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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乘白羽,并不知道自己早已错过约定的时辰。

他也真的不是任性乱跑,一切的起因在于,他在城中看见一个人。

此人身着寻常人族妇人服饰,折裥衫裙、对襟衽衣,头上并无钗饰,戴一粗布额帕,衣着朴素干净,眉目慈和,周身隐有酒酿香气环绕。

“……莲姨?”

乘白羽夷犹,不由自主跟上。

莲姨沿着一条窄巷蹒跚前行,速度并不很快,可是任乘白羽如何追赶也赶不上。

他徒步狂奔,乘家人自小练就的提纵之术拿在身上,追不上。

他祭出法器,红翡葫芦肚中焰芯闪亮,飞速直追仍只是追不上。

这是,不应该的。

炼虚境界的修士,怎会慢于凡间老妪?

可是,两面飞逝的屋舍巷子,似有摄人心智之效,一时间满心满眼只能容得下一个念头:

如何才能赶上前面的人?

旁的再无暇他顾。

等到乘白羽终于停下脚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莲姨,早已投生转世,不是么?

这一世,她才多大,算来正值盛年,怎会是如此垂垂老矣之貌?

那么,身前三步,且始终不远不近保持三步的这一人,她是谁?

犹如一捧霜雪点在眉间,乘白羽猛然清醒过来往周遭看去。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出幽都,如今身处之地怪石嶙峋,枯木横亘,举目四望,处处生机断绝,唯有……

乘白羽耳尖一动,捕捉到一缕潺潺之音,循着声音走去,来到一条溪涧边。

这水系极其怪异。

寻常江河,深者自广,浅者自狭,这处却不同,对岸望去不过十步之遥,水流透明,往下看去却一眼望不到底,不知其深几何。

这里是……

“往生涧。”乘白羽默默念道。

他从前几次三番跑来鬼界,往生涧他是来过的。

不同的是,往昔他是自动自发寻来,搜集族人魂魄,而这一次是有人想引他来。

先前看见的“莲姨”,不是任何人,只是一道幻影,曾经莲姨在幽都之中留下的幻影。

是谁?

“多谢盛情相邀,还不现身么。”

乘白羽不动声色扬声问道。

“醒了?”

云端之上,阎闻雪缓步而下,“不错,比我的预想得快。”

“阎闻雪,”

乘白羽面上平静无波,看见那张嚇人的脸也未失色,

“或者我须称,尸家鬼王。”

阎闻雪勾唇:“你消息倒灵通。”

“哪里哪里,不如鬼王手段。”

“倒也简单,”

阎闻雪一眨不眨盯着乘白羽的脸,

“幽梦提纯精炼成药,本有惑人心智的功效,只须使你稍稍走神将香气吸入,这事便成了。”

“啊,那幻影的确使我走神,”

暗自运起神识检视经脉内府,果然有一股幽梦气息,

乘白羽赞许道,

“好计谋,只是不知鬼王引我来此地所为何事?”

阎闻雪不言。

“幽都陷落,鬼族兵士降者大半,余者也被囚,”

乘白羽镇定自若,“你这鬼王,不思救护自己的臣民,在这里与我废话?”

“是,我是没想到你们竟然那么多人敢跨幽冥渊。”

“不过废话?乘盟主,我这可不是废话,”

阎闻雪问,“你猜猜,你困在我的迷阵中已超过一日,谁会第一个找来救你?”

“披拂阁李师焉。”乘白羽想也不想。

阎闻雪喉间发出含混的声响,不置可否。

“……你……”

乘白羽恍然,“你觉得会是贺雪权?你想见贺雪权?”

“嗬嗬嗬,”阎闻雪嘶声道,“装什么傻,你长是勾留在仙鼎盟,不就是想引着权哥时常上门?”

“……”

谁啊?

乘白羽无言半晌,道:

“此次北伐,并没有邀请魔族,你恐怕要失望了。”

“且看着吧,这厮必然潜在周遭。”阎闻雪坚持。

乘白羽默然无语。

对峙一时,阎闻雪手中钢叉往地上一杵:

“你也别想着逃,左不过我自裁,鬼族暴乱,届时有的是烂摊子留给你。”

“拭目以待吧。”

嗯,好吧。

乘白羽哂然一笑。

第76章

“你这钢叉, 是传说中的尸家骨叉?”

“与你倒是相配。”

百无聊赖,乘白羽一副闲聊架势。

“倒是相配?你说得轻巧,”

阎闻雪言语当中一半轻蔑一半愤恨,

“你以为人人都有你的狗屎运?族中传承的法宝堆积如山, 我们这些人谁不是各凭本事?尸家骨叉是我亲手夺来,自然认我为主。”

乘白羽瞅一眼:

“……你从前的光斧不也是家传么?”

“你知道什么,”

阎闻雪哽道,

“也就是你们这些枕着足金枕头降生的所谓嫡脉, 宗门里的寻常弟子也是要自己搜集原料炼制法器。”

“戚扬……我为了戚扬, 击败族中百余名同辈子弟, 你又知道了?”

谈起戚扬光斧,阎闻雪似乎格外愤懑,望向乘白羽的目光愈加阴冷。

“……”

你的光斧,不是我震碎的啊。

乘白羽捋一捋袖子口,实在不知该怎样同这个人讲道理。

“我, 我耗费多少心力, 与多少穷凶极恶的鬼族拼命, 尸家才最终为我所获。”

“到你嘴里便只有轻轻巧巧一句‘倒是相配’, ”

阎闻雪扣在钢叉上的手指骨节泛白,

“正如我与权哥,我们花费多少心血才有仙鼎盟的基业,你倒好,轻易便坐上盟主之位。”

“凡事坐享其成, 凡事唾手可得。你, 真是该死。”

乘白羽神色很淡:

“是么,至少阎氏族人都还好端端活在幽都,陪着你。”

“可他们都变成了鬼修, ”阎闻雪眉目狰狞,“还不如都死了。”

“这话说的,不是你做主将他们带来幽冥渊的么?”

乘白羽反问,“将严氏钉死成鬼修的人,不正是你?”

“含血喷人!与鬼族的勾当乃我祖上好几辈传下来,牢牢把控在几个长老手中,与我有什么干系?”

“喔,”

乘白羽慢吞吞地说,

“你的祖辈都靠炉鼎修炼,就你没走这路子?你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阎闻雪惨白的面容染上漒紫。

“啊,所以还是有过的,”

乘白羽揣着手,“你果然是半点没有坐享其成呢。”

阎闻雪抻着脖子待分辩,乘白羽截口接道:

“你祖辈瞒得好,鸣鸦阎氏,世代清名,不是你一个冲动跑来幽冥渊给毁掉的么?”

“休要欺人太甚,”

阎闻雪瞳孔暴凸,

“你种种手段,又是假死又是孩子,将权哥的魂勾去,实在处心积虑,今日倒来指摘我冲动……”

“是,我是冲动,我没有你的心机!”

