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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天 也骨 23967 字 6个月前

有些?恍惚。

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空气密不透风的livehouse里。

临时搭建起来的小舞台,散落着几根烟头,吊顶上的劣质灯球昏暗。

唱高兴了会抢乐队吉他手的吉他,半跪在台边边弹边唱。

台风好到没话说,老?板都?怵他身上那股劲。

漂亮的小姑娘给他点酒,胆大的女孩往台子上扔手链扔房卡。他就笑也?不回应,接过来就一饮而尽,晦暗的眼睛在灯光里野得发欲。

眼睛比酒精更让人?沉沦。

那张脸玩得开,又明确守着点不乱的底线,干不出不尊重别人?的事。

这么个夜场里,难免也?会有纠纷。有女孩惊魂未定跑过来说被人?摸腰,拽回来的那个胖男人?死活不认。

几个人?坐在监控室里一边调监控一边偷偷报警,还要指指台下某张空座上休息的人?,各自闭嘴只交换一个眼神。

意思是别把他引过来。

祁司北是真会上去干架的。

几个狐朋狗友喝烂醉,坐沙发不知道在玩什么。输的人?一摔牌站起来,抬手就指了过来:“我选北子。”

神经。

祁司北弯唇笑笑。

后来他才知道,他抽到的问题是,指认觉得他们?这群人?中间最孤单的人?。

“这个你必须喝,选谁都?不可能是北子。”

“你长没长眼睛,不知道人?家一晚上拿别人?六个微信。”

其他人?不信,杯子和酒瓶哗啦哗啦碰撞。祁司北嫌吵,转过身拉上宽大的卫衣帽檐。

他在那家livehouse驻唱了四年的夜场,总是一个人?坐在凌晨四点的清冷场子里,视线里全是半瓶空瓶的啤酒瓶子,都?想?不起来今晚身边坐的是谁。

酒精最容易麻痹回忆。他坐在一片漆黑里,也?想?不起来外面的天光是什么样的。

天光是第?一次走进上禾路。

明明是高中给他送过情书?的人?,别扭得装作不认识他,声?音很轻。

“这间房间朝南,会有阳光。”她的脸上有客厅蓝色玻璃窗落进来的光,“如果你要租的话。”

“我让给你。”

平日里见他就躲的人?,喝多了会追出来眼眶红红喊他小北,问他头发怎么不是黑的了。

他坐沙发上好笑拿手机,故意乖乖哄着她。

“林雨娇,你再说一遍呗。”

把人?家录下来,想?着等?她酒醒放给她听,看她慌张无?措的目光和迅速发红的脸颊。

后来第?二天他就忘记了。

再一次发现这条录音,已经是很多年后孤身一人?去往北京的深冬。

他颓丧坐在大雪纷飞的鼓楼下,清理文件,发现这个未命名的录音。

点开。

耳机里,那个女孩声?音有点哽咽地问他。

“小北。”

“你的头发怎么不是黑的了。”-

后台的化妆间全是人?。

祁司北走进去,几个工作人?员站起来跟他打招呼。他淡淡点了点头。

一个人?随便找了个角落,倚着墙坐下,习惯性?往下一压鸭舌帽。

手机微信视频通话振动。

他拿起来看。愣了一下,始终生人?勿近的脸上,罕见露出片刻幸福。

“喂?”是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

“你都?不说祝哥哥生日快乐。”疲惫坐在墙角的人?,半只手掌贴心?遮挡住视频页面,“哥哥真的要伤心?了。”

故意把音调拖得很委屈。

“生日快乐。”视频对面的小孩声?音很甜。

“你手里拿着什么,糖果?”祁司北笑得低下头,“你给哥哥留一颗好不好。”

天生就很会哄小女孩的语气。

“祁老?师,我们?该回酒店了。”身后有工作人?员压低声?音打断。

他没理。弓着背,那双桀骜的眼睛在这一刻才溃出几分疲惫。

视频通话那头,程译野坐在别墅沙发上,瞥了一眼。跟祁司北这么多年还在联系的朋友,敏锐捕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

这个世界上他没有家人?,把程恬当自己亲女儿一样养。

只是此刻不想?耽误他工作进度,纵使不忍心?,仍然一把抱起了程恬:“好了恬恬。要睡觉了,快点跟哥哥说拜拜了。”

“哥哥,天气冷,要多穿衣服。”

程恬最后一句天真无?邪的童声?,话音刚落,视频“嘟”的一声?断掉了。

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大雨。

工作人?员还想?上去催,被从门外进来的一个蓝纹衬衫的男人?拍了拍肩膀。

“方?总。”对方?慌忙打招呼。

“他今天过生,随他好了。”

方?度环视了一圈化妆间里的人?,对落寞坐在角落里的人?招招手,示意工作人?员把车钥匙送过去。

“小北,一会儿你自己开车回酒店吧,我就不让他们?跟你一块去了。”

“你要是心?情不好想?一个人?走走,去哪都?可以。”

角落里的人?还低着头,懒懒抬手,接过车钥匙。

其他人?这才看出他情绪不对,渐渐噤声?。

方?度算是他的老?板。

当年他初露头角就舆论缠身,在圈子里狼狈滚爬。方?度拉扯着一个即将申请破产的小公?司,顶着圈内的冷眼嘲笑,放手一赌签下他。

独当一面,硬生生救起了一家濒临破产的公?司。

彼时,祁司北的那些?过往铺天盖地被彻底扒出来。舆论谩骂通稿漫天。

他很少对别人?提起或者抱怨,整个人?变得异常沉默,只会没日没夜写歌。

精神压力,让他有一段时间左耳彻底听不见。做过一场手术。

麻药劲没过的那阵子,方?度进病房看他,这么高的人?侧着身缩在窄窄的病床上,神智不清,哽咽说着呓语。

方?度低下头皱眉听,听见祁司北说的是,“妈”。

最疼最绝望的时候,也?只敢小心?翼翼喊出那个字一遍。

他可以原谅祁婉黎因为工作调动放弃他的抚养权出国?,可以原谅她缺席自己高中每一场家长会,可以原谅她总是皱着眉告诉他自己很忙。

可是到最后,她好像都?没爱过他。

那几年,他每天平均睡不到四小时。反正只要一睡觉就做梦,各种梦。

最后连死去多年都?没怎么见过的爷爷奶奶,都?被他梦出来了,梦到两个骨瘦嶙峋的老?人?,抓着他扔到陈冬雄的别墅地下室里锁起来。

他没办法去医院,这么多媒体都?盯着他。

靠止疼药和安眠药活着。

他想?拿命赌前?途的时候别人?劝不动-

祁司北晃荡出场馆的时候,外面的天空还在下雨。

他无?所?谓淋不淋雨,也?没问工作人?员要伞。

帽子一遮,没人?认出他,一晃一晃走入大雨里。

雨淋湿了身上的外套,黑色牛仔深一块,浅一块。远看过去也?挺像个深夜不回家的不良少年。

长街上的雨水,被冷光灯照得一寸寸泛蓝。

广场上的大屏幕,播放着一段娱乐工作室的采访vcr。

折叠度很高的脸,天生为大屏而生一般,直直盯着镜头。

是他自己刚出道的采访vcr。

“对现在的自己最想?说的话?”抽到其中一张问题卡牌的人?,笑着念出卡牌上面的字。

不紧不慢开口。

“那就希望自己可以继续往前?走,别回头。”

