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雾散
4
再次睁眼，我发觉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馆长见我醒来，关切的神情溢于言表。
我不是第一个出事的美人鱼了，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故，那个女孩的年龄永远定格在二十岁。
正是因为水中美人鱼演出的危险性巨大，才很少有人愿意从事这项工作。
当年奶奶病重，我急需用钱，馆长反复测试过我的体能后才同意我入职，提前预支了我好几年的工资。
馆长告诉我慕飞涵是第一个砸鱼缸的人，以往出现危机情况都是派人下水去救人。
那样会耽误时间，美人鱼生还的可能性极低。
慕飞涵砸破了鱼缸为我争取了时间，如果晚个几秒，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也因为这一砸，海族馆损失近十亿，慕飞涵的经纪人说他会承担相应的损失。
「慕少为救你可拼了命，自己也骨折了，就住在你隔壁病房，你要好好谢谢他。」
馆长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我猜他一定想从我这里知道慕飞涵这么做的原因。
可惜我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不说，因为我也不知道一个连十万块都吝啬的人为什么会舍命救我。
馆长离开了，我想起了当初我和慕飞涵在海岛上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
抱着慕飞涵被海浪冲到荒岛上，我第一次感到海的可怕。
以前下海采珠，鱼儿在我身边游来游去，我嬉戏着把大海当做我的第二个家。
可是当慕飞涵紧闭双眼，躺在我身边一动不动时，我害怕了。
我拼命拍打，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我深吸一口气对上了他的唇。
慕飞涵呛了几口水，终于睁开了眼睛，那一刻，我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虽然身处荒岛，可是终日靠海为生，我一点也不担心。
我削尖树枝在海里捕鱼，在岛上四处寻找着可以吃的东西。
当我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和一盘美味的野果端到慕飞涵面前时，他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慕飞涵很快就恢复了健康，我们俩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被困荒岛的窘境。
夕阳西下，我和慕飞涵在海滩边散步，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有一天我误采了香菜，全身发满红疹，奇痒无比。
发着高烧，我不停用手去挠，皮肤上留下了血迹斑斑的抓痕。
慕飞涵阻止我，他抱着我来到海边，浸在海水里他吻遍了我的每一寸肌肤。
几天后我痊愈了。
我搂着慕飞涵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他回应着我，在我耳边发誓会照顾我一辈子，将我淹没在激情里。
我没想到慕飞涵会砸了鱼缸救我，这下我们算是扯平了。
几年来堆积在我胸中的怨气似乎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我下了床来到隔壁病房想当面和慕飞涵道谢。
他躺在床上睡着了，右腿打着石膏固定在支架上。
浓密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着，我不忍心叫醒慕飞涵，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床前。
病房的门突然开了，慕飞涵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我，不解地问道：「你是谁？怎么在我的房间？」
5
我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
慕飞涵又开始玩这一套了，假装不认识我吗？
难道是害怕我再开口向他借钱，我看着自己身上的VIP病号服，突然明白了。
贵宾病房的花费肯定巨贵，我怎么被送到这里来了，八人一间的病房对我而言都够奢侈了。
我脸一红，转身刚想离开，迎面撞上了进入病房的艾琳。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侧过身让我离开。
病房门合上的那一瞬，我听见艾琳的声音传来：「我不认识，可能走错病房了。」
的确错了，这里本就不是我该呆的地方，我赶紧回病房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医院。
在医院大门口，我看见了艾琳，她正焦急地走来走去，似乎在等人。
看见我就立马迎了过来。
「许小姐，你不要误会，慕少一时兴起迷上了美人鱼表演，他在各地都包过场。」
「他已经私下向我求婚了。」
艾琳急于表明她和慕飞涵的关系，宣誓她的主权。
其实不用她说，媒体上铺天盖地都是慕飞涵和她的报道。
慕飞涵当红这么多年，鲜有绯闻传出，直到艾琳的出现。
当时艾琳刚刚出道，接了一部戏的主演，业内普遍不看好，几乎拉不到什么投资。
谁知突然有神秘照片流出，照片中慕飞涵和艾琳一同坐在车里，姿势极其暧昧。
第二天艾琳的名字就登上了热搜，经纪公司官宣了她和慕飞涵的恋情。
艾琳一炮而红，主演的那部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她也一步步晋级为影坛小花。
「恭喜你！」我心中莫名地有点苦涩。
「我不会再回海族馆演出了，我会离开。」
我又补了一句，似乎是说给艾琳听，又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艾琳的脸上绽放出美丽的笑容。
她和慕飞涵才是同一类人，而慕飞涵对我而言，终究只是海岛上的一个美丽的梦罢了。
我婉言谢绝了馆长的挽留，离开了海族馆。
带着我多年攒下来的积蓄，我去找奶奶，想给她换一家条件好一点的疗养院。