声调拔高语气愤然,就在此时!

乘白羽骤然发难,右手掌心红翡葫芦飞出,看去灵巧非常实则力逾千钧,悍然向阎闻雪手中的钢叉撞去。

砰地一声,人族至宝与鬼族杀器相抗,穿云裂石。

一个空隙,一星烛光袅袅然飘出,从乘白羽的指尖蹁跹直跃,停在阎闻雪头顶。

“啊——!”

一声惨叫,阎闻雪捂着胸口蜷缩在地。

“人身生有三盏阳火,堕鬼道的修士,须用法门舍弃头顶的无名火,”

乘白羽走来,低头俯视,

“自此,摈弃神明护佑,屏除人魂,吸纳邪祟,终成鬼修。”

“眼下你头顶的无名火被我补齐,这幽冥渊中的鬼气,还有你体内的鬼气,让你很难熬吧?”

“你这是什么妖术!”

“……不对,你、你竟然能屏蔽幽梦!”阎闻雪难以置信。

“唉,怎么不能呢,不过是一味香。再说我这不是妖术,化鬼为人,分明是救人之术。”

人头顶的无名火,本就是神明之火,东皇遗魂,哪里还有比这个还正经的神明?说补就能补。

原来乘白羽并非闲话,而是在暗中排导幽梦的药力。

同时也在估量尸家钢叉的威力。

看来看去看半天,也没有很厉害嘛。

遂瞅准时机一击即中。

阎闻雪恨道:“你也不怕场面无可收拾!”

“即便你死了,”

乘白羽道,“我拎着你的头颅,照样平定鬼界。”

阎闻雪趴伏在地面目扭曲,又是痛苦又是难以置信:“……我不信,我不信……”

“走吧,”

乘白羽挥袖,两簇烟雾分别托起钢叉和阎闻雪,

“纠结什么谁先来救,无谓至极。我有手有脚,自己不会脱困么。”

向红翡葫芦默念李师焉的名字,一道白烟升腾,缕缕亭亭,指出一个方向。

……

天地良心,乘白羽真的只念了李师焉的名字。

远远瞧见巍峨高耸的城墙,城墙上有一道身影引颈负手,这人……

背后背着一把剑。

头脸看不清,但是乘白羽心内叹气,是谁也不是李师焉。

再近一些,城墙之上的一人,须发从兜帽之中横逸斜出,是褐白的颜色,看来是贺雪权。

不过等到乘白羽真正飞近,此人身影一闪又不见踪影。

……所以,贺雪权是一直在暗中跟着么?

乘白羽一哂,怎么说,你们两段雪还真是默契,竟然真的被阎闻雪说中。

在城门附近落地,一剑阁弟子首先发现乘白羽:

“是乘盟主!快去告诉阁主!”

比及看清乘白羽俘获的是谁,或者说是什么法宝,众人呼喊声更高:

“盟主擒住了鬼王!盟主擒住了鬼王!”

“是生擒!”

“尸家钢叉也被盟主收缴!”

……

无不欢欣鼓舞。

李师焉速即赶来:“怎么回事?”

“一时不察,险些着了他的道,”

乘白羽三言两语讲完经历,“将他囚进血荼车,不交鬼王印不放人。”

先前说什么有鬼王头颅即可号令鬼界,其实是乘白羽托大造势。鬼王印,据闻历代鬼王凭此印信登基,若想号令幽都必有此物才行。

乘白羽并指一点,阎闻雪头顶的一点烛火飘回红翡葫芦里,失去这一点灯芯,鬼气于阎闻雪而言不再是折磨,血荼车却变成折磨。

这玩意儿本就压制鬼气,管你是天生的鬼族还是半道出家的鬼修,什么法力都施展不了。

血荼车中。

阎闻雪虚弱道:“我不会上降表也不会交出鬼王印。”

乘白羽端详,

几息功夫,倚着车壁托着腮:

“从前的鬼王有野心,我瞧你又没什么振兴鬼族的念头,你总是命令手底下鬼将跑到人族地盘捣乱做什么?”

“无须我命令,”阎闻雪不屑道,“此乃鬼族天性,生来嗜血,喜啖生魂,不允他们时常劫掠凡人村落,无人服我。”

乘白羽道:

“我还喜欢揪你们阎氏族人的头发做掸子呢?倘若天下间都依靠个人喜恶行事,还得了么。”

“你这满嘴的仁义道理,留给仙鼎盟那帮愚人听罢。”阎闻雪不屑。

“诶?”

乘白羽大为不解的样子,“仙鼎盟的旧人我可一个没遣散,你先前不是说都是你和你权哥的基业么?怎么,难道你们招募了一帮愚人?”

阎闻雪惨淡的面容被怒气一冲,哑口无言。

“如此说来,无论如何你也不肯归降。”

乘白羽叹息。

阎闻雪咬牙切齿:“不、降。”

“行。”

乘白羽撩起袍服起身,自车辕跃下。

等候在侧的几人围上来,

李师焉:“如何?”

乘白羽摇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没有鬼王印恐难以服众。”贺吟惜蹙眉。

风解筠:“想还是盟主太过仁慈,不肯下重手动严刑。”

“大不了屠戮殆尽,将幽都烧了。”莫将阑冷哼。

“……你杀心收一收,小心将来雷劫劈你。”乘白羽伸手指指。

李师焉:“你仿似成竹在胸?”

“嗯,”乘白羽稍稍挨过去一点,低声道,“有是有。”

“尽管施展。”

“……好吧。”

“阎闻雪是别有所求,”

乘白羽冲周遭无人处唤一声,

“贺雪权,我知道你在,阎闻雪要见你。”

暗处一袭玄袍现身,缓缓走来。

“这就是你说的法子?”李师焉扬眉。

“这法子好,哈哈。”

莫将阑的紫流冲着李师焉的方向戳戳戳,不知道在阴阳怪气个什么劲。

乘白羽左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没言语。

贺吟惜脸色复杂:

“……阁主……盟主……”最后模棱道,“叔祖。”

“哟,辈分还挺高,”莫将阑呼哨一声,“有日子没见了啊,前师丈。”

乘白羽:“……”

“咳咳,”

乘白羽拾起身份,掌心摊开遥对风解筠,“这位是神木谷谷主解筠使者。”

风解筠彬彬有礼:“境主。”

“谷主。”贺雪权颔首。

随后转向乘白羽:“你志在迫他投降?”

“是,”乘白羽快速道,“界碑后推三千里,人族在幽冥渊以北驻扎,鬼族不得出幽都。”

“还有么?”

乘白羽:“……最好交出鬼王印。”

“知道了。”贺雪权跳上血荼车。

车外,

“啧啧啧,”

莫将阑围着李师焉转一圈,“李阁主,聊聊?心里头什么滋味啊?”

风解筠递一个眼神给贺吟惜:“城中防务离不开人。”双双先一步离开。

乘白羽无奈,对莫将阑道:“你多大的人了,也有个正形,我这盟主面上好看么?”

