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我的家。”
王玉芬楞楞的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跟在我身后一路跟着我上车,回家。
回到家后,我大病一场,王玉芬丢了魂一样寸步不离的守着我。
浑浑噩噩中,我整个人都沉浮在一种巨大的伤痛之中。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人说嫌贫爱富这个词,它从春娇的口中出,像把匕首一样插在我的心上。
彼时,我年少无知,不曾懂大人的世界,早已把我粘着春娇的行为当作一场嗤之以鼻的不耻。
我一直以为,春娇就是我妈,即使没有血缘。
她也是我妈。
可是,老天却跟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再后来,我病好以后,渐渐有了精神,王玉芬花了高价送我去补课,让我重新回到学校。
她苦口婆心的跟我说:“人,要活得有骨气。”
“就算你不喜欢我这个妈,为了你自己,为了逃出这个大山,你也该好好念书。
以后出息了,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再也不用看着我了。”
我看着王玉芬,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这么多年,她就是养条狗,也该养熟了。
偏偏自己的亲儿子,整天都想逃离她。
从那以后,我开始渐渐听王玉芬的话,好好读书,努力上进。
一路上了初中,考上重点,高考放榜的时候,我的成绩上了一本线。
王玉芬站在学校的红榜下,哭得像个孩子。
转瞬,她又开始为我担心大学学费的问题,愁眉说让我放心,就算是借遍全村,她也供我上。
我看着王玉芳,忽然觉得她好傻。
我对王玉芳说:“我申请了助学贷款。”
“不用你借。”
王玉芳一愣,脸上有愧疚涌现。
她垂着头对我说:“是妈没本事......”
我看不得王玉芳这样,忙扯开话题,拉着王玉芳回家。
回到村里,我和王玉芳迎面碰上张蛋,他冲我和我妈笑,他说:“一本算个啥?”
“小俊他要被春娇送去国外读书了咧。”
“以后,就是山窝窝里头出的金子!”
大年二十九,鞭炮声噼里啪啦的炸。
张蛋家有锣鼓喧天,全村的人几乎都去了张蛋家为张俊贺喜。
王玉芬因为腰疼病犯了,不得已躺在床上。
她眯着眼,忽然捂着脸在被子上闷声哭了起来。
我站在窗户边,看着王玉芬起伏的肩,心里也一阵抽痛。
这两年,王玉芬老了很多,她总是提及过往,感叹当年,如果不是她执意把我从春娇身边夺回这大山,和她一起吃农村人的苦,也许出国和光鲜亮丽的就是我。
而不是小俊。
我那么聪明,那么懂事,那么爱读书,他不该,也不会只是现在这样,成为一个贫困大学生。
选的学校,读的专业,以后的人生,所有的日子和未来,都因为她的一点执念,变成了下等。
王玉芬越想越痛,她伸手啪啪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在漆黑冰冷的砖房,闷闷的响了几声后,消失殆尽。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携裹着一丝异样的香气弥漫开来。
王玉芬不着痕迹的用袖子擦了把脸,朝外望。
看见是我,忙扯出笑。
我左右手不空,端着饺子和一碗鸡汤,笑意温暖的走过来。
我望着床上的王玉芬喊:“妈,吃饺子了。”
一面说,我一面端着饺子进了屋,在王玉芬的床上摆了小桌,放好饺子。
我和王玉芬对坐后,王玉芬忽然问我:“儿啊,你后悔过吗?”
“什么?”
“当年,妈妈把你带回这个穷山窝窝里。”
王玉芬哽咽着,滚烫的饺子像烧着的炭火一样卡在她的喉咙。
我一愣,眼角闪过一丝异样,他定定望着王玉芬,喊她:“妈。”
“大过年的,说什么话。”
“快吃你的饺子吧。”
“一会儿就该凉了。”
我看见王玉芬头顶的白发,像是秋后大片枯草一样,在她的头顶肆意生根发芽。
王玉芬的脸上,满是陈旧岁月堆砌的皱纹。
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么多年,我有多后悔曾经年少不懂事的那些年残忍冰冷的对她。
可王玉芬她是我妈,她只想得到,她自以为是的亏欠我的种种,而选择性忘记我所有的缺点和脾气。
10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王玉芬帮着我收拾行李,腊肉香肠装了又装。
直到行李箱塞不下了,王玉芬还不肯罢手,她找了两个塑料袋又乱七八糟的给我塞了两口袋。
我觉得有些无语,又不敢当着王玉芬的面说。
第二天一早,我拎着大包小包的行礼,对门口的王玉芬挥挥手。
走出老远,我回头一看,王玉芬还不远不近的跟在我身后,我哈出一口热气,笑着朝王玉芬喊:“妈,回去。”
“诶。”
王玉芬嘴上应了一声,脚下却装聋作哑。
我三令五申,不让王玉芬跟了,她才眼巴巴的站在路边朝我挥手。
“妈。”
“等我。”
我看着王玉芬,认真对她说:“我一定会有出息,让你过上好日子。”
“带你享福。”
“诶......”
王玉芬长长的应一声,满脸笑意:“妈不盼什么福不福,妈只要你好好的。”
“什么都好好的就好。”
蓝白色的大巴车来了,我上了车,一点点消失在王玉芬的眼里。
王玉芬久久站在路边,冬日的暖阳温和的晒着她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