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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一呆复一哂。

是啊, 阿羽是在生自己的气呢。

他亏欠乘轻舟委实太多。

这话压在胸口说不出、咽不下,怎么到李师焉嘴里,便好似能说了呢?

再难宣之于口的真话, 再重于千斤的郁结, 李师焉也替他说了。

“醒了?”

李师焉走来摸脉,又观瞳孔神色,松一口气, “醒了。”

“嗯, 醒了, ”

乘白羽伸出手, “你辛苦,雪母送走了?”

李师焉自然而然握他的手:

"她也敢真正与披拂阁为敌,赔一顿不是,推说蜚蝣是她手下人越俎代庖,她不知情。"

沿床榻坐下, 又道,

“你才是辛苦, 脸又窄一圈。”

“啧啧啧!”

霜扶杳大声打趣, “你们两个不害臊, 我和舟舟先回去啦。”

“回去?”

李师焉长眉扬起,“你自回你住处,他回不去。”

霜扶杳小诡计被戳穿,臊眉耷眼。

乘轻舟道:“我害得阿爹……我愿往禁牢服罪。”

乘白羽并不想论谁的罪过。

若真的细论, 他觉着他自己罪过大一点。

可是, 耳边不住想起乘轻舟说的那些话,锥心跗骨。

想看一眼新生儿,又怕……

忍着没看, 乘白羽央李师焉: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给阿杳好好看看,别又有什么蛊虫。”

李师焉奇异看他一眼,掌心一张,灵力兜头朝霜扶杳笼去。

一息。

两息。

乘白羽抓住霜扶杳的手腕切脉,两人一齐皱眉。

“难不成果真中了烛龙的蜃气?”乘白羽夷犹。

“也不像,”

李师焉道,“致人晕厥,未知雪母用什么药,或许药效残留也未可知。”

霜扶杳瑟瑟发抖:“不、不会吧,我不想死。”

“别瞎说。”乘白羽嗔道。

脉象不好,但好像又没什么大碍?

两人写药案,钻研一番,勒令这个小花妖每日来诊脉。

看这情形,乘轻舟膝行至榻前:

“阿爹,我始知雪母险恶用心,儿子实在是不该中她的设计,说出许多混账话,惹阿爹伤心,求阿爹饶过儿子这回。”

“……”

乘白羽想叫起,几次张嘴没说出话。

李师焉不客气道:

“你爹几次想看你妹子不敢看,怕扎你的眼,他饶过你?是你饶过他罢。”

“哪有……”

心事被说中,乘白羽无意识地辩白。

随后惊喜道,“妹子?是姑娘?”

“是,”李师焉抱与他瞧,“一名女娘。”

女婴正睡着,睡颜安稳,菱唇长眼,鼻峰与眉骨轮廓宛然,像极了乘白羽。

像乘白羽,自然也很像乘轻舟。

乘轻舟抻着脖子瞧,唇边不自觉绽出温柔笑意。

乘白羽看见,心里一舒。

“你来。”他冲乘轻舟招手。

“阿爹,”乘轻舟赶着凑过去,“不气我了?”

乘白羽摇摇头:

“你果真觉着我从前待贺盟主的心,不如贺盟主待我?”

“哼。”边上李师焉意味不明冷哼出声。

“不是!”

乘轻舟急忙否认,想说什么又不得头绪,

“只看阿爹这几个月,笑得比过去几十年都要多,即知在贺盟主身边阿爹一定不开心,这、这与谁待谁的心……”

乘轻舟四下着急语无伦次,最后道:

“再用心又如何?还是疏忽,还是不闻不问,那个戚扬仙君,到今日还在仙鼎盟。”

“得知‘死讯’再追悔莫及?老天保佑阿爹还活着,若果真……他后悔又有何益?于事无补。”

“别说了啊,”

霜扶杳小声制止,一个劲瞟李师焉,“你李爹爹脸色要阴出水了。”

“我不是任何人的爹。”李师焉无甚感情地道。

“……”

乘白羽扯李师焉的袖子。

“不是,任何人的爹?”

乘轻舟轻声喃喃,眼睛望向乘白羽怀中的女婴,“那这个孩子……?”

“是我与白羽生的,”

李师焉口风瞬息万变,“正如你所言,你爹还未与贺盟主解契便与我有了首尾,你尽可以去告发。”

乘白羽脸上绯红一片,不再扯袖子,啪地一下拍在李师焉小臂。

“没有!不会的!”

乘轻舟急得冒汗,“我从没有轻视批判阿爹和李爹爹的心!我……”

“是啊是啊,舟舟没有的。”霜扶杳帮着说话。

“你这花妖,的确愚蠢,”

李师焉语气很凉,

“你被掳走,清霄丹地上下悬心,众志成城一心救你,只有你这位舟舟,言道雪母不过是借你引他相见而已,言语间哪里把你的死活放在眼里。”

“啊?!”霜扶杳大惊,看向乘轻舟。

“白羽说他两句,说你难道待他不好,”

李师焉不留情,

“他便嚷嚷着你待他虚情假意,全看在白羽和我的面上才肯照拂他一二,这可是,蜚蝣激出的真心话。”

“不是的!”乘轻舟急急分辩。

“你等等,”

霜扶杳慢慢望向榻上乘白羽,

“乘白羽,适才你说的关于贺盟主的话,难道都是乘轻舟说过的‘真、心、话’?”

乘白羽以为按这花妖性子,应当一蹦三尺高而后即刻奔出去撒野,没成想霜扶杳面容极平静。

“我听着还觉得奇怪,”

霜扶杳道,“这样混蛋的话,为何你们两个揪着这些话争辩,却原来,是乘轻舟你说的?”

“是我说的……可是!”

乘轻舟急得大汗淋漓,乘白羽将种蜚术说一说。

“喔,”霜扶杳徐徐问乘轻舟,“这虫子吃你的血,难道连你的良心一起吃了?”

“若是我的道侣那般对我,我给他生孩子?早碎在腹中溺出去是干净。”

“要不是舍不得你,要不是念着姓贺的,乘白羽做什么冒险生下你?”

“你还替姓贺的打抱不平呢?”

“为了生你,乘白羽给自己惹下多大麻烦?他被姓贺的锁着吊起来整整半年。”

“轮得到你质疑乘白羽的忠贞?他回去做什么?他对姓贺的还不够死心塌地?”

“姓贺的,”李师焉叹道,“今日听他未免太多。”

霜扶杳:“你果真是狼崽子。”

乘轻舟扑过去声泪俱下:

“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是我想岔了,是我想岔了!”

扑是扑在霜扶杳脚下,一双眼睛向着榻上乘白羽。

无限的愧疚自责,无颜再喊一声阿爹。

“你太可怕了乘轻舟,”

霜扶杳连连倒退,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和你几乎形影不离,从不知道你是这样的狼心狗肺。”

说罢身形一飘,化作一阵甘棠香风不见踪迹。

“杳杳!”乘轻舟想去追,又挂心乘白羽,原地进退不得。

“去吧,”

乘白羽道,“别把他气跑了,别出清霄丹地的地界。”

“是!阿爹好生将养,儿子改日再来向阿爹赔罪!”

