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楼梦2
6.
见唐僧如此称呼我，我倒也不再客气：
「倒成我的不是了，我这心窝子，可比那数九寒天的冰碴子还冷。
」
「你既不要我猴哥哥，那便遂你的意。
可有一样，你得答应我。
」
「那紧箍你取不下来，可往后，不论遇到什么妖魔邪祟，都不许再念了。
」
「否则哪怕隔了十万里，我猴哥哥头也会疼起来，遭那无妄之灾。
」
唐僧冷冷道：「我若再念，便让我取不回真经。
」
大圣爷却不顾那唐僧冷漠，依然眼含热泪：「师傅，您对我的大恩，徒儿还未曾报答。
」
唐僧斜视一眼：「我与你有何恩？」
大圣爷哭诉哀告：
「老孙因大闹天宫，致下了伤身之难，被压在五行山中五百年。
」
「幸得师傅救我脱身，若不能护佑师傅上西天，老孙岂非小人？」
唐僧听完却只是一拂袖：「你这泼猴愈发无礼！
只你是个人，那悟能、悟净，就不能保我了吗？快快离去，我佛门容不下你这杀人成性的邪魔！
」
大圣爷没奈何，走过去接了那贬书，折起放进袖中道：
「师傅，我与你好歹师徒一场，今日半途而废，不曾得成功果。
」
「你请坐，受我一拜，我也能放心离去。
」
我感叹大圣爷真是个好人来的。
却不想那唐僧转过身去不理不睬，口中唧唧哝哝：
「我是个好和尚，不受你这歹人的礼。
」
大圣爷见他不理睬，又使了个身外法，变了三个分身出来。
连同本身四个，四面围住唐僧下拜，那唐僧左右躲脱不过，受了一拜。
大圣爷又叫过八戒沙僧，交代道：
「我不在，你们途中更要仔细。
」
「倘若有妖精拿住师傅，你们就说俺老孙是他大徒弟。
」
「那西方毛怪听了我的名字，就不敢动师傅了。
」
那师兄弟二人还没说话，唐僧又叽歪道：
「我是个好和尚，不提你这歹人的名。
」
大圣爷无奈，离去时噙泪叩首，一步一回头。
见唐僧仍不肯回心转意，才架起筋斗云，带着我往花果山去。
走到途中，忽然听到水声聒噪，大圣爷又忍不住腮边泪坠。
口道「师傅、师傅。
」
停云住步，良久方去。
7.
花果山好像没他形容得那么好看，这里更像是一座荒山。
涧底泉干都是草，只留下些烧焦的枯木。
大圣爷正在悲切的时候，一边石头堆里蹦出来一群猕猴。
「大圣爷爷，今日怎么回家了？」
大圣爷道：
「我回来好大一会了，怎么只有你们几个来迎接？」
那些猕猴个个垂泪道：
「当年大圣爷爷闹天宫，原本的四万七千群妖，被天庭烧死了大半。
」
「这两年又被猎户抢去大半，逃的逃死的死，只剩下我们这一千多只了。
」
我忍不住道：
「他抢你们做什么？」
有只老猕猴冲我行了一礼：
「提起这妖魔，着实可恨。
」
「他们大约三五百人，都是附近村中猎户，都架鹰犬，持刀枪。
」
「把我们中箭的着枪的，中毒的打死的，拿去剥皮剔骨，煎炒烹炸，当下饭食用。
」
「那些被陷阱扣住的，便被拿去，教着跳圈做戏，当街上筛锣擂鼓。
」
大圣爷目眦欲裂，当即就要下山去报仇，我未曾阻拦，也不想阻拦。
你伤我时，需得预备着被我伤回去。
大圣爷再回来时，林中空地上多了许多马尸，那些猕猴们身上也多了人的衣物。
「齐天大圣」的旗号又被他竖起来了，整日招魔聚兽，积草屯粮。
我开心极了，大圣爷脱下了那身丑丑的僧袍，换回了原本的装扮。
头戴紫金冠，身穿赭黄袍，腰系蓝玉带，足踏步云履。
身后七十二洞邪魔，麾下四万七千群怪。
他本就该是这样的，威风凛凛，肆意自在。
8.
他的人情又大，本事又高。
带我去了趟四海龙王处，借来许多甘霖仙露，把山浇青了。
前栽榆柳，后种松楠，桃李枣梅，无所不备。
大圣爷还问我喜欢什么花，我说都行，他便在我的住所处种满了水木芙蓉。
在花果山住的日子，是我最少忧思之时了。
有什么可忧愁的呢？
大圣爷知道我会不合时宜的伤怀，他便挑了些最机灵好看的小猕猴们，日日陪在我身边。
我有时咳嗽心悸，他便站在洞外等到半夜，也不肯离去。
我听着外面他摘着花数叶的声音，必能安心。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好是好，只是一成不变，有些单调罢了。
他怕我无聊，也时不时带我四处访友，偶尔还会从山下抓些说书人与我解闷。
等人家说完了，他再赔着笑脸，奉上金银送下山去。
然后隔几天再抓上来，循环往复地吓唬人家。
这天我正在给他绣帕子，就见他进门来，不由分说地拉我往外走。
我问他去何处？他也神神秘秘不肯说，只讲有新鲜玩意儿。
我不禁笑道：
「你一个猴子，懂什么新鲜不新鲜的？」
确实新鲜，屋外是两只小猴子捧着一身崭新衣裙。
大圣爷道：
「俺老孙今日去东海龙王那讨酒喝，正巧见到他妻女在缝制这裙子。
」
「这才想到，你自从来了花果山，还没置办过几件新衣裳。
」
「俺便跟那老龙王讨要，他不给，被俺揪下几根龙须，这才双手奉上。
」
「你试试看，若是不喜欢，俺就再让他给拿新的。
」
喜欢，自然是喜欢极了。
我哪里没置办过衣裳呢，后山那几个蛾子精，就是被他抓来，专给我做衣裳的。
9.