祁司北无?聊看了一会儿,从大屏幕的vcr上收回目光。

余光慢慢瞥到身后的暴雨。

车来车往,有人?在街边一辆车一辆车看过去,长发被雨淋得狼狈。

她好像在挨个认来接她的车,在找地方?躲雨。

背影还是很瘦,是让人?看了一眼就很难忘记的漂亮。

祁司北转过身,就这么远远盯了很久。

街上没什么行人?,只有他们?两个隔着这滂沱大雨。一个在找车,一个在看她。

思索了一下,他藏在外套口袋里的那只手攥着车钥匙,往下沉了沉。

下一秒,街边那辆黑色大G车灯闪了闪,车门一声?开锁。

他看着她被误导了,为了躲雨看也?没看就上了车,拉上车门。

也?停下往前?的脚步,站在街角背着风点了一支烟,不急不慢地等?。

还是要回头-

雨夜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透明的早春雨流到脖颈里是冷的。

演唱会结束以后,整个场馆里的操场跑道都?被浇透。软件上显示周边排队等?候打车人?数惊人?,祝白急得不知道怎么办。

手机上对接人?那边发了消息,贴心?联系她,说因为天气的特殊因素,安排了主办方?的车来接送她们?回去。

林雨娇在A1出口前?等?了她很久,人?流太多,最后两人?妥协车上见。

她低估了今夜的大雨,走在街上眼睛都?被淋得发疼,视线全是雨水。

手机显示来电。

正好身旁那辆车牌号模糊不清的黑车,闪了一下车灯。

她以为是来接的司机在打双闪。

林雨娇匆匆关闭和祝白的聊天页面,以为认对了车牌号,着急避雨先上了副驾驶。

一边狼狈系安全带,一边接通电话放在耳边。

发黄的梧桐叶被狂风暴雨吹落在车窗。

“喂?”急促呼吸快被雨天吞没。

“林林,你还在加班吗?”周沉听到电话那头的雨声?,关心?问她,“雨下很大,我一会儿过来接你。”

南方?地区局部大雨。周沉以为她现在在杭南办公?大楼里。

林雨娇刚想?解释清楚说不用,总感觉车窗外有人?在看着她。

心?里莫名慌神,一边解安全带,一边抬头想?要下车。

车门半打开的那一秒,突然被人?挡住,冰冷的雨汽细细密密一瞬间全涌到脸上。

对方?身上灼烫的体温俯身下来,遮挡住昏黄的路灯光。

“干嘛坐我车。”

发凶的质问,尾音低低落下。

明知故问。

林雨娇往后一仰,眼里雨水浸得酸疼,就这么看清了祁司北那双居高临下的,漆黑凌厉的眼睛。

上错了别人?的车还好,但偏偏是他。

她愣了一下,声?音很轻。

“对不起,我找错车了。”

抱歉低头去捡掉落在前?座的手机,还停留在通话页面的手机壳亮得发烫。

“怎么了。”周沉听出第?三个人?的声?音,“你旁边有人?在说话吗。”

“没人?。”

说完这两个字,心?里就像是有股气还没出,垂下潮湿的睫毛。

“陌生人?。”

三个字刚落地,她本来抽身要走,被一股力量顽劣后推到副驾驶座上。

半探进身来的人?单膝轻抵在她的大腿上。她沾了雨水的衬衫领子混着香水和水汽,发疯一般,湿漉漉擦过他的下颚线。

一手压住她的肩膀,一手前?伸。因为不爽咬紧了后槽牙,嘴唇在她侧颈摩擦,像在思考到底咬哪里。

炽热无?声?的呼吸扫得她从颈窝麻到膝盖。

无?措得想?找个支撑点。

却只摸到祁司北撑在座位上的手掌,这些?天因为拼命练琴的手掌带着点粗燥,却显得如此真实。

那只手顺势一把反握住她。

她听到他的声?音从不爽变成急促,体温渐渐上升。

昏暗的车内在雨丝的空间里,渗透出点点滴滴的昏黄的欲望。

模糊的视野里,只有在她顾忌落在脚边的手机还在通话中,不敢出声?,只能用行动每一次试图推开他的时候,才会换来故意似的疼痛。

暧昧发涩的雨水从他的脖颈里落入她的锁骨。

周沉在电话那头只听到雨声?。以为信号断了,不禁皱着眉“喂”了几声?。

很久很久以后。

那只沾着雨水的修长手指,自顾自捡起她的手机,放在自己耳边。

“周沉。”

“我在说话。”

第46章butterfly

Chapter46

整座城的梧桐树都抖落下一场场大雨,泛滥夜色成为连绵江水。

凌晨的交通灯在大雨里不断变换红绿。

“住哪。”

祁司北在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单手脱下刚才被车外暴雨打湿的卫衣,随手扔在后座。只穿着一件黑色无袖背心。

第一次看见?他开车,也?第一次坐他的车。

她轻轻报了一个?酒店名字。

车窗外的雨声和车内的蓝牙连接音乐声烦躁碰撞。

连的应该是他自己的手机歌单。大多数是外文?,乐队的贝斯和鼓点,还有主唱声嘶力竭唱出来的摇滚。

躁郁的鼓点声里,祁司北黑色的碎发冷冷遮住三分之一的视线。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首歌,林雨娇窝在副驾驶座上,忽然听见?Jay的声音。

模糊不清混着窗外风风雨雨,在唱《一路向北》。

“你说你好累,已?无法再爱上谁。

风在山路吹,过往的画面全?都是我不对。”

她不由清醒了一点,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眼。

祁司北一言不发在开车。

这么多年,他的身上仿佛仍住着那个?十八岁坐在校园广播室放歌的,心比天高的少年影子。

她回国?之后,程译野千里迢迢特?意找她说清楚。当年祁司北为了躲那些亡命之徒,为了还那笔本来轮不到他去还的债,自己一个?人做了决定北上,选择一个?人去走那条杳无音讯籍籍无名的路。

不过再多事情,程译野也?不清楚。

毕竟那三年,祁司北是一个?人过的。

他也?许一个?月也?不会跟人说一句话,也?许是某天夜晚蹲在胡同巷口吃着冷掉饭团的人,也?许也?会被路过遛狗的中年阿姨当成混混扫过凌厉的眼神。

他永远只字未提的那三年,除了他自己,谁知道呢。

车里的音乐声音在暴雨里,连同潮湿一起渗入呼吸。

祁司北,一路向北,无羁无绊-

放在林雨娇膝盖上的手机铃声尖锐不断,忽然盖过了断断续续的《一路向北》。

祝白的电话,估计是出了场馆却没?看见?她人在哪,打个?电话来问问有没?有到酒店。

十字路口的交通灯由红变绿。

听到手机铃声,祁司北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轻歪,手背上的血管纹路几乎清晰可见?。

方向盘往右一转,车在湿漉地面上漂了一个?弯。

反光镜里的那张戾气五官,眼底弥漫开丝丝不耐。

“你接啊。”

他以为这个?电话还是周沉的。

心脏在回血,重新跳动成少年曾经不认输不肯让步的模样。

车轮戛然而止,黑色奔驰停靠在路边。

梧桐树间的雨珠汹涌砸落下来。

林雨娇懒得解释,低头想摁下接听键。

耳畔一阵响动静。

他整个?人往前趴在方向盘上,低下头。路灯透过雨珠布满的挡风玻璃,折射成无数昏黄水珠子光线,落在他搭着的手腕间。

她看见?他捂着自己的左手手腕。

心突然揪了一下,想起他手上的旧伤。

“祁司北,你在疼吗。”从喉咙深处挤出口的话,不知所措。

车外的风变大了,把?雨水从车窗缝隙里吹,全?都落在驾驶座上的人身上。

“伤口不能碰水。”这句话从她脑子里一闪而过。林雨娇探过身抬手,下意识悬空遮挡在他的手腕上,“不然好的更?慢。”

很久,祁司北都没?有一点声音。

林雨娇愣了半晌,还以为他疼得发不出声音,推了推他。

“祁司北。”

慢慢才发现对方好像在笑。

低着头的人发丝上全?是雨水,一边笑,发丝上的水珠一边一滴滴顺着下颚线淌落下来。

“你笑什么。”她有种上当受骗的愠怒,收回手,“疼的反正是你自己。”

祁司北转过头,眼尾却是泛红的。

脸上再漫不经心顽劣的笑,都遮不住那双发红的眼睛。

雨下得微妙。他不装了,往后一仰脖颈,恹恹侧过身。

“你跟周沉在一起过吗。”

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么直白开口,还是让林雨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在她沉默的那几十秒里,昏暗里传来一声嗤笑。