……

室内静一静。

“他赔罪,我是不听的。”李师焉道。

乘白羽莞尔:

“他应当已知晓谬误何在,霜扶杳替我把话说尽了。”

李师焉眼眸深邃:“贺雪权,果真将你吊了半年之久?”

“……”

“我也总在想,生完乘轻舟你回去做什么,”

李师焉道,

“明明已经逃出来。”

“抑或是,肉身逃出,心还在他处?”

乘白羽张着眼睛:“你又在吃醋吗?”

李师焉抬手捏他耳垂:“吃得过来么。”

咯咯——乘白羽怀中婴孩喉咙里发出声响,稍稍挣动,于睡梦中转一转小脸。

她真是可爱,乘白羽还未见过她睁眼的样子,未见过她笑的样子,却已经止不住地赋予万千喜爱。

“李清霄。”

乘白羽口中忽然吐出三个字。

“什么?”李师焉一怔。

“青宵万里向月圆,”

乘白羽弯着眼睛笑,

“她是八月十五的生辰,正相宜。青宵两个字底又暗合你这方宝地的地名,姓氏……”

这话虽然先前说过,李师焉眸中乍明乍暗:“果真姓李?”

“嗯,”

乘白羽小心翼翼摸摸孩子小手,

“她身上无妖族血脉,只是我的孩子,你愿意她随你的姓氏么?”

“你若不愿——唔!”

未及说完,被李师焉俯身噙住嘴唇。

这是最细致温情的一个吻,柔情脉脉,缱绻绵长,不带任何情.欲气息,只是知心的两个人,彼此交付的两个人,互相含着嘴唇两情依依。

“这是我的孩子,”

一吻终结,李师焉细看李清霄面目,“阿霄,小阿霄,果真与我有几分相似。”

“……”乘白羽不忍直视,“又在说胡话。”

李师焉肃着脸:“就是相似。”

“好,好,”

乘白羽就差翻白眼,“这孩子顶多得你那只白玉葫芦的传承,难道你长得像葫芦?”

李师焉接过孩子。

进来时李师焉手提襁褓,半抱半拎,原因无他,这个孩子让乘白羽受太多罪。

此时李师焉仔细环抱,珍之重之,难道只是随他姓氏的缘故?

不,是因乘白羽一番心意。

这确乎是两人的孩子。

李师焉眉宇板正:

“不许你胡说,阿霄哪里像葫芦?她将来必定一笑倾人国。”

复敛眉:

“不好。容貌太盛只怕招致浪荡子弟,须加紧修炼,谁也不得欺负。”

接着报出几十套适宜女孩子修炼的心法路数。

乘白羽一听,好了,孩子才出世不到十日,未来几百年要背什么书、练什么功都已经规划好。

唉,努力吧娃儿。

好容易说完功法,乘白羽道:

“方才乘轻舟瞧这孩子的眼神,与你很像。”

“将来这孩子叫你爹爹,乘轻舟叫你什么?”

李师焉面上一寒:“我不认孽障儿子。”

“嗯,嗯,”

乘白羽问,“依你看怎生是好?”

“洗去记忆扔给他生父,自有人应他叫爹。”李师焉冷道。

“不成,”

李师焉又道,“你是舍不得的。且我观雪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贺雪权又暴戾好战,哪能教养出善类。”

“我以为,”

乘白羽笑眯眯,“你会怕他们追究为何洗去乘轻舟的记忆,顺藤摸瓜追查出我还在人世。”

李师焉愣一愣:“确也有此一虑。”

但你没说呢。

阿羽都听见啦。

你也怕咱们两个的好日子被打搅,但是在你心上,第一位永远是我。

是我的舍得与不舍得,是我的孩子际遇如何,受到的教导好与不好。

你果真在乎乘轻舟?

不,乘轻舟有句话是对的,若非瞧在我面上,你哪里看他一眼。

如今你在看呢。

有你看着,我便生出天大的勇气。

去好好与孩子聊一聊,解开误解与心结。

即便听见再锥心的话,也不会忘掉你给予的这份勇气。

“不认他做儿子,”

乘白羽轻轻道,“认做弟子吧?”

李师焉模棱两可,乘白羽又道:

“将来他再说混账话,我这做爹的不舍得管教,可都要拜托你这个师父。”

“好罢,”终于李师焉点头,轻吻他鬓边,“都依你。”

好呢。

乘白羽侧身躺进李师焉怀里。

身上还是疲累非常。

只有在你怀中才能尽情安眠。

从前痴心错付虚度半生,好在先祖保佑这一回总没有再错。

爱你,李师焉。

第42章

一夕风飒, 九月凉秋。

这日,九月末旬天气,乘白羽坐在榻上取蟠汁。

李师焉来送玉雕枕, 行至门口, 震在原地。

这方玉枕是大雪山所产的玉髓雕成,是李师焉惦念乘白羽嫌热,又怕冰鉴等物太凉伤身, 特意寻来细致雕成。

玉髓何其白, 晶莹剔透, 却不及榻上人身上万一。

他在做什么?

好看的长眉微锁, 左手托乳根穴,右手窝掌合握慢慢揉按。

好歹也是化神修为的人,背靠床栏借力,不胜痛楚之色。

他在催取蟠汁。

他身前置近花小案,案上一只琉璃瓶子, 正对着胸口底下。

可惜收效甚微, 几次催排, 琉璃瓶子只见一个底。

李师焉一叹:“你也不唤我来助你。”

“你来了, ”乘白羽脱力, “快来。”

他伸出一只手。

“少见你柔弱样子,”

李师焉牵他,上榻在他身后安坐,“今日痛么?”

说着双手环至他胸前, 左掌托握, 右手并指依次按过天突、中府、云门三穴。

轻捋慢捏,蟠汁汩汩而落,填得整只琉璃瓶子盈盈的。

乘白羽吁出一口气:“好些了, 不然堵胀着疼。”

李师焉替他擦拭干净,收好琉璃瓶,拿玉髓枕出来瞧。

“这个好,”

乘白羽笑道,“夜间动不动一脑门子汉,发间湿剌剌的不好睡。”

“知你夜里畏热,”

李师焉将他衣襟掖好,“有这只玉枕,可不许再贪凉不盖衾被。”

“不知,不知,左右有你替我盖上。”

“撒娇撒痴?”

李师焉晃一晃他,“过不去,你若不听话,我将凡间那些规矩一一搬来。”

“!”

乘白羽不依,“那你不许进来酒庐!我是修士,我又不会生病。”

“是,修士轻易不生病,”

李师焉不松口,

“但凡生病少说去半条命。璨玑仙子,炼虚的修为,不是因产子不调最终陨落?你别不放在心上。”

“啊,你咒我么。”

“你这雀儿,”李师焉轻拍他手背,“动不动拿话噎我。”

乘白羽反手将这只手掌按在胸口。

“再替我揉揉。”

他扭着往李师焉怀里钻,李师焉有什么法子?将他揉得舒坦。

揉按一时。

李师焉只以为他已睡熟,没想忽听他问:

“霜扶杳还是不肯搭理乘轻舟?”

