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明白,除却他,再没有任何人能牵住她的灵魂。
“对不起。”方宜抬眼,鼓起勇气对上沈望失落的眼神,简短的三个字,道尽了她内心的所有。
沈望敛去悲伤,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听她到敷衍的夸奖,或虚伪的祝福,他心里反而好受些。
他们之间还会像以前一样,是好搭档、好朋友,这都不必出口言说。
只有一个问题,过了今晚便没有机会再问。
沈望握着相机包的手指微微颤抖,那是他心底里的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我们没回国、没有遇到郑淮明,我们会有别的可能吗?”
夜风骤起,哗哗地吹过草地,无数薄薄的宣传单如雪花般飘起——
方宜的长发随风散乱,却掩不住她晶莹、通透的眼睛。
她迟疑了一下,垂眼摇了摇头。
面对这个残忍的答案,沈望微怔,继而苦涩地弯了弯嘴角。他沉重地点点头,转身拿起相机包,朝黑夜的另一端走去。
方宜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不忍,却始终伫立原地。
如果没有这一场重逢,多年后走出阴霾,远在异国他乡,出于陪伴和扶持,她或许真的可能与沈望恋爱、结婚……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她知道沈望真正需要的,也不是虚假的慰藉-
凌晨回到云锦嘉园的住所,方宜洗过澡疲倦地倒在床上,原以为会失眠,没料想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许是很多事不再压在心头,这一觉睡得尤为安然。方宜再次醒来,已是下午两点,一连睡了十多个小时,连日的疲乏一扫而空。
躺在柔软的被子里,空调凉爽,午后的阳光轻盈洒下,她竟少有地赖了一会儿床,才收拾东西驱车前往医院。
碧海医院仍有手续没办完,郑淮明的部分证件搁在心外办公室里,方宜找后勤办拿了备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这间办公室她许久没来了,还与记忆中的差不多,总是没有烟火气的、冷冰冰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厚重的窗帘仍紧紧闭合着,阻挡了所有日光,屋里一片昏黑压抑。
方宜走到窗边,踮脚将窗帘大力拉开。夏日的阳光这才落满每一个角落,书桌、文件柜都笼上一层温暖的色泽。她满意地微笑,把玻璃窗也推开,将室内闷滞的空气全部透出去。
这下办公室总算敞亮起来,相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
方宜找到证件,正走出办公室回身锁门,只见一名护士快步朝这边走过来:“哎,等一下,别锁!”
她定睛一看,是一张熟面孔,齐刘海、大眼睛——检验科的林护士。
两个人之前在拍摄时曾有几面之缘。
“喏,这是给郑主任的,他不在医院吗?”林护士费劲地从手中厚厚一沓报告单抽出一张,手一抖,差点所有单子都掉到地上。
方宜连忙帮她扶住,打开刚取的证件给她看:“这几天他都不在。你给我吧,我正要去给他送东西。”
林护士理好手中的单子,大大咧咧道:“也行,我们主任说结果之后也会发一份到他手机上。”
接过报告单,方宜回身锁好门,无意中瞄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手一下子顿住了。
这是一张骨髓配型的检查结果。
捐献者和患者双方的名字、资料除了性别都空着,一长串密密麻麻的数据下,最后一行赫然写着:不适配。
方宜脑海中一片空白,来不及多想,她连忙追上去。
幸好林护士还没有走远,正在走廊尽头等电梯,她平复了一下呼吸,假装不经意道:“这是郑主任的检查报告吗?怎么单子上都没有名字啊,会不会拿错了?”
林护士接过来看了一眼编号,耸耸肩道:“就是这张——哎,估计是托人来偷偷做检查的,我们见得多了,小三、私生子什么的……”
每个科室都有一些特殊的途径,血液科有些患者为了治疗,想要和有血缘的私生子女做配型,又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就托人花钱在检验科另外做检查。
“这……是什么意思?”方宜完全看不懂这些字母和数字,努力辨认着上面几行。
林护士是个热心肠,见她如此好学,一边等电梯,一边给她科普了几个数据。末了,她扫了一眼报告单,无奈道:
“不过现在越来越多的病人病急乱投医,找身边的亲戚朋友做配型,这不是浪费医疗资源吗?直系三代之外基本没可能了,陌生人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还是在骨髓库登记排队的希望更大。”
方宜疑惑:“没有血缘关系医院也能给做配型吗?”
<b(FKpX)r />
林护士乐了,闲聊道:“这张不就是吗?这两个人一个点都没配上……除非是亲兄弟?不过全配不上的概率也挺低的。”
听了这句话,方宜捏着薄薄一张报告单,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之后,电梯缓缓下行,林护士又絮絮叨叨地抱怨了几句闹事的患者,方宜面上如常地应着,却没有一句真听了进去。
去工作室开了一个短会,回到家,她草草煮了些泡面,盯着锅子里沸腾的雾气出神,直到空气中飘着一股糊味,才一个激灵关掉了火。
这张报告单,大概率是别人托郑淮明帮忙检测的吧……
可方宜又不禁多想,骨髓配型出结果大概是三周,这张报告单可能会和他有关吗?
郑淮明曾说过,父母早年都因车祸去世。那么林护士口中的“亲兄弟”,会是那个他从未提起过的、一家四口照片上的弟弟吗?
她倒掉泡面,从冰箱里拿了一个酸奶果腹,坐在沙发上拿手机浏览起骨髓配型相关的资料。
整整看到肩膀酸痛,方宜也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说法,有些失落地搁下手机。
如果说,检测结果也会发到郑淮明手机上,那他和血液科李主任的对话里会不会有前因后果?
昨夜一觉睡到下午,此时她一点都不困。脑海中,郑淮明的身影始终无法散去,许多过往的一幕幕接连浮现。
他穿着白大褂查房时安抚病人时耐心温柔的话语;他俯身为她点燃烟花棒时,映在火光中的侧脸;还有他替她擦药时,手指带着冰凉药膏触上后背时如电流般的触感……
想到郑淮明此时还一个人躺在病房里,方宜忽然没法等到明早再出发回碧海了,她飞快地翻出车钥匙,换上衣服跑下楼去。
深夜的高速一路畅通。四个小时后,凌晨三点,方宜站在碧海医院三楼,微微喘着气,望向寂静昏暗的病房走廊,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
居然……就这样赶回了碧海。
可也已经来了,方宜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步朝病房走去。
从走廊的窗户看进去,一片漆黑,唯有一盏床边小灯亮着,照出病床的轮廓。她缓缓转动门把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郑淮明躺在病床上,窗外淡淡的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轻闭合着,似乎睡得很沉,气息平稳而绵长。他近些日子明显瘦了,下颌棱角分明,看得人忍不住心疼。
方宜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在黑暗中注视着他安然睡着的样子,心里终于踏实下来。
这种感觉很微妙,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只有见到郑淮明真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心情才是真正安稳的。
视线慢慢下移,方宜看到了他放在右侧枕边的手机。
回想起林护士的话,那部手机散发着很强的吸引力。她思索了一下,病床对面右走道放着一把椅子,如果她挪动肯定会产生噪音……
能悄悄拿到郑淮明手机的机会不可多得——
方宜一手撑在病床床沿上,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一手越过郑淮明的胸口、鼻尖,摸索着伸向枕边的手机。
她聚精会神地屏住呼吸,心脏砰砰跳动着,指尖一点一点向前。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寂静中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
“方宜……是你吗?”
微弱的月光下,郑淮明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底是来不及掩饰的朦胧与欣喜。
方宜气息错乱了一秒,强装镇定地直起身子,支支吾吾道:
“是我……我看你输液的药快空了。”
郑淮明轻轻应了一声,竟没有追究这个站不住脚的理由,他抬眼望了一下还剩小半袋的药水:“没事,这个还要输一会儿……你怎么来了?”
“我晚上睡不着……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冒出一句有些生硬的关心,方宜的手腕还被握住,一时间忘记了抽开,就这样站在床边。
像是不习惯这样躺着与她说话,郑淮明微微撑起身体,自己将病床摇了起来:“没什么事,你把灯打开吧。”
方宜后知后觉两个人处在黑暗中,考虑到大灯太过惨白刺眼,将床边立式的小灯打开了。
暖黄的灯光霎时将病房照亮,郑淮明苍白的侧脸笼罩在柔光下,也多了几分血色。他靠在床头,看着拘谨脸红的女孩,眼里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活动还顺利吗?什么时候去贵山拍摄?”