“你此番生擒鬼王,”莫将阑不当回事,“无论你做什么,回去他们都能把你吹上天。”

李师焉冷哼:“我说什么,趁早不教训,而今养虎为患。”

……

“可见是大局抵定,”

乘白羽叹气,“一个一个,又没个正形。”

正说着,贺雪权掀开车幔下来,手中一卷敕字:“鬼王降诏,一切皆如你所言。”

“……多谢。”

乘白羽正要去接,被莫将阑抢先。

拿在手中,莫将阑正要交给乘白羽,被一旁李师焉目光陡然一逼,讪讪撂到李师焉手里。

“他没有旁的话?”乘白羽好奇。

贺雪权道:“他说祈愿盟主慈念,放阎氏族人一马。”

“?”

乘白羽心头涌起一抹怪异,细论又说不清,只得暂时搁置,

“请他启出鬼王印吧。”

贺雪权回到车上押着阎闻雪下来。

鬼王印不是一方印,因此并没有随身携带,据阎闻雪所言是镇在鬼王洞府正中央。

一行人赶到城北。

途中见幽都各处皆被修士和妖修节制,阎闻雪眼中光芒一寸一寸黯淡。

唯有一缕寒芒暗存,决绝凶狠,犹自不灭。

洞府正中建得很像人族庭院,四方天井,当中一座一尺来高的祭台,骨柱分立,正当中镇着的,想必就是鬼王印。

“我不明白,”

孤身站上祭台,阎闻雪回首,“权哥,他已经另许他人,你为何还围着他转。”

莫将阑抢白:

“你这人,什么毛病?当年贺雪权不也与我师尊成婚多年了吗?你又为什么围着他转?”

乘白羽细细观摩祭台当中血气四溢的一团东西,悄声对李师焉说:

“盯着些,我担心有诈。”

另一边贺雪权只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阎闻雪垂着头,“嗬嗬嗬嗬,与我无关。”

“要怨就怨,我没有一个干净的家世出身。”

“分明是,我先遇见你的。”

“得知族中秘辛,无颜陪伴在侧。再见时才知,原来你也是半妖血统。”

“我们分明更为相配……更为相配!”

“我在人界时拼命压制族人,到鬼界,劫掳剑阁弟子的命令也不是我下的。”

……

“到如今,竟然只得这四个字,与我无关,哈哈哈,与我无关!”

哐地一声,铮鸣之下夜厌锋刃一亮,

贺雪权沉声道:“少废话。”

“好。”阎闻雪痛快一掌拍上鬼王印。

倏尔一阵血气肆溢,整座洞府跟着一震。

“……不好,”

乘白羽回过神,“他眼里哪有阎氏族人,他是故意引我们到此!”

阎闻雪恍若未闻,回眸一笑:“权哥,你陪我死在这里吧。”

恨意滔天,灵台浸血:

一生心血空付,那就一起死吧。

第77章

鬼王印震动不止, 连带着整座洞府如火中之栗海上一叶!

无数鲜血自自祭台四周渗出,鬼神泣血,天凿地聋,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利刃锵然掷出,将阎闻雪整个人钉在地上。

莫将阑破口大骂:“跟这孬种废什么话?我将他钉死了,你们谁有意见吗?”

没有。在场几人无一人动容。

“看来阎闻雪身死并不能中止这东西生效, ”

眼下另有麻烦, 乘白羽飞身掷出一枚芥子, “师焉, 不能让幽都看见这里生乱!”

“遵命。”

李师焉身形应声而起,红翡葫芦托在掌中。

两人配合默契,李师焉施法操纵葫芦与鬼王印遥相对峙,乘白羽悬在高处,捏诀撑着芥子。

“死透了, ”

底下莫将阑拔出紫流, 胳膊肘掇贺雪权, “人死前好一番撕心裂肺, 你真就没点儿感触?”

贺雪权紧紧注视红翡葫芦与鬼王印的斗法, 并不言语。

“你说说你,你是魔王他是鬼王,”

莫将阑一副惋惜语气,“你将就将就跟他双修呗, 给我师尊免去多少麻烦事。”

“你, ”贺雪权瞥一眼,“合欢宗美貌者甚众,你为何不挑一名将就。”

莫将阑悻悻。

“等等, ”

莫将阑收起顽笑嘴脸,“你们看阎闻雪尸首!”

四人目光一同投去。

只见阎闻雪的尸身一点点瘫软……

融化,化成一摊乌黑的血水,流入……

鬼王印中。

“此乃历代鬼王精魄所化,”

乘白羽速即反应,“师焉!”

“在。”

李师焉鼓动葫芦,玲珑一只玉葫芦竟然如同吹胀气一般,一尺、两尺,一丈、十丈,其高其围,直可比拟碧骖山。

菁纯的灵力兜头盖脸朝鬼王印袭去,鬼王印连震动也轻两分。

“我来助你。”

贺雪权手擎夜厌暴起,祭出妖族秘传的封阵,几束金光锲入祭台四周八个方位,周遭血气鬼气蓦地一滞。

莫将阑昂头看两眼,口中啐道:“……了不起啊?!”

说罢一剑砍向鬼王印,“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法宝,劳动两位大能出手!”

这一剑迅猛无比,练光悍利,射斗牛之间,龙吟虎啸,惊阊阖之外,鬼王印避其锋芒,往一个方向偏侧。

“西北兑位!”上空乘白羽喝道。

“放心。”

李师焉袍袖大振,红翡葫芦飞到兑位头脚一悬,正正撞上鬼王印,整个……

囫囵吞入葫芦肚中。

“!!”乘白羽大惊,“我是说谨防它从兑位逃了,不是这个意思啊!”

一霎风息云止,祭台乃至整座洞府复归安宁。

李师焉闭目打坐,双手间隔一尺,红翡葫芦恢复寻常大小,在双掌之间战栗打转。

“这是什么阵仗,”莫将阑打量,“他将鬼王印收为己用了?”

乘白羽俯身查看李师焉,双眉紧敛顾不上答。

贺雪权在旁道:“他又不是鬼修,怎么用。他是收进法器,自行对付。”

“……是,是我说的,局势未稳,不能惊动外面。”

可是、可是,也不能尽数揽到你的葫芦里去啊,老神仙。

乘白羽思忖,双掌抵上李师焉背后心俞、神堂两个穴位。

贺雪权劈手,夜厌缠上乘白羽袖子:“他的修为尚能一拼,你莫冒险。”

“师尊你做什么?”莫将阑嚷道,“谁知道鬼王印到底多大威力?万一搞得爆体——”

“你再快人快语口无遮拦,也要看场合,”

乘白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口吻说道,“于公,制服鬼王印是为着苍生福祉,于私……”

于私什么,他没说完。

他细细盯着李师焉。

老神仙。

阿羽说的话,你会答“遵命”,会答“放心”,总是寥寥数言使命必达,但你怎么独自涉险?