“行。你有本事,你跟周沉走吧。”

雨夜暗到差点看不清祁司北那双眼睛。

仿佛是一只迷失在暴雨天里的弃犬,安静无声在说,那我呢。

不养了吗。

心里的话盘旋好久,倔犟没?有从她嘴里说出口。

没?有在一起过。

从十六岁开始,从坐在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低矮房间里,第一次隔着手机屏幕看同学发来的高一新生演出,听他坐在台边唱那首《等你下课》开始。

她的世界高悬不落的太阳,都是祁司北。

让一个?经历一切晦暗失落命运的人,如何?胜券在握。

林雨娇从来都不是一个?胜券在握的人。

她觉得她不应该,再去踏入他好不容易已?经步入正轨的生活了。

心在这一刻,却仍然很疼。

“我朋友一会儿来接我。”

她回过头,打开车门下去了。

“就到这吧。你不要再送了。”

拉开车门的时候,春风料峭扑面。林雨娇扶着车门上的手停滞。

怎么会不熟悉车外这片烂尾楼遍地的老城区,这条上禾路。

雨水把?黄泥路冲刷得一股泥土气,破居民楼上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红碎花被单湿答答往下滴水,是肥皂味的。

今夜还有没?有抱着那把?廉价吉他的少年,坐在窗帘破烂的窗台下,淋着雨唱永不言败的歌。

车上两?人其实都愣住了。谁都不是故意往这条路来的,只是对这片老城区路线的下意识记忆。

时间杀不死?的记忆,终将生根发芽成扯着心脏的根系。一点风吹草动就疼。

林雨娇回过神下车,没?忍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对了祁司北,你的戒指呢。”

银发,黑色连帽卫衣,素戒。

几乎是大学那些年,所有人都知道是独属于祁司北的标志。

“为什么告诉你。”坐在驾驶座上的人从口袋里摸烟,侧影模糊。

声音很冷。

抓在方向盘上的手却攥到青筋分明?。

是他在舟川,嬉皮笑脸跟卖手抓饼的阿姨聊天,说自己从来没?想过结婚。下辈子再说什么山盟海誓。

后来也?是他在舟川,把?那枚代表单身主义的戒指,在一个?冬夜毫不犹豫扔进长?江里-

音乐声这样吵,祁司北还是在车里睡了一觉。

空气安静到没?有任何?其他呼吸声,只有他自己。

也?习惯了。

以至于醒来听见?忘记关了音乐,Eagles乐队迷幻忧郁的吉他和弦在发潮到缺氧的车内,让他分不清是梦醒还是梦中。

屏幕上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跳动。

3.24.晚上十一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二十五岁的第一天就要结束了。

他揉了揉眼睛,不想回酒店。忽然觉得至少睡在车里,还能听见?舟川的雨声。

不会是纯粹的死?寂。

程译野以前打听过他,为什么不买房安定下来。

没?什么意思?。一个?人一只猫,晚上关了灯,几百平米的黑暗总让他想起童年时候被陈冬雄关过的地下室。

七八岁时的拍门声和嘶哑呼喊,到现在还在梦魇里回荡。

想到猫,他有点担心今夜狂风暴雨它会不会应激。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助理,告诉他去房间看看猫。

拨号键还没?按下。倒是听到有人在敲车窗。

像是有人在拍打着曾经关住小时候的他的那扇地下室门板。

抬头,看到的是那只纤瘦雪白的手腕。

摇下车窗,撞入视线的是被大雨淋湿的人。

林雨娇把?长?发别到耳后,身上的深色衬衫外套把?皮肤衬得白透。下垂的小猫眼视线往下。

“给你。”清冷的脸上浸了几滴雨水,她抬手想擦,又怕弄脏蛋糕,没?动。

雨水于是就顺着那张瓜子脸往下流。

“我知道你今天,一口蛋糕都没?吃。”

手里捧着是一个?六寸蛋糕。

林雨娇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嘲笑了笑:“我赚钱了,买得起六寸了。”

脚下破陋不堪的上禾路永远有一身落魄走进来的旅人。

也?会有人,就这么挺直背脊地往前走出去。

路灯下,祁司北只敢看了一眼那个?蛋糕。车窗边的侧脸微微仰头,挑眉。

“谢谢。”

越生疏的两?个?字,越极力克制。

她看到他在不停眨眼。

黑色碎发触及他的眼睛,像是想要努力兜住从眼尾流下来的液体。

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索性?狠狠低下头闭上眼,抬手抵住自己的额间。

骨头硬成这样的人,哭也?像是在笑这狂风暴雨。

“你?”她疑惑低头看了一眼蛋糕,有些好笑,“你干嘛哭了?”

她还在思?考把?蛋糕放哪,于是转过身看了看。

泪眼朦胧里,祁司北以为她要走。

在这一刻,整个?人突然从驾驶座上探出来,淋着漫天大雨埋在她的怀里。

路灯光线摇曳下坠,浸透了雨水的那件黑色无袖背心,连同哽咽的人,就这么躲进了她怀抱里。

像很多年前生病发烧,难受,埋在她颈窝里神智不清喊她带他走一样。

人在有依靠的时候,这些年的委屈终于可以无限放大。

他说,林林你带我逃吧。

这条路我再也?不想一个?人走。

舟川的雨还在下,长?江也?还在流淌。

怀抱里的那个?人哭得泣不成声。

“林林,

你给我个?以后吧。”

第47章lovesong

chapter47

雨地倒映着整座城市的影子碎片。

到后来,林雨娇都分不清自己怀里那一大片水渍,是雨水还是祁司北埋在她怀里哭的眼泪。下意?识圈住他后颈的手掌心,绵密的雨水和他身上的体温融化在一起,潮湿温热。

两个人淋得又冷又湿的,很久没有淋过这样痛快的一场雨。

舟川的梧桐长得快要遮天蔽日?。黑压压的枝叶里漏出几滴路灯光。

开车人调高了?暖气温度。即使寒冷前路什么都看不见,这一刻车里还是好温暖。

蛋糕就放在副驾驶座位下,她脚边。

车窗外那些雨水,就像是玻璃碎片,细细密密扎落下来。

林雨娇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后视镜里倒退的夜色试探开口:“这些年你就经常这样哭吗。”

一脚刹车。车子在路口熄火的突然。

等到祁司北重新发动,他抬着下巴还是那副没骨头窝在座位上?的样子,这么多年都没变。

“我犯得着哭什么。”

林雨娇看他,情绪压着几分不屑。

眼眶都还是红的。

莫名就被逗笑了?。笑得很轻,窗开了?一条缝,吹得她发丝发乱。

祁司北确实?说?谎了?。

在那年他去往北方?的第一晚,从?绿皮火车上?下来直奔胡同里的宾馆。他就做过一个梦。

三十块钱的宾馆,隔音靠木板。隔壁的中年男人从?工地上?摔下来,断了?腿,整夜一声声喊疼。

他躺在那张角落里的床上?,梦见了?林雨娇。

破碎清冷的人,就站在上?禾路破居民楼里生了?锈的扶梯旁,无论他怎么说?,都静静看着他一句话都不回答。

像蝴蝶一样。

他说?,“对?不起林林,我没有力气抓住你”。

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流眼泪。

那些眼泪,点点滴滴渗透进旅馆廉价的枕套里,渗透进那个冷到说?不出话的北方?夜晚。

祁司北身上?的刺,从?来没朝向?过她。

她能?看见的,永远是他最柔软最脆弱的眼泪-

大概二十分钟以?后,祁司北开车把她送到她住的酒店楼下。

天已经快亮了?,但雨还在下,周围灰雾濛濛的。

导致祁司北突然递过来一个东西的时候,林雨娇没看见,半天没搭理他。

那是一张银行卡。

她接过来正面反面观察了?一圈,疑惑抬头:“谁的。”

“我的。”雨水把他身上?那件黑色无袖浸得更深,耸耸肩,“密码是我的生日?。”

“钱每个月是固定工资加演出或者其?他活动分成,四号到账。”

