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顿好后，临走前，连翘又问我，用了什么法子让孙敏儿愿意松口，毕竟孙敏儿嚣张跋扈，又和我结仇，更不能轻易给她自由。

我并没有告诉连翘，我和孙敏儿究竟说了什么。

我笑了笑，「往后的日子，你要爱自己，为自己而活。」

我终于怀孕了，陆遇高兴地抱着我转圈。

「阿漾，我们终于有孩子了！」

我忍住想吐的冲动，「我要吐了，放我下来。」

陆遇抱着我的双臂又紧了些。

「阿漾，我会想办法把你从张桂身边抢过来的，契约到期，你也不用离开了，我纳你为妾。」

他的许诺，我没有半分动容。

这些话，他是不是同样也对曾经的孙敏儿许诺过呢？

现代人就算被旧时代蹉跎，又怎么会甘愿困于宅院，低眉垂眼做个小妾呢。

我和陆遇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站的，是我的对立面，是对我接受的现代思想的嗤之以鼻。

所以啊，他徒有其表，本质上和张桂那样的人没有区别。

陆遇太过期待这个孩子，除了每日送各种名贵补品，还大肆宣扬生下孩子，奖励我五百两。

他说，「你喜欢银子，我就给你银子，比其他的实在些，可好？」

可他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容易招致妒忌。

孙敏儿正午来东院的时候，我正躺着晒太阳。

「你究竟有什么样的能耐，可以让一向冷静的陆遇发疯发狂？」

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连眼睛也不想睁开。

「少夫人还要像那年一样家法伺候我吗？」

她自顾自地坐在我身边，自嘲一笑：

「他那样宠你，眼里已经没有我了，我若伤你，换来的只会是责骂和禁闭。」

「想当年，我初遇他的时候，只觉得他一表人才，忍不住坠入爱河，我知道他有妻子，可我并不知道他曾许诺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在我答应做妾时，只顾着陷入情爱中，忘记了我带给她的伤害。」

「她待我很好，视我为亲妹，我却......」

她叹了一口气，「一开始就错了。」

我没有接话，她也就此终止话题，从袖中掏出一包药。

「我虽然已经看清了他，就算我不图他的爱，我也要守住当家主母的位置，别忘了你答应的。」

「月份太大，落胎药容易让你失了命，这算是我对你的告诫。」

孙敏儿走的时候，我才睁开眼睛，看向手里的药。

「是该了结了。」

五个月的时候，身子更笨重了。

张桂才听到我有孕消息，买了两包红糖看望我。

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他。

但这一刻，我却期待了很久他的到来。

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左瞧右瞧，手也开始不老实地随便摸屋子里的瓷器。

「媳妇儿，你这三年过得可真好，这不跟做阔夫人一样！你可要是为陆少爷生下男孩，五百两呢。」

他见我爱答不理，谄媚上前给我捏肩，一脸讨好，又在我说不会要五百两的时候，脸色一变。

「你这婆娘，是不是蠢！我几辈子都不能挣到这么多钱，你可不要挡住我的发财路！」

我冷笑，「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没能耐的蠢货，张桂，你这辈子都是个只能要饭的穷苦命！」

「臭婆娘，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不收五百两，等你从陆府出来，我一定抽死你！」

「那你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什么意思？」

「你这样的人不该活着。」

我没有解释，而是将他准备的红糖倒进事先准备好的落胎药里，一口喝掉。

没一会儿，他看着我的身下流了一滩血，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

「这、这——」

我却笑得开心，

「你记住，这个孩子是你害死的！」

我冲着门外大喊，张桂条件反射向外逃，正巧被小厮团团围住。

冲进来的丫鬟，脸色吓得惨白。

「不好了，女娘滑胎了！」

孩子终究没有保住，稳婆说是个成型的男婴，现在已经送到佛寺超度了。

陆遇在床榻边守了我一夜，满眼红丝。

睁开眼那一刻，我就开始演起了戏。

「遇郎，是张桂，是张桂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呜呜呜，你不要放过他，要为我们的孩子报仇啊！」

他满眼心疼地将我搂在怀里。

「他已经被乱棍打死了，阿漾，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的。」

「当真？」我低声啜泣，望着他。

一旁的丫鬟回话：

「他已经尸首无存了，尸身被野狗啃食得干干净净。」

陆遇温声道：

「他死了也好，这样我可以纳你为妾了。」

契约到期，我终于可以离开陆府了，但陆遇要纳我为妾，不肯放我走，甚至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我。