千百万年多少代鬼王的功力所化,何其凶险,适才几人合力也只是暂遏其势,独自一人当如何相抗?

阿羽会担心的。

手掌义无反顾伸出,如同千百次双修的那样,尝试神识探入李师焉气海。

莫将阑张张嘴,没再阻拦。

一尺之地,贺雪权身形凝滞,仿似镶进漆黑的祭台。

“你俩之前……双修过,”莫将阑悄声问贺雪权,“现在内息还能相融吗?”

贺雪权缓缓摇头。两人之间的联结早已断绝,无论是法器里的还是神识上的,都不能再融合。

咣当——

莫将阑一脚踹出去,祭台一角的立柱轰然倒塌,

“帮不上,什么也帮不上。”莫将阑挫败道。

“你即便将此间拆了,又有何益?”贺雪权冷冷讥诮。

莫将阑眼中精光一闪:

“你知道吗,不仅仅是帮不上忙哦。”

“乘白羽也不需要你帮,他开口求援也好,布置也好,唤的都是‘师焉’二字。”

贺雪权眼皮一掀。

“我无所谓啊,”莫将阑恶劣道,“乘白羽从来也没喊过我,可是你呢?”

“‘雪权’,以前乘白羽也这么喊过你吧?”

“嗓音柔软又深情。知道,他不是软弱的人,可他这么喊你,你总是要忍不住生出怜爱呵护之心的吧?”

“境主大人,如今听见他这么喊旁人,心里头是何滋味啊?”

“滋味很好,”

贺雪权嘴唇几乎没有动,声音从嗓子口拧出,

“他唤的人应他,豁出命也要完成他的心愿,莫将阑,难道你不替他欢喜。”

“……”

莫将阑一噎,随即嗤笑,

“你上下后槽牙被谁缝在一起了?说得磊落,心里难受得要死了吧?不如你和这个姓李的老头一起去死得了。”

“我们俩死了,”贺雪权反唇相讥,“难道阿羽就会选你?”

“你什么意思?为何不会!”

“为何不会?要问你自己,”

贺雪权唇角弯起,“紫流这样的宝贝也送你,任你做什么混帐事他都容忍三分,你说胡话也护着你,你敢说他待你没一丁点特殊?为何最后就是没选你?”

“我对他不好,他不选我了,我没话说。可是你,你和李师焉,怎么他选了李师焉呢?”贺雪权一个字一个字问完。

莫将阑脸色阴得要滴水:“你也知道你待他不好?你要是好好珍惜他,还有这个老妖怪什么事?打也打不过。”

“哦?你难道能打过我?”贺雪权反问。

“哟,就你能耐,那你想办法对付鬼王印啊?”

莫将阑梗着脖子,“怎么跟个傻子似的被别人抢了先?你要是舍命跟鬼王印一起炸上西天,说不准乘白羽还记你几分好呢?”

“是啊我怎么没想起来呢。”

贺雪权喟然道。

“……”

别人顺着话说,莫将阑反倒懒得接话,挪到乘白羽另一边蹲下生闷气。

两刻钟后,乘白羽睁开眼。

他的眼神很静脸色很白。

“如何?”贺雪权问。

乘白羽无言。

少顷,道:“我试着神识进他内府查看,结果他周身封得死死的,究竟如何,不能得知。”

乘白羽望着李师焉:

“你教我放心、你教我放心……”

“我如何放心?”

莫将阑翻眼睛。

“你莫悬心——”贺雪权正待劝慰,轰然一声巨响,空中金光点点散开。

似有所感,乘白羽抬头望去。

【天道降谕,万仙恭聆】

【衍历两千九百一十三年辛卯月,圆照清净觉相,披拂阁李师焉破鬼王印,登大乘境界!五蕴皆空,身心俱寂,明心照观,玄机自成,善恶莫思,见性成神】!

与此同时,祭台上李师焉睁开眼。

“师焉!你……”

乘白羽伸出手又迟疑。

五蕴皆空,身心俱寂,这八个字炸在胸肺间,一时竟然不敢上前。

大乘境,九州之上多少年未见大乘境界的修士了?

此境界又称陆地神仙,既成神仙,还会记得凡俗情缘么?

李师焉垂眸看过来。

他的面容拒霜傲雪经年不变,冷峻隽逸的眉眼一如往昔。

只是乘白羽无端觉得,好像从没有这么冷过。

一息,两息。

仅仅两息,

“雀儿。”

李师焉视线聚在乘白羽身上,步下祭台走来。

面目冷意依旧,眼中柔情如许。

啊,乘白羽无声呼出一口气,默默伸出手:“没事罢?”

“无事,”李师焉接住他的手抚他的发,“吓着了?”

乘白羽站直身体,小小地“嗯”一声。

再抬眼时,笑眼弯弯光辉流转,指一指天上未散的仙缘榜:“恭喜。”

“顽皮,”李师焉抓着他,“走罢。”

两人相携往外走,身后莫将阑抱着紫流耸耸肩跟上,贺雪权多留一刻,默默跟着出去。

有鬼王印在手,众鬼俯首。

乘白羽拿出阎闻雪的降表,化笺为碑,立下契约。

各路鬼族鬼修,望一眼焰火烧灼一般的巨碑,纷纷将血涂在约碑之上,誓成。

双方约定,幽冥渊至幽都中间三千里,无人也无鬼,双方皆不踏足,但有违者,天打雷劈。

约碑镇在幽都南城门外,过此碑者,死。

仙缘榜一日之内再度放榜,鬼界踏平,天下皆知。

至此,绵延数百年的鬼族之祸终于落下帷幕。

……

返程路过荡剑台。

迢迢一望,乘白羽道:

“往后许多年,想必不用再来此地。”

李师焉:“嗯,不来了。”

荡剑台四周的李花谢了。

它开着时,有人观之欣欣然,如坠梦境,有人观之戚戚然,如见丧服。

战乱平息,再没有人无辜丧命,所有的爱恨也都远去,想必能省去许多览物之情吧。

看花只是花,方是人间好光景。

第78章

回到仙鼎盟未及一月, 鬼族上书。

乘白羽略略看完,手指划过袖子边:

“新一任鬼王,他们自己决出来罢了, 问我做什么。”

原来是上书请求乘白羽指定新一任的鬼王。

“盟主说笑, ”

蓝当吕神情舒悦,“鬼王上位唯有二途,不是靠争夺尸家骨叉便是依靠鬼王印认主, 而今鬼王印灰飞烟灭, 骨叉又被盟主带回来陈在盟中, 他们不来请示可怎么办呢。”

“好罢, ”

乘白羽转道,

“阎氏又是怎么回事?”

