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平时常待的滑轮椅上,五条悟正同样安静地坐在那里。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盒拆开的什锦坚果,品质相当好,是由他根本没记住的某个御三家子弟今早专程送到高专的礼物。

附着的信中内容啰啰嗦嗦,也不知道是要向谁表达慰问之情。

五条悟漫无目的地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才抬手从精致的木盒里挑出一颗核桃,徒手将它连壳带仁捏得粉碎,又用术式操控着它的残骸,百无聊赖地试图将它们拼回原状。

“所以,”家入硝子用尽可能稳定的声音说,“为什么不让我去治疗姬野?” 五条悟有点冷淡地说:“因为没有必要。” 家入硝子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不能让我去看看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吗?”她说,“之前用过的地下诊所应该还没有暴露……” “我说了,没有必要。” 五条悟转向她,脸上没有表情。

她无从推断他此刻在想什么,这句简短的话语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信息。

“在公共场合受到枪击,今早就已经上了新闻,现场图片在网络上传播得到处都是。”家入硝子冷静地说,“五条,姑且确认一下,你还记得我是能当场进行治疗的医生吧?”

“啊,我记得。”五条悟说。

家入硝子:“那么我再确认一下,你还记得并不是只有你认识姬野吗?真正算下来的话,她和我相处的时间应该比和你要长……”

“不可能。”五条悟把碎成粉尘的核桃丢进垃圾桶,又随手捏了一颗榛子剥壳吃掉,十分坚定地否认家入硝子的话,顺便作出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奇怪发言,“——你休想做她的猫。”

“……说什么胡话呢你。”家入硝子道,“她到底怎么样了,至少告诉我是不是还活着吧?”

五条悟莫名其妙地说:“当然还活着了,否则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坐在这里,而是早就把总监部掀个底朝天,找出来罪魁祸首鞭尸一百次了——嘛虽然现在也不会放过那人就是了。”

家入硝子难得地露出了火大的表情:“那你说什么‘没有必要’啊?!”

“就是字面意思的没有必要啊。”五条悟说,“踝关节扭伤,额头擦破了一块皮。这种程度的小伤还不至于出动高专之宝吧?”

家入硝子:“……哈?不是中弹吗,新闻图上明明都满身是血了来着?”

五条悟起身在医务室里溜达一圈,顺走两只密封袋,单独挑出夏威夷果装了满满两袋,这才慢条斯理地回答同期的问题。

“假新闻嘛,借位,PS,春秋笔法,基本就是这么回事。啊对了,她现在对外公布的状态是抢救中,稍后看心情可能会更新成抢救失败,硝子你记得别说漏嘴噢。”

家入硝子无话可说地看着他。

五条悟:“到现在还叫她姬野,就这样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她和我相处的时间比和你要长’啊。——夏威夷果我拿去医院了,她喜欢吃这个。剩下的和学生们一起分了吧。”

说罢他就摆摆手溜掉了,只留下家入硝子火大地向他的背影丢了一颗根本砸不到人的椒盐腰果。

** 五条悟无论如何也不会向家入硝子坦白的是:

他在不到半天之前,由于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像只昏头猫一样把联系人里的字母系列戳了个遍。

并且在连和电子产品长在一起的E君都没有回复的情况下看到了新鲜出炉的社会新闻,险些当场直接在城市中运用术式进行远距离高速移动。

好在兵荒马乱之中,还有个靠谱的总监秘书直接从总监部打电话到高专,让五条悟在夜蛾正道审视的目光中得到了第一手消息。

如果说他一开始心情不好,是因为从种种迹象之中意识到了哈泽尔此次遭袭多少和他有关系的话。

让他拎着两袋坚果抵达医院,进入保密性很好的私人病房,并且成功化身暴怒霸王龙这种事——

其导火索显然只会是那个以扭曲的姿势斜靠在病床上,脚踝缠着加压绷带、头上贴着纱布,手中还顽强地举着一整瓶常陆野咖啡啤酒的人。

** “抱歉。”

夏油杰礼貌地谢绝了加茂的合作邀请:“还有家人在等我,我没有手机,如果错过约定时间的话,她们会很不安的。”

“是我打扰你了。”加茂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是那两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吗?她们正在外间吃点心,被照顾得很好。”

他在夏油杰没能掩饰好的警惕目光里抬手示意:“我想你们年轻人大概也不是很乐意陪我这样的老头子聊天,请吧,我就不送了。”

未满五十岁的加茂家主捶捶后腰,摇头自言自语道:“老咯。”

第 86 章 第 86 章

“那么现在你面临的情况是:作为队友的PC1被狂信徒封印,

离撕卡只有一步之遥;由于身上携带咒物,古神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你。与此同时,你被怪物「模组作者的恶意」腰斩, 血量只剩下10,SAN值再跌2点就会陷入永久疯狂。

“现在有位好心陌生人提醒,

如果能将关键咒物「由于做了太多次美甲导致真菌感染的宿傩残指」——我说,这个名字是不是起得太长了一点?——带到召唤仪式的现场,就能阻止古神降临。但时间只剩下最后两个小时,怎么办,

要放弃吗?说这么长的话真的好累,快点结束吧。” 病房的遮光窗帘拉得很紧,只开了茶桌上的一盏台灯, 昏暗的灯光照出了房间里三个人风格迥异的反派架势。

作为KP的C君捧着一本小册子,非常没有素质地作出大量超游发言,用他一贯冷淡的声音向病房中的其他两人总结目前的绝望状况。

由于操控的PC被队友的种种作死行为所背刺、已经失去行动能力,无事可做的哈泽尔很闲地靠在病床上,像调制药剂的女巫一样幽幽地晃着手里的啤酒瓶——原本是D君准备喝的,

被她好心提醒“放在桌子上容易洒掉, 我来帮你拿吧”, 而拿到了自己手里。

D君则专业地做着一切热情开朗的疯子应该做的事。

她让PC用只剩一半的身体抢走了NPC的轮椅和火箭炮,驾驶着经过临时改装的轮椅,以每小时六十公里的速度,

一边大出血一边飙车;又把咒物塞进火箭炮里,径直发射到召唤仪式现场,硬生生地戳进了正主持仪式的狂信徒头子后脑勺里。

顺便一提,

在这期间她所过的每一次检定结果都是大成功。

在哈泽尔一声不吭地悄悄喝掉啤酒的过程中, D君凭借逆天的思路和更加逆天的手气,

成功把陷入绝对劣势的游戏翻盘,获得了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窗帘被拉开,台灯被关闭。