方宜微怔,早上才定下的合作,他远在碧海都知道了。
郑淮明读懂她的诧异,轻轻笑了:“我没那么神通广大,金晓秋转发了合作的公众号。”
“哦……”许久没看到他的笑容,方宜不自觉也暗暗弯了唇角,“下周末出发,可能要待一阵子。”
————————
甜甜的深夜见面~-
关于骨髓移植的知识是认真从网上查的,如有不够严谨的地方欢迎大家指出!
不舍
时间在夜色中缓缓流淌,正逢初夏,黎明将至。
整座临海小城尚未醒来,万籁俱寂,黑夜为两人镀上一层薄薄的朦胧与暧昧。
“山里蚊虫多,早晚温差大,我列了些药,你记得带上。”郑淮明叮嘱着,拿过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方宜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打开微信,看到他发来一条长长的药单。
除了常见的感冒药、退烧药、抗过敏药,还有一些不痛功效的皮肤用药,足足有十几样。
“这么多?”方宜哑然失笑,这些怕是全镇人都够用了。
她往下划,只见末行写着一长串中药材。
“艾叶,丁香,迷迭香,薄荷……”方宜疑惑地念出声,“这些是什么?”
“我找中医科的朋友开的药包,挂在包上可以驱虫……”郑淮明想到什么,眉眼微微舒展,注视着她目光如流水般温柔,“你出发前还要回北川吧?有些药不好买,到时我整理好一起拿给你。”
他躺在病床上,还在为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做打算。
方宜心头不禁微微动容,泛起一股温热的暖意:“你还没恢复好,就别麻烦了。”
“不麻烦,等你去贵山,我也早出院了。”郑淮明似乎对恢复情况很有把握。
“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念着他还在病中,方宜不想争论,也知道他决定的事别人很难左右。
“我不困。”郑淮明眉间略有倦意,却眷恋这难得的温存,望着几步之遥的女孩轻声道,“你过来坐吧。”
暖黄的灯光下,郑淮明一身蓝白色病号服,斜倚在床头。或许是因为身体还虚弱,此时他不似平日工作中那般凌冽强势,少有地显露出平静的柔软。
方宜抬步靠近,在他身旁坐下。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眼看快要五点,窗外已响起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她才起身。方宜不记得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说说话了,心里竟有点恋恋不舍:“快天亮了,你再休息一会儿。”
这次郑淮明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回到院子给我发个信息。”
“好。”方宜帮他换了一袋药水,伸手去拿搁在床头柜的手机时,指尖顿了一下。
她和郑淮明的手机都是黑色的,并排放着,而此时他正调整输液管的滴速,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方宜飞快地将郑淮明的手机揣进口袋:“那我先走了。”
来不及等他回应,手机在怀里灼灼地发烫,她抬脚要走。
“方宜。”
身后响起他清朗的声音。
方宜心跳微微加速,回过头去。
只见郑淮明看着她,眼泛笑意:“包没拿。”
“忘了。”她舒了一口气,走回床边将手拎包拿上,“你好好休息。”
轻轻合上病房门,方宜几乎是小跑着穿过走廊,绕到电梯口,找了一处背光的阴影,拿出了郑淮明的手机。
屏幕亮起,三排数字出现在视线里。
——请输入密码。
方宜暗叫不好,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竟忘记了郑淮明的手机怎么可能不设密码?
不知道他何时会察觉手机拿错,她心急地试了几个,生日,不对,车牌号,不对,工作证前六位,不对。
眼看还有两次就要锁住,她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串数字。
大学时,郑淮明的手机密码一直是他们相恋的日期,11月2日。
最后一次机会,方宜不抱希望地按入001102六个数字。
屏幕豁然解开,跳转进了手机桌面。
方宜愣住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
四年多了,恐怕手机都换过不止一部,郑淮明居然一直没有更换锁屏密码。他每一次打开手机,都要一次又一次地输入这一串代表着他们爱情的数字。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细想,飞快地点进微信,在列表里试了几个关键词,点进了血液科李主任的对话框,向上划着。
上一次聊天是今天早上,李主任似是很忙,没有发报告单,嘈杂中只用语音发来几句话,意思是:配型没有配上。
郑淮明简单地回了两句话以表感谢。
再往上,就没有了有用的信息,全是其他工作上的交流。
方宜急得满头是汗,终于在一个月前找到了一条孤零零的信息,躺在一来一回的对话记录中。
——58床郑国廷。
没有寒暄或前言后语,看来他们是当面在说什么,郑淮明随手发去了备忘的关键信息。
郑国廷……
这个名字映入眼帘,方宜眉头紧蹙,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或听过。
这时,走廊尽头远远传来脚步(XvqZ)声,她一回头,只见郑淮明扶着输液架朝她走来。
即使相隔十几米,手机屏幕的灯光在灰蒙蒙的天色中仍十分明显。方宜手一抖,手机差点摔落在地上,她眼疾手快地一层层退出了对话框,按熄屏幕。
输液架上还挂着几袋药水,郑淮明高大的身影有几分摇晃。
方宜心虚地跑过去:“你怎么下床了?”
“没事的。”郑淮明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手机上,“手机……”
“我刚发现。”方宜强装镇定,按亮了屏幕,语气有些快,“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的,发现解不开锁屏。”
按理说,就这几步哪用得着打电话,直接送回去就行了。
这话一说,方宜有些紧张地不敢看郑淮明的眼睛。
谁知,郑淮明丝毫没有怀疑,只是神色温和地点了点头,抬起的掌心中静静躺着一串淡绿的琉璃手串:“这个没有给你,想找你的时候发现手机拿错了。”
手串十分精巧,每一颗珠子深浅不一,色泽玲珑剔透,缠绕着几条漂亮的金线。
“这是?”方宜微怔。
“之前去求的,一直没来得及给你。”郑淮明拉过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替她戴上,“去贵山的时候戴上,可以保平安。”
微凉的触感在手腕上蔓延,大小正合适,青翠透亮的绿色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
“你不是医生吗,还信这个?”方宜笑了,清澈的视线望向他空空如也的手腕,顺势就要摘下来,“你怎么没给自己求一个?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要不还是你戴着吧?”
郑淮明按住她的手,摇摇头:“我不需要,给你求的,只能你戴。”
“哦……谢谢。”方宜摸不着头脑,只好点点头收下。
忽然,郑淮明没头没尾地说道:
“密码是001102。”
方宜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这个数字太过敏感而隐晦,有也只有她懂得,郑淮明却这样直白地告知她,像在隐隐透露着什么。方宜耳垂微微发烫,垂下眼帘不知怎么回应。
不过刚开完刀三天,郑淮明只是站了一会儿,额角已经微微渗出了冷汗,呼吸也略有急促,扶着输液架的手暗暗收紧。
方宜注意到他的不适,连忙要将他扶回病房:“你刚恢复一点,不能走动太多。”
郑淮明显然并不习惯如此被搀扶的姿态,有些抗拒地轻轻挣开了她的手。他眼神幽暗,沙哑道:“我没事,不至于这样。”
方宜知道他要强,只好缓缓地跟在身后,看他强撑着身体稳步朝病房走去。
几十米的路,等郑淮明坐回病床,衣领已是一片湿透。
方宜关切问:“要不要叫医生来看一下?”
郑淮明靠在床头,脸色苍白,闭了闭眼睛:“不用,没关系。”
见他态度总是如此强硬,方宜也不是滋味,便不再说话。
天边已泛起一缕曙光,窗外茂密的绿枝在风中轻轻摇曳。她淡淡地道别,将手机物归原主后就要离开。
“方宜……”他忽然唤住她。
黎明的微光中,郑淮明幽深的目光深深注视着方宜的背影,仿佛虚无中急于抓住什么,声音略有暗哑:
“你还会过来吗?”
