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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些,还有个箱子装着金光闪闪的配饰,钟年看不懂那些该佩戴在哪里,光看衣服就觉得头疼。

他自己穿好了里外三层的衣服,到该要系裙的时候就犯了难。

上衣太长太繁琐,他一边要勾着衣摆,一边要拉着裙头两条系带,两只手根本忙不过来。

就这会儿功夫,弄得他鬓间出了层晶亮的薄汗。

这时不知何处伸来了几根触手,从他手中接过了裙子的系带,也勾起他的衣摆,同时后背像是被什么拢住了。

钟年想了想,没有拒绝,把这麻烦事丢给男人。

男人昨夜吃到了甜头,这会儿很老实,一点也没有使坏,安分地帮着钟年把婚服穿戴整齐,再将人轻轻推至镜前。

镜子里,钟年锦衣华服,容色也依然比华贵无比的嫁衣要更盛三分,银发被衬得更加耀眼,五官也更加秾艳。

而这面镜子也照映出了他身后气宇轩昂的男人。

男人的黑发与他的银发交织在一处,脸也与他贴得极近,高挺的鼻梁似有若无地蹭过他耳后的肌肤——这个地方,还有昨晚留下的一枚吻痕,是他们亲热过的证明。

男人一手捧起钟年一缕发丝,深如幽潭的眸凝望着镜子。

“小年,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新娘了,高兴吗?”

钟年一手按住男人快要贴上自己的脸,推远了,有点嫌弃地揉揉被弄痒的耳朵:“你别凑这么近。”

男人轻笑:“我好高兴啊宝宝,你摸摸,我的心跳得很快。”

钟年的手被强行抓去摁在了男人胸口上,又重又快的心跳很快就透过血肉传递到他手心。

钟年顺势狠狠掐了男人一把,撇嘴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成为你的新娘。”

“嗯……这样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让你继承我的山神之位。”

钟年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男人的表情:“你少骗我,你不是很厉害吗?能改得了那么多设定,怎么这件事就成为必须的了?”

男人失笑,重新抱住他:“怎么什么都瞒不过我们的聪明宝宝。”

最近这种夸奖的话听得太多,钟年已经免疫了,依然板着小脸:“你别转移话题,好好回答。”

男人收敛了笑容,牵着钟年的手在指尖上落下一吻,老实坦白了。

“对不起……安排这样的副本剧情都是我的私心。”

“在被宝宝从水里救上来之后,我就做梦都在想,要是能和宝宝像是平常夫妻一样,在他人的祝福下共结连理、花好月圆该有多好。”

“曾经的我从没跟你说过……因为我知道我远远配不上你。”

“宝宝,你就再心软一次,实现我这个愿望吧,好不好?”

“……”

钟年没说话。

还问什么好不好。

在这个副本里走到这一步,他似乎……有点拒绝不了。

就当是假结婚,结就结吧,他也不是没假结过-

箩汩族婚礼的良辰吉时是定在黄昏,但从一大清早,整个村子都忙碌起来。

这动静并没有传到箩汩殿,在午睡的时间,箩汩殿依然清净安宁*。

钟年中午贪食了段鹤新学的糯米糕,有点积食,被段鹤带着散了好一会儿步,又被揉着肚子才睡着。

他被喊醒的时候还有点懵,睡眼惺忪地看着床前的几个人。

来的人都是村里手巧的姑娘或婶婶,负责给他梳洗打扮的。

“你们这样围着会吓到他。”

段鹤挤到床前,让几人退开一些,低声安抚没缓过神的钟年:“没事,都不是坏人,还有我在这儿。是不是还没睡够?”

钟年被大手轻轻拍着,僵硬的脊背放松下来,觑了一眼屋里成排站着含笑看过来的几人,有点羞赧但不忘礼貌地对她们点点头,然后才回段鹤的话:“是还有点困……”

段鹤闻言就给钟年重新盖好被子:“那就再睡会儿,我让她们出去。”

这时等候的几人面露难色,最为年长的婶婶委婉开口:“再晚会误了时候,要不大人起来用些点心吧……免得之后仪式太久,大人会饿。”