“你想改可?以?改成你生日?,你喜欢的数字,都可?以?。”

她还是莫名其?妙,举着那张卡愣在雨天里。

“工资卡。”祁司北静静解释望着她,“你管。”

他把他的工资卡交给她。

“林雨娇,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以?前挺混蛋的没什么努力方?向?,过一天是一天,可?以?明天去死,也可?以?明天睡大街。”祁司北揉了?揉眼睛,声音很哑,“现在我有方?向?了?,我在努力了?。”

“你喜欢舟川,还是杭南,还是洛杉矶,旧金山。”

地名越说?越多。

“还是世界上?的任何地方?。我们去买间房子吧。”

谁都不用?被困在出租屋的发霉雨天里。无论是万家灯火,还是千里旷野。

普天之下是大好河山。

“无论哪里,只要你想去,就是我的方?向?,我的家。”

雨滴滴答滴答,砸落在车顶。

林雨娇攥着那张银行卡,有很长一段时间反应不过来。

她讨厌暴雨天。讨厌下雨,讨厌雨夜。

如果暴雨天,在这城市里有一盏弥弥灯火,亮在属于两个人的家里。雨水闷闷敲打着落地窗,餐桌有冒着热气的饭菜,阳台上?挂着的是两个人的衣服,猫在床角睡觉,刚收工回家的人看见角落里的吉他,顺手拿过来盘腿坐在她身边,一字一句给她唱喜欢的歌。

其?实?也是好天气。

“你给我工资卡,可?是我什么都没答应你。”

林雨娇低头喃喃。

祁司北没说?什么,俯身就过来。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往后视镜里一看,是给他买生日?蛋糕商家送的纸皇冠。他把皇冠戴在了?她的头上?。

车门?被打开,冷风往里灌,她诧异看着祁司北直接从?车里出去了?。

毫不犹豫,单膝下跪在长街上?湿漉漉的雨地。

雨水往上?打湿了?他的膝盖。

“林雨娇做我女朋友吧。”

明明能?在演唱会上?万人面前演出的人,对?节拍如此敏感?的人,一句话说?得愣是因为紧张一点停顿都没有。

学生时代的每一场考试没有这么紧张。

她是他人生里,第一张不想错一道题,只想拿满分的试卷。

没来得及准备戒指和鲜花,少年跪在雨里,因为双手空空而?无措。

爱是永远觉得给你的还可?以?更好,最好。

林雨娇坐在车里,戴着那顶金色的纸皇冠,漂亮的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她仰着头不想哭,一直忍住了?。直到想到祁司北这三年是一个人怎么过得之后,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祁司北做什么都可?以?去拿满分。

在她这里,也是满分。

“如果我不回国,你会来找我吗。”她捂着嘴掩饰情绪,问出了?第一句话。

单膝跪在雨天里的人没说?话。

其?实?那年,他去加州看过她。

在那场冬天的洛杉矶,百年难遇的大暴雨里。那时候仍然一无所有的祁司北,花了?半年攒机票,去她的大学门?口。

深夜走?出校门?的林雨娇,穿着一件好看的黑色大衣,身边是她撑着伞的外国朋友,两个人说?说?笑笑走?过街角。

他拦住路边卖花的小女孩,英文咬字标准。

毕竟如果没有高三毕业那一年的变故,他会在大洋彼岸最好的音乐学院。

他买下所有的玫瑰,让卖花的小女孩走?过去送给她。

所以?现在她问他不回国,他会不会去找她。

祁司北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二十九秒,每一秒的答案都是“一定会”。

但是最后一秒,是他的理智。他不要重提往事让她担心。

“看缘分。”大雨里的人笑着别过脸,侧脸凌厉分明,“缘分不够,我就去争。”

他还是那个,横冲直撞也会杀出一条路的少年。

车里连接着音乐电台响了?几声,林雨娇抬眼看过去。

主持人说?,下一首歌播放的是《当冬夜渐暖》。

雨天收音嘈杂,FM90.7调频仿佛老磁带的雪花沙沙声。

前奏的间隙里,传出孙燕姿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孙燕姿,今天我要介绍当冬夜渐暖。这首歌是这张专辑的最重要的一首歌,这首歌其?实?在讲时间的流逝。就是说?当很多东西,都好像有点变质的时候,很多人会有很多疑惑。重要的是我们如何爱过。”

她的歌声忽远忽近。

“只要有一次的绚烂,下一次会更勇敢。”

车窗外的天光和路灯光,明明暗暗闪过。

是林雨娇闭上?眼,都能?看见热烈的光。

当冬夜渐暖,已经是舟川的春天。

“小北,我来坦坦荡荡地爱你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一万只蝴蝶振翅过的春风-

买新房的事情,最后定在杭南一处新开发的楼盘。

回到他们十六岁第一次见面的城市。

首付八十万,小区环境干净,出门?走?十几分钟就可?以?到她的律所。

那只猫也很喜欢。

趴在飘窗上?晒太阳,阳光照得它背上?的白毛软软发光。

有时候林雨娇觉得,其?实?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跟着他们有家了?,就很开心。

那阵子她手里有活忙,虽然祁司北每天更忙。但装修的事情还基本都是他在琢磨,既要费尽心思想她喜欢的风格,又怕打扰到她工作。

每天北京杭南两头跑。

风里有了?夏天的生命力,日?光晒得巷子里的老电视机不停罢工变成雪花屏。西湖边的柳树里又传来百来只蝉嘶叫。

新房刷完墙的那天,所有的朋友都来了?。

房子还是毛胚房,满地堆着油漆桶和装修材料,但大家谁都不想走?,也神奇地在无法落脚的房子里,都能?找地方?坐下来。就连一向?不会坐地上?的谈灼舟,都找了?个倪雾旁边的空位置坐着。

日?光从?窗外落到每个人脸上?。

这样的场景,明明只有梦中才会有。

这群人在一起,不知是谁带的头,先是起哄让祁司北请客吃饭,再是从?小区楼下新开业的酒吧拿了?卡牌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先是程译野朝边上?使了?个眼色,再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忽然开始偷笑。

就林雨娇一个人不知道他们都交头接耳什么,懵懵看向?坐在对?面的祁司北。

他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领子上?沾了?点白色墙灰,乌黑的瞳孔里有几分散漫知情的笑意?。

还挺享受。

果然,没过多久程译野就站起来,干脆连游戏规则都懒得演了?,起哄他们两个亲一个。

他拽着祁司北起来,后者看似一句话没说?,人很轻易就被程译野拽起来了?。

“不要了?吧。”林雨娇耳根红了?,笑着摆手,越是撞入站着的人似笑非笑的眼底,越躲闪。

起哄声越来越大。

她只是笑,躲到倪雾身后,

最后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一直到黄昏时分,大家各自在小区门?口告别。送走?了?朋友回到房子里收拾东西,林雨娇抬头,发现卫生间的窗口,能?看到杭南夏天殷红的夕阳落日?。

她举起手机,站在窗口去拍夕阳。

猫也跟着进来了?,围绕着她的脚边蹭来蹭去,用?爪子在抓阳光。

门?响了?一下,身后投下来一道高大的影子。

祁司北低头抓起猫后颈,轻放到了?门?外。猫在门?板外不满叫唤了?几声。

“你干什么赶它。”林雨娇举着手机不解回头。

他低头,光线落在黑发上?,锁骨撑起宽阔的冲锋衣。

“小朋友不宜看。”

她举着手机,没想到祁司北走?过来,什么话也没说?就开始抓住她的手腕亲她。腰被抵在洗漱台前,隔着身上?裙子的布料,清晰感?受到大理石材质的硬感?。

他一直没戒烟,白天她还见祁司北蹲在屋外的楼道里抽过烟。这个吻吻得那样深,她却尝不出什么烟草味,只有薄荷糖的凉感?。

进来之前他嚼碎了?一颗薄荷糖。

不是心血来潮,是早就蓄意?已久的一个吻。

水龙头被向?后退的林雨娇误碰打开,水珠哗啦啦溅到两人衣服上?,画面越发不可?收拾。

逆着光,那双总是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的眼睛,在她面前只剩下委屈。

“白天为什么不亲我。”

