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期盼的眼神中,我颤着手,将匕首送入她的胸口。
“娘,女儿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往后山高水长,你要好好地爱自己。”
而门外,鞭炮声响起,礼官捏着嗓子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玉佩从娘亲失了力的手中滑落,摔成了几块碎渣。我静静地躺在娘渐渐冷了的身体旁边,蜷缩着睡了过去。
“娘,在另外一个世界,你一定要过得好。”
“但是,不要忘记阿妩。”
我醒来时,沉默地拖着娘亲的身子,埋在了门口的那一株桃花树下。
刚刚盖上土,面色红润的娘亲就化为了一具白骨。
看来她说得没错,她是异世之人,肉身不可久留。此刻,娘应该平安到家了吧。
我枯坐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落。
“阿妩,叫你娘出来!”
房门被人一脚踢开,爹爹焦急地走了进来,面如寒霜:“今日是公主嫁进侯府的第一日。你娘如今是妾,拿乔不去给主母敬茶,是在闹什么?”
我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瞪着眼,想要跑进他怀里哭诉的心也如坠冰窟。
我无力地蠕动嘴唇,沙哑道:“爹,娘已经病重很久了。您三月不曾来看过她一眼了,您的心里还有娘吗?”
“娘为您做过的那么多,您都忘了吗?”
爹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恼羞成怒地将我拂开:“放肆!我是你父亲,永安侯爷,我做事容得你置喙吗?”
他环顾了小小的屋子一周,气愤地踢倒了脚边的炭盆:“这不是有炭吗,说得跟就要冻死了似的,装给谁看?”
可那炭盆倒了,落出来一堆的枯枝和泥沙,就连最低等的炭都已燃尽了,余下散发着恶臭的炭灰。
爹的脸白了一瞬,不可置信地问:“这个冬天,你们烧的就是这些?”
林玉容带来的那个仆人匆忙跪下:“侯爷明鉴啊!夫人从来不曾苛待过沈姨娘,念她侍奉侯爷有功,她房中的份例比夫人还多。”
“想来是沈姨娘知晓侯爷今天会来,故意装腔作势,演苦肉戏呢!”
爹脸上的愧疚和心虚一扫而空,暴跳如雷地一巴掌扇得我头发昏:“我早该知道,沈清柔这半辈子的贤良淑德都是装出来的。玉容是太后亲女,金枝玉叶,她也敢和公主争风吃醋!”
“难道这十二年的正头娘子,她还没享受够吗?”
他犹嫌不足,扯着我的头发质问:“还不快说。你娘在哪?”
我知道他恨娘,林玉容被太后认回的那一天,娘亲在宫门前长跪不起。
少时守城一战,伤了她身体的根本。
寒冬腊月里,她拖着病体跪在大雪之中:“妾与侯爷是十二年的发妻,难道就因为公主尊贵,就能贬妻为妾吗?”
宫人打断了她的腿,随意地扔回了侯府,对着爹冷嘲热讽道:“恩阳公主是圣上亲妹,若是侯府的庙小,容不下她,圣上也可下旨和离。”
“但这侯府的富贵和爵位,侯爷可得掂量掂量了。”
爹大怒,说娘是贪恋富贵:“玉容公主之尊,不也一样做了我一年的妾室吗?你倘若真心爱我,就是做妾又如何?”
娘哭得肝肠寸断,哀声道:“只是最后一年,让我再做你最后一年的妻子。不然,我就会被系统抹杀的!”
也是那一日我知道了娘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不是身如浮萍,只能依靠我爹的沈清柔。而是有自己的家,有爱她的家人的沈明珠。
这是她攻略爹的最后一年,眼看就要成功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了爹要再娶林玉容的事。
爹只冷冷地笑:“那你就去死吧。沈清柔,一样的手段,不要对我用两次。”
他命人把娘关在佛堂里,不准给饭食,还要用血抄佛经为恩阳公主祈福。
那天夜里,我不知道佛堂里发生了什么,可娘一回来就发了高热。
醒来以后,她的眼里发着光:“阿妩,我终于找到了回家的办法了。”
4.
奴仆们抓着我,把我扔到大殿之上。
我不肯跪,就有人拿了木棍,将我膝盖打弯,狼狈地跌在地上。
曾经的林玉容,如今的恩阳公主、侯府夫人端坐在高台上,凤眼微垂,落在我的身上。
“今日是本宫入侯府的第一日,妾室沈清柔目无主母,不前来敬茶,你作为她的女儿,不如就帮你母亲敬了这一杯茶吧?”