段鹤冰冷的视线扫过去,可下一秒就因为手背上覆着的温软而缓和了神色。

“那现在就起床吧,我也睡够了。”钟年拍了两下段鹤的手,自己掀开被子下床。

箩汩村最尊敬的小年大人睡醒了午觉,箩汩殿才正式忙活起来。

陆陆续续有人进屋,不过多时就把整个主卧装饰得喜庆多彩。

负责给他洗脸的婶婶说,其实箩汩殿早就开始装点了,但不敢打扰了他,就一直轻手轻脚的,所以也是等他醒了这才进屋开始装饰这间主卧。

钟年见到所有村民都这么努力地想办好这场婚礼,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大家都在忙,他却不当回事,在屋里睡大头觉。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流程他都很配合,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除了又到穿婚服的时候。

这一次正式上身跟之前试穿不一样,他得脱光穿上李婆亲手给他做的红色小衣,就更不好意思让别人帮忙了。

最为年长的说:“没事没事,婶婶一把年纪,什么没看过,大人不用觉得害羞。”

“不不……真的不用……”钟年其实是不好意思让一个长辈这样服侍自己,每日换新的年轻村民来服侍就够让他羞愧的了——哪怕活几乎都被段鹤抢去干,他还是放不开,只把来的年轻村民当作到箩汩殿小住一日的客人。

昨日的情况又一次上演,只是面前的婶婶没有那个裁缝更容易拒绝。

在为难之际,令人安心的气息又一次凑近。

段鹤直接拿过婚服,言简意赅:“交给我。”

相比较起来,当然是最为熟悉的人更好,钟年立马附和:“嗯嗯,有他帮我就好了,不用劳烦您的。”

最后他跟着段鹤一起进到房间里处的屏风后。

他身上还是午睡穿的睡衣,没来得及换,发丝都披散着。

就和平常一样,钟年习惯段鹤给自己换衣服,不用说就会把手抬起来,等对方给自己脱掉。

但以往段鹤给他换衣服都是他神志不清或昏昏欲睡的情况,这么清醒地面对面站着还是头一次。

最后一层里衣被剥下来,肌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即使裸露着钟年也觉得还好,直到亲眼看着段鹤把小衣拿起来。

小衣在段鹤宽大的手掌里显得就是一块小小的布料,柔软的绸缎、精细的绣花还有纤长的系带,这些与男人粗长有力的手指、手背的青筋映衬在一起,极致的矛盾形成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小衣刚被李婆做出来的时候,钟年自己系不到后背的带子,也是让段鹤帮的忙。

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段鹤对自己存着那方面的心思,没怎么觉得别扭,而现在……

“还要系松一点吗?”

两手从前绕到后面的段鹤低头问几乎被自己环抱着的钟年。

钟年回神,忙道:“这样就好。”

段鹤颔首,缓慢地系好小衣所有的带子。

之后一件又一件,繁琐的婚服都经由段鹤的手,裹住了钟年的身体。

他整个动作都很慢,也极其细致。

每一寸都要轻轻抚平,接缝的位置不差分毫。

除了询问松紧程度,段鹤没有多说一句话,低着头动作。

虽然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是这时候钟年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点异样。

但钟年也看不透,这时候的段鹤在想什么。

许久,快要完成的时候,钟年忍不住轻声问:“鹤哥,你在想什么,不高兴吗?”

几乎整个箩汩村都为这千年一遇的喜事而欢天喜地,大概也只有段鹤表情是这样的冷寂而又沉重。

段鹤抬眸,对上钟年眼神的这一刻,终于泄露出了几分明显的情绪。

“不高兴。”

段鹤第一次如此坦白表明自己的坏心情,让钟年怔住了。

下一秒,段鹤又低下了头,声音低得像是在叹息。

“我在想……要是小年是我的新娘,该有多好。”

第176章 山神新娘36出嫁

整个箩汩村,不止是段鹤在因为这场婚礼而不高兴。

盘浔川直接挂着一张苦瓜脸上山了。

从几日前开始,他就一直愁眉不展、忧心如焚的样子,一天有很多时候都在望着箩汩山出神,那副忧心如焚的表情恨不得立马蹦上去似的。

但是负责监视他的弟弟在一边舔糖一边说:“哥,阿妈说了,你再一脸家里死了人的样子,她见一次打一次。”

“家里是要死人了。”盘浔川扯着嘴角冷笑一声,“那个人就是我。”

弟弟:“……”

可能是怕他想不开,到婚礼这一天,盘浔川的阿妈终于松了口,准许他上山跟着抬轿送亲。

盘浔川急不可耐地往山上赶,身边还跟着一条大黄狗。

快要脱离队伍的时候,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脸色烦躁地扭头,看到身后拦住自己的清俊男人,毫不客气地一把甩开了肩膀上的手。