其实,那琉璃手串不是他忘了给。而是她走后,望着昏暗空荡的病房,他不确定她是否还会再来,心里空落落的,才急急地不顾刀口追上去。
这不像是会从郑淮明这样一个自尊清高的男人口中听到的。
方宜眼眶略有潮湿,认真地点了点头:“会的。”
直到走出碧海医院,初夏的晨光将方宜笼罩。她慢步在海风清凉的堤岸,还在回味着临走前郑淮明那个问题。
明明很没有安全感,却又害怕在她面前暴露脆弱,矛盾得要命。
方宜轻轻抬手,光落在那漂亮的琉璃手串上,显得无比晶莹透亮。她竟忘了问,他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去求的这手串?-
一边忙于贵山拍摄的前期准备,一边照顾苗月,方宜忙得日夜颠倒,却还是抽出时间去了一趟二院。
这天她从电视台做完专访,到住院部时正是饭点。夕阳西下,不少家属在准备饭菜,走廊上人头攒动。
方宜心中始终急得那条信息——58床郑国廷。
如果需要骨髓移植,最大可能是在血液科或肿瘤科,她沿着六楼病房,一间、一间地找过去。
她找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看到一个擦肩而过的中年女人正盯着她看。
“方宜?”
一声试探的呼唤响起。
方宜回过头,面前站着一个气质淡雅的中年女人,丹凤眼、薄唇,嘴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尽管神情憔悴,长发依旧挽得一丝不苟。
这张脸逐渐与记忆中讲台上的身影重合。
“邓老师!”方宜惊喜地叫道,“怎么是你?”
邓霁云也难掩欣喜,她手中端着两个饭盒,慈祥地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孩:“你变化真大,我都不敢认了!”
方宜在这儿遇到邓霁云,是全然的意外之喜。
初中时,她受继父苛待,没有钱吃午饭,大冬天又饿又冷地坐在食堂角落喝免费菜汤,是班主任邓霁云不忍心看她挨饿,自掏腰包将她领到教师食堂吃饭,一吃就是一年多。
当时所在的初中只是街道学校,她回回考年级第一,课上反反复复讲的知识完全不够学。也是邓霁云放学后在办公室里一点一点教她重点学校的试卷……
方宜一直都对她心存感激,可中考后不久,邓霁云就结婚随丈夫搬去了广城。虽离得远了,大学的时候,方宜还去广城看望过她。
那时,邓霁云还教她怎么抱年幼的女儿,满脸都是幸福和满足。
“我听他们说,你现在是大导演了,拍了好多片子呢。”邓霁云回忆起师生聚会时的场景,骄傲道,“那个记录英国留守老人的,拍得真好!”
走廊上人来人往的嘈杂仿佛都褪去了,邓霁云温柔的笑容好似将方宜一下子拉回了少年时代。想到老师这么多年还在关注自己,她心生愧疚:
“邓老师,我在法国待了四年多,刚回国半年……我应该早点来看看您的。”
“没关系的,你们过得好,我就最高兴了!”邓霁云拉着方宜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起班里一些同学的近况,满脸的珍惜与欣慰。
由于丈夫生病,邓霁云已经许久没有工作,长期的压力和操劳压得她喘不过气,唯有此时,这些温暖的回忆让她暂时忘记了现实的琐碎。
邓霁云笑时眼角泛起皱纹,说着说着,竟是有一丝湿润:“都过去多久了……我还记得,那时候你每天放学,都要跑到海城一中门口去等呢……我和李老师都猜,方宜是不是暗恋哪个男孩子啦?”
方宜也跟着笑,那时年少的她好傻,痴痴地每天站在校门口,望着如潮的人群,只为看郑淮明一眼。
那个穿着深蓝校服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影,与如今他穿着白大褂满眼笑意朝她走来的模样缓缓重叠,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温热的浪潮。
一旁钻出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拉着邓霁云的手,怯生生地打量着方宜。
“这是我女儿,希希,叫姐姐好。”
郑希乖巧地喊道:“姐姐。”
方宜也笑着蹲下和她打招呼:“你都这么大了,小时候姐姐还抱过你呢。”
“我先生等下还要做检查,我先过去了,哪天再一起叙叙旧。”邓霁云看了一眼手表,转动的时间将她拉回现实,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
真实的原因无法说出口,方宜只好真假参半道:“我没事,邓老师,我最近在这里拍一个医疗的纪录片。”
“那就好,那就好……”邓霁云舒了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膀,牵着女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二院的六楼住院部走道有些绕,病床的顺序有些并不挨着,方宜走了一圈也没找到58号床,问了一个眼生的护士,对方指了指:“这里右拐再左拐,里头第一间就是。”
方宜道谢,寻着走了过去。
站在病房门口,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一时有些不敢打开这扇门。
郑国廷。这不是一个很罕见,却也算不上多容易重合的姓氏。
这个人会与郑淮明有关吗?还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呢?
没等方宜做好心理准备,病房里却发出一声重物砸地的巨响。紧接着,传来一阵争吵和孩子的哭声。
她赶忙推门而入,只见两只熟悉的饭盒摔在地板上,遍地是饭菜和油污汁水,一片狼藉。
靠门的病床上,一个骨瘦如柴、满脸瘀斑的中年男人愤怒辗转着。他挣扎地想要坐起来,却无济于事,重重地翻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邓霁云满脸泪痕,跪在地上徒手捡拾饭菜。
看见男人摔倒,她扑上去将他扶起,嘶吼道:“你这是何苦啊,他是你儿子,怎么可能真的不和你配型呢!为什么不能去求他,面子就比你的命都重要吗!”
“我说了……不许你去找他!咳咳——”郑国廷咳得满脸通红。
在其他病人的注视中,邓霁云发丝凌乱,撕心裂肺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希希才多大,你就这么急着去死吗?”
角落里,郑希被父母吓得瑟瑟发抖,哇哇地哭着。
郑国廷挣开妻子的手,艰难地抬手捂住眼睛,将脸埋进被褥,绝望地喃喃着:“没用的……没用的!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方宜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久久无法回神。
这时,两名医护人员推门而入:“郑国廷,58床郑国廷怎么还没上去拍CT啊?家属呢?”
邓霁云压抑下情绪,抹了一把脸:“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马上就去!”
她蹲在地上将翻倒的饭菜拿抹布三两下清扫掉,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擦了擦满手油污,抬头才注意到站在后方的方宜。
邓霁云脸上有一瞬的尴尬和难堪,却也没有心力再管,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啊……”
转眼间,医护已帮忙将郑国廷的床推了出去,邓霁云将郑希从地上拽起来:“希希,别哭了,跟妈妈先上去,好不好?”
可郑希受了惊吓,嚎啕大哭着往角落里缩,就是不肯起来。
“郑希!”邓霁云被逼急了,有些恼怒。
方宜连忙将郑希抱住:“邓老师,您先去忙吧,我带希希到我办公室去玩一会儿,没事的!”
邓霁云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回身追着病床跑去。
病房里还有五个床的病人在休息,方宜将郑希带到走廊上,哄了好一阵,孩子的情绪才平稳下来。她弯腰将郑希抱起来,朝行政楼的办公室走去。
傍晚时分,住院部人流繁多,一走过连廊,到了行政楼就立刻安静下来。
等电梯时,郑希忽然看着墙上的一处海报,目不转睛,小手搂紧了方宜的脖子。
她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只见介绍墙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心外科的简介。郑淮明穿着白大褂的照片和一段文字就挂在最左侧十分醒目的地方。
小孩子的反应最骗不了人,郑希一定对郑淮明有印象。
方宜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希希,你为什么盯着这个医生看?你认识他吗?”
————————
下一章开启贵山副本~
甜虐是秘密-
郑医生挺矛盾的,他一直把自己放在照顾方方的位置上,希望自己是完美的、强大的,这也是他不敢把过往告诉她的原因。
漩涡
寂静苍白的楼道里,方宜话音未落,只见郑希的小手紧紧攥起来,有些紧张地往她肩头缩去。
“他、他……是郑医生。”郑希显然对这张照片上的男人有所畏惧,却又不是单纯的害怕,眼睛唰地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道,“妈妈说只有他能救爸爸……”
隐隐的猜测直中靶心,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在方宜心中盘旋。
她抓住机会追问:“只有一家人才能捐骨髓,希希,所以郑医生是你哥哥,对吗?”