谁知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奶奶被家人接走了，结清了以往所有的欠费。
我呆住了。
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多年，哪里有什么其他的家人。
奶奶年纪大了患上了老年痴呆，我担心自己下海时奶奶出事，才狠心把她送进了疗养院。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我以外，从来没有人来看过奶奶。
我急得六神无主，赶紧打听奶奶的下落。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给了我一个电话，让我向护送奶奶的司机打听一下。
从司机口中，我才得知奶奶被转到了另一个高级疗养院。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那里，询问过工作人员后来到奶奶的房间。
当我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呆住了。
我看见慕飞涵正坐在奶奶的床边，微笑着和她聊天。
夕阳透过窗子洒在慕飞涵的身上，金色一片。
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在海岛沙滩边和我一起散步的他。
6
「你来干什么？」我吃惊地问。
慕飞涵眼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奶奶笑着开口了：「昭昭，你交男朋友了都不告诉我，是不是害羞呀？」
「小涵人挺不错的，一直陪我唠嗑呢，你眼光不错！」
我含糊着应付了奶奶几句，拉起慕飞涵离开了房间来到外面的草坪上。
我想松开慕飞涵的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现在这里没人，你不用演了，慕飞涵你究竟想干什么？」
「昭昭，我找了你好久，总算找到你了！」
看着我疑惑的眼神，慕飞涵迟疑片刻继续说道：
「我患上了脸盲症，认不出你了！」
我心里大惊，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脸盲症？」
这个病的名字我只是在网上见过，没想到现在会从慕飞涵口中听到。
慕飞涵满脸严肃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在说谎，我的心一下软了下来。
我用五个手指在他眼前挥了挥，想看看他的反应，却被他轻轻握住。
慕飞涵有点气恼地抱怨：「我只是分不清人脸，并不是看不见！」
我「噢」了一声，尴尬地笑了笑。
慕飞涵拉着我坐在草坪上，轻声向我诉说起过往。
原来那次坠海他的脑部受到了撞击，被经纪人带回后就失去了人脸的识别功能。
他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即使是熟人也形同陌路。
经纪公司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带他飞往全球寻找不同名医想要治好他，却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他只能靠着细节强行记忆去分辨不同的人。
经纪人一头卷发，戴金丝框眼镜，食指上戴着骷髅戒指。
娱乐公司老板是个光头，身高不到一米七，挺着一个大肚子。
烧饭的阿姨扎两个麻花辫，总穿着一件花布衣。
......
慕飞涵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在经纪人的帮助下重回了影坛，瞒过了所有的人。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他看见我时总会问：「你是谁？」
犹豫了片刻，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困惑：
「你那时为什么不辞而别？」
「我是被经纪人强行带离海岛的，因为他们找到我时，我认不出任何人，他们以为我疯了！」
「后来我请经纪人一直暗中打听你的消息，有很多女孩都来找我说救过我，可我发觉她们都不是你，我几乎快绝望了。」
「我得知出事海岛附近有个海女去演美人鱼了，我猜想会不会是你。」
「我遍访各地的海族馆，只为找到你。」
「可是即使你站在我面前，我依然无法认出，我只能靠着你胸前的印记来确认你。」
所有的记忆碎片拼接成一幅完整的图画，我突然理解了之前慕飞涵种种奇怪的举动。
慕飞涵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是艾琳的来电，他按断了电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原谅你了。谢谢你带我奶奶来这里。」
「我救过你，你也救了我一次，我们扯平了，你走吧！」
7
慕飞涵在经纪人的连环夺命call下离开了疗养院，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把和他的种种都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真相大白又如何，慕飞涵，你终究不属于我。
奶奶又犯糊涂了，她认不出我了。
我离开了疗养院，开始四处打工，新的疗养院费用极高，我需要挣更多的钱。
为了和以往的生活彻底告别，我换了新的手机号码。
即使我没有刻意关注，慕飞涵的消息时不时出现在媒体上。
他和艾琳一同出席电影节，他们牵手走红毯的样子光彩照人。
艾琳的一部影片又热卖了，首映式上慕飞涵亲自献花，艾琳眼里洋溢着幸福。
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他们的种种，可惜我错了。
媒体公布了慕飞涵的婚讯，我的心猛地缩紧，连呼吸都变痛了。
我关了手机，回到海边，重新做回了海女。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一成不变。
今天来收珍珠的是个年轻活泼的女孩，她告诉我父亲有事所以她来帮忙。
她一边整理着贝壳，一边和我聊天。
「姐姐，你知道影帝慕飞涵吗，他是我的偶像，今天他大婚。」
「好羡慕那个叫许昭昭的女孩，可以嫁给这么帅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