男人神色淡然,声音清冷,用着低到不会让旁人听到的音量警告道:“走慢点,别忘记你不能脱离我的视线范围。”

盘浔川不屑地嗤笑:“呵!别以为我妈让你看着我你就有资格掌控我了,装得比我家狗还听话。”

“汪汪!”大黄狗附和着主人。

顾清越却丝毫没有被盘浔川的言语激到,拍拍被盘浔川甩开时碰到的袖子,抚好皱褶,弹走看不见的灰尘。

“你要是不管不顾地坏了仪式,不单是你母亲会生气,其他人也会生气。

“最重要的是……你猜猜小年会喜欢看见疯狗一样冲进屋的你吗?”

顾清越轻轻瞥向盘浔川,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投过去一个嘲讽的眼神。

盘浔川脸色变了,双眸带火,下颌用力收紧,表情像是恨不得把面前的人碎尸万段。

他们箩汩村虽然好客,但是也不会让一个外人在村里滞留太久。

但这个顾清越又狡猾又擅长伪装,把小年哄到了就算了,这段时间在村子里四处献殷勤、阿谀奉承,竟然渐渐让村里人接纳了他。

连他阿妈都赞不绝口,还说让他多跟顾教授学学,沉淀沉淀。

今天的婚礼他阿妈要忙宴席的事情,怕单他弟弟一个看管不住他,这时候顾清越一个外人自告奋勇,就这么借着“监视”他的名义也进了送亲的仪仗,得到了上箩汩山的机会。

盘浔川气了一路,暗骂读书人就是心眼多城府深-

“现在送亲的应该也快到了。”

送亲的队伍一路奏乐吟唱,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屋内。

这时候钟年做的准备也差不多了,给他上妆的年轻姑娘最后在他额心点上一抹血滴般的红痕。

“大人您看看,还算满意吗?”

钟年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适应。

他的容色本就极好,对方没有过犹不及地在这张堪称完美的这张脸上画蛇添足,只是将除了白以外的颜色加重了一些,比如弯眉和长睫的黑,嘴唇和双颊的红……

用毛刷带着细粉轻轻一扫,就完全足够。

不过是把一朵本就极致鲜妍的花朵催熟得更加热烈靡丽。

上妆的时候,姑娘走神数次,就因为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艳色,都看痴了。

钟年不自在地又抿了抿湿润的口脂,忍着去舔的冲动,指着额心的红问:“这个是什么?”

“这个啊……”姑娘抿嘴笑得有些腼腆,眼睛亮着光,“因为在我们箩汩族,亲吻额心是爱人之间传达爱意最纯粹最圣洁的行为。在成亲这一天,丈夫必须要亲吻妻子这里,表明对妻子的珍重、忠诚、守护,以及至死不渝的爱情。”

钟年颇为认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上妆完成,年长的婶婶过来给钟年戴上最后的发冠:“大人不必紧张,之后要怎么做都有喜娘告诉您。”

“……嗯。”

钟年确实莫名有些紧张,悄悄搓了搓手心的汗。

发冠落在头上,有些重,都没法低头,需要挺着脖子,钟年僵直着腰背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面前的镜子里,无意间和站在身后的段鹤对上视线。

段鹤待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不会妨碍到其他人给他梳妆,也要保证在视线范围内。

就呆站着,也不知道看他看了多久。

眸子幽深,潜藏的复杂情绪令人难以揣测。

段鹤本就常这样站在他身后注视他,但这样的神色很少见。

钟年不免又想起刚刚在屏风后段鹤对他说的话。

有些似曾相识……

昨日男人也帮他穿了嫁衣,也说了类似于心想着他能嫁给自己该有多好这样的话。

而此刻钟年的心情和昨日的也格外接近。

像是吃了一颗青色的梅果,酸涩得厉害,让人喉头哽住。

他没办法给段鹤别的回应,段鹤也依然舍不得让他为难,没有跟他追着要一个答案。

“这是我的一厢情愿,小年听听就好。”

段鹤如此说,忽然紧紧握住他的手臂。

“但……要是小年也不想嫁给山神,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逼你。

“如果整个村子都不容许,我就带着你和李婆一起离开箩汩村。我们远远的,一家人去别的地方生活。”

听到这番话的钟年愣住了。

他能听出段鹤语气中的决心,仿佛只要他一句话,段鹤立马就能带着他离开这个生养自己的地方。

钟年是感激的,但是他不能走。

先不论他已经答应了男人,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个玩家,不可能做到脱离游戏规定范围。

短暂的沉默中,段鹤似乎也得知了他的答案。

眼中燃起的光湮灭下去,段鹤松开了钟年的胳膊,“是我冲动了。

“对不起,明明还没办法给你像现在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还因为私心说出这样的话。

“就当我没说过吧。”

钟年没办法解释,就也只能当作这事没发生过。

“他们来了!”