“我没见过他!”郑希小脸崩得紧紧,抗拒道,“妈妈非要我叫他哥哥……说这样他才会救爸爸!”
小孩子并非什么都什么不懂,即使不明白成人世界里的爱恨情仇,也能感受到大人的情绪和意图。
眼看郑希满眼的眼泪又要落下来,方宜连忙安抚着:“没事的,希希,你不想喊就不喊,妈妈只是太着急了……”
回到办公室,她拿零食和动画片哄了好一阵,郑希才逐渐安稳下来,小小的身影缩在沙发里睡着了。
望着窗外摇曳的枝头,所有细碎的线索相连,展现出了一个令方宜心揪的现实——
郑淮明被所有人寄希望于骨髓配型成功,但他事实上和父亲郑国廷并没有血缘关系。
而唯一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就只有她,一个局外人。
此时,这张薄薄的检查单就捏在方宜手中,是那样灼热、滚烫,险些拿不住。
无数纷乱的画面仍在翻涌,这件事还有太多未知难以捉摸。
可她心里此时唯一的担忧是,以郑淮明此时病中的身体,能承受得住这个残忍的事实吗?-
夜里回碧海的路上,方宜接到了沈望的电话,贵山的拍摄因设备周转的原因,要提前开始,整个团队已经改签了机票,明天就从北川机场出发。
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恐怕明早凌晨就要出发。她本想叫司机调转车头,却还是放心不下医院里的那一抹身影,没有出声。
驶入市区,方宜直接去了医院,却得到郑淮明已经办理出院的消息。
那张病床上空空如也,房间里也没有了一件熟悉的物品。
从病倒到出院,就只在医院待了八天,和他之前的定论一样,分毫不差。
方宜想到自己是多担心才赶回来,一时间气恼于郑淮明的固执,不愿打电话去询问,闷头走回了院子。
时间刚过九点,海边上仍有些孩子在玩耍,海风中遥遥传来嬉戏与欢笑声。方宜推门进院子,木门隔绝了外边的声音,夏夜的庭院笼在一片静谧中。
远远和厨房里的护工陈阿姨打了个招呼,方宜习惯性地先轻轻推开卧室门,去看看苗月有没有睡觉。
然而,小屋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意外的身影映入眼帘。
郑淮明一身浅蓝衬衣,双臂交叠,竟是趴在床边睡着了。床边与墙壁的走道狭窄,一本故事书摊开散在手边,他高大的身子微微蜷缩,以一个略有别扭的姿势倚着小臂。
苗月盘腿坐在被褥间,抬头看到方宜,她用小手指了指郑淮明,笑嘻嘻地无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方宜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轻手轻脚走近。
只见温暖的光照在郑淮明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睫毛微垂,投下淡淡阴影,看起来是那样安静、柔和。
郑淮明睡得极浅,不过她走动发出了细微的声音,他便皱了皱眉头,朦胧地睁开了双眼。
“方宜?”
比目光先一步聚焦的,是他轻弱暗哑的声音。
“是我。”还是吵醒了他,方宜叹气,“累的话就到床上睡吧,别着凉了。”
“不累。”郑淮明撑着床边直起腰身,掩唇轻咳了两声,似有些懊恼,“怎么睡着了……”
苗月喜笑颜开,孩子气道:“郑医生才讲了一个故事就睡着啦!”
“是吗,那你怎么不叫我?”郑淮明也笑了,宠溺地轻捏了下苗月的脸,又望向方宜,“这么晚回来,饿不饿?我叫陈阿姨煲了一点银耳羹给你留着。”
他注视着她的笑意清浅、温柔,只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脸色仍有些苍白,眉眼间也略藏倦意。
方宜原本还在气郑淮明擅自出院,一路上酝酿了很多话想说教,可真见到了他,心里竟只剩下心疼和无奈。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
下午在医院遇到邓霁云心绪繁乱,还没有来得及吃一口晚饭,她现在确实很饿。
郑淮明温声解释:“苗月说,你说好了今晚要给她讲睡前故事。”
“你现在真的可以出院吗?”方宜忍不住担忧,“不是才没住几天?”
“真的没事了,在家休息也是一样的。”郑淮明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别担心。”
方宜知道自己拗不过他,点了点头。
已经到了苗月平时入睡的时间,方宜耐下心将她哄睡,关掉台灯,刚一出门,微信群就接连来了十几条消息。
都是关于提前拍摄的工作调整,方宜一边回复群里的问题,一边私聊与沈望沟通确认,她来不及找地方坐下,站在走廊里专注地答复,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翻动。
余光中,郑淮明端着一只小碗走近:“趁热喝一点。”
方宜无心于其他,随口应了一声:“先放一下吧。”
昏黑的屋檐下,手机的亮光反射在脸上,照出女孩极其认真的眼神,时不时升起一丝笑意。郑淮明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方宜浑然不觉,没有留意到他(nQQh)的驻足。
“先尝一口吧?”他问。
郑淮明这一出声,方宜应声回过头,无意间往后退了一步,手机屏幕一晃而过,聊天的页面就这样撞进了男人眼中。
——沈望。
大段的对话,只这几秒,对面仍有消息在飞快弹出。
郑淮明表情僵了僵,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方宜见他神色微变,才意识到屏幕上的内容怕是引起了误会:“我们去贵山的时间提前了,可能明天就要走了……”
像是解释,又不是一句解释。
在郑淮明眼中,她和沈望恐怕还在谈恋爱。方宜无比后悔那些情急之下的气话,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口,堵得发疼。
昏暗的廊檐下,郑淮明垂下眼帘,看不清神色。他点了点头,半晌没有说话。
贵山一去要半个月,明明是想要好好地和他道别,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局面?
方宜懊恼地摇摇头:“不是的,其实……”
谁知,郑淮明像是没有听到她脱口而出的词句,只是温和地转身:“那我先放回锅里温着,等你忙完再吃吧……”
他没有留给她再开口的余地,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沟通完工作上的消息,方宜放下手机,越过空荡荡的庭院,只见次卧的房门早已紧闭了。她心中空落落的,想起那一碗银耳羹走向厨房。
漆黑中,灶台上仍有几簇火苗燃烧。
单独一小碗银耳羹被细心地温在小火中,冒着丝丝热气,醇厚清透的汤汁中点缀只有枸杞,她不爱吃的红枣已经特意被人挑了去。
方宜拿勺子舀了一口,温润清香,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味,温暖了她空荡荡的胃。
这一夜,本就凌晨要走,短短几个小时里,方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
面对郑淮明炽热的爱意,她怎么有脸将自己赌气的谎言说出口呢?他会不会对这样的她失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缓缓转向四点。团队正好有一名摄像师在碧海办事,已经约好半个小时后来接她一起去北川……
想到即将半个月的分别,更舍不下还在病中的人,方宜站在满院的夜色中,手握行李箱,望向那扇木门。明明走到了门口,她还是忍不住折了回来。
方宜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落进来,依稀能看到床上沉睡的男人。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
她对自己说:如果他醒了,哪怕不要尊严和脸面,哪怕他会对她生气、失望,也一定要将那谎言解释清楚……
方宜的脚步声并不轻,坚硬的鞋底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是她对自己宣战的勇气。
可床上的男人依旧双眼紧闭,呼吸平稳,似乎睡得很沉。
心脏砰砰地跳动着,方宜眷恋地注视着郑淮明的面容,目光如同细腻的抚摸,从他修长的眉眼、眼角的泪痣,到高挺的鼻梁、浅淡的薄唇……她几乎能想象他平日是如何温柔地看向她,清朗的声音是如何轻唤她的名字。
她承认,自己舍不得郑淮明。
在内心激烈的涌动中,鬼使神差地,方宜轻轻俯下身,一点、一点地靠近着男人的脸。
女孩温热的嘴唇触上了他眼角的泪痣,与冰凉的皮肤相触。方宜的手因紧张而紧紧攥起,指甲嵌入掌心,触电般激起轻微的颤栗。
不过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时隔多年,身心却像被潮水所包裹,泛起阵阵涟漪。
几秒后,方宜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有些发抖地直起身体。幸好郑淮明这些天过于疲惫,虚弱的身体仍陷在深深的睡梦中。
她呼吸急促地盯着郑淮明的脸,确认他毫无反应后,逃似的离开了房间。
木门露出一丝光线,又很快轻轻闭合,卧室里重回漆黑。
窗外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越来越远。
只见郑淮明缓缓睁开了眼睛,望向女孩离开的方向,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如同一个危险的漩涡。
眼泪
贵山多山地、丘陵,此次去拍摄的溪水镇历史悠久、民风淳朴,正位于大山腹地。这里丛林密布,气候极其潮湿,扛着设备没走几步,衣领就全湿透了。
景泰蓝的制作工艺十分复杂精巧,掐丝、点蓝、烧蓝、镀金,每一个步骤都由传承人夏老伯亲手完成。他年近六十,身材精瘦,从早到晚都埋头于工作,依然精神抖擞。
这倒是苦了拍摄团队,炎炎夏日,还有高温炉在烧,拍摄设备经常发出滴滴滴的过热警报。每半个小时,就要轮换着把设备移到空调房里降温。
傍晚正逢休息,大家躲在树荫下乘凉。田边远远走来一个年轻男人,手中端了两大盘西瓜,步履稳健。
那是夏老伯的儿子夏昭,皮肤黝黑,身材高挑而壮硕,穿着一件无袖的棉麻薄衫,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或许是因为有少数民族血统,他眉眼深邃、立体,颇有异域风情。
“来,大家辛苦了,吃些冰镇西瓜吧!”夏昭热情地招呼着。
他一人拿了两盘,有些不稳,方宜连忙站起来,接过一盘,帮忙分给同事们。
队里几个年轻的女孩脸都红了,待人走后,才激动地议论起来。
“好帅啊,没想到来山里还有这样的福利!”