“不肯。”李师焉答。

“唉,这个倔脾气的小妖。”

李师焉:

“得友如此,也是欣慰。我从前看那小花妖胆小怕事,不想也有如此坚决替你鸣不平的时候。”

“嗯,嗯。”乘白羽心不在焉。

“其实不肯谅解的不只是花妖,”

李师焉话锋一转,“阿羽,你没意识到么?你再也不肯唤他小字,只呼全名。”

“啊,我下回……”

乘白羽恹恹一叹,“随其自然吧。”

“不与他长谈一番?”

李师焉贴在他耳边,啄吻他的鬓发和耳尖。

乘白羽摇头:“此事我找他没用,待他想通了来找我吧。”

李师焉:“也是,你说得是,顺其自然就好。”

乘白羽嗯一声。

他细白的脸孔上不无颓丧,望着榻边安设的坐床,阿霄正躺在其中。

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师焉,你说到底应当如何教导孩子?”

“是否在阿舟小时候,我无意识间透露太多消沉?”

“在他面前不够达观,潜移默化叫他沾染太多灰心失望?”

“才会生出这许多恶念……”

“师焉,你说说看,阿霄长大了,咱们该如何教导?”

“万一……”

做父母亲,当真是天底下最难的事。

哪怕最无心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谁知会给孩子带去怎样的印记?

你无心之失,他一生阴霾。

乘白羽越想越无助,越想越迷茫,默默倚在李师焉肩头垂眸静思。

李师焉问他:“怎么你如今仍然满心灰暗?”

“哪有!”

犹如当头棒喝,犹如霜崩雪明,乘白羽抬眼,“不,现下我……”

“你如何?”李师焉语气凝定。

乘白羽声音很轻:“我每一日都很快活。”

“那便好,”

李师焉拂他的发,“否则我未免太过失职。你还想着什么教导孩儿?该想着早日将我换掉。”

“不换,”

乘白羽吸吸鼻子,“谁来也不换,永远也不换。”

“嗯,还担忧什么?”

李师焉道,

“再说吾女灵慧,岂会轻易误入歧途。我今日话在这里,即便她不幸遭遇蜚蝣这种毒物,她必然灵智克胜,不会受蛊惑。”

“别说,”

乘白羽道,

“她不哭也不闹,她才一个月大,前日我摆弄红翡葫芦,她眼睛盯着看,我不骗你,她识得法器。”

“当真?”李师焉倾身去看,“有这等灵元?”

看一刻,似乎是无意识随口一提,李师焉道:

“乘轻舟也很聪慧,未满百岁的金丹修士,有朝一日他登临化神,上仙缘榜,引八方侧目,你该担忧这个才是。”

乘白羽眉间阴晦彻底散开:

“是,读书修炼这项上,阿舟从未叫人操过心。”

“嗯。”

……

晚些时候,李师焉找到乘轻舟居住的小院。

“李……”

爹爹,乘轻舟奔出,不敢叫人。

李师焉:“枯弦未见过真章,拔剑。”

“!”

丝毫没有反应的空隙,李师焉平平递出一掌。

山呼海啸,炎日喷薄,威猛的灵力蓦地扑来。

乘轻舟不得已以枯弦杵地,堪堪稳住身形。

“接我三招,我收你这个弟子,”

李师焉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卷挟威压席卷而来,

“倘接不住,将你记忆识海一并抹了,扔到你祖母的枯木堆里去。”

乘轻舟面色苍白:“阿爹……也这样想?”

“你爹不知道,”

李师焉冷冷嘲弄,

“还等着你幡然醒悟呢。你若不辞而别他虽会伤心,然长痛不如短痛,留你这逆子在身侧,迟早将他气出好歹。”

“不!我不会再惹阿爹伤心!”

“好!”李师焉喝道,“用你的剑予我保证。”

合体巅峰之于金丹境,就好比修士之于凡人,李师焉的三招岂是等闲!

当下乘轻舟祭出毕生所学。

“呵,你自小长在净土,”

李师焉一掌才罢第二掌赫然已出,

“未知外面是如何残酷。九州之上,多的是宗门无父无子,强者为尊。”

“适才这掌,乘白羽破解只须一招。”

“一招而已。”

“乘轻舟,就凭修为,他即便废了你的灵根内府,即便将你毙于掌下,又有谁能说什么?”

“他竟容忍你说尽不敬之言。”

“当着你的面竟还隐忍,未露出血崩迹象,怕你看了有愧。”

“你质疑他待贺雪权不好,甚至质疑他的节操道德,都可算你有借口。”

“可你敢尔!你敢疑他待你的心。”

最后一掌驾风雷之势凛然劈下!

“乘白羽舍不得管教你,我来。”

枯弦横扛在肩,还在抵消上一掌的余波,回撤不及,这一掌的灵力结结实实落在乘轻舟身上,当即一线鲜血洇在乘轻舟嘴角。

白衣一掀,李师焉立在乘轻舟面前:“长记性了?”

乘轻舟咬牙勉力道:“是,铭记于心。”

“嗯,”李师焉道,“不叫人?有没有规矩。”

“师父,”

乘轻舟单膝跪地,露出虚弱的笑意,“徒儿知道师父是留了力,否则徒儿哪有命在。”

“算你有良心,”

李师焉冷着脸,“带着你这点良心,早日去找你爹认错。”

“是!”

落后十余日,乘轻舟内府伤愈,到花间酒庐负荆请罪。

父子俩起初还两厢观望,没一时便绷不住,真心话也说,真心泪也流,把话说开。

乘轻舟深知罪孽不轻,对乘白羽愈发敬重也愈发贴心,对李师焉恭谨奉行,对李清霄关怀备至。

至此,父与子、师与徒,一家人真正亲密无间-

雍鸾州。

仙鼎盟驻地碧骖山,西麓红尘殿。

贺雪权正在收拾旧物。

入冬了,贺雪权依稀记得,红尘殿陈设应四季变换是有改换的。

红尘殿无侍者,都是乘白羽一手打理,繁简相宜,幽雅舒适。

只是这张窗案上,冬日插什么花来着?

白羽不爱拿修士的身份和腔调。

许多修士为彰显本事,手握乾坤扭转四季,最喜在室内摆一些不合节气的草植,白羽不是这样的,冬日就种冬日的花。

因此是什么呢?

腊梅?兰草?一品红?

要不然,还是开溯影阵看看?

贺雪权知道溯影阵是饮鸩止渴,越是沉溺越是无望。

可无意抑制地,开启阵法。

一袭青袍,款款打帘子进殿。

这是某一年深秋,隐约看见殿外鲤庭水上杏叶飘零。

贺雪权痴痴凝望。

奇怪,修士锻体塑元,他怎还须挂置厚棉门帘?还须添一件大氅在肩头?好像还是贺雪权的氅子。

他是畏寒么。

乘白羽在窗榻边坐下,随手取一本什么书册,有一搭没一搭翻看。

一息、两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一整日。

直到溯影阵失效,青色的影子一动未动,仿佛镌刻进窗榻宝格的木雕纹,仿佛融进悬屏织绣的帘笼。

是……茶花。

窗几上摆的是月丹茶花。

花繁艳红,深夺晓霞,给空旷的殿宇添一丝喜气。

溯影阵的最后一段时间,乘白羽丢开书册朝窗外望去。

“白羽,”贺雪权不敢走近,“你在看什么呢。”

是看鲤庭的秋波,还是随波逐流的落叶?