直到老夫人出面，将他一顿训斥，他才没有继续发癫。

「老身本不想掺和你的后宅之事，可你做事总是顾头不顾尾。妙然是个好儿媳，你却执意纳孙氏为妾，害得她一尸两命，如今你又因为一个替身，又要重复昔日的悲剧吗！」

陆遇跪在地上，神情真切，

「娘，儿子对阿漾是真心的，求您不要拆散我们。阿漾，你说对不对？」

我也跪了下来，言辞恳切：

「我不愿意。」

「还请老夫人做主，放我出府。」

出府的那日，连翘来接我。

他面无表情，冷眼看我，「离开我，你以为你能在外立足？」

我嘴角挂着淡笑，示意连翘将裹着银票的包裹递给我。

「这里面有四百多两银票，现在，我还给少爷。」

他冷笑，几番犀利贬低：

「曾经你摇尾乞怜讨好我给你花钱，现在又要装清高给谁看？」

说着，他凑到我耳边，轻语：

「我现在都还记得你如何在床上讨我欢心......」

他这番话对任何一个古代的女子，都是极强的杀伤力。

可我半点感觉都没有，反而心胸豁达许多。

站在春风之中，梨花树下，我抬头挺胸，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以前是我为了活，以色事人，丢掉颜面，现在我要回我的颜面。」

绣花坊两年之多，已经由一个小作坊发展成了绣花楼，绣娘众多。

这里的女子自由平等，不会再受男子裹挟。

而绣花楼以所制绣品如同山水墨画那般清新雅致，迅速在临县成名，绣品不再局限于花卉鸳鸯，朝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那般意境美的方向发展。

尤其是苏绣牡丹花一时之间成了大户人家所追捧的孤品，百金难求。

连翘已经开始畅享实现财富自由后，翻身成为商贾女子的梦想了。

「阿漾姐姐，你以后想干什么呢？」

我情不自禁地摸着苏绣字样，红了眼睛。

我想回家。

陆遇还是知道了我设计栽赃张桂致使我流产的事。

那日，孙敏儿一早就来到了绣花楼，亲口跟我道歉：

「你跟我说了关于你的一切，我也答应你帮你保守秘密，可是，阿遇始终放不下你，我只能告诉他，让他恨你了。」

一楼传来摔摔打打的破碎声，夹杂着陆遇的愤怒。

我出现在一楼的时候，陆遇正在愤怒将挂着的绣品全部用刀划碎，看我出来，他用刀抵在我的脖子上。

「你敢利用我对付张桂！有没有想过东窗事发，我恨你入骨。」

我浅浅一笑，「你的恨于我而言，实在是不起眼。」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没有。」

他愤怒将刀近了一寸，大吼：「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连骗都懒得骗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恼火的样子，神情一点起伏也没有。

「少爷回念故妻，以我为替身，我才能一举翻盘主宰自己的命运，单凭少爷的喜爱，我不会活到现在。」

「是少爷在我身上找寻故人的影子喜欢上了替身，但是替身从来没有喜欢过少爷。」

刀落地发出刺耳声，陆遇垂着头，突然笑了起来，双目猩红，失落的背影渐渐离开了我的视线。

连翘突然有些动容，温声道：

「其实阿漾姐姐不用这般如此绝情，少爷这番失分寸，我从未见过，他是认真的。」

那不重要了。

时间过了第四年，我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绣娘女师，来绣花楼拜师学艺的大家闺秀数不胜数。

我全部回绝了。

我的身形时而透明，应该没有多久，我就要回去自己的世界了。

故事已经到了终章。

我将绣花楼老板娘的位置交给了连翘，又广收出身乡下的女娃为学徒，让老绣娘教给她们生存的技能。

不枉我来到这个世界走一遭。

是夜，连翘与我阁楼观景。

「姐姐，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传奇的女子，清醒又独立，还给我们这些被人看不起的女子归处，大伙儿打心里感激你。」

「都是女子，姐妹帮姐妹，不图其他。」我笑道。

「连翘。」

「姐姐你说。」

「我希望绣花楼会成为每个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女子避难所，希望女子也可以顶天立地，不再沦为生育工具。」

「嗯，连翘定然努力，如姐姐所愿。」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