谢佩佩也笑得眼睛都没了:“他切的西瓜都这么甜!”
一个制片余姐倒是有些惆怅:“但我觉得吧……还是上次二院那个心外科的医生更帅啊,要是能拍第二部就好了。”
此话猝不及防,方宜呛了一口西瓜,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哪个医生啊?”这个女孩上次没参加二院的项目。
制片余姐打开手机,津津有味地翻起照片,两个头凑在一起:“怎么样?我觉得还是这种斯文的帅哥更好,一看就很可靠……”
“那你要联系方式了吗?”
“没敢啊,听说有人去要,直接被拒了。”
“我怎么觉得还是夏昭帅呢,你看他那一身肌肉,感觉能单手把山里的狗熊揍趴下。”
沈望无奈打断:“你们不是来工作的吗?别天天看帅哥了。”
谢佩佩举着西瓜,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宜和自家表哥一眼,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正想语出惊人,被沈望一眼瞪了回去。
“哼,老沈这你就不懂了吧!”余姐挑眉,一把拉住想走的方宜,“方老师,你见过郑医生的啊,你来评评理。”
那是一张郑淮明站在走廊上与患者说话的照片,他身穿白大褂,侧影挺拔而清冷。
临走前深夜那个吻还历历在目,此后近一周两人的联系就只停留在偶尔一通短信的问候上。
方宜一手西瓜汁,此时看到他的照片,耳朵唰一下红了,不置可否道:“额,我看都挺帅的……比较上相。”
“好了,好了,余姐你快去看看机器冷了没。”沈望解围道,余姐嗷地一嗓子,赶紧跑回屋里找机器了。
方宜感激地看了沈望一眼,后者笑笑,又拿起一片西瓜。
相处一同往日好友般,没有尴尬和生疏,她知道,这是他们彼此之间这么多年的默契-
山林里清早雾蒙蒙的,泛着薄雾与水汽。夏老伯每日天刚亮,就会进山砍柴、取水,过着最原始朴素的生活。
山中路窄,也只使用一些移动设备,所以方宜只喊了几个必要的人上山,让沈望和劳累了许多天的其他同事能多睡一会儿。
夏昭熟悉山路,也跟着一起,时不时提醒大家:“这个季节山里蛇多,一定不要踏进很深的草丛和水洼。”
越往上走,树丛间的土路越窄,许多茂盛的树枝伸出来,紧贴着人的身体,蹭得皮肤生疼。方宜个子小,落在队伍的最末端,走得有些吃力。
忽然,脚踩进一个凹陷处,她踉跄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挥动着保持平衡。
只听“哗啦一声”,手腕上的琉璃手串被一根粗枝挂住,经她一用力,“瞬间被拽断了,碧绿透亮的珠子四散。
不过几秒,大半的珠子都掉了,方宜顾不上左腕刺痛,慌乱地俯身去捡。但小珠子滚落在小路上,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树丛,眼见几颗朝路边滚去,她伸手去够。
“别动!”夏昭一把拉住方宜,用力将她往里侧扯去。
“我的手串……”
她眼睁睁看着琉璃珠子掉下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个手串而已,有你的命重要?”夏昭表情严肃,皱眉喊道,“你知不知道这些树丛里面可能有十几米深?”
方宜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看似茂密结实的植被有多危险,心里不禁也后怕:“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你走我前面吧,别落下。”
夏昭叹了一口气,转头却见女孩蹲在地上,还在路间深深浅浅的落叶间摸索着,试图再多找到一颗琉璃珠子。那剩下断线的一半,被她宝贝地攥在掌心里。
长发扎成马尾辫,发梢散落在肩头,方宜轻咬着嘴唇,每找到一颗,清澈的眼底都是掩不住的欣喜,亮晶晶的。
夏昭看得有些出神。这些天的相处中,这个女孩虽年轻,却明显是团队的主心骨,稳重踏实、尽职尽责,再累再热都不喊一声苦,没人愿干的活也是她抢着去做……
没想到,她坚韧平静的外表下,竟也会露出如此生动可爱的神态。
“怎么,这条手串很重要吗?”夏昭也蹲下帮她找。
这样的手串,很多寺庙里都有,他见得多了。珠子碧绿透金,虽是漂亮,却也没到成色罕见的程度。
方宜点点头,眼里泛起一丝柔和:“嗯,是很重要的人送我的。”
两个人一通好找,也不过又捡回两三颗。残余的珠子串在断裂的细绳上,堪堪撑满半串,显得十分可怜。
“走吧,找机会我再帮你寻一串相似的。”夏昭劝道。
方宜不想耽误工作行程,恋恋不舍地目光又寻了一圈,才将剩余的珠子放进口袋,跟了上去。不知为何,这断线的琉璃珠子让她心头颇有些不宁静……
清晨的阳光越来越明媚,驱散了薄雾,增添几分炎热。早晨的拍摄很顺利,大家找了一块空地吃早餐。
前两日刚下过雨,山里到处是泥地,爱干净的都站着或蹲着,也有两个大大咧咧的席地而坐。
不远处有一个苔藓遍生的树桩,夏昭是个性子直率的人,表达好意的方式也很直接。他将薄外套脱下来,铺在上面,招呼道:“方老师,你坐吧。”
方宜笑笑,直接坐在了一旁地上:“没事,我不讲究。”
夏昭也没再坚持,将外套穿起来。
“方方姐,我怎么觉得这个夏大哥对你有点意思呢?之前他还给你送过蚊香呢。”谢佩佩凑过去,小声笑问,“我哥是不是又多了一个情敌?”