D君高高兴兴地一回头,第一眼锁定了哈泽尔只剩一层底的啤酒瓶,准备扑上去和她拼命时,第二眼又扫向门口,顿时又顺滑地老实下来。

她悄悄后退两步,拍拍正在收拾骰子的C君,紧急开了个传送阵,拽着他跳进去,顺便还把C君养得很好的长发夹断了一截。

房门落锁的声音把无聊到发呆的哈泽尔拉回了现实。

酒精让人智力下降。她愣了几秒才注意到原本有点吵闹的同事不知何时消失不见,而身后骤然出现的可怕威压更是让整个病房的气温都下降了好几度。

哈泽尔默默地把酒瓶放在床头柜上,往床上一躺,慢吞吞地拉起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成一只臃肿蚕蛹,仿佛只要不留一丝缝隙,刚刚进入房间的大魔王就没办法对她下手似的。

缩起来之后,她艰难重启、开始缓缓转动的大脑才突然反应过来:

第一时间扑上去,反客为主地率先大叫指责“好想你你怎么才来你心里是不是没有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说起来你根本就没有说过喜欢我你是不是只想得到我的身体玩腻了就将我抛弃你这渣男烂人坏猫咪”,才是迎敌的正确方式。

而当缩头乌龟,只会像那些奇形怪状的倒霉诅咒一样激出大魔王的捕猎热情,被当场揪出龟壳,玩弄到半死不活之后再领取自己最凄惨的死相。

哈泽尔愁眉苦脸地在自己手心哈了一口气,闻闻上面的酒味,安详地闭上眼睛。

然而几分钟后,预想中被掀开被子直接丢下楼的事故并未发生。

病房安静得不可思议,蒙在被子里的她只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

不过五条悟走路原本就没有声音。

虽然是很长的一只,体重也绝对不轻,但只要他想的话,即使从蚂蚁头顶一厘米的高度走过去,也能做到让蚂蚁完全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万一门只是被风吹得关上了,而C君和D君只是突然想吃楼下咖啡厅的小蛋糕、于是直接传送过去了呢。

这么说服着自己,哈泽尔悄悄把被子掀开一点,露出一只眼睛向外看了看。

径直对上了正蹲在她床边、用那双冷静到让人几乎不敢对视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五条悟。

她瞬间放下被子,在裹好自己的同时,也把一只带着冷风的手一起卷了进去。

那只手隔着无下限按在她的脸上,以一种要当场拧断她脖子的恐怖气势,轻飘飘地带着她翻了个身在床上躺平。

哈泽尔后知后觉地发现,五条悟的手实在是大得可以,张开五指的时候能轻松包住她的整张脸,视野中交错映出手指上的纹路和一片模糊的被中景象,单从视觉上来说,有种令人窒息的恐怖感。

五条悟单膝架在床边,另一只手掀开她用来掩耳盗铃的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覆在她脸上的手指滑到颈间,微微用力,隔着一层无从突破的距离扼住她的脖子。

带来非常轻微的窒息感,以及大量从本能深处满溢而出的对于死亡的恐惧。

她有点艰难地喘着气,试图握住他的手臂,被术式阻拦在外,只能握住一层冰冷的空气。

而他以那种毫不遮掩的审视目光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后,居然露出了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

“这种时候才知道害怕啊。”

五条悟轻快地说着,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只留下食指指尖按在她激烈搏动的颈动脉上。

哈泽尔:“我唔……” 她的嘴被捂住了。

五条悟把被子全部掀开,尽管目光一直停留在哈泽尔的脸上,但这样已经足够让他把她全身的伤势尽收眼中。

他既不听她的废话,也不和她废话,直截了当地问:“怎么受伤的?” 哈泽尔看看他,又将视线下移,示意他松手。

五条悟慢半拍地放开手掌。

哈泽尔观察着他的表情,尽可能简洁地说:“摔的。”

五条悟仍然用那种像机器一样冰冷锐利的眼神看着她,只是抬手将床头柜上的茶壶吸附到手中,打开壶盖确认其中的内容物,随后倒了一杯热茶出来。

“五条先生你之前不是说有不妙的预感嘛……”

哈泽尔坐起来,接过五条悟递来的茶水喝了两口,继续道:“E君就在大家身边都安排了用来远程防身的无人机。捕捉到火药反应的时候再出声提醒已经来不及了,因此他率先凭借着近距离用麻醉弹干掉了我。”

五条悟:“……” “所以崴了脚,又磕到了脑袋。”

哈泽尔见五条悟的表情有所软化,立刻得寸进尺地凑上去,抓着五条悟的手(但仍然被无下限冷酷地拦住了)说:“所以这样说起来,五条先生应该算是救了我一次吧?”

五条悟很理智地说:“不算。” “算的。”哈泽尔说,“再说我们还碰巧发现了幕后之人的阴暗小心思,这算是大赚一笔。所以别生闷气了五条先生,笑一下。”

五条悟沉默几秒,如她所愿地笑了笑,并在哈泽尔悄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慢条斯理地说:“所以在这种时候喝酒,是因为伤口不发炎的话,不足以庆祝你的大赚一笔吗?”

哈泽尔:“……” 哈泽尔借着微醺的酒意小声抱怨:“管得这么严,你是我爸爸吗!”

五条悟的笑容瞬间消失,面无表情地说:“如果真的是我女儿的话,恐怕已经要被拉去道场加训了。”

哈泽尔谨慎地说:“好狡猾地规避了家庭暴力的嫌疑啊。顺便一问,是用咏春拳吗?” “……截拳道,少林棍法,泰拳,巴西柔术。你喜欢哪种都可以。”五条悟配合地说。

“哇。”哈泽尔小声说,“那岂不是会被打到连昨晚的饭都吐出来。要加上术式吗?” “为什么语气这么跃跃欲试啊。”

由于精神松懈,五条悟一时不察,被狡猾的哈泽尔突破无下限握住了手掌。

他看了着满脸无辜的哈泽尔,顿了一下后才道:“加上术式的话,对你的体质而言恐怕就不是吐不吐的问题了。”

“呜哇。”哈泽尔再次感叹道,“干脆再加上必杀技,凑成究极父爱大礼包——五条先生的领域展开是什么来着?”

五条悟环着趁他分神说话时悄悄蹭得越来越近的哈泽尔,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好:“那个就算了,用了的话是真的会让人变成无药可救的傻瓜的。”

在哈泽尔说出更多无厘头的话语之前,五条悟的手滑到她的腰间,放慢语速道:“不过正因为不是女儿,所以可供选择的方式才更多吧?”

哈泽尔完全清醒且理智地说:“我可是伤员哦,五条先生。” “但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想起来自己是伤员啊。”五条悟饶有兴趣地问:“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嗯……”哈泽尔想了几秒,坦然答道,“低温蜡烛,皮鞭,口枷,羽毛拍,绳子。还有什么来着……” “还有狼牙棒、红缨枪、□□、洲际导弹和航空母舰。”

五条悟用一根手指把哈泽尔推倒在床上,真诚地说:“我很欣赏有自信的人,但对自己的承受能力缺乏客观认知的话是真的会出事的。特别是连第三根都不让——”

“对不起。”哈泽尔面无表情地果断认错,“我不该在受伤的时候喝酒的,也不应该忘记在醒来的第一时间联系你,下次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提前告诉你,24/7地向你报告我的行踪,用比伊地知先生还要专业的态度随时等候你的联络。不要三根。”

“不行哦。” 五条悟露出真心的笑容,甜蜜而纯情地徒手捏开一颗他带来的夏威夷果,温柔贴心地喂进哈泽尔嘴里,顺便帮她拉好皱起来的衣领。

“还有什么来着。口枷和皮鞭那种人造的工具算什么,我只用自己的身体和术式就能做得比它们更好。快点好起来,然后得把你能想到的全部试一遍才行。一直不能满足的话也太可怜了,对吧哈泽尔?”

