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姐姐夹在两边受气，最终在一次挨打后没想开。

父亲想明白：沈妍嫁人就是别人家的，赚钱也是一次性。这次他吸取教训，把我押到镇上的厂子，厂里包吃包住，每月工资直接让领班寄给他。

虽然父亲的初心是坏的，但这次无疑让我见到了更多人、更大的世界。

这一年，我先后遇见了李念和周辰。

李念是我在厂里的工友，和我同命相怜。

“你没事吧？要不歇歇再做。”李念转过头关切地看着我，眼睛圆圆的。

我在梦中贪婪地描绘着她的眉眼。

这时候我做的工作是长期工，做多做少都拿一样的钱。我被父亲紧紧攥着工资，做活也散漫。但厂里没文凭、怕丢掉这份工作的人居多，他们使劲工作，我在其中格格不入。小组长看我不顺眼，我在寝室也受到霸凌，白天精神恍惚。

李念第一个发现了我的异常。

“组长，关鸠已经好久没有歇班过了，今天要不先让她回去休息吧。”我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记忆中的一切重现。

组长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红色衣服，“让她回去休息，她的活你干吗？厂里给你们付一样的钱，你们就想着偷奸耍滑了！”

梦中的我好像突然挣脱了束缚，拉起李念往外跑，小组长在后面喊叫着。

我们跑啊跑，跑到一个自由的地方。天地之大，只有我们两个人。

李念笑起来，：“你今天怎么了？”眼睛笑着眯起来，像小狐狸一样。

“其实现在的我是十七年后的我。”我说：“再过十天的下午你不要去帮人顶工。”

“为什么？”李念歪着头问我，“十七年后我们是不是都特别有钱、住着大房子，摆脱那些人了？

我紧紧抱着李念，我舍不得她。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要李念。

我哭着醒来，周辰探过身正在帮我擦眼泪。他是那种很正气的长相，却有一双偏圆的眼睛，开心地笑着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像小狐狸一样生动。

或许是因为心疼我，周辰开始和我坦白。

他说：“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困难，你可以相信我吗？之前不是和你说我参加同学会，我上学时候最好的朋友的父亲生病了，我才借出去。我知道这40万很有可能还不回来，或者说短期、甚至几年内都还不回来。但是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40万只是一个数字，但对于别人来说却是父亲的一条命。“

“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呢？“刚刚经历了梦境，我的眼泪哗哗地止不住。

“我错了。“周辰和我道歉：”当时也是同学会上遇见了，我第一反应就是去帮助这件事。我同学的父亲我也见过，上学的时候他还给我做过吃的。他现在生病了，急需这四十万，我不想袖手旁观。但我知道对于你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所以我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说这件事情。但现在我知道我老婆最善良了。“

“原谅我好不好？“他紧紧抱住我。“我们十七岁就认识，现在已经十五年了，我想不出怎么样和你分开。”

我反抱住他。

这一次我没有追问耳钉的事，或许因为他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我默默停掉了给他的卡，他也没有问我。

我和周辰又一次相安无事了。

现在我会每天安排好公司的事，按时下班。周辰提前在家里做好饭，我们共进晚餐，像是一对从来没有过嫌隙的爱侣。

“今天怎么突然做这个了？“我倚在厨房门旁看着在里面忙碌的周辰。

锅里油滋滋地冒。周辰像做实验一样，细心称量好每种调料的分量，围裙勾勒出劲瘦的腰。

“今天下班正好路过一家店卖烤肉饭，想起我们那时候穷得没饭吃，最想吃的就是烤肉饭”

“忆苦思甜饭啊。”我调笑道。

十七岁的时候我遇见周辰，那时候我失魂落魄，准备过马路，他从后面一把抓住我的后衣领。“看不到有车吗？过马路小心点。”那时候他穿着一中蓝白的校服，身姿挺拔。

我抬头望进了他的眼睛，心跳如雷。

其实我只比周辰大一岁，那时候的高中生都不爱穿校服，我偷偷混进一中也不算显眼。课间操的时候，我看见好多女生借着转体运动偷偷看他。我好羡慕他们的青春洋溢。如果我没有被迫辍学，是不是今年也可以参加高考了。

周辰不知道我没有上学，只以为我是其他学校偷溜进来的。“你还是好好回去学习吧。”他劝我，“马上就高考了，多考一分比什么都重要。”

