灭了烟。

他将沉熠的外套又扔回沙发,露出里面单薄的衬衫,领口敞开着依稀看出些缠绵的痕迹。

薄荷烟气徘徊在客厅上空在此刻显出冷冽,傅眠望着书房的门,光线从底部门缝倾泻几丝。

他走过去打开门,步伐不紧不慢。

电脑画面不知被谁按下暂停键,光影定格在这一刻。

傅眠垂眸看着立在书桌上已经睡着的某本书,眼中闪过一丝厌烦。

他没有伸手去拿它,只是指尖动了动,那书就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拎起来,紧接着从书桌掉到他脚边。

在这东西睡眼朦胧的目光,他淡声开口:

“别装了,谈谈吧。”

滴答滴答,客厅的挂钟再次指向十二点。

今天会去瑞士。

一切即将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