有人进屋喊了一声,打断了钟年的走神。

他断开了与段鹤的镜中对视,转头望向窗外。

喜乐声果然近了。

姑娘连忙将钟年发冠的珠帘放下,搀扶起他的胳膊:“大人,我们该出去了。”

钟年点头,视线再一次转向段鹤。

箩汩族的新娘出门都要被亲人背着上轿,无需思考,钟年把这活交给了段鹤。

他们算得上是亲人。

段鹤背对着他单膝跪地,双手撑扶在他大腿下,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将他背起来,步履稳健,气息平稳,绝不会让背上的人受到一点颠簸。

原本有些紧张的钟年上了段鹤的背之后,多了一份安全感,心态也平静不少。

他搭着段鹤的肩膀,抬头迎上屋外众人的目光。

四周仿佛暂停了一瞬,看到山神新娘的村民都止住呼吸,忘了眨眼,忘了说话,连那勤勤恳恳吹奏乐器的人都停了动作。

好像风也停住了。

世间的一切都在惊叹着少年的美丽。

金冠华服,绮丽耀眼,能与日月争辉。

那长长垂下的珠帘轻轻摇晃着,半掩住摄人心魄的美貌。

美得不像是这世间该有的人,而应该是住在琼宫月殿的谪仙,又或是一吹会散的、不可触及的幻象。

“喜婆。”

段鹤淡淡一声,唤醒了所有人的梦。

喜婆回神后赶紧提高嗓子道:“新娘子出门啦!”

众人重新运作起来,喜乐再次奏响。

箩汩族的婚礼原本就不算是繁琐,而钟年要嫁给的是山神,有些流程没有新郎就无法进行,于是省略了,直接让钟年上花轿。

上轿前,李婆要给他挂上荷包。

她同样盛装,手里的荷包是自己一针一线缝的,里面装的是金子打造的枫叶,沉甸甸的。

这在箩汩族代表着对出嫁女儿的祝愿与牵挂。

李婆并未多言,只是抚着钟年的额发,轻叹一声:“去吧。”

躬身的段鹤便直起身,将钟年送上花轿。

一直到起轿,钟年都在扭着头看李婆。

他看到她偷偷抹泪了。

喜婆的唱词悠扬,落尾后,送亲队浩浩荡荡地将钟年送往半山腰的山洞去。

一身喜服的少年端坐在喜轿上,垂着眸发呆。

这时一旁伸过来一只手,将一个小食盒递过来。

钟年歪头看着跟随在侧的段鹤。

“是小年喜欢的红枣糕,李婆清早做的。”段鹤声音较低,只够他们两个人听见。

钟年浅浅笑了,他明白段鹤这是在安慰自己,就算不太饿,也打开食盒小口吃起来。

按规矩,在喜轿上吃东西是不太合适的,但是钟年自然能够有不同的待遇。

村长想得周到,早就在这轿子上准备了一些点心茶水。

但这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微小细节之一,单是这喜轿,就是箩汩村从没有过的奢华。

是村子里重新重工打造的,选用最好的银杏木,雕花贴金,四面垂着珠帘,挂在四角的红绸迤逦,随风飘扬。它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被村民们稳当缓慢地抬着前行。

钟年没感觉到一点晃感,只是担心抬轿的人会不会累。

他前后左右地打量,发现抬轿的就有八个,选的都是精壮男人。

其中……还有他认识的。

对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裹挟着令人心惊的热意,饿狼一般,冒着精光。

……是多日不见的盘浔川。

第177章 山神新娘37最后的通关

钟年被盘浔川一个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

他太熟悉了,上次见面,盘浔川把他按着狠亲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眼神。

身体残留的记忆让他条件反射地觉得舌头发酸,第一反应就是缩着躲起来。

他有些担心盘浔川会闹事,可出乎意料地,一路到了山洞入口,盘浔川唯独不安分的只有眼睛而已,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要入洞之前,新娘要接受所有宾客的祝福——被撒上各色各样的手工花。