第 87 章 第 87 章

哄好五条悟像吃饭一样简单。

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 哈泽尔如此昧着良心想道。

抛开五条悟如今对于甜言蜜语越来越高的接受度。

再抛开他随着亲密接触经验的增多而逐渐展露出的肉食系本质。

还要抛开他认真起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人能糊弄过去的敏锐程度。

忽略她恨不得用自己的人格向五条悟发誓,以后不会再在病中或者伤时饮酒的丢脸事迹; 再忽略她分明已经成年许久,

却还要夹着嗓子发出“就放过我这次吧五条先生”的撒娇的糗事; 还要忽略她强忍着羞耻,隔着无下限从五条悟的掌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叼走坚果,

顺便舔掉那里残留的碎屑的可怕经历。

虽然那家伙完全撕下伪装,按着她的嘴唇、轻声命令她“好好含住”的样子简直犯规得过分——遗憾的是仅仅是手指,令人庆幸的同样是仅仅是手指。

虽然在探进她上衣下摆之前冷淡地收回了手,表情无辜但目光恶劣地对她说出“在医院这样圣洁的场所做出这种事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坏了?”“而且你的同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你也不想让他们看到这个样子对吧?”“说起来左腿不能大幅度移动的话,其实也意味着我对你做什么都行欸?”的三连地狱问句。

虽然在离开之前还没忘记在自己的手背上吻了一下,随后将手背贴在她的嘴唇上,

用他那种虽然始终高高在上、但因为长相太漂亮又显得连看狗都深情的眼神盯着她,黏黏糊糊地抱怨因为她喝了酒,导致连亲一下都做不到的情况。

——无视以上所有能让任何人当场投降的情况的话…… 哄好五条悟就像吃饭一样简单。

哈泽尔一边沉痛地喝水平复心情,一边向推门进来的D君投射怨怼的目光。

“你跑什么啊!”哈泽尔抱怨道,“五条悟会吃了你吗?” D君犹犹豫豫地拆了一盒鲜奶布丁递给哈泽尔,

小声说:“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需要一点能尽情揍人的私密空间的样子。” “所以你溜掉了, 而且没有带上我。”哈泽尔接过布丁,

痛心疾首地质问她,“我们多次合作的同伴情谊呢?” D君腼腆地说:“同伴情谊哪有性命重要啊,更何况我还没有忘记你喝掉我啤酒的事呢。” “……”

自知理亏的哈泽尔默默地埋头用小勺子挖布丁。

D君:“我说啊, B君,之前从加茂家老爷子那里窃听到的具体内容,你告诉五条了吗?” “没有。”哈泽尔说。

“也对, 突然让他知道咒术界的中流砥柱正和以前的好朋友密谋暗算自己的事, 又听到‘你这家伙无论怎么选都只会走向超悲惨的结局’——这种话,

一般人应该都很难接受吧。不过五条也不能算一般人就是了。”D君晃晃床头柜上的酒瓶,发现里面已经完全空掉后露出了沮丧的神情,“我现在的年龄可没办法去便利店买酒啊,稍后你要记得赔我才行。”

“赔你赔你。”哈泽尔敷衍她,“倒是和本人能不能接受没有关系,无论什么事那家伙都能承受,不告诉他只是因为没有必要罢了。”

“欸。要被暗算了,但却没有必要告知本人?”D君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哈泽尔吃掉布丁,靠回病床上道:“说说你眼中五条的三个缺点。”

“我和他说过的话应该还没有超过十句来着?而且全都是在聊和你有关的话题——这要怎么形容啊!”D君莫名其妙地道,“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虽然看起来很随便,实际上并不是能自然地拉近距离成为朋友的类型。但这也不算缺点吧?”

“心防很重。”哈泽尔替她总结道。

“嗯……” D君犹豫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哈泽尔:“但是心慈手软。”

D君想起五条悟几天之前拖着比大象还要健壮的咒灵进入研究所,为了防止它挣扎伤人而抬脚将其踹成烂泥的模样,默默地倒吸一口气。

哈泽尔:“性格又超级别扭,每次吐露真心话都要用玩笑的语气说给根本不会去认真分辨的对象听。” D君对此不能理解:“啊……”

哈泽尔:“而且几乎没有私心,指望他为了让自己的境遇轻松一点去以权谋私,简直比登天还难。”

D君:“等一等。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啊?你都没有用这么多话来描述我欸!”

“有啊,”哈泽尔说,“每年瓦利亚的心理评估报告里,我都会花至少两千字去说明你的轻率、不稳定、缺乏思考之类的特质来着。”

“噢。”D君又高兴起来,“果然比起五条来说你还是更喜欢我!” 哈泽尔微妙地看了她一眼,跳过“更喜欢五条还是更喜欢我”的话题,简洁地总结道:

“即使告诉他,恐怕他也不会为此主动采取什么行动。被暗算的话大概基本都会以绝对的实力翻盘,但事后说不定还会为敌人感到心软,甚至私下反思自己此前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臆测。但是想想这个画面就让人觉得火大对吧?”

“……哪个画面?” D君傻乎乎地问。

“五条是你认可的人吧?”哈泽尔循循善诱。

D君:“是哦!他超强的,如果在黑手党世界长大的话,感觉会成为和boss或者古里炎真并列的优秀首领来着。”

“首领?也行吧……那就想象一下,当他作为首领在前线为了守护同伴而拼命战斗的时候,曾经的家族成员和他绝交,并且和同盟家族一起密谋将他干掉——这样的场景。”哈泽尔作出启发,“要除掉他的理由是因为太过强大而损害了他人的利益和自尊心;除掉他的方法是让他的爱和善意全部落空,否定他的人生信条,引导他走上自毁的道路。你怎么想?”

D君沉思片刻后道:“我应该会想把那些人的脑袋全部拧掉吧。” “而且他和boss以及炎真一样,都是为了同伴可以无限让步、非常善于忍耐的性格。”哈泽尔继续加码。

D君:“——把他们的尸体挂在天空塔顶,刷上最难吃的花生酱给秃鹫加餐;脑袋塞进足球,丢到野外给大象踢上三十年,让他们的灵魂在象粪和沼泽里得到净化——你有计划了吗?需要我做什么?”

哈泽尔选择性地忽略了D君充满攻击性的前半句话,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膀说:“最近可能会有突发情况,要请你随时待命,有些不太重要的通告能推掉吗?”

