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暗下的时刻,我看到有人为他开了全场最昂贵的香槟,只为了获得一个联系方式。冷芳携脸上挂着不失礼貌的微笑,拒绝了。
晚班结束,我换好衣服从后门离开。
光鲜亮丽的酒吧后门是一条带臭水沟的巷子,路灯坏了几个月没人修,只能靠招牌灯和月光照明。
我刚走出去没几步,听到一阵推搡的声音。
是一名同事,她被熟人拦住,对方暴躁地朝她要钱,同事当然不肯,吵着吵着火气上来,那男的威胁性地挥了挥拳头。
同事吓了一跳,想走,被人挡住。
我就在黑暗里,没有出声,我不想引起麻烦,打架的话,无论是自己受伤还是对方受伤,最终都要花钱。
我想等事情结束再离开,但后面出来的冷芳携直接迎了上去,狠狠踹了那男的一脚,他把同事护在身后,明明看起来身形单薄,打起架来却下手狠辣。
那男的不是对手,最终捂着肚子狼狈逃跑。
我听到同事劫后余生,带着哭腔的感谢,冷芳携说:“不用,顺手的事。”
他返回来找手机,刚才仓促之间掉进了阴影里,就在我面前。
同事道谢的时候,我怀着莫名的情绪捡起手机,指腹拭去屏幕上的灰尘,摸到了几道小缝。
我把手机递给他,冷芳携大概没发现这里还站着个人,明显吓了一跳,眼睛都放圆了。
“谢谢。”他说。
我说:“不用谢。”
这是我跟冷芳携的第一次对话。
我更加关注冷芳携的事情,第一次下载A大自用的论坛APP,学会了看论坛,学会了很多黑话,发现了一些隐藏版块。
那些版块里的内容令我不适。
不过,我也因此知道了更多有关他的信息。
他原来不止在兼职,也在创业,据说在研发一款面向高校学生的软件,已经在测试阶段,听起来做得有声有色。我为他高兴,因为如果成功,他就不用把大量时间浪费在机械性的、毫无收益的体力劳动中,而且也能避开一些人的骚扰。
他的团队很有实力,为了前期的费用,他们报名了创业杯。
决赛答辩的时候,我报名了志愿者,现场布置得很华丽,我拿手机一点点录制赛场外的布局,想发给家里人看,却在转身的时候发现了冷芳携。
他今天换上正装,能看出来布料比较廉价,剪裁也并不细致,但套在冷芳携身上,仍然无可挑剔。
都说人靠衣装,在冷芳携那里却是衣靠人装。
冷芳携倚靠外墙双眼紧闭,争分夺秒地休息。他眉宇微蹙,看起来疲惫不堪。
我自觉屏住呼吸。
其实距离很远,我当时却觉得哪怕只是吐出一口气都会把他吵醒。
外界的嘈杂声音隔绝于耳,我凝视着冷芳携的面容,希望这一刻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下一秒,那纤长的睫毛就轻轻颤动,薄薄的眼皮掀起,冷芳携睁开眼睛,清冽的瞳孔蒙着一层雾水,但迷蒙只有一瞬,顷刻间散去。
“队长快来,要到我们了。”他的队员在门口疯狂挥手。
冷芳携一瞬间扫清疲惫,整理发丝和领带,步入赛场。
我关掉录像,跟上去,就看到冷芳携来到台前侃侃而谈,没有ppt也没有讲稿。他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眸里映着粼粼灯光,精气神十足,令人完全想不到一分钟前的疲倦。
面对评委老师众多刁钻的提问,冷芳携回答得不徐不疾,一些确实没有考虑到的问题被指出后,他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也没有试图证明自己的正确,更没有完全听从评委的指令,而是在仔细思考一番后,谨慎地给出答复。
我看到一些评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毫无意外,他们团队拿了一等奖。
冷芳携是当年唯一一个优秀队长。
我暗自为他高兴,尽管那时冷芳携并不认识我。
大一暑假,由于往返车费太过昂贵,我仍然留校做各种兼职,朋友圈里罗寄云和夏良出国游玩,照片里是各种风景,我却奔波在酒水杂货间,一天下来满身汗水,疲惫不堪。
老旧卡顿的手机加载出室友们的风景照,我在黑暗里静默地浏览,有那么一瞬间生出了羡慕。
下一秒,我摁灭手机,心里在想:冷芳携在做什么呢?