又或许什么也没看。

他的目光寥寥落落,是那么的凉。

或许是很冷的吧,他的红尘殿,怪不得他要加衣。

傍晚时候门人晋来茶花,真是好看。

不一时月照西窗,贺雪权寻着旧时册子,就着月光端看。

花影簌簌,便好似卿就在近旁。

只是偶然偏漏的眼风泄露天机:原来身畔空无一人。

西风不得同归去,徒留花月半床书。

贺雪权坐在乘白羽于某个不具名秋日翻看过书册的窗榻,枯坐一宿。

……

翌日清晨。

“让开!”红尘殿外一道女声凌厉高昂。

“雪母娘娘且住!”

“盟主吩咐不见客……”

贺雪权一动未动。

须臾,皋蓼闯进,

“战事搁置也要回盟里,还当你有什么要紧事,”

皋蓼恨道,“在这里耗费时光!”

“母亲何事。”贺雪权静静发问。

“不爱搭理我这个当娘的?”

皋蓼神情更见凶狠,“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您说什么?”贺雪权仍是头也没抬。

皋蓼:“我说你的好儿子身上有秘密,清霄丹地有猫腻。”

贺雪权遽然抬眼。

第43章

“我曾敬告母亲, 不得前往清霄丹地搅扰。”

贺雪权说话不带丝毫感情:“乘轻舟姓乘。”

“他再是姓乘,也是你的血脉,”

皋蓼苦口婆心,

“雪权, 你不觉着怪异?为何乘白羽不许咱们与他多接触?”

贺雪权仔细将书册在宝格中安置妥当,又看一眼开得正好的茶花,转身道:

“有什么话去前殿谈吧。”

说罢不理会皋蓼惊愕不满的神色, 率先往前殿行去。

……

正殿上首, 贺雪权唤来侍者:

“从前我有一件灰绒大氅, 左肩绣日月星辰, 右肩绘四方神兽,你去寻来。”

“诺。”

皋蓼上下打量:

“寻氅子穿,你是哪里伤着了?怎会畏寒。”

贺雪权只说不劳母亲挂心。

“好,好,”

皋蓼脸上关怀褪去, 冷笑道, “你们一个两个便都事事瞒着我罢!”

“母亲, ”贺雪权表情寡淡, “说有什么秘辛?”

复又道:

“若是事关清霄丹地, 母亲还是省省吧。”

“清霄丹地,莫说神木谷,就是仙鼎盟也不敢过问他们的事。”

皋蓼忍无可忍:“一个死人,究竟给你们父子灌什么迷魂汤?一个个言听计从!”

贺雪权终于看自己母亲一眼:

“死者为大, 倘若我再听见母亲说这话, 红尘殿母亲还是莫再踏足。”

“……反了,反了!”

皋蓼气得手杖捣地,

“死了竟比活着还能作妖!竟然蛊惑得你威胁我?我是你的娘!”

“还有乘轻舟那个小子。”

“竟连种蜚术都不能改变那个小孽障的意志, 说生说死一定要回清霄丹地!”

“你们父子两个眼里还有没有我!”

“种、蜚、术?”

贺雪权似乎只听见这三个字,“你给乘轻舟下蛊术?”

“我说不要去打搅,”

贺雪权阴悒,

“你不听便罢了,你想看孙子是人之常情,可你居然下手戕害?”

“你也说是人之常情!尽孝道享天伦,他不该多与我神木谷来往吗!”

“小小蜚蝣,怎就算害他了?”

皋蓼声调越发高昂,

“他才几岁,他已是金丹修为,入化神境指日可待!只怕比你还能早些!”

眼中狂热:

“乘白羽必然另有秘传,他这好儿子,一定在坚守这个秘密,连蜚蝣也不能撼动。”

“数不尽的秘宝以及……”

飞升的秘密。

皋蓼气苦:“……一定就藏在清霄丹地,白白便宜外人!”

“这就是你口中的秘辛?”

贺雪权冷淡极了,“乘氏的传承,我们难道不也是外人?”

皋蓼失声道:“他是你的道侣——!”

“曾经是,”贺雪权打断,“他与我已然解契。”

“再说,说什么他的儿子的修为、我的修为,”

贺雪权投去的目光盛满冰冷的厌恶,“与你皋蓼雪母有何干系?”

“你,可曾尽过一日做母亲、做祖母的职责?”

“我在神木谷外颠沛流离几十年,你可曾遣人看过一眼?”

“白羽常年跑去神木谷探望你,嘘寒问暖,你可曾多看过一眼?”

“没有,你连提都未曾提过,”

贺雪权一指殿门,“回神木谷做你的妖王去吧,九州地界,你一步别再来。”

皋蓼面皮涨紫:“你这孽子!果然是你那好爹的骨血!”

“您请回吧,”

贺雪权不再看她,

“吵嚷下去动起手来未免不美,惊扰天道,万一再上仙缘榜,神木谷与人族起嫌隙?你的那群魔修好邻居就开心死了。”

皋蓼盛怒,胸口起伏不定,却最终没再说一个字。

从红尘殿告辞,皋蓼暗道:哼好了不起,要做情圣,假清高。

待我探出东皇乘氏的传承……

要你等好看-

仲冬时候,霜扶杳打听到凡间时兴百岁酒,要给小阿霄张罗。

霜扶杳原本比乘轻舟年长,可乘轻舟生来稳重,清霄丹地众人只当这小花妖年纪最幼,谦让也是谦让,只是人人口称小阿杳,打趣也多些。

现今好了,总有更小的,他是大哥哥了。

他私下对乘白羽说,男孩子养不熟,还是女娃贴心,重情重恩。

“你不与阿舟天下第一好了?”乘白羽问。

霜扶杳:“从今往后我与阿霄天下第一好!”

“……”乘白羽道,“这话你还是少说。”

不远处李师焉眼露寒芒。

……

百岁酒十分热闹,披拂阁弟子与清霄丹地众人都来相贺。

他们之中无人知晓乘白羽来历,只知是阁主道侣。

说笑呢,你说形貌肖似谁?

仙鼎盟盟主的前道侣?