“不当艺人也没问题,”D君说,“但是要让我揍到人!” 哈泽尔点点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把五条悟和沢田纲吉以及古里炎真并列,多少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奇怪违和感,但至少作为快速移动手段的D君被充分地调动起了积极性。

而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虚掩的房门之外,拎着零食和饮料的C君绝望地听着室内的动静。

他和病房分明只有最后一步的距离,甚至抬起手敲敲门,就能向里面大声密谋的两人做出提醒。

但他的手和门之间,存在着永远也无法抵达的距离。

五条悟靠在墙边,一字不漏地听完屋内两人的对话。

等D君开始嚷嚷“C君那家伙是不是又悄悄溜走吃独食了”,他才放开了术式的束缚,同时对满头大汗的C君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这才抬脚离开。

C君同手同脚地走进病房,在D君的质问中无奈地道:“我说你啊,下次进门记得关好门,二位的声音大到我在外面都能听到,搞不好就是很严重的泄密行为啊。”

D君哼哼唧唧地抱怨两句。

哈泽尔沉默两秒后,蓦然向C君报以震惊和询问的目光。

C君沉痛地点点头。

哈泽尔一声不吭地抬手捂住脸,痛苦地低声道:“完啦……”

这下只能为了瞒着五条悟的事当面向他道歉,并且以必死的决心恳求他的原谅了。

** 十二月中旬,曾经对咒术界产生极大威胁的姬野哈泽尔遭到枪击。

三天后的12月15日,总监部收到消息,姬野哈泽尔于凌晨抢救无效去世。

产生的诅咒在接到「窗」的目击警示前就被高专出面解决,尸体由家入硝子出具解剖报告。

12月16日,加茂家联合禅院家,向防卫大臣提交总监秘书安藤信介以权谋私、非法销售不合格药剂的举报材料。

防卫大臣大怒,表示必将严惩这种中饱私囊的行为。

12月17日,治疗药剂的所有销售渠道全部关闭。

两天后,加茂家主在私人行程中,被保镖队中的咒术师进行了自杀式袭击。

据袭击者本人称,其兄长在任务中成功祓除诅咒,最终却因为失血过多,未能等到救援就失去生命。究其根本原因,是治疗药剂停售,使兄长在出发前将最后一支留给了他。

与此同时,咒术总监部离奇出现数起文职官员意外死亡的报告。

一时之间,从总监部到世家,凡是公开阻止过治疗药剂流通的人,都悄悄绷紧了神经。

12月20日,大量总监部官员的档案和犯罪证据由秘密渠道送到高专教师五条悟的办公桌上。

其资料来源除了被违规调派过的底层咒术师之外,还有总监部的中层官员。

其中最为热心、收集了最多政敌光辉事迹的,正是几天前收到五条悟回礼的那位文职官员。

翌日,夏油杰于第二次会面中正式拒绝了加茂家主的提案。

据他所说,他“目前最重要的事,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和家人们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因此对于种种复杂的行动,已经分不出更多心神去处理。

而在难得和其他人凑在一起的饭桌上,夏油杰则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有时候想想,也许我的命运也在别人的手中掌握着呢”。

12月21日,加茂家的大量产业同时遭受美国股东质疑,对下一年度的经营方针表示不信任。

由于加茂家主抽不出身处理相关事务,尚未成年的加茂宪纪被推出去,代表家族和父亲向莫名其妙掀了桌子的顶头大爹们逐人联系致歉。

12月22日,加茂家的氏族会议提出了“让宪纪参与家族管理事务”的提案。

在一系列混乱又让人毫无头绪的事件之后。

12月23日,枷场美美子和枷场菜菜子在新宿逛街时被打晕带走。

同一时间,即将参加总监部会议的安藤信介离奇失踪。

第 88 章 第 88 章

12月23日, 彭格列临时分部的紧急会议。

桌子上放着一包包拆开的零食,几瓶分享装饮料分别被倒入不同的马克杯。

咯吱咯吱咀嚼膨化食品的声音此起彼伏。

其间还夹杂着吞咽饮料的声音,小声讨论哪几种零食比较难吃、稍后把它们拿去让E君吃掉的声音, 以及不知是谁被撑到打了个饱嗝的声音。

片刻后,最受好评的几款食物被某位理论上需要控制体脂的现役爱抖露消耗一空。

D君摸着圆滚滚的肚皮, 在会议室里走来走去努力消食。

E君看准时机,在D君硬撑着吃下最后一口羊羹后,操纵着机器人推开会议室大门,为正窝在座位上刷手机的其他两人送上刚刚送到的炸鸡外卖。

不是调味偏淡的传统日式炸鸡, 而是最近两年在年轻人中刚刚流行起来的那种——

蘸着大量蜂蜜芥末酱、甜辣酱、奶油芝士酱等超高热量超重口味酱料,吃下一口就会当场失去马甲线、但连一向清心寡欲的A君也无法抗拒的恐怖美食。

D君:“……”

D君气得冲去隔壁和E君打架,叮呤咣啷地把他的数据线缠在一起打成死结,

又志得意满地拎着灰溜溜的他回到会议室,并且在看到拿着芝士球比谁拉丝更长的哈泽尔和C君时,再次气到失去了颜色。

至于E君,由于以他作为特级咒灵的能力,随便一抬手就能把人类搓成新的芝士球, 因此丝毫不敢反抗对他动手的野蛮人类, 只能可怜巴巴地眨着脸上的八只眼,

任由D君霸道地将他甩到椅子上——并压垮了据说最高承重一吨的转椅。

D君一屁股在上首落座,一脸严肃地宣布: “原本会议的组织者A君今天不在。”

她面带悲怆地抬手指向窗外湛蓝的天空。

——希望她不是在表达对A君化作天上星星的期待之情。

“B君身为门外顾问成员,可以参与重要事务的决策,

但原则上在家族没有排名。”D君继续公事公办地道,“所以很遗憾,B君没有主持会议的资格!” 哈泽尔叼着一块炸鸡, 顺便用手机给桌上的餐盒拍照发给置顶联系人,

闻言敷衍地对D君笑了一下, 示意她继续。

同时在聊天框输入「最近的炸鸡居然有裹着薯片碎炸的,好微妙的组合啊」,点击发送。

对方飞快回复:「好吃吗?哪种最好吃?」 哈泽尔用没有沾到油的手打字:「吃多了都有点腻。想喝味噌汤了。」

「不是讨厌日料嘛,好难得啊。以前在学校吃饭都会剩很多来着。」 「到底怎么知道的啊,伊地知先生总不至于把这种事情也向你报告吧?」

在她喝饮料的间隙中,对方一连发来好几条消息: 「哼哼,每次你做坏事的时候我可都在看着噢!」 「在树上」 「在空中」 「在你身后的树丛里」

「(猫猫得意.gif)」 「(猫猫摇头晃脑.gif)」 「今晚要工作吗?感觉你最近会很忙的样子。」 哈泽尔用湿巾擦干净手之后回复:

「真的吗,但那么大一只白色海葵真的很显眼欸。」 「要工作(猫猫流泪.gif)」 「加班到不能回家(猫猫倒地.gif)」

「加班到昼夜颠倒(猫猫打滚.gif)」 「加班到变成五条悟(绷带猫猫炸毛.gif)」

「但五条悟今天很闲哦,现在就在你家,喝着你的路易波士茶,稍后还要征用你的床补觉,醒了之后再穿着裸体围裙做晚饭。顺便一提今天打算吃关东煮,用昆布和淡味酱油熬成汤底,不错吧?」

「超级不错。用了我的场地的话,租金就用穿着裸体围裙外送晚餐到我的工位来抵可以吗?没有关东煮也没关系,主要是实在很想看到英俊的外卖员。」 对方冷酷地表示拒绝:

「不可以。社死的损失又要用什么来抵啊。」 「(绷带猫猫蠕动.gif)」 回复了「(绷带猫猫蠕动.gif)」后,哈泽尔按下锁屏键。

在此期间,D君已经从“C君不能很好地调动气氛”叙述到“E君的声音会让人陷入地狱”。

最终以“只要干掉xanxus的话我就能上位,所以理论上我是在座各位之中职权最高的一个”为由,证明了自己主持会议的合理性。

“那么请指挥组先作报告!”

一连串根本没人在听的废话之后,D君终于步入正题。

“好的,先分析我们得到的第一手情报。”哈泽尔说,“情报来源之一,加茂。

“他,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大批保守派,为了干掉我们,拉拢夏油在先,暗杀姬野——就是我——在后,又向防卫大臣打小报告,试图对「拟似D君」这种药剂的流通进行打击,阻止我们利用它打开在咒术界的市场、拉拢咒术师的计划。

“不过E君监听消息之后,确认夏油拒绝了和他合作; “作为安藤信介有力帮手的我还好好地坐在这里;”

“A君已经提前和防卫大臣打好招呼,他不会对这种小打小闹有任何反应; “至于药剂,已经再次由东京高专的家入医生负责秘密流转。

“那家伙的小动作实在烦人,因此A君请圣清莲华水的美国经销商想了想办法,让他们忙起来,不要整天有事没事想给别人添麻烦。”

“除此之外,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和有意引导,五条在咒术师中的声望大大增加。作为‘五条派’的部分术师和总监部中层已经开始自发地和保守派斗争,他们私下向五条传去的情报,已经全部转到我们这里。”

哈泽尔叼着吸管喝了一口饮料,评价道:“虽然也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但对于没办法深入咒术界、也没有分身术的我们而言,已经算是相当宝贵的战力。

“接下来就看谁先坐不住,率先玩点大的了。” “好的!”D君打了个哈欠说,“那么技术组?”

E君:“对五条悟友情提供的宿傩残指进行实验后,发现它蕴含的咒力似乎可以进行提取转化,以维持我们部分需要咒力支持的机器运转。

“先前让文京区停电的那次探测器实验中,标记了数个特级咒物的点位。由于危险性很高,又有「窗」在附近定时检查,我们不方便自己出面偷……带回。按照B君的提案,已经通过特级咒灵真人召唤了几名具有一定智力的天灾级诅咒,正在和他们打好关系,随时都能派上用场。”

“在五条悟身上也已经进行了两次成功的神经信号模拟实验,证明我们的减负思路确实可行;但因为没有足够规模的超算设备支持,所以暂时无从进行更多的尝试。

“其他的都是在之前的设备基础上进行的改良和优化,没有什么值得专门拿出来讨论的内容。” C君慢吞吞地接话道:“我一直在实验室帮忙,没有什么可以单独报告的。”

一轮报告结束后,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D君摸到一根薯条塞进嘴里嚼嚼,茫然地回想着以前A君主持会议的议程。

隐约记得他好像会以一连串“让我们共同努力奋斗,携手并进,回到那片熟悉的天空之下”之类的好听话给大家鼓劲,但其实大家都知道,那种空话的效果还不如奖励一份薯条来得有用。

“话说,A君今天是为什么没来参会来着?”D君茫然地说,“感觉他不在就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C君:“因为总监部有会议吧。”

“虽然总监部确实有会议,”E君突然道,“但我刚刚看了一下他的实时信息,他根本不在总监部,而是在郊区的……民居里?生命体征不太正常,而且强制接入频道也没有任何回应,像是正处于昏迷状态。”

“夏油因为捆绑视频的事,一怒之下把他拉去捆绑了?”C君毫不紧张地猜测道。

哈泽尔也摸了一根薯条塞进嘴里嚼嚼:“应该不会是他,那家伙还没有蠢到会让自己主动卷进已经足够复杂的形势。”

“嗯……”D君看了看哈泽尔,“要去接他吗?蹭的一下过去,再蹭的一下回来,解决难度也太低了吧。”

“别急嘛。”哈泽尔说,“按理来说,安藤信介现在唯一的后路就只剩下五条悟了,但他还没有重要到能成为借机威胁五条的筹码。对方应该只是想和他本人聊聊吧,我猜。现在去的话岂不是成为了打断别人约会的不解风情之辈了嘛。”

“也对哦,”D君说,“反正快要死掉的话E君会提醒我们的,那就不用着急了。” 没有人说话,但咬碎炸鸡面衣的声音倒是再次此起彼伏地回响在会议室里。

**

“不用着急。” 夏油杰表情平淡地对刚刚汇合的家人们说:“总会找到的。以她们的实力,即使一时不慎被暗算,等醒来之后也会好好找回场子的。”

话虽如此,他仍然在袈裟的遮掩之下用力抓着自己的手心。

能把两个术师当街打晕带走的……会是其他诅咒师吗?

还是彭格列?不,彭格列的人虽然全是疯子,但还没有蠢到会主动把他彻底激怒的程度。

五条悟?不不,只有这个绝对不可能。他没有聪明到能想到用家人来牵制自己的程度。

总监部终于打算对他这个游荡在外的危险分子下手了?不知道,但有可能。

还有没有其他的…… 夏油杰蓦然想起了第一次和加茂家主见面的事情。

那次分别之前,加茂告诉他,两个女孩子正被照顾得很好。

而当他走进会客室时,看到加茂家的几个女孩正和枷场姐妹凑在一起吃着点心。

“——加茂。”夏油杰说,“谁知道加茂家在东京的据点位置?” 其余几人都面露茫然,只有菅田真奈美试探着说:“我去问问彭格列?”