她抬起眼睛,对着爹含泪道:“我身为公主,却从小流落民间,受了许多的苦。曾经嫁给侯爷,也不过是个处处受人刁难的妾室。好不容易认回了生母,做了侯爷的正妻,可那沈氏怀恨在心,连茶都不愿意敬我。”
“侯爷,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她一哭,我爹的心都要化了,急忙温柔揽住她,替她擦去泪水。
转头看向我时眼里没有一分的怜惜:“既然如此,就由阿妩来吧。”
我咬紧牙关,“她又不是我娘,凭什么要我跪她!”
仆从把我的头按在地上,林玉容莲步轻移,一脚踩住我的手,笑得温婉:“我不是你娘,从今往后却是你的嫡母。你娘身份低贱,怕是没有教过你尊卑礼数。不如我今日就好好地教你,免得来日你丢了我们侯府的脸面!”
我被强逼着起来,手里塞入了滚烫的茶盏。
瓷片轻薄,没两下烫红了我的手指,我一个不稳,热水就悉数洒在了自己的脚上。
一个尖嘴猴腮的嬷嬷见状,皱着眉抬起我的下巴,举起手掌掴了我两下:“没眼力见的东西,不过是给嫡母敬茶,就故作姿态,摔了这御赐的茶盏。”
林玉容懒怠地抿了两口茶,“来人,再来。”
一碗又一碗的热茶奉了上来,我被嬷嬷掌掴了一次又一次。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接下了我手里奉的茶。
她浅尝了一口,嘴巴咂巴了两下,林玉容随意道:“太苦,倒了吧。”
我恨不得用眼神将她千刀万剐。
她端详着我:“沈姨娘真是养出了个好女儿,还能为了她忤逆自己的父亲。只可惜,我这腹中的孩儿,还不知能不能活得下来。”
她装模作样地抹泪,身边就有婢女端着托盘走了出来,“侯爷明鉴,公主每日都喝着安胎药。可今日才喝了一口,便腹痛难忍,险些落了红。”
“宫中的太医看过,安胎药里被人下了凤阳花,于怀孕的女子是大毒啊!”
我爹慌慌张张地抱住林玉容,关切道:“夫人,你和孩子都没事吧?”
林玉容柔柔弱弱地摇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我:“妾身侥幸大难不死,可以后却不知有没有这样的运气了......”
爹的脸黑得能滴出水来,对我怒喝:“柳妩,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你那个恶毒的亲娘遮掩吗?”
凤阳花生长在淮中,而侯府里来自淮中的人,只有我的爹娘。
我苦笑,娘昨夜死在我的怀里,如何还能害林玉容呢。
更不必说,这偌大的侯府之中,除了春华,还有谁会为我们母女做事呢?
“不敬主母,谋害后嗣,她善妒至此,就是乱棍打死了也不冤枉!”
我直视着他,冷笑着“呸”了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存了心要往我娘身上泼脏水,何必多此一举?”
我爹气极,一脚踹在我心窝上:“逆子!”
林玉容此刻却拉住了我爹的手,含情脉脉道:“侯爷,沈姨娘被贬妻为妾,心里有怨怼也是人之常情。侯爷和她毕竟是十二年的夫妻,是玉容鸠占鹊巢,不如我今天就自请下堂离去!”
此话一出,爹的火气更是旺盛。
“来人,给我将这贱蹄子拉出去,脱了她的衣衫,笞杖四十。沈清柔素来最疼爱她,我就不信她能沉得住气!”
我抬眼看向爹,一侧的脸高高肿起,却笑得痛快:“娘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就算你把我打死,她也不会回来了,你再也不能折磨她了!”
仆人们把我拖了出去,在院中除了我的衣物,一臂粗的木杖高高举起,毫不留情地落到我身上。
只一杖,就是断骨抽筋的痛,背上的骨头几乎一瞬间被打碎,我的脸重重摔到地上,发出震天的痛呼。
笞杖是宫里罚人的手段,成年男子尚经不住三十杖。我区区一个八岁小童,四十杖下去,必死无疑。
我吐出一口血,眼泪糊满了整张脸,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娘,你带阿妩走吧!”
林玉容穿着夹袄,手里捧着汤婆子,噙着笑蹲下来问:“阿妩,你乖。说出来你娘在哪儿,我就让他们住手,好不好?”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沈清柔不是个好母亲,从今往后我是你的嫡母,自然会照拂你的。”
一个婆子笑道:“大小姐,有恩阳公知这样尊贵的嫡母,往后还愁找不到好的婆家吗?”
我奄奄一息,像一块破布一样被扔在地上,却咬紧牙关,不肯向她求饶一句:“我娘死了,你们永远都找不到她。”
我的牙齿都被血浸红了,此刻一定很吓人。
“她在你和我爹洞房花烛时,被我亲手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