有秘术封阵,乘白羽“身死道消”未上仙缘榜,什么死遁来到此间,瞎说。

乘白羽在仙鼎盟深居简出,容貌多是传闻,并没有人能够十拿九稳板上钉钉。

再说人有相似,那位与贺盟主解契后去向不知,少攀扯。

好了,乘白羽自称“霜阙”,是霜扶杳叔伯,占尽便宜,众目睽睽霜扶杳也不敢发作,只能怒目而视。

“小阿霄,”

他赠给李清霄一枚霜魄甘棠玉,扶坐床围栏假哭,

“你爹也不好,你哥也不行,往后我可只有你了。”

又被李师焉一个眼风吓跑。

又学人间抓周的规矩。

规矩是学凡间的,桌案上却不摆寻常胭脂钗环、笔墨纸砚,取而代之是各类法器。

剑修的剑,医修的葫芦、药杵,道修的符箓,鬼修的招魂幡,魔修的血河图,另有后羿弓、九天玄琴……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借住在清霄丹地的客人们使什么,桌案上便有什么。

李清霄坐在桌案中央四下瞧瞧,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灵动非常。

扭头抻起白胖小胳膊要乘白羽抱,乘白羽只得抱她。

这个丫头,到桌案边上时瞅准时机,揪住绣布一扯……

案上法器全往她身上落,乘白羽又不能摔着她,也不能砸着她,只好连她带法器一股脑都揽在膝上,堆得几乎看不见人。

“你……”乘白羽无言,“太贪心了吧。”

李师焉拊掌而笑:“超凡脱俗集大成者,不外如是。”

“正是!绝对天赋异禀!”

“恭贺阁主。”

“真正得天独厚……”

阁主发话,众人连忙捧场。

向晚,酒席散去,李师焉兴致极高,一件一件替宝贝闺女拾掇法器。

乘白羽坐在案边托腮:

“啧啧,抓周是假敛财是真,你瞧瞧,你维持笑意足足一刻钟,一刻钟哎,啊——!”

李师焉拥着人跌进床榻:

“谁说我不笑?我几时对你吝啬笑脸。”

“……你有误解,”

乘白羽也没真摔着,寻李师焉的手臂枕在脑后,

“眼睛弯着,嘴角翘起,这才是笑,你平日至多是面无表情。”

“啊,”

乘白羽夸张道,“我猜呀猜,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真正喜怒难辨。”

“无须你猜,”

悄无声息间李师焉另一条手臂环住他的腰,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见着你,我每一刻都是欢喜。”

两人相拥毫无间隙,乘白羽髋骨处渐感硌着,遂笑道:

“只有欢喜?我怎么觉着还有旁的。”

“嘻嘻……”

嬉笑着细白修长的一只手舒进裳中。

须臾,

“嗯,”

李师焉原本平静无波的面目隐生赤光,

“是不是又贪凉?衣裳穿得少,手这样冷。”

“嫌我手冷?”

乘白羽冲贴着吐息,“我还嫌你手闲呢,只会愣着躲懒?替我也揉揉。”

李师焉俯身咬他嘴唇:

“揉哪处?成双成对的还是形单影只的?”

乘白羽先挑事又先脸红,只是不答,李师焉手掌覆上他右侧孚首。

上手辗转腾挪,

少时,两人面色皆异,

乘白羽:“你在做什么,催取蟠汁?”

“……一时惯了,”

李师焉贴近细观,“应当不会出罢?抓周宴前才取过一回。”

乘白羽胸背依然平坦,只是乳投稍稍变得圆润,盈盈累累的一颗,结果子一般嘟着,细孔如樱桃乍破玛瑙生髓。

洁白蟠汁吐出时又如桃蕊凝蜜胭脂敷雪,那副景象……

鬼使神差,李师焉张嘴。

“啊!”

乘白羽半声惊呼咽在嗓子里,速即变成嘤哦,“嗯,别、别……”

“雀儿,”

李师焉唇枪舌战全凭本能,

“你身子丰润,孩子左右吃不完,你胀着又难受,不要我助你?”

“助我……也不是这样助的!”

乘白羽企图保留最后一丝理智,“你多大人了?要和孩子抢这口吃的!”

说着昂首张臂,脚胡乱蹬着床褥,双手缠入鬓发摁李师焉脑侧。

“不是不许?”

一个空隙,李师焉抬首笑道,“小阿羽,你在亲自往我嘴里送。”

“别!别、别说了……”

乘白羽一侧被口舌伺候,另一侧被合掌捏住,耻骨又有一枚东西左右辗转挨蹭,心猿意马。

李师焉勤勉半刻,终于一线莹白潺潺而出,如饴如霖,欢快奔进李师焉口中。

“唔……”

太羞人了,乘白羽呜咽,“这、这不是给你吃的……”

李师焉不同意:“你身上哪一处不合我吃?”

一侧嗦食干净,按着乘白羽的腰唅上另一侧。

乘白羽袖子遮脸,直呼再不见人。

他自问床笫之事无般不能做出来,没想也有今日。

取食毕,李师焉回味片刻:“甜的。”

乘白羽翻过身,脸埋进衾被。

李师焉扯衾被与他盖上,他一把掀开。

想一想,李师焉手搭上他亵裤带子,他只不动弹。

“呵呵,”

李师焉将他里外袍子剥下,吻在他的后脖颈和脊背,“原来不是恼了,是饿了。”

此前念乘白羽生产辛劳,李师焉一直悉心照料将养,几个月从未亲近。

今日李师焉行差踏错尝一嘴蟠汁,两人情炽如火互相都知道禁不住。

乘白羽扭头,眼睛清白:“嗯,饿了。”

“。”

他若故作娇羞,或是推脱一番,李师焉还不会如此上头,千年修行修来的清心寡欲化为乌有。

榻边景格里取出白芷油膏,手指就要往谷道囗推送。

倏然之间被乘白羽把住手腕。

抓着李师焉的手在壁上逡巡。

一点一点,寻着一道褶皱……

“另有去处,”

乘白羽双颊殷透,“之前有孕时不敢引你进来罢了,如今你、你……”

“果真予我?”

李师焉双目炯炯,“大好了?”

“嗯,”乘白羽声如蚊讷,“你只管……唔!”

还须他教,李师焉指节陡然掇进。

第44章

红尘殿初尝风月, 之后都只是浅尝辄止。

今日解禁,料一番云浓雨乱。

只因是对的人,再久的蹉跎和等待也是值得。

况且两心相知, 也不只图榻上那点事, 有时共处一室,一个炼丹一个闲闲看书,相视一眼岁月静好。

这一日子时前后, 叩叩叩, 霜扶杳窗子被敲响。

“是谁?”

霜扶杳问。

无人应答, 只一阵咿咿呀呀婴孩言语。

霜扶杳推窗来看, 见是乘轻舟怀抱李清霄踏月而来。

“你来做什么?你抱她做什么?这么晚你万一摔着她,仔细她爹扒了你的皮。”

霜扶杳冷言冷语。

李清霄乌溜溜眼睛看着,霜扶杳没甩上窗子。

“杳杳,”

乘轻舟可怜兮兮,“师父教我照看她, 我哪里看过她整晚?求你帮我。”

原来是乘白羽好心说合, 正巧须请霜扶杳照料孩子, 乘白羽便说中间过一道乘轻舟的手, 他两个至今还在合气——

是霜扶杳还在生乘轻舟的气, 乘白羽想着叫他们一同照看幼妹吧,瞧瞧能不能借机说一说。

隔着窗子正僵持,李清霄两只肉乎乎胳膊朝霜扶杳伸去。

“……”

乘轻舟连忙凑趣:“婴孩最知道美丑,她也想着亲近你。”

霜扶杳朝天翻眼睛, 不过赖好没关窗子赶人。

话说, 孩子一直养在花间酒庐,怎么好端端要送到别处过夜?