“没有的事,人家就是比较热心。”
方宜自认早不是懵懂的少女了,怎会感受不到对方的态度?但她心里既已满满当当有了另一个人,便也不想留有任何余地。
短暂地休息了一下,整个团队继续上行,不到两个小时,计划的镜头就已经差不多拍完了。
最后一个镜头是夏老伯在山泉中取水,由于四周遮挡的枝叶较多,试了几个机位,画面都不太理想。
方宜绕了一圈,发现有一处角度还算恰当。但那个方向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想要取到合适的焦距,只能站在水里拍。
跟来的摄像助理有些面露难色。
“我来吧。”方宜毫不犹豫,脱下了鞋袜,一脚踩进冰凉的水中。底下凹凸不平的小石子稍有些硌,她专注于手中的镜头,一点一点地后退。
“夏伯伯将脸朝我转一点,好——直接往前走。”
方宜清瘦的肩膀将十多斤的稳定器抗得极稳,缓缓地转动着画面。不知不觉,她已经踩到了小溪的边缘,丝毫没有意识到后边是一处茂盛的草丛。
夏昭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制片怕影响拍摄,按住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明朗的阳光,泉水潺潺,夏老伯怡然自得地哼着歌取水,整个画面十分自然、精巧。方宜满意地按下了暂停键,抬脚往回走去。
突然,她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随即,左脚踝处传来刹那尖锐的疼痛。
方宜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头只见一条细长翠绿的蛇从草丛中钻过,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那边的夏昭和谢佩佩都注意到不对劲,要涉水过来。她强忍心中的慌乱,摆摆手:“你们……你们不要过来。”
夏昭按住谢佩佩,自己三两步跑过来,蹲下查看方宜的伤口。
纤细的脚踝处,两排细而深的点状牙印还在轻微出血。夏昭眉头紧皱,飞快地用手指挤压伤处,挤出不少鲜血。
不会是毒蛇吧……方宜看过不少报道,被蛇咬伤后死状尤为惨烈。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后知后觉地发抖,一瞬间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为了移动带来的血液循环,夏昭直接将方宜背到了平地上。
山区本就路途崎岖,更别提还在半山腰,去正规医院少说也要两个小时。
“有没有人有打火机?”夏昭用衬衣将她小腿处勒紧。
一个抽烟的男人连忙递过来:“我有。”
夏昭从小生在山区,多少了解蛇咬的处理,他按下打火机,瞬时窜起火苗:“会疼,忍一下。”
接着,他直接用外焰灼烧伤处,利用高温紧急缓解毒性。
霎时滚烫的剧痛从脚踝传来,方宜死死抓住谢佩佩的手,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硬是忍着没有哭出来。
“你有没有看到是什么样的蛇?”夏昭问。
方宜努力回想:“很鲜艳的绿色,细长的,钻得特别快……”
听了这话,夏昭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贵山蛇多,靠近镇子的山林多是一些无毒蛇,但颜色青翠的小型蛇,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竹叶青……
谢佩佩吓得哆哆嗦嗦:“不会……不会是……”
“不会的,你看她伤口没有发黑和肿胀,说明即时的毒性不强,山里绿蛇很多,像绿瘦蛇、翠青蛇也是这样的……”夏昭尽力安抚着,心里却也没有底,“保险起见,还是先送到医院打血清比较好。”
夏昭二话不说,立刻将方宜背起来,抄近路下山。他步伐稳健飞快,不到二十分钟就下到山底,路边已有一辆医院的车来接往市里。
另一边,沈望也从夏老伯家匆匆往医院赶去。
救护车上,医生询问情况后做了简单的处理,紧急注射了血清。
山路漫长,窗外树林席卷,方宜身心都紧绷到了极点,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毒素真的入侵了神经,她整个人像被麻痹了似的无法动弹。一旁谢佩佩哭得满脸眼泪,她还在安慰着:
“没事的,医生都说了,注射过血清会没事的。”
道理都是理智的,可真的落在了每个人身上,没有人会不害怕。
方宜指尖抖得厉害,暗自紧紧地攥住。这一刻,她心中唯一的念头,是还没有和郑淮明说清自己的心意……
可如果她真的死在这里了呢?岂不是徒留遗憾和悲伤?
手机在口袋中不停地震动起来,方宜看到屏幕上“郑淮明”三个字,就知道恐怕是沈望联系了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
“方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上医院的车了吗?”
电话里,郑淮明少有地慌张,喘气声急促,透过遥远山区的信号转接,声音时不时混杂着丝丝电流。
单单是听到他的声音,方宜的心就犹如被针尖刺中,压抑的恐惧和难过冲破堤坝,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哗哗往下掉。
“我……郑淮明……”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抽噎着喊他的名字。
夏昭和车里的医生都吓了一跳,女孩从上车以来一直出奇地镇静、沉默,没想到接了一通电话突然就哭得喘不过气来。
医生情急下抢过她的手机:“不能情绪太激动,你这样会加速血液泵向全身的!”
方宜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脑海中尽是郑淮明的样子,他对她笑,温柔地对她讲话……她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了?
难道这就是过去没有认清内心,上天对她的惩罚吗?
医生背过身接起电话,快速高效地沟通了情况。在郑淮明固执地要求下,医生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手机还给了方宜。
她将缓缓手机放到耳边,郑淮明温和有力的声音响起:
“别怕,你在医院等我。”
这句简短的承诺带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安抚着她空悬的心。
方宜哑着嗓子,轻声应道:“好……”
救护车驶入贵山市中心医院,当地多蛇,有特殊开设的蛇咬专科急诊。一系列问诊、检查,等待血检结果的时候,方宜却突然开始发热,体温一度上升到了三十八度多。
挂着退烧针,她脸色发白,满头是汗,难受地陷在输液椅上辗转。
沈望急得团团转:“医生,就不能也注射其他血清吗?如果不对症怎么办?”
“根据伤口和蛇的特征,已经注射过了抗蝮蛇血清,高烧可能是由于不良反应和情绪紧张导致的。”医生量过血压,严肃道,“目前没有其他的中毒反应,只能再留院观察一下。”
贵山市中心医院年代久远,输液室并不宽敞,还有许多病人和家属。沈望带着七八个人拥在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沈望……你们先回去吧,佩佩陪我就行了。”方宜轻声说道,“我明天的拍摄让老陈先顶一下……”
没想到她这个关头还惦记着工作,沈望心揪地打断:“你放心休息吧,我都会安排好的。”
高烧和对未知的恐惧让方宜头昏脑涨,她信任地点了点头,靠在输液椅上闭眼休息。
入夜,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急诊二楼的尽头。
郑淮明从医院出来,赶了最近一班飞机落地贵山。他身上连一个包都没有拿,值班穿的白大褂随意地折在手中,朝输液室飞奔而来。
守在门口的制片余姐一脸震惊,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这不是……二院的郑医生吗?”
只见一向镇定自若的男人满额的汗珠,眼里溢满焦急和担忧,步履不稳地冲进输液室。他一眼就看见了蜷缩在输液椅上的女孩,她长发散乱在肩头,额头虚弱地靠在冰凉的铁椅上,唇色惨淡。
郑淮明的心都快疼得碎裂,既急又怕,恨不得将方宜直接搂进怀里。但看见周围不少同事看过来,其中不乏沈望的注视,他无措地上前,不知如何能让她好受一点。
方宜烧得迷迷糊糊,看见郑淮明的一刻,强撑的委屈瞬间溃败,一下子哭了出来。
“哪里难受?是不是还发烧?”
郑淮明俯身靠近,抬手想要触碰她的额头。
下一秒,方宜却一把紧紧抱住了他。她手上还输着液,双臂环住郑淮明的腰,将头埋进了他的衣料,肩头不住颤抖着。
郑淮明从医院千里迢迢赶来,身上还有留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这熟悉的气息却让她感到如此安心。
方宜哭得肆意,眼泪霎时染湿了他的衬衣。
她好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感受到方宜的无助和害怕,郑淮明再顾不上周围人的视线,放低身体,双膝顺势跪在瓷砖地上,将她更紧密地搂入怀中。
“我来了……没事了……”他轻声一遍又一遍地哄着。
“我差点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方宜的脸埋入他的脖颈,眼泪糊着碎发,深深迷失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
过了很久很久,方宜才渐渐平静下来。理智回笼,想到身边还有许多同事,缓缓松开了手。
输液室昏暗惨白的灯光下,郑淮明仍毫不顾忌地跪在地上,心疼地抬手替她整理碎发,别到耳后。又拿掌心轻轻抹去她脸颊的泪痕:
“别怕,注射血清以后发烧是正常的,说明它在你身体里起作用了,是好事,一般十二个小时以内就会退了。”
他的眼神专注且温柔,深深望着她。
方宜后知后觉地有些难为情,吸了吸鼻子,轻轻垂下了目光。
(URpm)
身后,夏昭的脚步停在了门口。他本去楼下买了些盒饭,一走进输液室,就看见这亲密的一幕。他的眸光暗了暗,瞬间就明白了送出那串琉璃手串的人是谁。
女孩的神情太明显了,湿漉漉的眼睛里是全然的依赖和想念。
“大家回去休息吧。”沈望起身,招呼其他同事,又对谢佩佩说,“你今晚留一下吧,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她和方宜关系最亲近,又是个小姑娘,是最合适留下的。
谢佩佩吃惊地望向表哥,却见他神色平静,似乎没有太多情绪。
团队里基本都是熟人,没有人不认识这位二院的郑医生。惊讶之余,想来这么一群门外汉也抵不上一个专业的医生顶事,便纷纷散去。
角落里再一次陷入寂静,郑淮明见方宜情绪稳定下来,抬手撑住扶手想站起来,却是一个踉跄,差点又摔倒在地。
白色的瓷砖地上,他跪过的地方,隐隐有一丝血印。
方宜着急道:“你膝盖怎么了?”