喜轿落地,钟年坐着看着热情洋溢围上来的村民们,嘴角也不由带上了一点笑意。

虽然大家都争先恐后想要把早早准备的手工花撒向山神新娘,但是又十分自觉,撒完就退出把位置让给其他人,没有一人失了分寸越过界限或推搡拥挤,怕惊扰到喜轿上的新娘。

钟年身上各处包括发丝衣角都挂上了手工花,显得更是美丽不可方物,好像天生就是从鲜艳的花堆里长出来的。

他见到顾清越也在撒花队伍中时有点意外。

他还以为顾清越早已经回去了。

气质温润儒雅的男人把揣在怀里的手工花捧向他,含笑道:“祝贺你。”

钟年也微微一笑,伸手接住。

“谢谢。”

顾清越想做的、能做的只有这件事。

他借着了解民族习俗的理由和村民们学会了做手工花,他在绘画上有些天赋,可在这种手工活上不太灵光,学了不少时日。

怕赶不上,他通宵做了一天一夜。

可能送上去也只会淹没在无数的手工花里,但是没关系,能把这一份心意送到就好了,哪怕对方并不在意。

顾清越是个懂知足,也懂分寸的人。

所接受的学识教育让他不会像盘浔川那样不顾一切地我行我素,人与动物的区别就是会克制欲望和情感,他不想破坏自己在钟年那里留下来的形象,所以绝不允许自己有一分的失态。

哪怕有些心思会永远暗无天日地藏在深处,无法诉诸于口,他也没有丝毫怨言。

毕竟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不该成为钟年的负担。

他也不允许任何人让钟年为难。

顾清越转过头,目光锁定在双手交叉抱胸、面色铁青的盘浔川身上。

盘浔川是唯一没有送出手工花的人。

好在,并没有在婚礼上闹事。

“新娘下轿!入新房!”

在喜婆清亮的嗓音中,钟年提着裙摆下轿,被段鹤搀扶着走进了山洞。

山洞自然也被早早修饰过一番,最显眼的是面对神仙摆放的偌大的喜床。

在箩汩族,婚礼没有拜堂这一流程,而是新人二人一起朝着箩汩山的方向叩首敬酒,以山神为尊。

而钟年作为山神新娘就省去了这一步。

这时天色已经不早,村民为了庆祝这一日,在山下摆起宴席,生起篝火,唱着箩汩族的歌谣。

在到最佳的良辰吉日前,钟年也享受到了最好的佳肴。

宴席上做出来的每一份菜,都要先让人送到钟年跟前,山下的村民们才能动筷。

“你们也吃吧。”钟年招呼着留在山洞里服侍的人。

“这不合规矩的,谢谢大人好意。”一旁的人笑着说,“待会儿封了洞口,我们会下山吃席的。”

“哦……”

钟年看了一眼段鹤。

段鹤对他摇摇头,意思是自己也不要紧。

只有自己一个人吃,钟年就胃口不太好了,每个菜就尝了一口。

“咚!咚!咚!”

一阵敲锣声,提醒洞里的人时间到了。

箩汩族婚礼的良辰吉日是被用在新人洞房这一步上,外人会把新人的房门锁上一整夜,到第二天天亮才打开。

所以山洞的洞口要封上了。

“去吧。”钟年朝段鹤点点头,“就跟之前一样的,不用担心我。”

段鹤沉默着,在村民催促之后,他像以往一样,对钟年道:“天亮我来接你。”

“……嗯。”

钟年应得有点低,目送着段鹤离开。

他看着洞口一点点被石堆封上,再一次剩下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山洞里。

山洞中,他仍然能隐约到山下的歌舞声,下一秒这些声音又消失不见,四周安静得出奇,仿佛被隔绝到另一个世界里。

钟年捏着千层酥小口小口吃着,看着伫立在对面的神像。

有些奇怪。

今天一整日男人都没出来骚扰过他。这么安分,反而让他有点不适应。

钟年晃晃腿,把咬一半就觉得腻的千层酥放回小碟子里,开口道:“出来。”

声音刚落,男人就现了形,仿佛早就等着他叫他。

出来第一句话就是:“宝宝。”

钟年都懒得跟男人计较这黏糊的称呼了,不管骂多少遍,过一会儿男人就又故态复萌。

不知道是记性不好还是故意的。

钟年一边嘬着勺子里的甜汤,一边歪头打量。

也不知道男人从哪来弄来了一身与他一套的婚服,同样的白金色,该有的配饰一样不少。

“你哪来的?”钟年钩住男人的衣襟,也没用什么力,男人却被扯得快要贴到他身上。

“他们做的。”男人指向神像前空掉的托盘,“原本放在那里。”

钟年并没有太注意到,往那边瞥了一眼,等再转过头,发现男人嘴巴里在嚼什么东西,往桌上一看,唯一少的就是碟子上被他咬了一口的千层酥。

“……”

“你之前在哪里?”