是因为今夜里有正事。

李师焉细密拥着人:“阿羽,阿羽, 雀儿。”

两人噬面贴唇,一只手尽情搅弄风云,乘白羽整个人濡透,李师焉在他耳边道:

“有些景象今日始见,今日才知……”

“莫,莫,你再胡说。”乘白羽眼睫与嘴唇一齐颤着。

“我不说,你自来拭看,”

李师焉捉他的手覆在宫囗,

“蜗之吐涎蜂之遗蜜,也不过如此。”

“你一日之内饮水才几何?哪里来的……”

这般自己的手指也伸进去……大有当着李师焉的面自渎之感,乘白羽羞意大盛,咬住李师焉下唇不许再胡说。

他自己送上唇舌,一下合着李师焉心意,插手箍着他腰两侧扶到自己身上趴卧好。

李师焉偏好这样与他吃嘴,大约是因为两人的第一次亲吻,是这样亲的。

不对,那是第二次了。

真正第一次时,佳人沉睡,是不知情的。

其实,只是如此有时也是足够,无须更深入的绞缠,只是唇抵着唇呼吸相闻,心中安宁久远,更比旁的感官刺激暖人心,心中好像一壶陈年佳酿,无须醉人,人自醉。

只因,那个人是李师焉,那个人是乘白羽,仅此而已。

李师焉喟叹:“阿羽,你睁开眼看,看我。”

“嗯,”乘白羽道,“看着呢。”

少顷,两人相对而坐,李师焉还要他看,他这回绝不依,袖子掩住眼睛。

“羞了?”李师焉抚他的腰,他嘘嚅道:“没有。”李师焉淡笑一声,将他敞开的袍子掀到地上。

“我不看,我不看。”乘白羽吟道。

“不成,要看。”

“你好热。”

二人交股叠臋,凑在灯下分毫毕现,李师焉细观一刻。

“你、你……”乘白羽吐匀一口气,“你只顾看什么?”

“心急了?”

李师焉紧箍他腰侧,“预备好了?”

乘白羽细细嗯一声。

“你这人,”

乘白羽颤声道,“面容斯文白净,怎么……生有这许多毛发?扎着我了。”

“呵,”

李师焉问,“只有毛发扎着你了?”

乘白羽耐不得:“你不是最干脆利落性子?又在磨蹭什么?”

“怕扎着我雀儿。”

乘白羽面上羞恼积成彤云,体内也积,没忍住摆一下腰。

“你……”李师焉目中深极,“看来是我累你等久。”

只觉掌中劲腰猛然一挺,李师焉低声笑道:“小雀儿是个贪嘴呢。”乘白羽腰肢款款体贴凑迎。

李师焉目光暗弥:

“我从前唾弃世人,沉溺情爱三毒荼心。”

“今日我知道,世上无人能绝情断爱。”

“不,早已知道,今日只是知道更甚。”

乘白羽吁一口气,笑:“颠三倒四说些什么。”

“说爱你,”李师焉道,“说我心悦你,乘白羽,你可听见。”

我心悦你,不为浅俗的肉慾,但也为此沉沦。

爱你。

“嗯,听见、听见了。”乘白羽答道。

又有许多浓情蜜语,湮没在翻起的浪潮里。

等到月挂西枝,乘白羽无力至极仰在枕上,两只腿挂李师焉臂弯,手无意识抓着李师焉脖子。

忽地李师焉道:“我记得有一年秋夜,我访你红尘殿。”

“……”

“夜阑人静,你独自守在殿中。”

“我问你何故枕孤衾冷,你道贺雪权饮宴未归。”

“……”

“奇也怪哉,”李师焉真情实感一副困惑语气,“放着你在寝殿,谁分得出心思想着饮宴?”

“……算我求你,”乘白羽受不住刺激,“别在此时提旁人,好不好?”

说着“别、别”,腰上幌出浪花。

福至心灵,李师焉在他耳边发问:“他也填得你如此满么?”

“……”

“心口不一的小雀儿,”

李师焉笑得狡猾,“嘴上说不想听,另一张嘴吃紧。”

乘白羽浑身战粟,一个劲摇头。

他摇头,他却不是不愿,怎么仿佛……

“好雀儿,告诉我,”

李师焉声声相问,“他难道不是魂不附体,受你搅热是怎生忍得住?没立时交予你。”

“你、你,”乘白羽哀告,“你哪有立时?两个时辰也有了,你饶饶我。”

李师焉不答,采掘不停,间或两句逗趣的荤话句句踩着一寸肝胆边缘。

“他也舂你这样深么。”

“你也是这般拥迎他么?”

“……”

电光石火,乘白羽脑中精光一闪,“你又在吃醋了?”

李师焉一顿,随即承认:“是,我怎能不吃味。”

“嘻嘻,好酸。”

“那我只好……”

“!!!”乘白羽恨不能滥成一片池沼。

“让我补些甜的,好么?”李师焉问。

好么阿羽?

喜欢么阿羽?

果真喜欢么阿羽?

这处呢阿羽?

再近些么阿羽?

又捺排百下,

半阖着眼看一刻,乘白羽突然问:“李师焉,你看过的那些话本,上面的人难道只以姓名相称。”

“……什么?”

“得趣的称呼多着呢,”

乘白羽往李师焉耳侧吐息,“你问我是不是就爱这般疾深处?我告诉你……”

他轻轻说出四个字,李师焉一僵,合抱他的手臂绷得死紧。

“治不了你了?”

乘白羽笑道,“还不缴兵乞降。”

“乘白羽,”李师焉眼前似有红雾,“你自作自受。”

“呃!!!”

这一夜两人肆曳恣弄欢爱无加,敦伦至东方既白-

这日,隆冬节气,霜扶杳说要置元宝宴。

乘白羽知道这小花妖,不是醉心凡间节气,只是想多热闹热闹。

小孩子都是爱热闹的,是霜扶杳格外疼宠小阿霄的缘故。

他是真的对李清霄很好。

许是半副骨血由玉葫芦化成,这孩子身上极凉,相应地她极度畏热,稍稍蒸着一些便小脸通红。

这是很危险的,热气上涌汇至颅内,小孩子得热病总是令人悬心,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损伤神志。

霜扶杳寻来花养精系在孩子脖颈,吸纳燥气,安神养血,让孩子舒坦。

花养精须得百种花卉生处,地脉蕴养百年方得一枚,很是难得,想是他压箱底的东西。

元宝宴当夜清霄丹地上下欢腾。

坐床设在院中,霜扶杳、乘轻舟以及几个同辈披拂阁弟子围着,各自法器当把戏,燃火的、闪光的、空中作舞的,逗得小阿霄笑脸盈盈。

乘白羽围着薄薄一件貂裘静静看他们热闹。

对,乘白羽也不那么怕冷了。

小阿霄是福星,霜扶杳这样的好友是福气,清霄丹地是福地。

“在想什么?”