待我换上新衣裳后，大圣爷围着我绕了几圈，连道美极。
哼，我自是美极，还用你说？
他拉着我，又要往外走去。
我问他还有衣裳？他说今日没了，这会儿是要下山去人间。
他架着云，带我到了一座人间小城上空。
此刻虽已入夜，可那小城仍旧灯火通明，叫卖声不绝。
「今日是正月十五，人间在过上元节，一年里，数今晚热闹了。
」
大圣爷背着手，站在我身边，蛊惑道：
「下去耍耍？」
当然要！
若非是这猴子提醒，我险些都要忘了。
走到城中街道上，一路行来，万千盏灯火次第燃起，若火树银花绽放，映得天地都染上七彩琉璃色。
街上各种扮相的人都有，大圣爷这脸也并不如何起眼，我便放心逛着。
河上数不清的河灯闪烁，我一时兴起，也想放些花灯。
但在山中过活的我，哪里来的银钱去买，不禁又有些哀愁。
大圣爷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看去，他手里便提了三四个花灯。
猴子的、喜鹊的、莲花的、圆球的。
都是我刚刚在摊位上，拿起又放下的那些。
大圣爷龇着牙，金色的眼皮眨呀眨。
接过花灯和笔，我们在纸上写下愿望，一人写了两个。
我说写这么多，老天爷会不会怪我们贪心。
「那俺老孙便再打上去一次。
」
大圣爷说得满不在乎，我倒是忘了，他是造反出身了。
将愿望写好后，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放到莲花灯中央，点燃了蜡烛，将花灯一推，顺流而下。
10.
玩到夜深，有些困倦了，于是就准备回花果山去。
大圣爷飞得并不高，太高了怕我着凉，肉体凡胎，倒是拖他后腿了。
走了没多远，在云端上就听到了一声女子尖叫。
大圣爷皱眉，朝下面看去，此刻已然出了城，下面是一条山路。
「下去瞧瞧吧，怕是遇上了歹人。
」
我点点头，明明是个妖王，心肠却热得很。
落到了地上，借着树影遮挡，远远就瞧见三个壮汉，正围着一女子出言不逊。
「闺女，这么晚还在外面，是不是没人疼啊。
」
「没人疼好啊，哥哥们最会疼人了。
」
「还装什么害怕，这么晚不回家，不就是想勾搭男人吗？」
说着就开始动手动脚，三两下便将那女子外衣撕扯开了。
那女子看着也才年方二八，如何能是这三名壮汉的对手？
她也只能一个劲蜷缩着身子，却只是无用工罢了。
大圣爷怒极，道了声「好狗胆」，说完就已掣开了棒子，准备上前。
刚走了两步，却又折返回来，连道不妥。
还未待我明白他是何意思，不救人还磨蹭什么？
他倒是看了我一眼，随即一个转身，变成了先前打死的，那只女妖精的模样。
他扭了扭腰肢，满意点头，让我躲好，然后朝着那边走去。
那几个壮汉见状，有些诧异，却听大圣爷捏着嗓子开口道：
「几位大爷，那小女子有甚好？莫不如来与人家共度良宵。
」
那妖精生的模样本就不错，只一眼，那三个壮汉便被吸引住了。
11.
大圣爷把身上的外衣脱下，盖到了那小女子身上，遮住了露出的大片皮肤。
那小女子见状连连道谢，随即逃命去了。
三个壮汉也不阻拦，只顾将大圣爷围到中央，开始动手动脚。
大圣爷看着那小女子已经走远，霎时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那三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大圣爷打杀，一点动静也没有。
死得悄无声息不算，大圣爷又掐了个法诀，招来几只野狗，将那三人的尸体叼走。
我看着走回来的大圣爷，嗤笑了一声：
「你倒是体贴。
」
他自然是体贴的，小女子身子漏了大半，他怕不妥，故而变成女子模样。
又担心当面杀人，吓到那小女子，才等人家走远后动手。
这个猴子啊，向来是温柔的。
那瞎眼的和尚，合该他被妖精抓走烹食！
把大圣爷撵走才好，花果山不比在路上自在？
花果山是极好的，春采百花为食，夏寻诸果作生涯。
我在水帘洞里有间小小的屋子，大圣爷派那些小猕猴们今儿个送椰果酒，明儿送百花饼。
平日里要么在洞里看猴子猴孙们耍闹，要么大圣爷就带着我四处访友。
今日大圣爷说要去南海找龙王，问我愿不愿去。
我心里是愿意的，可身子却提不起劲：
「你且出去逛逛吧，许是前儿中元节闹了一夜，今儿还没歇过来，浑身酸疼。
」
大圣爷见我这样，说了句：「那你歇着。
」随后架云不知去了何处。
我心里不是滋味，跟那唐僧时，我处处帮你说话，如今我身子不爽，你却不过问了。
12.
正在我心中不满时，大圣爷又回来了。
「林妹妹，你看我给你寻什么来了？」
我抬眼看去，大圣爷手中正捧着堆人参灵芝类的玩意儿。
一旁还有两只大马猴架着个老先生，那老先生背着药箱，想来是个大夫。
「林妹妹，是俺老孙疏忽了，凡人体弱比不得精怪。
方才上天宫给你寻了个老仙医，让他给瞧瞧。
」
听完他的话，不知怎的，我身上的不爽已然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