“就跟在小年身边。”男人答道,视线又落在钟年手里吃了一半的甜汤上,“我不想在这天惹你生气,所以很乖。”

钟年轻哼一声:“你也知道你经常惹我生气啊?”

说罢,他两手仰头一口把碗里的甜汤喝光,勺子都没用,一滴也不剩了,无视男人有些可惜的表情。

“宝宝,这一天箩汩族的新婚夫妻是要吃同一碗的。”

男人接过碗,舀起里面仅剩的两颗红枣桂圆吃进嘴里,耐心解释,“这个寓意着团团圆圆、早生贵子。”

钟年鼓起脸颊,斜睨过去:“是你会生还是我会生?”

男人闷笑,抬手将一边放置着酒的托盘挪过来:“宝宝,我们还有合卺酒没喝。”

清澈的酒液从壶嘴流入葫芦瓢中,浅淡的酒香飘散开来,带了一点花香。

钟年捧着葫芦瓢,将鼻尖凑近,小动物似的嗅了嗅。

男人道:“宝宝的体质已经彻底被改变了,像这种凡人酿造的酒喝了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

也就是说,不会醉。

闻言,钟年伸出舌尖轻轻地蘸了一点,仔细感受了一下,确实没有以前喝酒那种火烧一样的感觉,便放下心来。

“我们要这样。”

男人托起他的手臂,引导着他跟自己环绕交错,再一同饮下。

在这样的动作下,两人衣袖互相摩挲,靠得很近。

喝完后,钟年舔舔被酒液浸得晶亮的嘴唇,感觉四周都是酒香。

“现在,我们还差最后一步。”

钟年随着男人的声音抬起头,骤然发现对方正在逼近,像是要吻上来,下意识就伸手打过去。

“啪”的一下,不轻不重地打在男人凑过来的脸上。

打完钟年感觉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了,但心里没有丝毫歉意或慌张,他理直气壮地问:“你凑这么近干嘛?”

男人短暂的愣怔过后低笑出声,竟是夸他:“宝宝的反应真快。”

“……”

钟年有点无语,不想理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坏东西了,起身离桌,却一个没注意,让宽大的袖子扫到了桌上的龙凤红烛。

红烛倾倒,转瞬点燃了桌上铺着的绸布,火焰蔓延。

不过是不太严重的失火,钟年本该能很快反应过来用桌上的茶水将其浇灭,又或者将绸布扯下丢远。

可不知怎的,他呆愣愣看着那骤然烧起来的火,浑身被定住似的,四肢不听使唤。

血液急速往上流窜,脚底冰凉,同时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起来。

身体像是被唤回了某段记忆中,眼前开始模糊,火光晕成一团,逐渐扩散。

恍惚间,他似乎有听到谁在叫喊……

……

“快!他在那边!”

“不能让他逃了!往那边包抄过去抓住他!”

一团蓝白的猫猫兔在林间飞快穿梭,毛发被灌木剐蹭,挂上了几片枝叶和露水。

平常最爱讲究整洁的他什么也顾不上,只卖力蹬踹着四只有力的腿,拼命地想要甩掉身后紧跟的几个人类。

凭借着身形和对地形熟悉的优势,他往旁边一滚,躲进某个浆果丛中,缩成一团。

人类追上来,一时找不到他。

“该死,去哪里了!”

“喂……说不定我们是搞错了呢?看着就一只普通兔子啊。”

“什么普通兔子像它那样通人性?会给人送食物药草就算了,还会引路,连人说的话都听得懂,指不定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对!之前我是真的看到它和那个怪物待在一起了。”

“但就算那样,也不一定就是邪祟吧……而且论坛上都叫他小菩萨,从没害过玩家,还伸过不少次援手。”

“啧!都过了这么多副本你怎么还这么天真?越不可能就越有可能懂不懂?那么多玩家都断送在这个副本里,肯定就是一开始就找错人了!”

