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不是！”
“是安然无恙的恙，不是这个漾。”
听到这，爸爸的眉头好像轻轻拧起，又很快舒展开了。
他还是不相信这个“周漾”会是我。
这时，男人的电话响起，屏幕上赫然显示“女儿”两个字。
他接起电话，脸上的焦急很快被欣喜若狂替代。
“我女儿刚好出差了，躲过了那场事故。打扰大家了……”
男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周围的人也不觉得烦，都为他开心，包括爸爸。
他好像有点感动，又给周沅打了个电话：
“沅沅，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在我身边长大，爸爸真的很开心。”
“虽然你现在住的地方就离娘家几分钟的车程，但你开车过马路千万要小心……”
他轻声细语叮嘱着，仿佛周沅还是个小孩子。
他生怕她出一点意外，怕她离他而去。
可是，爸爸。
我才是你的亲女儿啊。
我死了，感受不到抑郁症的躯体化反应了。
我记得我在我的小破屋里。
几度疼痛得快要窒息，几度坐在窗边想要跳下去。
但我还是坚持活着，就等着有一天，爸爸能再看我一眼。
热闹欢喜的人群中，只有一人皱起了眉头。
张叔返回办公室，拿起了那个快递……
当天晚上。
爸爸刚回到家里，手机就响了。
是许枫。
他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爸！沅沅出事了。”
等爸爸赶到医院时，周沅的手术刚做完。
她小产了。
她躺在病床上大声哭泣：“爸爸，我的孩子没了，他没了！”
爸爸心疼地抱住她，眼神责备地看着许枫：“你必须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许枫手足无措，胡子拉碴，全然没了当年的耀眼夺目。
“周漾让人闪送了个东西来家里，沅沅打开被吓到了。我回到家时，看到沅沅流血不止，赶紧送医院来了。”
呵。
又和我有关系？
果真，爸爸气愤的声音传来：“又是周漾！”
“她怎么那么阴魂不散！”
“爸爸！我好难过，为什么漾漾还不放过我，我和许枫都结婚了她还不死心！”
“我回到家，就看到家门口多了个箱子，上面写着漾漾的名字。”
“我好开心，以为漾漾原谅我了。可我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写着我名字的小人！”
“上面扎满了针！！漾漾居然这么恨我，居然咒我死，呜呜呜……”
什么东西？
我怎么不知道？
我轻轻来到周沅面前，望着她，无奈地说：
“我死了你都不放过我。又让我背上一条人命。”
爸爸和许枫震怒。
恨不得现在就把我抓到周沅面前，狠狠打我一顿都不解气。
“周漾这么狠毒！居然敢咒你死，还害死了你的孩子。”
“等下次看到她，我一定要替你阿姨和你爸好好教训她。你放心，爸爸也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爸爸气得咬牙切齿，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当即就想冲出病房去找我算账。
可身子突然一顿。
我知道。
他根本不清楚我现在住在哪。
张叔这时冲了进来，脸色凝重。
他说：“殡仪馆那具无人认领的女尸身份确认了。”
“确认是周漾，你的亲生女儿。”
病房里，周沅、许枫，还有爸爸，脸上皆是一惊。
“张拓！我知道你和周漾关系好，但也没必要编这种谎言骗我！”
“她现在在哪？我要去找她，我要去问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沅沅。”
“现在沅沅的孩子没了！沅沅也大伤元气！她以为用这种方式假死就可以逃避了吗？”
爸爸怒骂，脸色严肃得可怕，似乎对张叔这个“欺骗”行为很生气。
周沅也在一旁插嘴：“对呀张叔，漾漾不可能死了的。”
“她今天才给我寄那个快递，怎么可能就出事了？”
我轻轻笑了下。
怎么不可能。
因为那诅咒小人的快递根本不是我寄的。
一切不过是你——周沅的自导自演。
许枫也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
“我现在就想找到周漾，问她为什么要害沅沅，害死我和沅沅的孩子。”
“她如果恨我，可以冲我来，为什么要伤及无辜！”
爸爸听到这，咬牙道：“因为她自始至终就是个恶毒的人。”
“当年的火灾，不也是她一时任性，才导致可愉和宋俊死去吗？”
爸爸。
原来我在你心中。
我早已变成恶毒的人。
为什么，就不能听听我的解释……
我蜷缩在角落，抱紧了自己。
我累了。
我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为什么人死后还要变成灵魂。
还要回到生前最爱的人身边，承受进一步的伤害。
张叔听着这一句又一句对我的斥责，终于忍不住了。
他紧锁眉头，冷脸看着面前的三位，低声吼道：
“够了！死者为大！”
“周漾早在三天前的火灾中痛苦离世了。”
“根本不可能在今天还闪送个包裹给周沅。”
“还有你，周队！”张班叔眼眶红了，他怒视着爸爸。
“你一直都不肯听周漾的解释，只愿意听信周沅的一面之词。”