从?小到大很多东西,都要她一个人拼命去努力,用?尽全力去抢才会有。

在祁司北这里,只要一个吻,撒一下娇。

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因为不想洗掉有寓意?的纹身,祁司北每一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都基本穿着长袖。

距离那个路灯突然断电的漆黑马路,连朋友都看不下去那个睡梦中都在痛苦的少年,轻声安慰他“祁老师你一定红透半边天”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0绯闻0恋情传闻,外界几乎无法从?他身上?拍到任何私生活,只有每年稳定发行的新专,势不可?挡横扫乐坛各大奖项。

他不是任资本摆布的提线木偶,是野心勃勃谁也不会让的天才。

某次采访,记者问他从?来不写情歌的人,那觉得到底什么是爱。

祁司北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背面有一圈字母,那是一个人的名字,连通着最终流向?心脏的那根血管。

是从?来不相信爱的人,最后成为唯女朋友主义者。

这段采访很长一段时间都霸屏了?视频软件。

同年,他在机场被人拍到手机页面没关,显示的是网易云主页。照片传到网上?,即使模糊不清最终还是看清楚了?他的ID,Catchabutterfly。

那一年,祁司北的第一场个人全国巡演开票,几秒之内一抢而?空。

个人海报的画面设计,是他站在立麦前张开双臂的背影。字体是他自己手写的,飘逸自由,只有一句话。

“山登绝顶我为峰。”

演唱会的最后一场节目,台上?只剩下钢琴和突然之间穿着校服上?台的少年。

他说?这是一首特别的歌,因为是他写的第一首lovesong。

这次不是高一的时候主席台下微弱的手机手电,是几万束荧光棒的光,星星点点。

全场尖叫声里,他按下钢琴的第一个音。

“这首歌,献给我的蝴蝶。”

“我的beloved(挚爱)。”

灯光暗下来,没有伴奏,没有和声。这个世界干净到仿佛只剩穿着校服永远向?前奔跑的少年,和那个十八岁永不停歇的夏天-

同天晚上?。

林雨娇在舟川出差工作,结束了?和几个合伙人之间的应酬,她没留意?喝得有点多,一个人打车回住宿的路上?才觉得胃疼。

出租车经过老城区。

突然很想下去看一眼,于是中途下了?车。

上?禾路的小吃店在夏夜里飘着浓重劣质的油烟味。小卖部还开着,电视机沙沙地响动,开店的还是那个老婆婆。

她坐在昏暗逼仄的角落里,跟几个来乘凉的老人,不厌其?烦讲着曾经有个一头银发的少年,每次来买烟总是给她多塞钱。

次次买的都是黄鹤楼。

路的尽头有一颗星星,消失了?又升起来,亮得顽强。

在这世上?,只要还有一口气活着,万事都有可?能?。

晚风吹得角落里的潮湿水味弥漫。林雨娇走?入巷子里,推开居民楼生锈的铁门?上?了?楼。

楼道里的小广告,有的是新贴的,有的是几十年前的。

灯又停电了?,只有一片朦朦胧胧的蓝雾。

她站在曾经住过的出租屋门?口看了?一会儿。

隔壁邻居推开门?,认了?她半天,竟然把林雨娇认出来了?。

和善的中年女人端着手里的洗菜盆子呵呵傻笑:“小姑娘,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回到上?禾路啊。又来租房子啦?”

“租不了?了?,这房子前几天就被人买走?了?。都六十多年前的老房子了?,我就想不通,怎么还有人买。”

“谁买的?”林雨娇也想不通。

“那个房东带他来签合同的时候,我见过。戴帽子戴口罩,没看清脸,长得还蛮高的。我家孙女还一直说?他好看。”

中年阿姨一边洗菜,一边絮絮叨叨。

彻夜的水汽渗入墙壁,剥落下的墙灰坠入夜色全都变成蓝色碎片。水泥楼道返上?来说?不出的气息,混杂着烂菜叶浸泡在盆水里的湿。

楼下传来脚步声。

酒劲上?来了?。林雨娇头有点发晕,伸手扶住墙。

咬咬牙觉得自己还能?走?。逞强往下又走?了?一步。

踩空了?一个台阶,下坠的瞬间,被往上?走?的人一把摁住。

“就是他买的。”那个阿姨抬起手扯着嗓门?告诉林雨娇。

狭窄的楼道,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看见十八岁的祁司北就站在她面前。

深蓝色的校服还是不喜欢好好穿,吊儿郎当外敞着,发丝间还有演唱会结束的时候飘落下的几根彩带,在黑暗里闪烁。

“同学。”林雨娇脑子不是很清醒,看到他这幅样子,记忆也回到以?为自己也还在上?高中。

表情一脸认真,“我们不熟。你不要抱着我,我可?以?自己走?。被教导主任看见了?我们都说?不清楚。”

祁司北微怔之后,笑得又像个混混一样顽劣,逼近她的眼睛。

“那你要不要跟我早恋,我罩着你。”

这些年,他会特意?有心去找跟他们一个高中的朋友了?解,找人打听。

他知道她的青春过得不好。

如果有一天能?重返十八岁。

等你下课,等你回家。

一起走?好吗。

空气里水汽上?涨,楼道破旧的窗外闪过舟川市暴雨来临前的闪电。

林雨娇没来得及反应,就吓得惊叫一声埋进他的校服里。

祁司北顺势抱住她。

他抓住了?暴雨中的蝴蝶。

lovesong

三篇日?常向

*01

2023年,红红绿绿的优酸乳包装换了一代又一代,印着周杰伦代言的盒装彻底消失在?大?街小巷,学校门口的两元店关了?门,连同店里塑料罐里的比巴卜泡泡糖和盗版Kitty水晶头的发卡,都被永远隔绝在了那扇卷帘门之后。

没有人能再打开那扇门。

关于2016年夏天的记忆,一层层被追上来的新时代覆盖。

林雨娇重新路过高中学校门口那条路,也只是突然口渴想买瓶水。

唯一没倒闭的只有那家老小卖部?,店里进的货也早就?不是当年流行?的了?,焕然一新。她逛了?一圈,暗自感慨这七年的时间?白驹过隙,带走了?很多东西。

直到抬头,看到门口蹲在?马路边等她买水的祁司北。

他是她唯一从2016年那个夏天带出来的记忆。

盛夏的光落在?少年黑色夹克上,扫水车播着《兰花草》的旋律滴滴答答经过。隔着一层被光线照得发亮的水珠看路边蹲着的人?,侧影明亮耀眼。

夏天其实从未走远。

学校门口的一面旧墙壁多了?很多五颜六色笔迹的留言,很多都是特意找到祁司北高中母校的歌迷给他写的话。

【小北,演唱会顺利】

【祁司北要天天开心,岁岁平安】

【小北,后天我就?要高考了?,祝我高考有好成绩吧】

身后扫水车悠扬的旋律,被灿烂的热风吹了?很远很远。那首《兰花草》也许五十年后,还依然回响在?杭南的大?街小巷里。

“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

“种在?小院中,盼得花开早。”

她想起以前,隔壁班被学校抽签抽中,去市里头参加合唱比赛。音乐老师给他们选的参赛歌曲就?是《兰花草》。领唱分来分去还是落到祁司北头上,那段时间?整得他压力很大?,放学了?晚上还一个人?坐在?音乐教室里,一边弹琴一边调整声音。

从空无一人?的教室,唱到万人?空巷的演唱会。

他唱了?七年。

花会开的,无论在?何处,哪怕是大?雪,哪怕是绝境。

脚边散落着一些粉笔头。林雨娇捡起来掂了?掂,半弯下腰找个空地,一笔一画把自己的笔迹偷偷隐在?那无数祝福中。

【小北,前路花团锦簇,太?阳不会落地。】

她站在?那扇墙壁前面,写着写着,左肩微微一沉。

“在?写什么。”

身后人?慢慢走来的人?,仍然像以前放学不回家的那副晃荡样子一样走过来。

只是这一次,有了?停泊的港湾。

“上次和?程译野他们去法喜寺爬山,也给你写了?祈福牌。”祁司北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索性整个人?埋在?她肩膀上。

那是阳光的气息和?淡淡的沐浴露花香。

那天她有工作,没跟他们一块去。

“你怎么之前不跟我说,写了?什么。”林雨娇好奇问他。

他不说,忽然掀眼:“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她太?想知道,真的转过来轻轻亲了?他一下。

祁司北摸了?摸下巴,棱角线条削瘦。似是不满这个吻的位置。

“你亲哪呢?”