郑淮明在一旁坐下,伸手捂住了伤处,掩饰道:“没什么,下楼的时候磕了一下。”
方宜哪里肯信,伸出还连着输液针的手就要去掀他的裤腿。郑淮明怕她动作太大走针,躲了一下,还是自己将裤腿卷了起来。
黑色西裤的颜色太深,被血染湿了都看不出来,方宜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他左膝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最深的地方皮肉连都翻了出来。但明显太久没有处理,有些破烂的皮肤和裤料粘连在一起,凝结了深深浅浅的血块,此时一撕开,又有鲜血渗出。
郑淮明也没想看着到这么严重,手抖了一下,连忙盖住:“没事的,皮外伤而已。”
他值班时,接到沈望的电话,得知方宜在山里被不知名的蛇咬伤,立即订了最近的机票。下楼梯时,心急之下踩空了台阶,左膝生生嗑在尖锐的棱角上。
但当时他心里太过担忧,一路上连痛都没感觉到,甚至没有心思卷起裤腿查看一下伤处。
方宜看得直心疼:“你去包扎一下吧,好不好?”
郑淮明起初是不愿离开的,在她一再的坚持下,才去急诊清创室找医生草草处理了一下。回来的路上,又打电话托朋友帮忙,在住院部找了一张空余的床位。
转到病房里,方宜终于能躺下休息,舒服一些,但还发着烧,晕晕乎乎的,吃不下东西。
郑淮明买来一碗清淡的素粥,一勺一勺地哄着,喂进嘴里。
不一会儿,北川那边回过来一则电话,是郑淮明外出会议时结识的一名西南地区研究蛇咬伤的专家。他起身到走廊上,将创口照片、血检情况和所有信息都细致地发过去,一通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多小时。
得到对面认为是无毒或微毒蛇的判断,郑淮明才终于舒出了一口气。
深夜,输完退烧药,方宜额头的温度降下来不少,却依旧缠绵着低烧。她头又痛又晕,浑身无力,蜷缩在被子里,眼眶红红的,就是不肯睡觉。
昏暗的小房间里,郑淮明坐在床边,耐心地哄道:“我不会走的,你睡一会儿,明天早上就好了。”
可内心的恐惧更甚于身体的不适,方宜抿着嘴摇头,眼泪汪汪地陷在枕头里:“我不睡,如果醒不来了怎么办?”
她自诩坚强,就连被咬伤的瞬间,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别让同事过来,怕会连累别人。
然而,只要碰上了郑淮明,那层盔甲就全然崩塌,露出脆弱与柔软,眼泪也像坏掉的水龙头,动不动就往下掉。
“郑淮明……我好害怕,我是不是太没用了?明明医生都说会没事的……”方宜从被子里伸出手,摸索着牵住郑淮明的手指,她的手因低烧有些烫,触上他的指尖。
郑淮明心如刀割,也红了眼眶:“不是的,害怕当然是正常的……”
眼看方宜困倦却不敢入睡,郑淮明犹豫了片刻,起身拉开被子,坐进了被褥间,轻轻将方宜搂进自己的怀里。
宁静中,她的头枕在郑淮明的胸膛,能听见他心脏沉重而有力地一下、一下跳动着。
女孩略高的体温与他冰凉的温度相依靠,发丝缠绕在脖颈间。
“安心睡吧,我就这样陪着你,好吗?”郑淮明轻柔地抚摸方宜的长发,安抚着她湿漉漉的情绪,眼里是深深的疼惜。
感受着他的怀抱,方宜闷闷地应了一声,眼泪浸湿了衣料。半晌,她轻轻伸手拽住了郑淮明的衣袖,喃喃道:
“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其实没有和沈望在一起过,我没有喜欢他……”
郑淮明眸底幽深,更用力地抱住她:“我知道……”
其实,刚刚在输液室,沈望起身离开的反应,就已经让他隐隐猜到了缘由。
郑淮明垂眼注视着方宜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竟是那样可怜又小心翼翼的语气,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涩:
“是我的错,之前是我太过分了,才会让你这么难过……”
他握住她的手,缓缓五指相扣,攥得那样紧。
方宜感受到郑淮明指尖收紧的力量,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定……她昏昏沉沉地靠在他怀中,渐渐真的睡着了。
————————
浅甜一下,虽然甜不过三章。
方方现在超爱郑医生的,不过怎么说呢,先上天堂,才有地狱-
评论区有宝宝分享了一句话:“谁许你天上人间,谁同你恨海情天。”
和他俩真的好搭,感谢宝宝的分享~-
前两天临时有事少更了一次,今天加更哦~
眷恋
担惊受怕奔波了一整天,方宜这一觉睡得极沉。高烧后虚弱的身体好像一朵漂浮在空中的云,被郑淮明温暖踏实的怀抱包裹,才真正落了地。
熹微的曙光落入病房,为一切笼上一层薄薄的明亮。
方宜意识朦胧,才动了动指尖,就感到手指被人牢牢地回握住。
“还难不难受?”磁性温和的询问声在头顶响起。
方宜刚醒,一时间忘了今夕何夕,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褶皱的浅蓝衬衣和结实宽厚的胸膛。她抬头,只见郑淮明半盖着薄被倚在床头,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触上视线的一刻,昨日所有的回忆涌入脑海。
脸颊还枕在郑淮明胸口,感觉到腰身紧贴着彼此,方宜全身的血液瞬时发烫:自己居然以这个姿势躺在他怀里睡了整整一夜……
郑淮明见方宜埋着头久久不说话,担忧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说着,他就抬手要去摸她的额头。
“没有,没有不舒服!”方宜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她触电般地躲开,钻进了薄被中,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注射血清后的抗体反应是自限的,这会儿早已退烧了,又睡了安稳的一觉,方宜用神清气爽来形容自己也不为过。
可这下记忆更清晰了,昨夜……她居然抱着郑淮明哭哭啼啼、还说怕自己死了再也见不到他……
没脸见人了……果然人在脆弱的时候不能乱说话,方宜羞耻得恨不得直接失忆算了,耳朵红得快要滴血。
郑淮明见她埋进被子里,眼里不自觉盈满了了然的笑意。他拉开一角,只见女孩捂着脸,露出一双害羞的眼睛,想看又不敢看他,一副可爱至极的情态。
轻盈的晨光中,他轻柔地拨开方宜的长发,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一吻充满呵护与怜惜,方宜惊讶地抬眼,撞进郑淮明深邃专注的眼眸,不加掩饰的爱意如溪水般潺潺流淌,看得她心头微颤。
方宜有了一丝回应的勇气,摸索着回牵住了他的指尖。
她手腕上空空如也,蓦地想起他送的琉璃手串,眼中染上一丝遗憾:“手串被我弄断了,好多珠子都掉到树丛里找不到了,好可惜啊……”
从口袋中摸出残余的一半,细线连着寥寥七八颗翠绿剔透的珠子,半吊在空中。
“不可惜……它断了,正说明它为你挡了一劫。”郑淮明接过它,在指腹中摩挲着,又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迷信的?”
方宜也笑,坐起来对他平视:
“你是从哪儿求来的?”
郑淮明笑倚在床头,摇了摇头:“不能说。”
方宜前倾着身子,故意一点一点贴近,指尖攀上他的衣领。郑淮明微微后仰着,手臂收紧,喉结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却不舍得移开目光。
“既然这么灵,你怎么不替自己求一串?”