“当年火灾的真实情况如何，怎么能只听周沅一个人的呢！”
“周漾是怎样的孩子，她那么善良可爱，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外人！”
“张叔，你怎么能不信我？我爸爸可是你的好兄弟啊……”
周沅语气中染上一丝慌乱与心虚。
“你闭嘴！我看你身体还没恢复，我就不说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究竟做过什么！”
周沅闭嘴了，她的眼睛躲闪着张叔凌厉的目光，双手不自觉绞了起来。
许枫扶着她的肩膀，拧着眉，看着周沅的反应若有所思。
爸爸整个人呆愣住。
他从来没想过会被人这样斥责，还是跟我有关。
“周队！火灾前，漾漾刚寄出一个快递，那个是专门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你对她不管不顾十年，恨了她十年，她还是那么在意你！关心你！”
“她特意找我问了单位的地址，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你自己好好看看她寄给你那个快递吧！”
“你不去收尸，我去！”
张叔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他猛地转身，大踏步地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带着决然和愤怒。
我看着张叔为我出头的样子，泪水止不住流下。
爸爸在病房呆立了几分钟后，猛地冲出病房。
周沅没法出病房，只能叫许枫跟上去。
她的神色慌张、心虚，又带着点恐惧。
我看着爸爸和许枫一路跑回消防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开始疯狂找快递。
有个队员看到了，这才把那个快递递给爸爸：“班长交代了，您回来就拿给您。”
爸爸双手颤抖，接过那个快递，拿小刀轻轻划开。
里面有我亲手画的画，和一本陈旧不堪的笔记。
画上，是爸爸把我放在肩膀上，一步步走向阳光的画面。
小时候，爸爸带我出去，都会把我放肩膀上。
我威风又自豪，说爸爸是我的大车车，连妈妈都说我臭屁得很。
爸爸总是温柔看我，就像是在看这辈子最宝贝的礼物一般。
此刻，爸爸的眼眶泛红。
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幅画上，嘴唇微微颤动着。
紧接着，他看到那本笔记本，泪水夺眶而出。
他知道这本笔记本。
这是他出差后特意去书店选的。
粉色凯蒂猫的图案。
它的页面已经有点泛黄，边缘也微微卷曲，看起来用了很久了。
这是爸爸送我的14岁生日礼物。
那一天，他把礼物提前送给我，跟我道歉：
“爸爸可能要晚到了，礼物先给你，祝我们家宝贝生日快乐。”
我欣喜不已，看着这封皮漂亮的笔记本。
我就把它带到学校，想跟同学炫耀，就这么躲过一劫。
十年，我把我大大小小的烦恼都写在上面。
我看到妈妈与宋叔亲热时的震惊。
我看到宋沅叫妈妈时的错愕。
我无力阻止宋沅拽下桌布，火势蔓延的痛苦。
我被救出火场时爸爸给那一巴掌的惊愕与无措。
我初到寄宿学校时的恐惧与难过。
我在学校没钱吃饭，只能喝水填饱肚子。
我咬着牙在外打了无数工的疲惫。
我考上了重点大学苦尽甘来的快乐。
我遇到许枫后的甜蜜和幸福。
我被周沅谣言中伤、被抢走许枫时的悲伤。
我退学后在外摸爬滚打好久。
终于找到了几百块的出租屋，遇到了赏识我的主管。
我以为我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但痛苦还是一口接一口将我吞没了。
最后的最后。
我希望爸爸能原谅我，能重新爱我。
“我才是爸爸唯一的女儿。周漾。”
我把一切全盘托出。
因为我不想活了。
我被抑郁症折磨了好久好久。
我感受不到太阳的温暖与希望。
又深刻体会着月亮的阴冷与寒意。
明明身体疲惫到极点。
大脑依旧不肯停下来。
反复回放着那些让我痛苦不堪的回忆。
和爸爸对我的恨意。
我不想带着秘密离开。
我把它连带着给爸爸的生日礼物一起寄出。
做好这一切后。
我拿出存了好久的安眠药，满满一罐。
都吃下去，我就可以沉沉睡去了。我告诉自己。
可当我准备吃药时，隔壁传来巨响，把我房间炸开了一大半。
烈火窜起，我害怕极了，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场火。
我给爸爸打去电话，却换来无尽的怒骂。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感受着火焰将我的肌肤一点点蚕食的痛楚。
原来，当年妈妈和宋叔也这么疼。
看完笔记，爸爸和许枫都沉默了，任由泪水汹涌。
爸爸，你别哭了。
我飘到爸爸面前，想为他擦去眼泪。
但我已经死了，只是个没有实体的游魂。
以前我总想着。
自己死后，爸爸要是能为我哭一哭就好了。
但现在亲眼看到后，我感受到钻心的痛。
终于赶来的周沅冲进办公室，正好看到这一幕。
“爸爸，老公，你们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