“不,别问,难保他们不会落井下石。”夏油杰冷静地说,“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不用担心,只要完全按照我的指令行动,就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指甲在手掌抓出暗红的血痕,夏油杰姿态放松地背对着他的家人们走向室外。

他的脑中所回荡着的,正是加茂那温和而不怀好意的声音。

“……无论如何选择,他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无法变更的悲惨结局。”

第 89 章 第 89 章

前一刻还在闲闲地凑在一起吃零食的几个人, 在填饱肚子、各自回归岗位后,迎来了属于好员工夏油杰的迎头痛击。

夏油杰此人,工作尽心尽力,

做事认真负责。因为性格偏激又喜欢硬撑死装的缘故,还有一点成为爹系魅魔的潜质。

因此尽管他时不时就想给雇主找点麻烦, 偶尔也确实会提出种种让人头大的要求。

但总体而言,他给彭格列创造的效益是完全值得这些试探和挑衅的。

除了这一次。

这个因为对所有猴子的用品心怀抗拒,而极少自己查看账号后台、一直让菅田真奈美和E君代为托管的男人——

居然毫无预兆地首次登录自己粉丝量相当可观的社媒账号,并发布了简短的文字预告。

博主geto将在12月24日晚20点整,

于东京新宿和京都两地同时举办现场见面活动。

没有办法赶到现场的人也不必灰心,本账号将于同一时间开启首次直播,为线上观看的粉丝送上精彩程度丝毫不逊于现场的体验。

刷着手机的D君把这条直播预告拿给哈泽尔看时, 她足足愣了近三分钟,才谨慎地提出首个疑问:“他找官方备案了吗?”

“没有吧。”E君说,“我没在警视厅后台查到相关的申报记录。目前比较热门的大型场地,也都因为平安夜的缘故早就有预定活动了。”

D君:“夏油是打算站在路边支起话筒,热唱八小时《粉雪》吗, 好怪。” “好怪。”哈泽尔附议。

哈泽尔几次试图联系夏油杰, 全部无人回应。

最终辗转拨通菅田真奈美的电话, 得到了“夏油大人的两位养女突然失踪,监控最后拍到她们的地方是新宿街头,因此他正在想各种办法将带走她们的人逼出来”的回应。

而当哈泽尔提出合作邀请时, 得到了对方毫不犹豫的拒绝。

“抱歉,我知道您是出于好意,”菅田真奈美温和地说, “但夏油大人做出的决定,

我们不会去试图更改;我们只保证他制订的计划如愿实施, 他很讨厌有人在正式行动中插嘴,即便是合作也不行。”

挂掉电话的哈泽尔啧了一声:“这可是你们自己拒绝的哦。”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语焉不详的直播预告,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最近实验室的设备有丢失和异常损耗的情况吗?”

“我去查查,给我半小时。”E君简单回应之后,就默默下线干活去了。

片刻之后得到结果:

大半个月之前,有几台经过特殊处理、用来帮助研究员观测诅咒的设备在项目组搬家时丢失。

因为实验进度很赶,设备在没有咒力支持的情况下又根本不能开机,不必担心相关情报在社会上泄露,所以上报的程序就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哈泽尔看着相关时间段内毫无异常的监控片段,又抽出手帐本,翻到对应日期的日程。

夏油杰参观实验项目、夏油杰到研究所签订合同、夏油杰因为很闲而到天台和D君喝下午茶。

这么几项事务当时被她用红笔特别标注了出来。

说起来,监控摄像头这种普通的设备,似乎是完全拍不到诅咒的。

屏幕上32倍速播放的视频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投下闪烁的光斑。

哈泽尔合上手帐本,咬碎嘴里的斯帕纳同款草莓棒棒糖,低声自言自语道: “这种心眼比蜂窝还密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和五条先生成为朋友的?” **

“嗯?因为都很强吧。” 既非裸体也没穿围裙的五条悟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

拧开盖子之后,属于日式高汤独有的香味顿时盈满整个房间。

他十分简洁又敷衍地回答了D君的问题之后,立刻追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D君埋头在电脑前,守着屏幕上代表A君的光点定位,同时用手机和经纪人沟通着第二天的演出日程。

她毫无心机地老实答道:“是B君说的。她一整晚心情都很差,还骂人了来着。” “连你都能看出来,说明确实差到一定程度了啊。”

五条悟从保温桶里盛出一人份的热汤和煮物,确认过哈泽尔此刻所在的房间后,对D君挥挥手道:“我先走咯,关东煮是慰问品,和其他人一起趁热吃掉吧——作为代价我会稍微独占你们的B君一会噢!”

“好噢!”

D君快乐地和他挥手告别,随即又低头在和经纪人的聊天框里打字:“哪怕是在巨蛋演出,我平安夜可是要去拯救世界的!抱歉,真的去不了,就说我被外星人绑架了吧。”

** “听说安藤被绑架了?” 五条悟拎了把椅子坐在哈泽尔对面,懒洋洋地把下巴搭在桌子上问。

“是啊,不过等他玩够之后自己就会回来了。”哈泽尔吃掉萝卜后喝了一口汤,发出幸福的喟叹,“明明谷歌上查到的配料表简单得惊人,但是做出来也美味得惊人,好神奇。我一直觉得会烹饪的人像魔法师一样来着。”

“确实是魔法师哦。”

五条悟勾勾手指,放在窗边的马克杯立刻被吸附到他的手边,“不过即使是魔法师,也只能孤零零地独守空闺。哪怕我刚刚在你的床上加了个枕头,却还是自己一个人睡,好凄惨啊,我。”

“怎么还加枕头呢,完全没有必要啊,五条先生枕在我健壮的手臂上不是更好吗?” 哈泽尔伸长胳膊试图证明自己的可靠,五条悟顺从地侧过脑袋枕在她的手心里。

“也太看不起我聪明大脑的重量了吧?” 五条悟用他说话和坏笑时运动的颧骨硌着哈泽尔的手,顺便偏头啾了一下她的掌缘:“玫瑰味的护手霜啊,好香,我也要。”

“嗯……我外套口袋里的那支应该还剩一半,没开封的家里还有,请尽情随便挑选。”哈泽尔用筷子戳出一个福袋,低头看了它几秒之后才问,“五条先生,总监部今天有向高专的咒术师发布任务吗?”

趴着的五扁悟缓缓变回坐直的五条悟,握着哈泽尔的手,让她把福袋塞进嘴里,才简洁地说:“没有。”

“也对,否则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花这么长时间做饭的。”哈泽尔腮帮鼓鼓地说。

“为什么这么问,”五条悟说,“夏油杰有所行动了?”

“……嗯?”哈泽尔若无其事地埋头喝汤,“我一个字都没提到他吧?”