蓝当吕:“阎闻雪作恶多端,阎氏急于与他撇清干系,因将阎闻雪从族谱当中剔除。”

乘白羽恍然:

“割席啊,”

淡淡笑道, “蓝护法, 你瞧我有多嚇人?仿佛到明日就会诛他们九族。”

说什么作恶多端, 他作恶你们这些族人是今日才知么?只是看着阎闻雪得罪乘白羽得罪狠了, 族人怕受牵连。

蓝当吕跟着笑:“此番大败鬼族, 盟主威信如日中天,咱们仙鼎盟声望也更上一层楼。”

“嗯。”

乘白羽反倒笑意一落,漠漠应一声。

“盟主仿佛心不在焉?”

蓝当吕又道,“幽冥渊乞降, 神木谷交好, 三毒境隐有俯首之意,这是多少代盟主未竟之事,盟主不开怀么?”

“嗯?”

好似走神, 乘白羽目光从远方收回,

“开怀,怎么不开怀。”

忽然他问蓝当吕:“蓝护法有元婴巅峰修为了罢?”

“是,”蓝当吕答道,“托盟主的福。”

“何时冲击化神境?有这念头么。”乘白羽问。

“谢盟主关怀,”蓝当吕颇有些受宠若惊,“是有此打算。”

“先前忙于战事,”

乘白羽将手中劄子撂在案上,“少不得耽搁了,如今该筹谋起来。”

蓝当吕轻抚腰后佩刀:“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询问属下修为境界?”

乘白羽:

“偶然想到,我知道许多修士对自身修为讳莫如深,倘有冒昧你多担待。”

“怎会!”蓝当吕急道,“只是不意盟主突然相问……”

乘白羽温和道:“倘若需到幻境中渡劫,尽管找我。”

“多谢盟主。”

……

待蓝当吕退出去,乘白羽独自坐着忡愣半晌。

哎,连蓝护法也快化神境了。

修为只如逆水行舟,停在原地也须花费不少气力,不如向前,是么。

只不过蓝当吕再进是化神境,而有些人,譬如老神仙,再进一步的话……

是呢,老神仙早先便说过,半夜起来还要修炼。

练呀练,再练就要去玉虚天了啊。

人们都说,登玉虚天即是得道。踏入仙途,是会前尘尽忘的吧。

虽说玉虚天也会张仙缘榜,未必与下界没有联系,可是大家都猜,凡尘的记忆是带不去的,不然那么多先辈,怎么不给自家后人捎句话?

可见都是会忘却的吧。

乘白羽遥望窗外-

仲夏前后,仙鼎盟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这人,不对,这小妖容貌灵秀风姿楚楚,说要寻“轻舟哥哥”。

乘白羽心内直吸气,小声跟李师焉嘀咕:

“不能罢?如此亲昵,这这这这小妖……”

这名小妖生一双标致杏眸,啼颊盈盈如霜秋腴雪,敛袂袅袅如嫩木含春,一股不可说的似曾相识之感。

“师焉,他分明是个甘棠妖啊,长得还很……”

像霜扶杳。

乘白羽茫然眨眼,堂堂仙鼎盟主人显出几分无措。

“嘶,”一脸牙疼,”他这一副泫然欲泣模样……”

李师焉脸色深寒:“但凡乘轻舟曾有一步行差踏错,我须清理门户。”

踌躇一番,乘白羽下定决心:“我会会他。”

他严峻极了,简直如临大敌,比抗击鬼族还要严峻,适才还一脸冷肃的李师焉被逗笑:

“慢慢问,慢慢说,别气。”

……

乘白羽在仙鼎殿见这个孩子。

一问之下,得知这小妖是来寻求庇护。

他从前遵旧主之命追随在乘轻舟身侧,而今无处可去。

若问旧主是谁,除却皋蓼之外不做他想。

皋蓼一世英名,到死毁于一旦,名声可不怎么好,这小妖不胜惶恐,最近鬼族平定,再捱不下去,来仙鼎盟请罪。

“你何罪之有?”乘白羽问。

“轻舟哥哥没走上正途,我虽是无心之失,可到底难逃罪责。”

小妖委委屈屈语焉不详。

“哦?”乘白羽尽量心平气和,“你二人有过夫妻之实?”

小妖扭扭捏捏垂着脸,满面羞涩:

“望盟主大人瞧在我侍奉轻舟哥哥的份上,发发慈悲,收留一二。”

一股怒气直冲颅顶,乘白羽心下大骂乘轻舟混帐。

……别气,别气。

临进来前李师焉说的话回响在脑海,乘白羽告诫自己别生气。

沉心静气一刻。

乘白羽眼睛轻阖,问阶下小妖:“你,为何不直接找你轻舟哥哥?”

小妖明显瑟缩一下子,咬着唇支支吾吾。

“别是瞅准时机,你轻舟哥哥恰不在驻地。”

乘白羽审视。

小妖强装镇定:“盟主哪里话?难道是我自毁清誉攀扯他不成?”

“难道不是?”乘白羽沉声问。

小妖婉顺的姿态退去,尖刻道:

“你们人族最讲脸面,即便有事乘轻舟也不会告诉你!说不通么?!”

“说不通,”

乘白羽叹息,

“倘若你二人有私,他再是憎恨皋蓼也不会对你不闻不问。”

那可是阿舟啊。

就算有过误入歧途,就算有过偏颇误会,做人的根本总不会失。

“呜呜,”

见谎言戳破,小妖拜倒在地,“我不过是想求一隅栖身之所,求盟主开恩!”

“你又没有犯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大错,”

乘白羽奇怪,“风谷主难道容不下你?”

小妖嘘嚅道:“……他们蛇族……妖兽当中最为冷酷……”

乘白羽直接问:“你与风谷主打过交道么?”

“雪母娘娘说——”

小妖猛地捂住嘴,趴伏在地瑟瑟发抖。

乘白羽懒怠多看一眼,直接差盟中行走的妖修将人遣回神木谷。

下来李师焉关切:

“你一向养气功夫到家,今日怎么如此不耐他?”

乘白羽满心烦躁:

“瞧他相貌有几分肖似阿杳,没想性子天差地别。”

“原来是替霜扶杳气愤,”

李师焉走来抚他的发,

“皋蓼无非是想找人招引乘轻舟,只以为他喜欢甘棠一族的皮相,可见霜扶杳在她眼中何其浅薄,你是气这个?”

“啊。”

细想之下,是的呢。

区区小妖,没什么好气的,乘白羽生气,的确更多是因为霜扶杳被看轻。

先前或许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烦闷,原来如此。李师焉一语道着真病。

乘白羽闷闷的:

“是,阿杳还没死呢,便有人想着取而代之,真是心烦。”

又骂乘轻舟,“什么人,喊一声轻舟哥哥他也应,逆子。”

李师焉好笑:“不是说并无其事么?”

“允这人跟在身边就不行!”

乘白羽忿忿,“看这次他回来我不打他。”

乘轻舟确实不在,说是古籍上记载大雪山里长着一种藤蔓,或能解缄亡草,跑去探查去了。

“好,好,我替你打他。”李师焉好声好气劝着。

“要你替我?我自己没手么?”

“你回回说要打,哪回真舍得打了?”