李师焉走来身边。

乘白羽抬头看。

在想……

“可是还在为霜扶杳的脉案操心?”李师焉问。

“也是的,”

乘白羽回神,“我还须上藏书楼再翻翻古籍。”

近来两人很为霜扶杳操心,他身体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是经脉里总有一丝凝滞。

李师焉安慰:

“你若实在不能安心,左右罪魁有名有姓,我亲自走一趟神木谷。”

“好,好,”

乘白羽撑不住,弯着眼睛笑,“大不了将那堆烂木头烧了是吧?”

顽笑两句,李师焉:

“你得空也看看自己的脉,我总觉着你内府中有些紊乱。”

乘白羽脸上一红。

自从真正胶合,他们两个渐渐摸着一些旁的窍门。

那事时互相融入内府,阴阳两齐媾精相滋,天地氤氲,万物化生。

这是真正的合籍双修。

每每欢暧,□□上的舒慡让乘白羽心旌摇晃,修为也有精进。

是……与贺雪权双修以后的筋疲力竭截然不同的体验。

进境太快修为满溢,内府才会激荡不稳。

乘白羽绯着脸孔低声问:“你难道修炼没有进益?”

“自然是有,”

李师焉叹息,“起先我还怕是取坎填离,于你也有益处我便放心。”

“……此时你谦谦君子温情脉脉,”

不忿!乘白羽回想起这厮在榻上的行径,“倘若只利你不利我,你就不碰我了?说得好听。”

“你又不喜欢了?”

李师焉俯身,“口是心非,到那时又缠人缠得紧。”

恰此时院中,霜扶杳手一挥,大捧大捧的甘棠花撒在半空。

又有一名石镜鱼小妖跃至半空化出本体,亮闪闪的巨幕衬漫天花海,李清霄拍手大笑。

“阿羽,”李师焉道,“你的脸色比天上还红些,在想什么?”

乘白羽没有争辩,含住李师焉唇瓣,仰起脖子闭上眼。

在想什么?

在想,你是我的福祉。

小阿霄是福星,霜扶杳这样的好友是福气,清霄丹地是福地,而你,是我的福祉-

人与人相交,只在缘分二字。

做友人如此,□□人也如此。

又过几日,乘白羽在藏书楼偶然翻着古时典籍,扫见一种说法。

说正如世上有人适宜习剑道,有人适宜练刀,有的人就是会遇到绝佳的双修机遇。

这样的两个人,由于先天体质、个人功法等等原因,生来互为炉鼎,合籍双修事半功倍。

乘白羽一面看一面羞意不止,最终啪地合上这什么不正经的古医书,没告诉李师焉半句。

说什么啦!

阿羽不说呢。

打坐时静静检视自身,他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是合体巅峰修为,一只脚踏进炼虚境。

这就有些发愁,到时候境界突破,不知道会不会惊动仙缘榜。

正想着,手边一只册子吸引乘白羽的视线。

第45章

披拂阁顶, 藏书楼。

乘白羽近来常常逗留在藏书楼中,医术册子着重翻一翻,看看能不能解开霜扶杳身上的症结。

这小楼从外表看只有小三层, 实际内置芥子, 十万典籍浩如烟海。

藏书种类很是繁杂,看起来李师焉很有一段日子没仔细打理此间,上古传下来的珍稀心法也有, 凡间粗制的流俗话本也有, 乱七八糟。

手里这册, 白笺尾纸、黄绢隔水, 藏蓝五段加画,古朴双惊燕,蕴藉雅致。

乘白羽取来看。

翻开发现,图箓也有,诗文也有, 是一本谶文。

啊, 就是老神仙任国师时胡乱写的那本吧。

谶文内容有的枯燥乏味有的天马行空, 上至星君仙帝下至凡间晴雨, 五花八门。

乘白羽津津有味品读至晚, 意犹未尽,搁进随身百宝囊。

夜里,乘白羽倚在窗榻边上看书。

李师焉安置好阿霄进来,乘白羽道:

“你替我卜一卦?”

“?”李师焉奇怪, “什么卜卦。”

乘白羽嬉笑着亮出那本谶文。

第一眼李师焉还没认出那是什么东西, 第二眼看完,千百年不见波澜的脸上显出赧然:

“我无东皇魂魄,不会卜卦。”

“我这一卦无须谁的魂魄, ”

乘白羽笑道,“国师大人,与我卜一副姻缘卦罢。”

他笑得狡黠又放肆,眼含朗月光辉,靥生两颊之娇,房中香薰鸳被,银灯皎皎,照着他一身家常衣袍襟领生光。

他生完阿霄身上丰腴一些,正好,他从前也太瘦,如今纤秾合度,烛光镶衣,正划出盈盈的腰窝。

李师焉逸兴思飞,走来插手双关抱住他。

“嗯,”李师焉鼻尖凑在衣裳领子处,“你这腰上显出卦门。”

“什么卦门?你又胡说。”

乘白羽大方仰在人怀里。

“谁胡说?”

李师焉道,“你这处合欠一双臂膀。”

乘白羽咯咯笑起来:“天底下长手的人多得是。”

“非也,”李师焉面目严肃,“正欠着我的一双手。”

说完深深吻住他,手上并不闲着,舒进裳中。

须臾,

乘白羽昂头疾吸一口气,李师焉笑道:“寻着了?”

乘白羽双手按在李师焉手臂上,不知是推拒还是迎凑:“就你有手。”

“小阿羽最知道了,”

李师焉轻声道,“夫君不只有手。”

乘白羽芯子煨幌得热,不答这荤话,只道:“嗯,好好弄。”

李师焉敛眉,把指尖辗转腾挪来寻。

“你!”乘白羽颤声柔气,“罢了罢了!”

两人褪衣上榻,李师焉移灯来看,只见乘白羽牝处翕忽,红钩赤露颤颤巍巍,朱蝠生翼烟霞经雨,美景不胜。

李师焉只顾看,有人急着,手执李师焉麈柄往囗子上抵。

“别急,”

李师焉俯身逼近,“允我寻着么?予我么?”

乘白羽眼睛睲着看人,天然一段风情笼罩眉宇,李师焉色授魂与,一手据枕长身卖入。

“嗯!”

半句嘤.咛赊在嗓子口,乘白羽周身惊颤,“不成了,涨、涨满了……”

“胡说,”李师焉按住他腰腹,在他脖颈耳侧噬吻,“时辰尚早 。”

说罢抱定他腰身缓缓擂.晃,初时如初春晓风轻拂柳,后时如孟夏骤雨伴疾风。

乘白羽渐渐成了,仰身迎播,细嚼慢咽,整个人越来越软。

李师焉:“白羽,你说你身上像不像烧软的蜡?”