我如梦惊醒。明明都是十七岁，但我们的人生已经大不相同了。

后来我再也没去找过他。

李念意外去世后，我颓唐了好一阵。我不愿意再在厂里无偿工作，也不想回到家再被打骂。仗着还没到发工资日，父亲还不知道我已经辞职跑路，我一直在街上游荡。

所以，再遇见周辰是个意外。

他独自坐在街角，像是和我一样流浪了几天没吃饭。

我默默走过去，蹲在他身边。

“你怎么不回家？”我问周辰。

“回不了，我家散了。你呢？”周辰反问我。

我像说书一样给他讲了讲我重男轻女的爹、被迫重男轻女的妈、柔弱的姐姐、超雄的耀祖，总之就是等着吸血的一家。

周辰沉默了一会儿，“我爸之前是公务员，我家本来挺好的。高考前我才知道我爸收人贿赂，现在已经进去了，判了应该不短。我妈跟我爸离婚，改嫁走了。现在我家就我一个人了。”

“其实我们可以假装成一家人。”我提议。“就像世界上所有人假装的那样。”

周辰把脸埋进手心，“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还想上学。”

“你上学在哪儿？”我问。

他说了一个地名，在另一个省。

“我养你。”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你没说疯话吧？“

“我养你。“我又重复了一遍，”就当给你投资了，我投资一个大学生，不行吗？“

我们一起逃跑了。

虽然我和他夸下海口，但这么多年我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子。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拿出最后的积蓄到售票口买了两张硬座。

距离真的很远，车厢里空气闷闷的。第一天晚上我就忍不住吐了。周辰忍痛拿他的名牌外套和人换了几个橘子。

“你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买两个橘子给你。“周辰笑着。

我没明白他说的意思，傻傻地问：“你不是已经拿回来了吗？“

初到大城市的我们像两个土包子。

原来晚上也能有这么多亮眼的灯。但是大城市的天空黑蒙蒙的，没有像我们那里那么璀璨的星空。

我们俩磕磕绊绊相互扶持。

我初中就辍学了，没有学历找不到好工作。一开始我遇见一个老乡，以为他是真热心，就像李念一样，结果狠狠坑了一把。

我哭啊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周辰也很绝望，“要不咱俩买瓶农药一起过去吧。“他提议。

“不行，“我拒绝，”那我白忍十几个小时硬座了。“

我俩笑起来，像两个傻子。

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又找了一份房产中介的工作。后来因为房地产产业慢慢转凉，我转去做汽车销售，慢慢锻炼和顾客沟通。因为会体贴顾客、特别是理解女顾客的想法，不像某些男同事当懂王花别人钱买自己喜欢的，所以我赚的还可以。后来有位女老板看上我的销售能力挖我跳槽，是我一生的贵人。

跟着女老板干了几年后，我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在她的鼓励下，我出来开始单干创业。经历一系列波折，终于把公司做大做强。

我买了年轻时喜欢的大房子。二十九岁，我和周辰一起组成了我们的家。

回到现在，我帮着周辰一起摆盘端菜。以前我们穷的时候，买一份六块钱的烤肉饭拌在电饭煲里、淋上三勺老干妈，两个人分着吃。那时候周辰总是偷偷的把他碗里的肉挑给我，说我要出去跑工作体力消耗大。现在我们已经长大了、有钱了，多少烤肉都买得起。

我们两个却好像背对背走远了。

早上闹钟没响，我起晚了。我接到男助理的电话，“关总，车已经在楼下等了。“

我挣扎着起身。周辰嗯一声，“怎么了？“

“我有个活动，现在要出发了。“我和他解释，”你继续睡吧。“

“早点回家吃饭。“周辰其实根本没醒，只是模模糊糊地潜意识回答我。

今天是A大校庆，广邀校友。几年前我在A大读了在职研究生，因此也收到了邀请函。

一路上我有些心神不宁。我想起当年第一次遇见周辰。他握住我小臂的一瞬间，我手腕上的镯子碎了。镯子是李念送给我的，其实并不值钱，但总归是个念想。那一瞬间我看进他的眼睛，我想这是李念给我的指引。

但昨天晚上我罕见的梦见李念，她背对我站着，或许是因为我无法想象她32岁的样子，也快要记不清她十七岁的样子。

像我们这样的生意人，公司开的越大就越迷信，我问合作伙伴找了个有名头的大师，把我的梦掐头去尾，只捡简要的告诉他。

大师回得很快：关总，我建议你尽快离婚。

啊？我想：现在的大师都这么直白的吗？

一瞬间我都开始怀疑这是竞争对手为了赢过我设下的陷阱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做完了演讲。A大的学生代表上来献花，我微微鞠躬笑着接过花，花下是一双圆润的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