阳光淋漓,她踮起脚,像只被他连哄带骗的猫。

接吻到喘不过气的间?隙,还不忘在?他耳边追问。

“你到底写了?什么。”

回应她的也只有一句轻啧。

“晚上再赔我。”

到最后祁司北也没告诉她是什么。日?出日?落,都照耀着那山上长廊的无数祈福牌。

那天他写的是。

祝她天高海阔,永远更胜我一筹。

*02

杭南高中附近的那条地铁线还在?运营,晚高峰依然还是人?潮拥挤。

冰冷的光线照在?花岗岩地板上,隔着玻璃门长长的地下隧道漆黑。

祁司北进站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人?不见了?。

都是成年人?了?,也没必要找不着人?就?去车站广播寻人?。林雨娇本来想给他发个微信,后来一看地铁进站时间?还有好久,连微信也没发。

她对这片地区的二号线有很深刻印象,第十三站是人?民医院。

好多年前流感最严重的那个春天,晚自习她看了?几页复习书?头撞在?桌板上晕过去,吓得同桌赶紧带她去医务室,量出来三十九度。

在?办公室开假条,班主任提醒她桌子那边有座机:“打电话给你家长让他们带你去医院。”

她难受得分不清方向,迷迷糊糊播了?一个号码。

“我发烧了?,什么时候来接我。”

整个办公室都听?到了?机械的女?声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电话号码是空号。

“你这孩子,家长电话都记不住,还怎么准备高考。”班主任一边改试卷,一边善意开玩笑?。

她愣愣放下座机,再次确认了?一遍号码,又拨了?一遍。

明明是她小学下大?雨被困在?教室,一打这个电话就?会有人?给她送伞的电话号码,是她以前被老师催学费,打这个电话不管那头人?手里只有多少钱,都会飞快给她补上学费不会让她难堪的号码。

为什么就?是空号了?。

最难受的时候,打给了?她妈妈被注销掉的生前电话号码。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那葛雯那一晚上,应该就?站在?不停拨打电话确认号码的人?背后偷偷抹眼泪吧。

最后林雨娇发着高烧一个人?背着书?包,坐的二号线地铁去医院。她比同龄人?总是要更懂事一点?,经历过更痛的东西,到后来生活的一点?点?小困难对她来说已经麻木了?。

一个人?攥着医保卡,站在?地铁站里眼泪还是往下流。

地铁站电子屏幕上显示二号线即将进站。

于是人?群往前推搡着。

她被一个想往前挤的老奶奶不小心推了?一下才逃出回忆,被迫也跟着人?流往前挤。

脚上穿着高跟鞋,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侧了?侧身。

快摔倒的时候,手腕被人?突然一把握住。

“看我没跟上来也不知道来找我。”

他单手抱着一大?束地铁口买的花,口罩下传来一声低笑?。看样子是刚跑出去回来的。花束碎冰蓝的冷色落在?他自己一身黑上,路人?频频回头。

这么多的花包成的花束在?他怀里都显得不大?。

那只手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滑,紧紧牵住她的手。

地铁在?此?刻进站。

风从玻璃门夹缝里跟着呼啸进站吹起林雨叫的长发,光线冷白的车厢一节一节飞驰而过。

她才想起那天晚自习请病假出来的时候,她一个人?发着高烧,站在?这个地铁站里擦眼泪的时候,为了?转移注意力拿出耳机听?歌。

心情不好,看也没看随便放了?一首。

那首歌叫《虎口脱险》。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有很多瞬间?跟着飞驰而过。路过篮球场看到的那个永远一上场球场边就?会人?山人?海的22号球员,去食堂吃饭看到的少年转瞬即逝的背影。

年少时不确定的暗恋,是迷迷糊糊的一场高烧,是飞驰而过的地铁,接近风呼啸声的心跳。

是站在?雨季里抬头,偷偷奋不顾身想跟着风的方向走。

那里是自由,是晴天。

岁月幻灭的刹那间?,地铁门缓缓合上。

林雨娇在?人?群里转身,看见穿着黑色夹克的少年,就?不动声色靠在?门旁边盯着她。

“我们去哪里。”她被车厢光线刺眼得有点?睁不开眼睛。

祁司北挑了?挑眉。

“我俩回家啊。”

一边说,一边众目睽睽之下很自然就?把花递给她。

她这次聪明了?。

看了?他一眼,伸手穿过那些柔软的蓝玫瑰花瓣,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的瞬间?,地铁刚好从地下穿梭到了?地面上,仲夏的夕阳轰轰烈烈的灿烂,一刹那照亮了?那枚盒子里的银色对戒。

戒指的背面有刻字。

不同于祁司北手上自己那枚刻着她名字的另一只对戒。只是林雨娇的生日?和?一串英文,不是任何人?的象征。

Butterfly。

我属于你。

而你属于你自己。

蝴蝶永远属于蝴蝶她自己。

*03

跨年的时候,杭南市电视台在?兰江边举办音乐节直播。

过年这么重要的日?子,祁司北本来不安排工作,连公司那边都直接跟方度请了?假。其实以他的身份,只要跟方度说一声就?好,但他还是交了?请假。

方度拿到他的请假理由,愣了?一下。

就?一行?字,陪老婆孩子。

甚至还有照片。

他见过他女?朋友,毕竟公司都跟她律所合作过法务。方度对这个女?孩子印象深刻,外表清清冷冷的,逻辑思维清晰,藏着一股说不清的坚韧。

而另一张照片更离谱,是一只猫躺在?床上晒太?阳。一脸不屑盯着镜头舔毛。

“方总,祁老师什么意思。”助理站旁边不敢说什么。

方度也没解释,挥了?挥手让助理出去。

等人?前脚刚走,他自己打开手机又偷乐了?一遍。

二十几岁的人?,能指望祁司北心里藏住什么事。

市电视台音乐节的直播,是想邀请他就?露面一场压轴唱最后一场。

等到了?零点?,兰江对面会有每年的固定跨年节目放烟花。

杭南是他从小长大?的故乡,对接人?态度很诚恳,最后祁司北还是答应了?。

今年杭南的落叶比往年更多,纷纷扬扬落满行?人?围巾大?衣。雪将下未下的时候最冷,夜空黑漆漆压下来。

大?半个城的人?都开车过来看烟花。

祁司北坐后台做妆造的时候,刷朋友圈看到倪雾拍的兰江照片。

文案是【他们说兰江边的跨年烟花特别灵,零点?跟谁牵手了?就?会一辈子在?一起】

Arctic:迷信。

倪雾回复了?他一个句号。

他重新点?回倪雾朋友圈,看到她几张他拍视角的照片,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这样视角的出图的照片,也只有女?生最懂。

返回到微信聊天框,私聊了?倪雾。

Arctic:她跟你一块来的?