说着合抱乘白羽腰背而起,在窗榻上放定,替他腰下置一软枕。

……正对着方才乘白羽看书点的灯。

“睁眼。”李师焉啄吻他眼睛。

他依言睁眼,正对上那一事昂健奢棱暴怒无比。

乘白羽眼睛卒然睁大:

“庞.然至此,如何……”

“如何?”李师焉脸孔覆汗,“你看着。”

说罢掬着乘白羽腰腿隔山取着火。

过桥翎花,倒入飞双雁。

捲浪竿头,频成一点芯。

乘白羽魂不附体,眼前直闪过虚影,唯独没棱露脑往来逗留之势瞧得一清二楚,羞意逼人,手指蜷.曲脚尖绷成一条直线。

情到浓时,兴不可遏,内里有一处酥.软无比,一来二去竟被李师焉冲幢出一条细缝。

“捣着了,”

李师焉徐徐感知喟然而叹,“阿羽,又开了。”

“……你,”

乘白羽匀一口气,“你倒又寻着。”

李师焉廷身勘索,渐又不寻,奇道:“怎么又似乎没了?”

“嘻嘻,”乘白羽撑着榻,眼角媚气宛然,“这处容不容你,全看你的本事。”

本事,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听得这两个字,尤其在床榻之上,由枕边人问出口。

李师焉循着方才步径上下求索,终于又堪堪幢开囗子。

“是这处了。”

极力挞伐数十,李师焉菁首牢牢卡入乘白羽胞宫,当即舒慡到顶险些交付,

“我不知道,”

李师焉稍缓,“你身上还有好去处。”

乘白羽扭身想躲,目瞑气息,直要被钉得厥过去。

他这里近来常常遭受这样的欺负,咽着声气想告饶,谁知话到嘴边先化一声吟.哦:

“再进些……”

李师焉只不动。

乘白羽闭闭眼,嗓子一软:“师焉。”

复道,“疼我。”

“阿羽是怎样的?”李师焉问他。

“……”

乘白羽通体染绯,“是霪荡极了的阿羽……啊!”

全须全尾没入销魂地,

“热极拥极,”

李师焉叹道,“你这处仿佛长了一千副软舌,翕然畅美不可言。”

复移灯近盏,细玩其出入之势。

乘白羽一时要挡李师焉眼睛,一时又扯衣裳挡两人相.接之处,又要忍着咬唇,忙不胜忙。不一时衣裳不堪用了,李师焉扯着另一边衣摆拭他下身,却随拭随出远远不及,衾席皆湿。

又一晌,乘白羽忘却脸面,口中霪词浪语无不说出来,李师焉竭力掀干,抽没至首复送至根者又约百余下,两手抱定其股一溉如.注。

李师焉占着不肯出:“小雀儿要抱.卵么。”

“要,要。”乘白羽被烫得浑身乱颤。

他里外吃透,膺前荭颗自动自发潺.潺而出。

这下榻上越发看不得,他又最在意整洁,又没力气动,急得拽李师焉的手。

“知道,”

李师焉挥开潮气,榻上焕然一新,唯独乘白羽胸前仍不成样子,李师焉抱着人飘至湢澡室,

“好些么?”

“嗯……”

清洁一刻,温温的水泡着,乘白羽腿间一松,一星乳.白滑入清水。

李师焉眼中哪里盛得下这样景象,正愣着神,乘白羽歪入他怀中。

“才喂过。”李师焉轻笑,捉着乘白羽提挎双足抽曳,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不费工夫闯入绝美处,浓情蜜意悉数交付其中。

乘白羽直说太满:“不要了不要了。”

“不要什么?”

李师焉幸甚至哉忘情道,“你不愿意与我生怀孩儿?”

“愿意、愿意。”乘白羽喃喃,神思不属,情极体倦而眠。

李师焉慢慢抚他腰背,等他全然睡熟,抱着人回里间榻上。

“傻雀儿,”

李师焉轻轻叹息,“要你说什么你便说什么。”

丹室新近配有一种药,也是古方。

说来皇室里这种东西多得是,既不损伤男子力气分量又可绝嗣,绝不会使人有孕。

今晚李师焉来花间酒炉之前,炼完自己服下。

见识过妊娠艰难,生怀孩子的话只作情浓时的调笑,决不能成真。

比起孩子,李师焉要乘白羽平安康乐,长寿长生。

再说孩子怎么没有,小阿霄不是么。

李师焉神识往隔壁转一圈,阿霄睡得熟。

怀中人睡得也熟,李师焉心满意足-

自从有了这回先例,李师焉很是上头,每有情事必达尽处。

乘白羽往往先开始时不许,不一时比李师焉还上头,事后又红着脸不搭理人。

每当这时,李师焉不吝惜口舌,轻怜蜜哄,再冷的人也酿成春水。

真正春季来时,迎来一件大事:李师焉突破至合体合体巅峰。

合体再往上一个境界即是大乘,是人族修士所能达到的最高境,名字纳入玉虚天仙册,修炼一世已算你修成。

披拂阁上下欢欣鼓舞,九州之上已经几百年无人步入合体巅峰。

一呼百应如仙鼎盟,盟主不过炼虚境界。

能人辈出的合欢宗,宗主也只是化神巅峰。

寻常宗门,像乘轻舟这样的金丹修士少说能做长老,乘白羽这样的化神修士,早已位列大能之列,开山立派不在话下。

“啧啧,非跨大境界不上仙缘榜,”

乘白羽打趣,“否则你这清霄丹地的门槛只怕被踏破。”

李师焉道:“我这里是避世之地,容不下喧扰。”

话音刚落,门人来禀:“禀告阁主,东海之滨一重剑剑客拜门。”

“……”

乘白羽吃惊,“谁说你不会卜卦?你说喧扰便有喧扰找上门,世上还有比你卜卦更准的人吗。”

“呵,贺雪权?”

李师焉冷笑,“正好,雪母的账还没算,他这当儿子的来还罢。”

说罢红翡葫芦托在手中翩然而去,乘白羽张张嘴,手指抚过袖子,作罢。

那可是李师焉,还须嘱咐什么?

老神仙万事有分寸,怕什么。乘白羽望着花间酒庐窗外的春光莞尔一笑。

不过,贺雪权来这里做什么?

第46章

李师焉出去不过一刻钟, 去而复返。

身后不远不近缀着一青年人,红紫鲜衣,容貌昳丽。

他的确负重剑不假, 只是剑铭为紫流而非夜厌。

“师尊!”

莫将阑奔入室内急急唤道, “先前战事吃紧不得空,眼下——”

看一眼桌案上成双成对的鸾凤盏,再看一眼衣桁上青白两色的衫袍, 莫将阑愣在原地。

青绿衣裳, 和师尊身上的一样。

白的……

莫将阑扭头死瞪李师焉。

“师尊, ”

莫将阑喉头哽血, “此处不是你独居之所,是么。这位李阁主……”

竟是不敢问完。

李师焉冷哼一声。

乘白羽神色坦荡:“这位李阁主是你师丈。”

顿一顿又道,“倘若你还认我这个师尊的话。”

“这是哪里话!”莫将阑将紫流拍在案上。

“我观此子喜怒无常言行无状,”

李师焉闲闲道,

“师尊之上尚有兄长宗族, 恐怕不是保守秘密的好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