“我赞同,我们不能被那只兔子无害的表象骗了。”

“对,把它抓了用禁术……”

一无所知的猫猫兔不懂为什么这些人类要针对自己,更听不明白他们的话。

一刻钟前,他听到鸟雀们说又有人类闯进了箩汩山,迷失在了浓雾中。

他只好哄着男人留在山洞里等自己回来,变成原型去给冒冒失失的笨蛋人类们引路。

不曾想,这是一个陷阱。

他努力地解读其中的信息。

禁术又是什么?

可惜不等他听到后面的话,就有玩家大喊。

“它在这儿!”

钟年一抖,飞快蹿出浆果丛,从空处溜走。

他与某个人类擦身而过,差点被逮住,被他灵活一个扭身躲过去。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逐渐包围住他,他逃得晕头转向,竟是一个不小心从悬崖跌落。

坡度不算厉害,他没死,却昏厥过去,没能逃过这些人类的魔爪,最后还是被抓到山下。

炙热的高温和刺鼻的血腥味强行将晕过去的他拽回清醒的状态。

围绕在四周的火焰被风吹着狂肆舞动,滚滚浓烟升腾而起,灼烧的热意逼近他被血液浇湿的毛发。

他想逃,可被死死捆住,完全动弹不得,并且在滚下悬崖时受了不少伤。

谁能救救他……

他艰难喘息着,隔着这些橙红的火焰,模糊瞥见在包围圈外的人类。

他们有人拿着火把,有人提着被放血致死的公鸡,还有人用朱砂在地上画着什么。

这就是禁术……?

是要把他烧死吗?

钟年不明白自己何时招惹了这些自称为玩家的人类,竟要被活活烧死。

也许鸟雀们说的是对的,他早该离这些人类远远的。

但……他并不后悔自己行善事,只后悔自己离家前,没有和那个男人好好道别。

要是自己死了,他要怎么办呢?那么笨,又那么怕黑,在晚上总是和人贴在一起睡。

钟年用力一咬舌尖,调动着全身最后的力量,变幻出人形。

体形的变化让他挣开了绳索,却一时没力起身。

“你们看!他果然就是邪祟!”

“我们没找错!”

“千万不能让他出来了——把火弄大点!”

轰——

火堆浇上油,瞬间蹿高,火舌犹如毒蛇的信子舔舐上来。

刚撑起身的钟年被涌上来的热浪逼退,往后一滚,衣角又被身后的火点燃。

等他好不容易把自己身上的火扑灭,已经力竭。

浓烟和高温让他呼吸不上来,肺部像是快要炸开似的,每一次收缩都是剧痛。

他匍匐在地上,近乎于绝望。

他第一次清晰地体会到生命快速流失濒临死亡的感觉,痛楚使每一秒的时间都被拉长到煎熬至极。

他不受控地又一次变成了原型,蜷缩起来,平静地面临死亡。

在死亡边界徘徊之际,他听到火焰外的人类惊恐地叫喊着什么,可能是死前的幻觉,他竟然感觉不到痛了,灼烧感也降下去。

他喘息着,费力睁眼,半昏半醒间好似见到天色变幻,电闪雷鸣,大地震动……

无数的庞大触手遮天蔽日,朝着整个箩汩村卷席上来,狰狞地吞噬一切——

……

“宝宝……小年……小年!”

熟悉的呼唤由远及近,钟年呛咳一声,深深吸入一口氧气,从炼狱般的回忆中苏醒。

那种即将被火浪吞没的绝望还停留在身体里,让他控制不住地颤栗着,下意识抓紧男人的衣襟,把自己往温暖的胸膛里缩。

“宝宝,你没事吧?”男人少见地失去了平常游刃有余的姿态,一遍遍地触碰他的脸颊或拍抚他的脊背。

“……我没事。”

钟年手指抓得发白,几转呼吸后止住了发抖,抬起一张惨白的脸,看着男人焦急的面色,问:“最后我死了?”

男人微微一怔,随后扯起一个有些苦涩的笑来:“宝宝都想起来了?”