逆光中,两个人鼻尖近在咫尺,气息交缠,她如瀑的长发垂落在他胸前。
郑淮明轻声答道:“做人是不能太贪心的……”
话音刚落,他再也忍不住,蓦地抬手,修长的手指勾住她的后颈,稍稍施了一点力气。方宜本就重心不稳,软倒进男人怀中。
他低头吻上她的鼻尖,一寸一寸下移,触上她温热的嘴唇。
这个吻迟来了太多年……
此刻所有的过往爱恨都抛在脑后,世间只剩下彼此的气息交融,一点、一点地加深爱意。
身上完全使不上一点力,方宜被吻得被迫微微仰头。她羞涩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心尖涌动的柔情和眷恋,化作一池温热的潮水。
慢慢地,方宜摸索着用手掌撑住床面,生疏而真挚地回应着郑淮明唇齿间的温度……-
夜幕降临,最后一丝橙红的夕阳在天边落尽。
正逢周末,离贵山中心医院不远的休闲广场上,已经摆起了夜市和小摊,缤纷的灯光亮起,不少居民和孩子饭后散步玩耍着,热闹极了。
镇上总是日落而息,方宜竟有些怀念这样人来人往的街头夜色,一个个摊位闲逛过去,目光在眼花缭乱的首饰、玩偶、小吃上流连。
郑淮明走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始终耐心地陪着:“再逛一会儿就回去吧,脚疼不疼?”
“不疼,都休息一天了,才出来透透气呢。”
方宜订了明天一早的车票回镇上,拍摄进度很赶,她不想因为个人耽误整个团队的工作。郑淮明也还有手术,不能久留。
其实说脚踝一点都不疼是假的,可此时她尤为舍不得他,不想把独处的时间全花在医院里。
“好,那慢慢走。”郑淮明笑盈盈地看着她。
街市间灯火通明、人流不息,小贩叫买着,孩童穿梭嬉戏,烟火气十足。两个人一高一矮并肩而行,手臂挨得很近。
面前推来一辆卖糖葫芦的小车,迎着他们拨开人群。郑淮明往左让了半步,忽然轻(YKIV)柔而坚定地牵住了方宜的手,他的手宽大有力,紧紧地包裹住她的。
方宜怔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指尖轻轻收紧回应。
郑淮明的指腹略有粗糙,缓缓摩挲着她细腻的掌心,传来让人心痒的微热。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街上的嘈杂、笑闹都渐渐远去,仿佛只有夏夜的风声掠过耳畔……
方宜心中漾起一丝甜蜜,他们这应该算是在一起了吧?
手一旦牵上,就默契地再也没有松开。
路过一处卖首饰的小铺,摆满了精致的手链、耳环、项链,在灯光的照射下,看得人眼花缭乱。
方宜停下脚步,本是随意看看的,目光却忽然定在一双对戒上。那是两枚素圈对戒,银灰色泛着温润的光泽,做工精细,简约大气。
不知为何,看到这枚戒指,她忽然就想到牵着自己的这只大手。郑淮明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如果他戴上这枚戒指,一定非常好看……
这路边小铺,多是一些几十块的首饰,黑色的绒布间镶嵌了少说几十枚戒指。可郑淮明顺着女孩的视线,就是一眼明白了她在看哪一枚。
方宜出神的瞬间,郑淮明已经伸手将那对戒指取了下来。
“妹妹,喜欢就试戴一下吧!”看店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热情地推荐道,“对戒寓意着长长久久,你和你男朋友这么般配,戴这个正合适。”
还没有习惯两人骤然亲密的关系,“男朋友”这个词让方宜脸色微红,下意识地看向郑淮明。
“试试。”郑淮明笑了,牵过她的手,将戒指戴上。
虽只是廉价的装饰戒指,可微凉的戒圈划过指节,眼见郑淮明也自然地戴在无名指上,方宜的心中竟泛起一阵青涩的悸动。
她没有说话,眼里的喜欢却是掩饰不住的。
昏黄的彩灯下,看着女孩的侧脸,郑淮明目光中柔情似水化开,他不等她答复,直接利落地付了钱,抬手牵起方宜戴着戒指的那只手。
“我……我就是……”
感觉到心思被看穿,方宜耳垂泛红。这才一天不到就戴上了对戒,是不是有点太不矜持了?
走出几步,见她低着头支支吾吾,郑淮明思索片刻,眸底升起一丝自责。他刚刚一心想与她拥有一对戒指,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刚刚确定心意,怎能给心爱的女孩买一件路边摊的首饰?
他的指尖因心慌而稍稍松了力道,轻声说:“对不起,我一时冲动,应该带你去好好挑一件。这个不算,等回北川……”
“算的。”方宜急急地打断他,脸颊红扑扑的,“不能不算!”
没想到郑淮明平日素来冷静理智,却会因这样一件小事愧疚多想。她竟有些心酸,双手牢牢握住他的手,直至十指交扣。
人来人往间,郑淮明突然停下脚步,深深地注视着方宜。正当她疑惑时,他俯身将她揽进了怀里,低声问道:
“那等回北川……你还愿意和我再去挑一对吗?”
清凉的夜风驱散闷热,一切嘈杂都成了背景音。
方宜丝毫没有犹豫,笑着点了点头,像是某种更深、更郑重的承诺。
夜色愈浓,街市已灯火阑珊,方宜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吃着冰淇淋。不远处,只有一家卖糖水的铺子还开着,暖黄的灯光下,郑淮明正排队给她买红豆圆子冰。
望着他的高大背影,这一夜,方宜终于有了实感。心意相通,郑淮明终于不再是那个黑暗虚无中快要抓不住的影子,而是一个真实的、有温度的男人,会对她笑、会牵着她的手……
方宜从未感到如此幸福,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哪怕当年突然被分手仍不知缘由,哪怕她知道他还有很多事埋在心里……
这一刻,她还愿不顾一切地再爱他一次。
行人寥寥的街道上,远远地,郑淮明端着一碗红豆冰朝方宜走来,还未离近,眼里已满是笑意。方宜也朝他笑,等他一步一步靠近。
手机铃声隐隐传来,郑淮明放慢脚步,单手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然而,当他看清来电显示时,突然停在了原地。
方宜自然地起身走去,接过盛红豆冰的碗。
不知那头说了什么,却见郑淮明的表情霎时变了,脸色煞白。
久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将手机从耳边放下,似乎想要走到长椅边,才一抬脚,竟是无法自持地踉跄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方宜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仿佛无边的黑夜都向他涌来,郑淮明一时胸口钝痛,像被重锤击打,痛得喘不上气,连回应她一句话的力气都骤然消失,一步路都没法迈出。
邓霁云打来电话告知,郑国廷一个小时前突发感染性休克,还没推进抢救室,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明明之前病情控制得还算平稳,保守估计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怎么会……
郑淮明努力地平稳呼吸,他全然意识不到此时自己的神情有多么痛苦,还想强行压抑住情绪,不让身旁的女孩察觉。
方宜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之前医院的事浮现脑海,她脱口而出:“是不是郑叔叔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郑淮明瞳孔猛地震颤,不可置信地看向方宜,哑声问:
“你说什么?”
方宜愣了一下,轻声解释道:“其实……邓霁云是我初中的老师,上个月我在二院碰到她了。”
听到这个名字,郑淮明只感到全身的血液被抽干,一瞬间所有的知觉仿佛都离他而去。在这世上,他本就孑然一身,如今能抓住的,唯有眼前的人。
可在这个天真善良的女孩眼中,他可以是那个温柔包容、谦和有礼的学生会会长,可以是那个强大稳重、能解决一切的心外科医生,却唯独不能是那个害死弟弟和母亲、导致幸福四口之家支离破碎的罪魁祸首……
巨大的焦灼和慌乱将郑淮明骤然吞没,他指尖冰凉颤抖,不住地颤栗。
可方宜心中也有些酸涩,全然没有注意到郑淮明细微的变化,轻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我感觉你不是很想告诉我……”
下一秒,她的小臂突然被一股力量紧紧锁住,动弹不得,失控的力气大到快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方宜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抬眼间,只见细密的汗珠从郑淮明额角滚落。令她的吃惊是,男人漆黑失神的瞳孔里,此刻竟是深深的、压抑不住的恐惧,像是不敢听到什么让他心碎的答案。
————————
亲完就虐-
郑医生其实都不敢让方方知道自己真实的样子,他没从少年时代走出来过,只想让方方爱他完美的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