对方也很记仇,快速就?回他了?。

【转我一个新年红包。】

祁司北往他们几个朋友群里发了?一个红包。

几个人?对抢到的钱数目十分满意。争先恐后卖朋友报备了?她行?程。

冬天的江水水流平缓,岸边散发着水底翻涌上来的冷气。

林雨娇跟着倪雾抢到了?离江对岸的烟花最近的位置。

“要开始倒数了?。”距离零点?还有二十秒钟,倪雾举着手机抬头看天空。

她对过年的感觉总是淡淡的,也许是因为住在?林中敏家里的记忆,总觉得这一天只要和?平常一样普通,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人?群拥挤,林雨娇无意中抱着手往后看了?一眼。

“20,19,18”

所有人?齐刷刷喊倒计时。

很远的江边舞台上,有人?拿着麦克风跳下三米高的台。

穿过人?山人?海朝她飞奔而来。

“10,9,8”

她看不清那个人?具体的五官,但又觉得这样迎着风奔跑的肆意模样,在?哪见过。

是十八岁那一年高中运动会的三千米比赛操场。

是第一个跑过终点?线的祁司北。

刹那间?,烟花“嘭”的一声在?对岸升起。

火花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音乐伴奏喷泉一般狂烈涌出,祁司北就?追上她身边,不紧不慢对着千千万人?山人?海唱。

麦克风里的声音清冽慵懒。

“Idon''tseenobodybutyou

我眼前只有你没有别人?

girlyougotmehookeduptosomething

女?孩你为何让我如此?着迷”

十指紧扣的瞬间?,掌纹的生命线,爱情线,事业线。

在?这一刻全部?贴合。

lovesong

Chapter49

知道林中敏出事的事情,是那场冬夜凌晨的冰雹过后的第三天。

林雨娇刚下班,接到李青的电话。对方啜泣着说了很多,最后难免又绕到后事的钱上。

雨天轮胎打滑,林中敏疲劳驾驶了十二个小时没合眼,从隔壁市拉货回来?,临近下高速路口,跑货的大车侧翻下高速。

放下电话?的时候,那场雨其实还?在下。路灯下雨丝亮晶晶的。

李青知道过去林中敏对她做的所有事情,怕她不?肯出钱,用短信不?管不?顾给?她发了很多现场照片。

血迹和白花花的液体混合在一起,随着雨线在马路上流了很远。

她想起跟她妈妈有关的那一场车祸。生?命的最后一刻,妈妈是不?是也很痛呢。

站在楼道底下的垃圾桶旁边,一个人难受干呕了很久。扶着墙才?能站起来?。

回到家打开门,猫喵呜喵呜从角落里走过来?,要她抱抱。

屋里很安静。祁司北有通告,出差去了。她没吃晚饭,一个人去厨房煮了一碗面坐在餐桌前。

胃疼到一口都吃不?下。

猫用爪子推她的筷子,蹭她的肚子。

流浪了几?年的小猫,其实什么都懂。

猫只蹭喜欢的人。

很多次她觉得祁司北越喂它越像这只猫了。有时候早上醒来?,她都分不?清钻在她怀里的是人还?是猫。

环着她脖颈的手腕残留着清爽的皂香。阳光落在那片鲜红的莲花纹身上,静静贴合在她锁骨上。

还?有时候。

他开越野车,带她飙到郊外无人的山顶看?日出。天亮之前,什么都看?不?清,车窗外只有满山虫鸣。

那会儿又抓着他的头发,咬牙切齿骂他是狗。

等到快日出的时候,林雨娇缩在车后座一角动都不?想动了。

车窗半开,野风穿过山顶吹来?草地?潮湿。祁司北坐在旁边没事人一样点烟。

“宝贝。”他低着头,碎发有点湿,不?知道是早上的晨雾还?是刚才?的汗,“太阳升起来?了。”

她头埋在臂弯里不?想动。视线透过胳膊缝隙,还?是看?到了耀眼的阳光落在白皙的手指上,把细小的血管照得发青。

和她指间的戒指一样闪耀。

她一直以为在地?铁上祁司北送她戒指是有别的意思?。

无意中和倪雾说了一嘴,倪雾心里藏不?住事,添油加醋往外面传,最后真变成了祁司北在地?铁上送花送戒指跟她求婚了。

直到某次几?个朋友私下聚会,程译野醉醺醺问他什么时候扯的证,怎么闷声干大事把婚求了,气得祁司北灌了他三杯酒。

那天回家开了门连猫都没摸,坐在沙发上等林雨娇回来?。

他说结婚是人生?大事。

要有纪念意义的地?点,要最好的朋友在身边见证,要最贵的戒指,要她漂漂亮亮的出场。

当时地?铁上吵吵闹闹的算什么样子,亏她还?误会的出来?。

林雨娇急着去洗澡,没空跟他掰扯。一边整理换洗衣服,一边好笑逗他。

“那你自己?想象一下该是什么样子。”

等到洗完澡出来?,她半开着卫生?间门吹头发,看?见祁司北还?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

沉思?着沉思?着,眼睛却红了。

她很好奇,不?知道他脑子里策划的求婚画面是什么样的。

只知道光是想想,他就已经幸福到落泪。

十八岁的祁司北当然不?知道,七年后,他会一个人委屈坐在杭南某处房子沙发上,一遍遍解释着,结婚是人生?大事。

太阳悬挂在明媚晴朗的山顶上空。

红色越野车车盖被照得发烫。

这就是太阳。不?管怎么闪躲,都能找到角落照进来?。

人生?再大的阴霾和苦难,在太阳面前都不?值一提。

我?们共享荣光-

林中敏的葬礼并不?风光,昔日跟他喝酒的狐朋狗友全都销声匿迹。

到后来?,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里只有李青一个人坐在那张黑白照片前哭泣。

“白眼狼,丧门星”她边哭边跺脚骂,街坊邻居都知道她指桑骂槐骂的是谁。

幸灾乐祸看?笑话?。

直到后来?,蹲在阴湿墙根抽烟的一个男人突然站起来?,目光看?向?巷口。

李青转过头,看?见林雨娇站在巷口。

那些肮脏的词汇堵在嗓子眼里,尴尬窘迫站在原地?。

葛雯教育她,人活着就要争一口气。不?能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

她来?给?她妈妈争一口气。

林中敏家跟高中住过的时候没什么变化。简陋的房屋薄薄一层楼板,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墙角很久没有人打理,长?出了青苔和一层发霉的白毛。空气里是没吃完的泡面味道。

林雨娇高中住过的房间,乱七八糟放了一堆杂物,那里本来?就是杂物间改的。她站在门口,看?见窗口扔着她曾经穿的一件促销廉价的羽绒服。

晚上李青去殡葬店还?租来?的花圈,超时还?要加钱。

巷子里有小孩在玩过年剩下来?的鞭炮,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往地?下摔着响炮,最后嬉笑着搬出来?几?个大炮仗。

厨房里用了二十多年的插座在这个时候突然爆炸。劣质的杂牌插排,噼里啪啦电流声和火花四溅,都淹没在了窗外的一声声鞭炮里。

李奉从工厂下班回来?,打开门先是闻到烟味,再看?到了已经差不?多快烧光的厨房。

林雨娇坐在半掩着门的自己?房间里,一样一样整理着她想带走的东西。

淡淡灰烟里,盘腿坐在窗下的人穿着一件白色蝴蝶袖毛衣,聚精会神看?着自己?高中时候的同学录,长?发被窗外的冬风吹起。

在这火光中,坚韧清冷到有一种不?真实的漂亮

这一刻李奉没有像高中那样扑上去,也许是血红的火光刺激了他心里某处角落,想起自己?小时候李青带他去公园,他看?到一只凤尾蝶。

吵着闹着伸手想抓。

李青宠孩子,抓了几?次都没抓住。最后还?是李奉握住了。

他捏死了它,学着网上把它做成蝴蝶标本,很长?一段时间都随手携带。

同学笑话?他。

他跟人家打架,把人家脸上打得鲜血直流,阴测测站在老师办公室里笑:“这是我?抓住的蝴蝶。”

它再也不?会飞了,永远在他身边。

大火熊熊燃烧,李奉很轻很轻关上了门。

从楼道搬来?几?根木头,把门堵住了。

做完这一切,这个平常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头一回安安静静下了楼梯,反常到邻居大着胆子问他:“阿奉,你去干什么啊。”