第二天,我就在酒吧里又看到他。听老板说,他这个暑假除了做双天班的服务生,还会在单天班来驻唱。
整个暑假酒吧的生意火热,尤其是冷芳携驻唱的晚上,客人们不动声色地比拼财力,为他开一座座香槟塔。奢靡的酒味萦绕,将气氛炒的更为热烈,男男女女欲望的注视里,冷芳携只低头拨动琴弦,安静地哼唱夜歌。
我帮无数人给他送去联系方式,有些是纸条,有些是名片,名片上不乏新闻报道里的大人物,但冷芳携一视同仁地拒绝了。
这些东西被我扔进垃圾桶,我看到它们和残羹冷饭混在一起,莫名开心。
但大捧鲜花无法拒绝,冷芳携只能将娇嫩的花枝分给每一位同事,拿回去刚好可以插在花瓶里做装饰。
我也分到了一支,花芯是淡雅的浅色香槟粉,花瓣飘逸灵动,像层叠的裙摆,很特别,我认不出它的品种,隔天听同事说,那捧花叫尤金妮月季。
“好仙的花,真的很配他!”同事说。
“老板好有实力,我这个土狗之前从来没听说过。”
暑假最后几天,因为劳累过度,我被迫去医院拿药。我家那边的医院其实就是小诊所,常年只有一两位医生坐班,这是我到A市以来,第一次走进大医院。
人流如织,我看到大厅里男女老少,疲惫担忧痛苦难受,一张张令人心恻的脸。声音有些嘈杂,我茫然地看了半天,不知道手机上预约后要去哪里,在挂号处排了十几分钟,我觉得不太对劲,护士告诉我,预约后直接去对应的科室,不用挂号。
我又在医院内部一栋栋楼房间转悠,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害怕过了预约时间,忍着肌肉酸痛急匆匆跑动,等到达科室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
我找到了医生的办公室,看到门外座椅上坐满了人,找到护士所说的机器,迟疑地走过去。
操作了一番,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手机上的二维码始终签不了到,眼看还有几分钟就过预约时段,我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
“打开小程序。”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脖颈一僵,头脑一片空白,手指下意识跟随冷芳携的指令,“找一下预约订单,点进去。对,用这个二维码签到才有效。”
机器显示签到成功,我顿时松了口气。
“我第一次来这里也弄错了。”冷芳携背光站在我身后,我一回头就看到他在光线中泛着浅浅金色的睫毛,和融化了日光的眼眸。他的眼尾绯红。
我艰涩地开口:“……谢谢。”
声音哑得我窘迫地抿紧嘴唇。
“小事而已。我们在酒吧里见过好几次,我叫冷芳携。”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喝点水润润喉咙。”
微凉的矿泉水滚入喉咙,抚平了燥热和疼痛。因为动作太急,我被水呛到,狼狈地弯腰低头咳嗽。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尴尬地擦了擦胸前的湿痕。
我和冷芳携对视一眼,没有绷住,笑起来,冷芳携眼底也漫起笑意:“走吧,还要排挺久的队。”
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按预约的次序叫号,而是按照签到的次序,我来得太晚,排到了尾巴上,冷芳携也只比我早几位。
我们坐在一起,聊了几句,冷芳携也是感冒,而且持续性低烧,所以我看他时双颊红晕。
冷芳携半靠扶手,撑着脸,展现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疏懒:“我记得你每天晚上就在我旁边,回回都是你给我送酒,还有那些小纸条,我们下班的时候也是前后脚。现在,又同时生病,同一天进医院。”
“奇妙的缘分。”
我跟着点头,没有告诉他,那些并不是巧合。
我刻意跟同事换了工作,刻意延长工作时间,刻意等他换好衣服再走。前天无意间听到老板让他去看医生,他回答说等后天有时间再去。
我以为想在医院里碰到他完全是做梦,没想到最后美梦成真。
叫号快到他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跟他介绍自己。
“学长,我也是A大金融系的。”我看了他这么久,终于站到他面前,对他说我的名字,“我叫甄心。”
真心爱你的甄心。
这是我与冷芳携的第二次对话。
他不知道,还以为我们的相识源于医院里特别的缘分。
其实一切都是蓄谋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