“真的把我当笨蛋啊你!这种事情稍微套一下D君的话就知道了吧?”五条悟勃然小怒,提高声音凶了她一句之后,又恢复成懒洋洋的轻松模样,“他还没放弃夺取祈本里香的想法吗,在被你们折磨了这么久之后?真固执啊。”

哈泽尔抬起头,呆呆地盯着五条悟看了几秒之后,腾地站了起来。

“欸,哇,突然怎么了——”

五条悟坐在原地没动,眼睁睁地看着哈泽尔像个只会出现在韩国少女漫画里的双开门霸总那样,带着铺天盖地的荷尔蒙(昆布酱油汤)气息靠近他。

她居高临下地用那双隐含偏执(毕竟五条悟的轮廓在冷光灯下用肉眼相当难以捕捉)和残酷(起身太快被桌角狠狠撞了一下)的眼睛注视着他,不容拒绝地抬起他的下巴。

“警察叔叔,这里有变态啊!不擦嘴就要和未成年JK激吻的变态!” 拼命挣扎(根本没动)的五条悟如愿被狠狠亲了一口。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哈泽尔去开电脑的背影,抽出桌上的湿巾擦去嘴上沾到的一点口红,顺便冷冷地控诉道:“喂,舌头呢?不伸舌头算什么违法犯罪行为啊?”

“下次吧,下次不仅有舌头,还有作训服和军靴。严厉的教官会把不听命令的士兵教训到随踩随■为止,喜欢吗?”

哈泽尔说着根本没过脑子的话,回身拽起五条悟,把他按在电脑前,在他震撼和遗憾交织的表情中打开一份文件,随后转到他身后,搭着他的肩膀说:“超级天才的五条先生,这是我们为了夏油的平安夜行动准备的七种预案。请你帮忙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

五条悟:“认真的?要我提醒你一下吗,我和他是高专同期来着。总监部为了防止我成为夏油杰的内应,这十年来可是拼命避免让我参与任何和他有关的行动啊。”

“所以总监部才马上就要完蛋了。”哈泽尔毫不留情地说,“任何一个不懂得珍惜五条先生能力和品格的组织,都是毫无发展前途的。”

五条悟矜持地翘起腿,努力让自己的笑容不要显得太得意。

哈泽尔把脑袋搭在他的头顶继续道:“所以能麻烦你现在就和所有能联络上的总监部官员,也包括两所高专的校长联系吗?我们有理由怀疑,夏油打算在人类社会发动恐|怖|袭|击。

“但究竟是为了家人被绑架的情急选择,还是有更深的其他原因,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2017年12月24日晚。

在原本应该洋溢着温暖快乐气息的节日夜晚,因为一段不到一百字的直播预告,东京新宿区被强制清场,京都全市戒严。

由警察看守的警戒带之外,还有许多不明所以的人四处打量,想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在这个连最要命的神父都得在小男孩面前穿好裤子的夜晚——胆大包天地搞事。

而在警戒带之内,数十名辅助监督和咒术师正在拼命搜寻着那些据说能够拍摄下诅咒身影的特殊摄像机。

“熊猫和围着围巾的刺猬头都在现场。没有见到眼镜女和黑眼圈男孩。也没有见到五条悟。” 米格尔站在大楼顶端,看着下方一片混乱的现场,冷静地向夏油杰进行远程报告。

夏油杰举着一只翻盖手机,温温柔柔地说:“悟啊,他一向都要迟到几分钟的,从上学起就是这样。那就拜托你啦,米格尔,尽可能久地拖住他,能做到吧?”

米格尔的脸上渗出冷汗。

他说:“我会豁出性命努力的。” “嗯嗯,加油哦。” 夏油杰笑眯眯地合上手机,把它直接丢进垃圾桶。

“那么接下来就是……”

他召唤出咒灵,踩在它身上,在东京咒术高专铺天盖地的警报声中,径直闯入已经阔别十年的旧日校园。

“不拿到更有价值的筹码,怎么才能和穷凶极恶的绑架犯谈判呢?”夏油杰真诚地自言自语道,“你们会理解我的吧,菜菜子,美美子?”

第 90 章 第 90 章

鸟居。神社。茂密的森林。

以及教学楼、办公区、宿舍…… 这些阔别已久的熟悉景象, 随着夏油杰脚步的深入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不过他没有分出多少心思对此发出感慨。

除了警报声惹人心烦的因素之外,他还得费心操纵在京都和东京新宿藏身的咒灵。

从个别能用含混的思想和他进行简单信息交流的咒灵那里,夏油杰得知现场依然没有特别强大的咒术师。

怎么回事……五条悟今天难道出差了吗?

不过这样更好。也免得他还要为了米格尔的生命安全而感到忧心。

彭格列不乏聪明人, 想必他们已经从他留下的线索中推断出了设备被取走的事。

总之,如果不想让咒术师和诅咒的存在向全世界的猴子披露的话, 绑架了两个女孩的家伙现在一定在抓耳挠腮地思考补救措施吧。

这么想着,他看了一眼时间,向安排在两地的咒灵同时发出“将所有人斩尽杀绝”的命令。

猴子的性命,他自然想要全部夺走;而前去清场驻守的咒术师,

虽然很遗憾,但再给他们一次教训,让这些执迷不悟的同伴看清自己只是在为劣等的种群白白牺牲, 也会是一次不错的成长。

——夏油杰在昔日的校园里转了一圈,发现尽管有人驻守,却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奇怪。

他友善地询问一名在教学楼里准备资料的辅助监督,得到了对方战战兢兢的反应,以及“五条先生清晨就带着学生, 与其他术师一同离开高专了”的回答。

“乙骨忧太也一起?”他问。

“乙骨忧太也一起。”对方老实答道, 同时一只手背在身后, 看手臂的动作像是在操作手机。

夏油杰叹了口气,将这个敢在他面前搞小动作的辅助监督打晕,自言自语道:“这下可糟糕了。不在新宿战场,

也不在高专。一个携带高危诅咒的特级咒术师,以及一个和猴子几乎没有区别的弱者,在群战时只会拖后腿的两个家伙。他们总不会去给其他人跑腿买零食了吧?”

他为自己一小部分计划的滑铁卢而感到悲伤, 可惜这场混乱不能成为实现他大义的有力助推。

这种计划无法按照预想推进的感觉真是讨厌。

不过五条悟不在的话,

同样也意味着他可以直接杀光新宿附近还在不知死活地靠近的猴子们, 顺便趁此机会招募一批明白利害的可用同伴。

身为术师的大家,大部分都是知情识趣的,明白要在强者面前低头的道理。

这么想着,夏油杰安静地沿着自己来时的路返回。

却在穿过森林时,被一股霸道得让人浑身发冷的气息吸引了注意力。

……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夏油杰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但高专毕竟是他除了盘星教之外最熟悉的地方,他依然像十年前一样相信这里没有什么东西会脱离他的掌控。