“殡葬店。”李奉笑了笑。

他们知道林中敏今天办丧事,没从这个回答里找出什么不?对劲。

巷口的殡葬店里,李青正在和老板核对花圈数量,十分不?情愿的付钱。忽然抬头看?到了自己?儿子。

他说他想要个骨灰盒。

“去殡仪馆买啊。”老板娘蹲在台阶上吃烧饼。

李奉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始终在描述他想要的骨灰盒。

“这不?就是个相框吗。”老板娘听?了半天嗤笑,看?向?自己?读小学正在写作业的儿子。

一把拿过他今天学校里科学课上发的标本框:“像不?像。”

她觉得李奉精神不?正常,只是捉弄他。

后者突然凑上来?,一把夺过标本框。

“是这个。”

“有毛病。”老板娘被他突然凑上来?吓得一哆嗦,饼也掉了。

李青在这个时候觉得有问题,追上去喊他好几?声。

“阿奉,出什么事了。”

李奉一直不?说话?,让李青心脏跳的很快,总觉得有大事。

一抬头,看?见自己?家的方向?浓烟四起。

有足足长?达三分钟,她瘫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路过的行人好心扶起来?,拨打了火警电话?。

“阿姨你快起来?,消防队员马上就来?了。”

“没什么值钱东西在房子里吧。”

“阿姨你先别急我?们等消防队。”

七嘴八舌混乱的人群围聚在居民?楼下,把平静的巷子围得水泄不?通。有大爷一边看?一边摇头:“这都快烧了二十分钟了,墙壁都烧穿了,一点救都没有了。”

火星夹杂着墙灰,扑簌簌往下掉,像是烟火。

蘸着血肉的烟火。

很久很久以后,李青才?找到自己?麻木掉的舌头,艰难吐出一句话?。

“林雨娇还?在里面。”

她发疯似的把李奉摁在地?上:“你是不?是看?见她了,为什么不?喊她,你要去坐牢的知不?知道!”

李奉没什么反应,半张脸被李青失控推倒在水泥路上,半张脸上全是血的人,抱着那个黑色的标本框,站在夜色里笑得更加诡异。

上了年纪的略微懂一些的老人们都摆手,说这火势,什么东西都烧没了,更别说有人-

闻到那股呛人的浓烟,林雨娇才?站起来?,看?到房间外一片火海。

她放下同学录想往外跑,推开门,强烈的浓烟滚滚穿透空气,大门近在咫尺,却怎么都撞不?开,像是有人用什么东西堵住了。

凭借着本能求生?反应,她又回到房间把门用力关紧,找了点废弃布条堵上。

房间只有一扇窗。林雨娇飞快推开窗,站上窗台。

身后的门已经开始冒浓烟。

曾经林中敏不?让她复读再读书,大半夜她逃出去爬下楼的旧水管已经被换掉。只剩光溜溜的墙壁。除了往下跳,赌一把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李青瘫坐在地?上,无力伸出手,无声拼命跟她做口型。

“往下跳。”

“跳下来?。”

她只担心林雨娇要是出事了,李奉受牵连怎么办。

要么一定死。要么赌一把命。

林雨娇闭上眼,听?到巷口脚步声刺破夜色。

如果?这是生?命的最后一秒,那她看?见的就是北风飘雪里,有人一身黑色皮衣狂奔过来?。

刺骨的风扎痛进皮肤,路灯一盏盏熄灭。

城中村错综复杂的巷子窄,消防车进不?来?。

他跑了两公里。

跑到居民?楼下的那一刻,没力气半跪在人群面前,雪水打湿了少年的黑发。

抬头,那双眼睛里,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一生?缺失的情绪。

害怕。

“林林,别跳。”

“你乱说什么。”李青彻底崩溃了,用力推搡了一把半跪在地?上的祁司北,“你谁啊你,凭什么让她别跳。”

楼下的人都已经能看?到窗后的火。林雨娇要是不?跳下来?,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站起来?,脱下那件外套,浸在身后冰水里。

站在寒风里穿上,低下头把发了疯的李青拉起来?,神情看?得她心里发毛。

“如果?我?没出来?。”

“你就接住她。”

李青被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气场吓到,只会机械点头。

三楼离地?面很远。

就算是他站在楼下,也没把握接住她。

他可以赌很多事情,但赌注绝对不?会是林雨娇。

楼道里也全是浓烟,整栋楼的居民?都撤离了。

雪融化成了雨水,和明亮的月色一起落在窗台。

大门外传来?一声一声撞门的声音。

隔着那道摇摇欲坠的老房屋房梁,林雨娇看?见火光里冲过来?的身影。

“祁司北。”她的声音被浓烟呛得很哑,“别过来?。”

头顶房梁末端着了火,木头汹涌燃烧。那块木头大概有几?十斤重,从高处落在身上粉碎性?骨折都是最轻的后果?。

嗓子被烟熏得生?疼,鼻腔里血腥味渐浓。

祁司北听?到她讲话?,也抬头看?了一眼房梁。

人在冲动的时候可以做很多事情,是本能反应,没什么稀奇的。

但他的状态是冷静的,在那几?秒钟后,脑子里已经估过所有后果?。

什么话?都没说,脱下衣服踏过满地?的火星抱住她。

几?乎是前脚冲出房间门的时候,身后房梁轰然倒塌。

大火刺激的记忆神经,关于这座房子里的回忆在火里尖叫盘旋。

她想起李奉在职高上学那会儿,到处说自己?是他女朋友,那些顽劣的谣言到处传,被好事者也带到了杭南高中,几?乎全校都知道了。

那些谣言,每个字,每句话?,都清晰在她记忆深处走马灯一般闪过。

他们说人在遭受创伤四小时内最好不?要睡觉,因为这些创伤会进入深度睡眠,跟随记忆成为一辈子。

这场火,连根拔出了多年前心里那根刺。

火声作响,她喃喃着把那年他们在背后窃窃私语她的话?一句句说出来?,一个字不?落。

委屈,绝望,痛苦。

青春荒芜黑暗的尽头,她听?到好像有人在回应她。

“我?只信你。”-

两个人从火场冲出去的时候都很狼狈。

刺耳的消防警报此起彼伏拉长?在夜色里,她一边被祁司北拉着跑一边回头望,整栋楼烧得黑漆漆的。

离开的时候,李青还?瘫坐在地?上哭,几?个街坊邻居在她身边劝她。

人群嘈杂乱哄哄。那些视线里的破烂尾楼全部倒退,消失不?见。

只剩前方灯火通明的大路。

连同着那些高中时代在这栋楼里并不?美好的记忆,也一起葬身火海。

摩托车飞驰在夜色弥漫的巷子里,雨水把世界打湿得潮暗。

她埋在祁司北的后背发抖,无法想象如果?有万一该怎么办。攥着他的衣角,指节一寸寸泛白。

“你能不?能听?我?话?。”

摩托车刹车停在长?坡,水塘里的月亮七零八碎。

祁司北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懒洋洋遮住她的眼睛。

“闭眼。”

“你干什么。”她惊魂未定,连声音都是哽咽。

“有惊喜。”

他一边无所谓笑,一边另一只手在兜里摸索着什么。

等他慢慢放下手。

林与娇眼前照进城市的灯火,她才?看?见,对方拿出来?的是一张泛黄的拍立得,装在相框里。

她接过相框看?了很久,就这点东西,让他连命都不?考虑。

相框被用力砸在他身上,风把视线吹的泪眼朦胧。

“祁司北,什么东西比你命还?重要。”

他也不?生?气,耸耸肩,上前一把低头抱住她,耳边少年的语气低哑张狂。

爱胜过生?命,胜过万难。赌上所有前途未来?。

“你啊。”

相框里装着的,是她高中时期唯一的一张照片。是高一的时候,同桌偷偷摸摸带了拍立得来?学校,起哄说要给?她照相的。

坐在教室靠窗旁边的人,穿校服表情也显得很冷。

瘦瘦白白的。

林雨娇知道这本相框从哪来?。

是祁司北从那个被烧光的房间里,救出来?的十六岁的林雨娇。

十六岁拍完这张拍立得的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发着呆在草稿纸上写带我?走。

想问问你,时至今日是不?是会有答案。

祁司北,你带我?逃。

世界末日我?们都要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