又劝慰几句,总算把人哄好。

下一瞬,乘白羽脸色几变:

“你……”

目中复杂难言。

“怎么了?”

“没什么,”

乘白羽仓惶退一步,“我知务殿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逃也似的飞走。

李师焉凝目注视他的背影,目露深思。

……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此乃人之常情。

乘白羽也是人,因此不能免俗。

他的无名火,他自己都找不着根源,李师焉能找着。

他的火气和心事,李师焉从来接着,慰帖到他的心坎上。

这本是好事,无须烦恼,可乘白羽偏偏很烦恼:老神仙啊。

说不准雷劫哪日落下,李师焉便飞升上界。

到那时,这样懂他爱他的人,愿意顺着他哄着他的人,上哪里找?

……或许也不是一定找不到,但他只想要老神仙。

阿羽很烦呢。

心里有事,难免性子短,做什么事都兴趣缺缺,偏这份心浮气躁还不是很想告诉李师焉。

大道三千,求的不就是飞升?尘世情仇也历过许多,乘白羽自问看得开。

只是,不想开口。

挽留或者放达的话,一时都不太想说。少不得接连几日避着李师焉,晚间回凤箫殿倒头就睡。

这天夜里,乘白羽合卧榻上,瞪着床梁发呆。

听见寝殿门一开一合,速即闭上眼。

榻边一阵窸窣声响,衾被一沉,一道叹息落在他耳边。

啊,好痒,耳朵。

李师焉在对着他的耳廓吐热气。

不一时,热气变得潮湿粘腻,李师焉的舌尖捲上他的耳垂。

“阿羽,耳朵尖红了呢。”

乘白羽强装镇定,闭目匀息,只当没听见。

“呵。”李师焉轻笑。

灼烧的气息从耳垂向下攀援,在脖颈一侧留下暧昧的湿渍。

“歇息还穿着外袍?”

李师焉慢条斯理,“仔细睡不安稳。不如为夫代劳,替你除衣?”

犹如架在火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乘白羽撑着继续装睡。

夏日夜晚,地气燥热,衣襟撩开,还是感觉得到丝丝凉意。

当然也有可能是李师焉很凉。

这老神仙,夏天身上最舒服,凉沁沁的,抱挨一晚上也不生热。

偏偏他口鼻处的气息又是十成十的滚烫,一冷一热之间,乘白羽战栗难忍。

膺前两朵不堪怜,李师焉没碰,嘴唇继续向下摩着在他脐下三寸气海处轻咬。

少顷,李师焉口中笑道:

“啧,内府气海穴被噙也不醒,实在不警觉。”

说着一把掀开乘白羽下裳。

松花沸酿,桃枝新发,密荫沈沈,绿水中来,李师焉张嘴衔住桃花枝子。

第79章

早前有一回闲话, 乘白羽说李师焉用心全在行动上,嘴里少殷勤。

原本他这话是感慨,说的是李师焉寡言, 不屑花言巧语。

这话被李师焉记下, 时常提及。

热气呵在耻骨,乘白羽听李师焉道:“阿羽嫌为夫心不诚呢。”

乘白羽忍不住睁开眼:“我何时说过这话。”

“醒了?”

李师焉捉他腕子箍在身侧,“人说心口如一方是君子, 我自认君子, 嘴里不够殷勤难道不是心不诚的缘故?”

“阿羽, 阿羽。”

李师焉声声相唤:“醒了正好, 请你看看我的诚心。”

“嗯……”

乘白羽目光下飘,瞧见李师焉冰雪一样的脸。

李师焉额头生得好,额角周正,眉心正上方一个尖,衬得两边眉骨越发陡峭昂扬, 冷厉极了。

眼神也端正, 薄唇也清冷, 偏偏一截孽红颜色在口唇间隐隐现现, 将李师焉整张脸弄得很不堪。

慾念不堪。

不知何时乘白羽的手被松开, 他却无暇再推拒人,一手攥身下衾被一手搭李师焉发顶,一面无意识拨弄轻抚,一面昂着头吐气。

“无事, 踩肩上来。”

乘白羽面皮薄, 只不动,李师焉鼻子里轻轻笑着,分捭他腿到两边, 又悄无声息覆住他两瓣股肉托定。

“看我,阿羽。”

缓吐沈纳,李师焉极尽本事。

“不我不要。”

李师焉口中含混:“为何不敢看?”

“我、我看过了,”

乘白羽被逼得抽噎,“我看见你的诚心了。”

“当真?”

“不,你没看见,再看。”

殿中烛火通明,乘白羽精直缕的身体纤毫毕现,茫茫然手足无措,一时挡眼睛一时胡乱抓衾枕衣裳。

他自己的衣裳抓无可抓,只好李师焉的衣裳,这下好了,李师焉领口敞着袍袖散乱,也变得衣衫不整。

某一时刻,整座凤箫殿如化作飞辇,轰然的喧嚣里夹带宁静,暴烈又柔顺的,那截软红凋在李师焉掌中。

乘白羽嗓子里细细呜咽,慌乱去扯李师焉:“别你别!”

“不成,”李师焉唇边一星半点白斑,眼中至深至浓,“不然怎么说是诚心。”

说着喉头一滚,舌尖伸出来不急不缓在唇周扫过。

……臊得乘白羽眼睛只是乱瞟。

李师焉倾身覆他身上,他一双腿好比柳条,自动自发环在李师焉腰侧。

“阿羽,”李师焉淡声笑道,“不躲我了?”

“嗯,快、快些。”

他张着眼睛咬着唇往李师焉身上贴。

他身上真是热,内里更热。

嵌进宮囗,

他双臂攀在李师焉肩臂,腰腹处一弹,

李师焉怜惜地吻他:“别咬嘴唇,仔细要出血。”

“乖阿羽,容容我,嗯?”

李师焉哄着,搂着安抚,掌心盖在他小腹上平息战栗。初时仅纳首眼,待渐宽泛,汩汩盈盈,缓迎至尾,两人同时叹息出声。

“要、要……”

李师焉后撤几分,观其缓张肆曳无所不容之态:“要什么?”

乘白羽双眼无神,喃喃:“要穿了。”

“呵,”

李师焉垂首贴他耳边,

“不会,阿羽这里贪吃得紧,一味缠着要吃呢。”

“……”

“你如今话多了,”

乘白羽缓过来一些,“该身体力行的时候话多,你的诚心就是这样?”

一面颐指气使一面轻拍李师焉腰背催促。

李师焉笑开:“莫急。”

将他两只腿挂在臂弯里双关抱定:

“阿羽,今日你须受着。”

“莫娇气,莫喊累,这份诚心你且好好收下,知道么?”

乘白羽顾不上答,款动腰肢。

此后没几息功夫,他便动不得了,狂风不胜随波逐流。

没有,没有过的。

乘白羽眼神涣散,李师焉一向温柔,少有如此激烈时刻。

太乱了,有什么东西,白晃晃的,在很远又很近的地方一下一下闯入视野,乘白羽看半天才发现原来那是他自己的小腿,被李师焉提动摆弄,横斜支着,不像话。

“小雀儿顽皮,乱蹬,该罚。”

李师焉一掌合握他两只脚踝,摈在一处挣动,乘白羽张张嘴,眼皮乱颤,脚背打得绷直。

“幌到了……”

“幌到什么?”