这样的自信让夏油杰循着气息的方向找过去,轻巧无声地落在树顶。

这个地方……记得应该是仓库来着。

存放着一大批咒具和咒物,也不知道夜蛾靠什么才说服了御三家,把他们的宝物寄存在这里供野生咒术师们使用的。

仓库里走出的生物,让夏油杰缓缓睁大了眼睛。

慢悠悠地蠕动而出的,巨型章鱼和蛞蝓的结合体。

会走路的人形枯树。

顶着活火山作为脑袋的独眼侏儒。

以及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那名蓝发、脸上有缝合线的青年男子。

这四个怎么说都无法称为人类的生物正在愉快地交谈着。

“喂,真人,这就是艾里迪布斯托我们来取的东西?虽然好好封印着,但气息很不妙啊。”独眼火山头说。

人形枯树用一串让人听来头昏脑胀的诡异发音同样表达自己的忧虑。

章鱼蛞蝓并未发表任何看法,只是沉默地蠕动着。

真人说:“是哦,它没有移动能力,所以才拜托我们来嘛。说是今天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高专开放日,即使在校长办公室跳脱衣舞也不会有人管的。话说你还是不愿意叫它E君啊,漏瑚,好生疏,它会伤心的哦。”

老对手的出现令夏油杰屏住呼吸,他们话语中所蕴含的劲爆信息更是让他下意识地抬手撑住了树干,防止自己在心神激荡之下栽到地上。

“我就是看不惯现在的年轻人,整天埋头打电动,和长辈交流全靠发消息,问它住在哪里、想要带它走,它却说外面没有wifi而拒绝了!像什么话!”

名为漏瑚的火山头从头顶喷出一股热气,不慎点燃了附近的一棵树。

人形枯树再次发出让人头痛不已的奇怪声音,这次是在对它破坏森林的行为表示指责。

在漏瑚抱怨之前,章鱼蛞蝓喷出一股水柱灭掉树上的火,得到了人形枯树有点扎鱼的摸摸。

“但它教你的麻将,你不是也每天在网上打得很高兴吗?现在是什么段位来着,雀杰?还是雀豪?”真人说,“而且虽然和我一样刚出生不久,但它是很有想法的诅咒,说是要在人类社会中引起智械危机来着。我们还一起连线看了《黑客帝国》和《2012》,我可是受益匪浅啊。

“还有花御,即使是我也要说,你为什么一边每天通宵玩星露谷物语,一边坚持给作者发邮件抗议他支持玩家砍伐树木以换取生存资源的行为啊?在电子游戏里寻找真实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花御叽里咕噜地表示抗议,而真人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在场的第五个生物身上。

“此外,虽然气息遮掩得很好,但我对你的灵魂可是印象深刻啊。”

真人转过头,准确地用目光锁定了夏油杰所在的位置:“喂,下来聊聊吧?那位曾经狠狠地揍了我一顿、却连名字也不愿意告知的咒术师?” **

“备用电源全部准备完毕。” “和超算中心已经对接过,他们会在今晚提供算力支持。” “MEG设备调试完成,测试人员头部三维坐标系已经导入,随时可以启动。”

“无人机已经全部升空,将在三分钟后抵达预定地点。” E君的声音回荡在内部频道里。

“C君也到位了,今天精神很好,觉悟十足,很不得了!”D君竖起拇指说,“啊,还有我,我也很不得了喔,只要B君给一点支援,就能立刻去救出倒霉A君!”

“我不要像前两次测试时那样躺着,好逊。” 五条悟挑剔地说:“那个仪器,对,就是那个用来读取我脑波的,把它调成坐着也能用的角度嘛。”

E君顺从地把磁屏蔽室里的设备探头进行旋转。

哈泽尔看了一眼监控传来的实时图像,小声道:“外观好像X教授的脑波强化机。”

“最开始还用过贴在头皮上的那种电极片,”E君用平静的声音揭掉了在场一位男士的老底,“但因为要剃掉头发,有位测试人员非常抗拒。”

该男士从容地主动认领:“这么浓密的头发可是我最大的魅力所在啊!没了它会有多少妙龄少女为之伤心啊?对吧哈泽尔。”

妙龄少女哈泽尔道:“如果说是的话,可能会有对自己全身每个部位都很有自信的美男子表达不满,因此我不对此发表意见。”

美男子走进磁屏蔽室,在密闭门合上之前回头嗔道:“真是聪明得让人讨厌,你这坏蛋。”

“好了,”哈泽尔说,“那么五条悟解限作战正式开始,请随时准备好使用反转术式,务必以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为第一要务。如果正式测试失败,D君会立刻把你送到新宿。”

五条悟像大爷似的翘腿坐在实验椅中,懒洋洋地对摄像头比了个ok的手势。

远在地下十五层的E君沉默地启动机器,径直将功率设置为最大档位。

在人类耳中很轻的一声嗡鸣之后,走廊中的灯光暗了下来。

随后是办公室,研究所大楼,大学校园,文京区。

无形的潮水翻涌而上,贪婪地吞噬人类科技缔造的光明。

设备全力运转产生巨大的负荷,瞬间抽取了远远超过城市电网所能承载的电力,并在这之后继续无休无止地汲取着能源。

只有提前连接了备用电源的关键设施还在如常运行。

从小范围停电开始,黑暗以比诅咒更快的速度吞没了整个东京。

取而代之的,是在控制室的屏幕上亮起的——

象征着正在全球范围内二百二十余个国家和地区肆虐的每一个诅咒的红色光点。

** 探测器的全力运转只能维持一瞬,下一秒,象征着幻术的靛色火焰在黑暗中亮起。

和彭格列最优秀的术士们相比,C君的天赋并不能算是最强的那个序列。

他不能用空气捏造成不存在的器官,供濒死的病人再度健康生活;也不能通过镜子,仅凭目光就让仇敌意外身亡。

而他的性格安静、沉闷,几乎没有棱角,这就导致他基本不会参与战斗,更没有在战场上运用幻术欺骗敌人的机会。

但无论如何,幻术最基本的操作就是骗过大脑。

C君在年会上作为舞美设计师的工作经历,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能力。

在平和友好的状态下,拥有超强直感的沢田纲吉、对普通幻术具有完全抗性的云雀恭弥,乃至最强幻术师六道骸,都能在他的布置下,像其他人一样享受到作为观众的乐趣。

虽然每年都要在云遮雾绕中走上舞台,头戴桂冠、手捧鲜花,被百鸟和野兽跪伏俯首的boss享受到的究竟是乐趣还是尴尬这点还要存疑就是了。

而现在他要做的,同样是骗过五条悟的大脑。

让探测器得到的数据和信息化作他的双眼,让位于隔壁园区的庞大超算中心取代他的背侧前额叶神经网络。

让那无时无刻不在收集着冗余信息的六眼暂时关闭,让他随时要进行高速运算的大脑得到短时间的休息。

在人类科技和异世界超能力的辅助之下,此世的最强咒术师将不再囿于肉|身的负担。

他所要做的,仅仅是坐在那里下达命令。

道路监控、人造卫星,以及在互联网上流淌过的每一串数据都会乖巧地向他而来。

所有的数据都会在超算中被好好保存,以人类无法比拟的速度进行运算和统筹,再将最简洁的答案送到他的面前。

宇宙建立在数学之上。

而此时此刻,在《silent

night》的旋律之中,在关东地区的正中心,在被黑暗覆盖的东京市,在果核般的仪器里。

五条悟将统治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