钟年抿起嘴唇。

他也不确定自己苏醒的是否就是全部的记忆。

最后的记忆就断在那触目惊心、骇人无比,犹如末日一般的画面。

不单是地面在分裂,连天空都在震动,除了他以外的万物都被那有着摧枯拉朽之势的触手撕成碎片……

像是整个世界都崩坏了。

而接下来,男人所解释的肯定了他的猜测。

那个世界是真的被毁灭了。

玩家要想通关,从不是在轮回后的“小怪物”身上下手。

关键在于被欲望吞噬、丧失人性与良知的箩汩村民们。

堕成邪祟的山神以村民的恶念为生——这才是根本。

玩家们找错了方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邪祟在心爱之人死亡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就因为副本从未被通关过,在无数次的惨痛轮回中,他的灵魂被淬炼至令人可怖的程度。

他的力量早已超越了一个普通副本boss范畴,足以毁天灭地,突破了副本的界限,却没有直接挽回一个人的能力。

他晋升为游戏的第五位新神——泽费尔。

“泽费尔。”

钟年轻念了一遍,抬头问,“这是你真正的名字?”

“算是吧。”男人依然抱着他,像是哄不安的婴儿一样继续拍着他的背,“是游戏系统给我的。”

钟年抿嘴:“早就让你好好给自己取一个名字了,现在好了,游戏系统给你安上了这么一个拗口的,难听。”

男人低笑,点头应和:“宝宝不喜欢就不叫。”

钟年拧着眉头:“你让我叫什么?你有别的名字了?”

“有很多。”男人低头思索,“宗星祎、盛储、查尔斯、关山*越、湛陆、莫珩……”

随着一个个耳熟的名字被说出来,钟年从疑惑逐渐到恍然、震惊、匪夷所思。

“停、停下!”他喊住男人,有些不敢再问下去。

男人眸色加深,湖蓝色变成夜空一般深邃,“或者,小年可以叫我苍锋。”

“……什么?”

“这个名字有小年的参与,也是我唯一不是被游戏系统安排的名字。”

“……”

钟年错愕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居然不止是那些副本里的NPC,连苍锋也是吗……?

虽然他总觉得冥冥之中男人和自己认识的某些人中有所联系,但是也没想到真相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对不起,我也没想瞒着你。”

男人又一次跟他道歉,将一切和盘托出。

在副本被摧毁后,按世界规则,原本的NPC及所有的一切都该封存,就是神也没有资格插足。

唯一能够拯救钟年的方法只有将他的数据转换为玩家,骗过游戏系统和世界规则的眼睛,然后帮助他通关,让他获得彻底的自由。

为了更加地万无一失,要避免系统察觉到钟年数据中的端倪,男人抹掉了钟年从前的记忆,让他成为一张白纸,再从其他世界寻来更多身份古怪的人类放进游戏里成为玩家,达到就算钟年的身份有疑问,系统也没有过多的追究的目的。

“之后我把我的触手幻化成各个分身,代替了你副本里的NPC。”

“从NPC上比较好下手脚,‘苍锋’是我唯一成功幻化成玩家的触手分身。”

“他们,本来就是为你通关而存在的。”

男人轻轻揉着钟年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刺激而不自觉发抖的手指,用着最轻缓的语气,去安抚他的情绪。

“这个世界是我操控空间最大的一个世界,但也维持不了太久,宝宝想起了一切,我们的对话也会被记录,‘祂们’很快会发现异常。”

“所以,宝宝通关吧。”

坚硬的刀柄又一次送到了钟年的手心。

钟年这会儿都还没彻底消化接连砸下来的惊雷,便再一次被迫面临这个选择。

不,他已经没得选了。

男人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指合拢在刀柄上,随之轻轻蹭过他无名指上的晶石戒指:“宝宝的戒指里有我的力量,足以将我一刀毙命。”

“是我害了你,本来也该还给你一条命,所以……不要自责,不要内疚。”

“也不要担心,我不会痛的。”

“结束这一切,我们的努力就不会白费。”

男人与他额头相抵,轻柔的口吻仿佛在诉说某种情话。

钟年睫羽轻颤,接着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

是一个额心吻。

——在成亲这一天,丈夫必须要亲吻妻子这里,表明对妻子的珍重、忠诚、守护,以及至死不渝的爱情。

这是箩汩族婚礼的最后一步,才能算得上礼成圆满。

落下来时有些滚烫,一股热意从额心直达心脏。

很轻,又很重,承载着不能言明的情意。

“宝宝,动手。”

钟年轻轻闭上眼,右手手指收紧,将匕首往前一送。

都没用上什么力气,刀尖轻松闯入男人的胸膛。

又或者说,是男人自己将自己的一切奉送了上来,心甘情愿。

——

【恭喜玩家通过S级单人副本“箩汩邪祟”】

【剧情探索度:100%】

【获得评分:SSS】

【恭喜您,取得最后的胜利!】

【请玩家领取自己的通关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