李师焉诱哄,“乖,是哪里,说出来。”

乘白羽气息微弱:

“……幌到芯子里了。”

“对,幌到阿羽芯子里了,受不受用?”

……

百余下,正紧要处,李师焉卖在里面不动也不挪窝,捉住乘白羽的手十指相扣。

“说说看?”李师焉眼睛微眯,“近日在闹什么脾气?”

“……不然别歇,”

乘白羽推人,“不然你就先出去。”

李师焉不依,一个劲奢楞着逞风,乘白羽可着心意一半空悬,半真半假道:

“不知你哪一日扛过雷劫就见不着了,我不得先适应适应?”

“胡话,”

李师焉松一口气,“原来是这件。小雀儿学人胡言是不是?谁说我要飞升了?”

乘白羽比方才还不知道该往哪看,索性闭上眼:“大乘境界,随时有可能飞升。”

“我不去,”

李师焉俯身啄吻,嘴唇轻轻挨着他的眼皮吻弄,

“乘白羽,这话你听着了,我等你。”

“哎,痒,”

乘白羽偏头躲开,静一静,“真的?”

“嗯,”李师焉握着他的手郑重道,“我等着你也到雷劫,一同去玉虚天。”

“真的。”乘白羽眨眨眼。

“当然真,比真金还真。”

“你我手牵着手,两只葫芦相连,料不会相忘。”

“到时候还望乘大盟主不吝护佑,雷劫时助我一臂之力。”

乘白羽轻轻叹息:

“将修为维持在一个境界,越往上越吃力,你真的愿意为我如此。”

“愿意。”

哎呀,你答得太快了,师焉。

答慢一丁点,我又不是不信你。

乘白羽张开手臂勾住李师焉脖颈,凑上去亲吻:

“我说错了,你嘴上也下功夫,有你这两个字,我心足矣。”

“不过,”李师焉话锋一转,“维系境界辛苦,须……”

乘白羽:“须什么?法宝?药材?我与你炼来。”

“呵,都不要,”李师焉慢慢压拢住人,“须小雀儿多与夫君双修,增进修为。”!

乘白羽后知后觉,某件东西还在兴头上。

“你、你捉弄我。”

“这就捉弄你了?”

李师焉取过榻边小案上一只琉璃瓶,当着乘白羽的面一点一点服下。

灵犀一点,乘白羽:“是无羁帖?”

“是,”李师焉道,“调正身,今日我要摄你满壶。”

压低些又道:“紧里那囗东西也注满,好不好?”

“唔……”

一霎乘白羽脸颊彤云红透,腿抻更开些。

小小结梗解开,两心更无间,这回乘白羽的腿跷得更高更乱了-

七月半鬼节的时候,鬼族再次上书。

这回呼呼啦啦跑来几十名鬼修,还都是高阶鬼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砸场子。

没想态度恭敬顺服,是来请愿。

他们自称幽冥渊无德,选不出一位得配高位的鬼王,愿效法九州各宗门,以仙鼎盟为尊。

乘白羽很是无语,什么意思?叫我去给你们当鬼王吗?

阿羽不愿意呢。

按下不表,想着先打发他们回去。

结果没过两日,这拨人没打发掉,仙鼎盟又有新访客。

风解筠风尘仆仆赶到,紫鹿一族的族长得到先祖托梦,说神木谷四方之德被离火侵蚀,需命中得鹿的贵人解祸。

离火很好理解,谁在万灵殿以邪法之火设阵来着?皋蓼嘛。

她给神木谷带来什么灾祸呢?

鬼族向人族称臣,可没说也臣服妖族,皋蓼临死前和鬼族,闹得可是很不愉快呢。

“……”乘白羽更加无言。

风解筠的意思很明确,希望他能居中斡旋,皋蓼身死道消,贺临渊的魂还在,冤有头债有主,风解筠要防着贺临渊继续来找神木谷的麻烦。

当然也是真的对乘白羽心悦诚服。

鬼族的人可以打发,风解筠不行。

可是贺临渊,乘白羽真的说不上话。

最初在章留山,是乘白羽手刃的贺临渊啊,这才有后来皋蓼生拘贺临渊魂魄的事。

这时有一人,领着贺临渊来访。

准确地说是拎着,贺雪权拎着贺临渊一缕残魂来访。

贺雪权如今的名号不单单是贺雪权,还是贪狼魔君,还是三毒境境主。

乘白羽木着脸,吩咐蓝当吕着人礼待安置。

热闹太热闹,一时风云汇聚,四界魁首在碧骖山聚齐,九州大陆,无不仰着脖子张望。

原来春天征讨幽冥渊时,立完约碑乘白羽一行返回人界,贺雪权没急着走。

为绝后患,贺雪权将贺临渊及其拥趸诛杀殆尽。

乘白羽并没有单独见贺雪权,而是率领仙鼎盟众长老属卿一同面见。

贺雪权没说旁的,只说此人生前犯下大罪,化鬼亦不能留,须钉在白铁之上,永生永世跪立在紫重山山脚,屈身谢罪。

他都这样说了,乘白羽只好承情。

风解筠一瞧,又解除一心腹大患,顺水推舟提出遥尊乘盟主为神鹿尊者,当是为神木谷消灾求福。

在场仙鼎盟的长老们和弟子,无不眼神迸亮。

乘白羽独沉吟。

他的确没有制霸下界的野心,也没有人族高人一等的偏见。

这时贺雪权行至大殿中央致礼俯首:

“愿称臣属,三毒境不与妖、鬼、人三族为敌。”

一锤定音。

于是就这样,乘白羽又成了妖族的神鹿尊者,鬼族的救厄明王,魔族的十魔天师。

门人弟子,欢欣鼓舞,一来二去推着举着,又有好事者到长星观卜筮占吉,占得月内便有佳期,请乘白羽上万星崖加封,呼声越来越高。

私底下乘白羽对李师焉感叹,只有身不由己四个字。

看起来是他在号令仙鼎盟,管辖九州,实际上他们的意愿裹挟着他,退无可退。

乘白羽不无隐忧:

“说魔族有贪嗔痴三毒,说鬼族阴邪可怖,说妖族嗜血残暴,人族难道没有?”

“只怕有些人要开始随意豢养妖宠,驱役魂魔。”

“世上贪心不足的难道只有阎氏?”

李师焉望着他叹息:“从前九州仙界待你凉薄,你若甩手从此不再过问,也无可厚非。”

乘白羽回望,片刻: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我从前在仙鼎盟受尽白眼,如今劳心劳力不值得。”

“不然呢,难道还能把一个个宗门都屠戮干净?只是怕你劳累。”李师焉浅淡笑道。

乘白羽跟着弯眼睛。

“我其实,”

笑意落一落思忖半晌,乘白羽道,

“我没记着仇,也没记着好。我先祖开创学宫说要惠及天下,我总要记着,因此执掌仙鼎盟无不尽心,可到头来看看天下人如何待他们呢。我与盟中诸人,终究难以交心,我留在仙鼎盟,还有一件事要办。”

“知道,”李师焉答道,“你还要借盟主之位开紫重山的山门。”

乘白羽叹息不言,两人手指勾在一起晃一晃,李师焉抚他的发:“那就去吧,去受四界的尊封。”

“有你看着,出不了大乱子,”

李师焉安慰,“你该庆幸,四界之主是由你来做。”

又道:“也是四界之幸。”

乘白羽眉间稍宽,笑着说:“好了,我是天师,你昔日做过国师,正好凑一对儿。”

“他们给我起个什么名号?”

“对了,是十魔,真是难听。”

问李师焉,“你从前的封号是什么来着?我记得你说过。”

李师焉:“是‘灵溪’二字。”

乘白羽念几遍,托着脸问是什么缘由,

李师焉抬手抚他下巴颏:“太过久远,谁记得?似乎是因着我在茂谭郡灵溪边悟道。”

……

畴昔如梦,两人絮絮说一晌。

夜阑人静,乘白羽困顿窝在李师焉怀里,迷迷糊糊呢喃:

“我要在你修行过的星宫加封,也是缘分,到时你陪我。”

“好,陪你。”

一个问得自然,仿佛是天底下最顺理成章的事,一个答得自在,无甚稀奇,似乎他生来就是要陪着他的。

……

第80章

人言道天下大势,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道理天上地下哪朝哪代都是一样。

前朝李氏皇族十分争气, 九州一统万国来朝, 到了如今,凡间不能看,南北割据各方混战, 战火已绵延数百年。

修真界则又是迥然相反的一番景象, 由分到合, 千百年来强势的宗门各自为政, 而今仙鼎盟一家独大。

九州宗门四海归心,四界三族推崇备至,乘白羽终于应允上万星崖受封。

要说这世道也是善变,昔年之砒霜今日之蜜糖,如今的九州, 再也无人说春行仙君是草包美人, 美人袖中也藏锋, 刃光虽敛光芒惊人, 再也无人敢轻视。

抵达长星观, 观主殷勤,大方表示鄙派内外随盟主游赏,乘白羽从善如流领着李师焉游玩一番。

行至碑林,乘白羽被其中一座石像吸引。

这座雕塑是一座人形佛像, 乘白羽左看右看, 这座佛像的鼻子眼睛眉毛……扯过一旁的李师焉:

“师焉,这不是你么?”

赫然是一座冷面人佛,剑眉修目, 薄唇削颊,一只鼻子顶天立思,眉宇间冷意傲然,

“就是你呀。”

乘白羽声音当中不无惊奇,看看佛像再看看李师焉,左看右看,还上手扒拉着李师焉的脸晃来晃去。

“顽皮,”李师焉握住他的手,瞧一眼石像,“后人胡乱拟态罢了。”

“长星观沿用珑垣星宫旧址,连同你的石像也一起保存下来,是这样?”

乘白羽嬉笑道,“看来你这个国师当得很好嘛,瞎话编得极妙,他们这样用心纪念你呢。”

人前的乘盟主虽则温和宽宥但说一不二,是极有威仪的,在阿霄等人面前要慈爱得多,但总要拿着长辈的态度,只有在无人处,在李师焉面前,乘白羽偶尔袒露出小儿女情态,拿乔张致撒娇撒痴。

“不许打趣我。”李师焉作势板起脸孔。

“啊,”乘白羽半点不听,歪着脑袋赞叹,“雕得真是英俊。”

又上下打量李师焉,“我也算正经习过琢玉一道,不如也替你雕一座?”

他的目光像蝴蝶,轻佻极了,李师焉撑不住点点他的鼻尖:“胡闹。”

乘白羽继续在那嘻嘻嘻:“雕一座不穿衣裳的。”

“……顽皮。”

笑闹几句,李师焉说不过,环住乘白羽腰臂将他压制严实,倾身堵住他的嘴。

二人身处长星观碑林,如此这般在别人家地盘上亲近……更与平日在自己家不同,不过几息功夫,乘白羽酡颜如醉,软着腰腿求饶。

“莫,莫,”

他颤着声气告饶,“别叼着嘴唇磨,等下肿着可怎么见人?”

“夫君,好夫君,来与我讲讲你做灵溪国师时的英武事迹罢。”

李师焉暂先放过,从善如流开始讲一讲往事。

原来李师焉这个国师,不仅自家子孙后代虔诚信奉,就连修真界也有耳闻,毕竟那时李师焉修为已经很高。

乘白羽问:“后来怎么不做了?”

“当政者不复清明,”

李师焉道,

“见我命长,一个个动起歪心思,不思治国安民反重修真问道,又不肯吃苦清修,只在丹道上误入歧途耗财耗力。又不懂得亲贤臣远小人的为君之道,肆意亲近谄媚妖人,服食当即见效的铅汞毒丹,在位最短的仅仅三月而亡,下一位又是短命鬼。”

乘白羽摇一摇头:“长此以来国无长策,昏君迭出,世家党同伐异,豪绅侵土欺民。”

李师焉:“说的是,到那地步,我的那些不肖子孙还在做春秋大梦,以为李家出我这么一个修士便是得天独厚,该着千秋万代。”

乘白羽执起李师焉的手:“心灰意懒了?”

“嗯,索性回清霄丹地不再管他们的死活,眼不见为净。”李师焉答道。

眉宇间很有些不喜的神色。

这是很少见的,这个人,最常有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看不上的人或者事,直接掀翻就行了。

哎呀。

“我在想……”

话说一半,乘白羽故意停住。

“在想什么?”李师焉问。

乘白羽摇头晃脑:

“我在想人比人气死人。”

“你家里世代做皇帝,没人修真,你自己摸索竟然摸索到大乘境界。”

“我家里全家修真,功法典籍堆积如山,法宝更是一箩筐,我族中那些堂姊妹、堂兄弟你是没见过,就数我修得最慢。”

说着屈起食指,在自己脑门上指指:“师焉,你瞧这是什么?”

李师焉唇角一抹稀微笑意:“是什么。”

“榆木啊,这是榆木。”

乘白羽摇头叹息,语气神情夸张极了。

“胡说,”

李师焉展颜笑道,“我阿羽灵慧非常。”

又道,“观你性情即知,从前的紫重山不会有人一心追求修为枉顾亲情,谁真的会苛责你修炼。”

抬手摸乘白羽发尾,乘白羽的手也缠上,两人的手指隔着丝瀑一般的墨发绞缠在一起。

“是,从前族人其乐融融,不以修为坏亲情,是没人苛责……”

提及族人不免情绪低落,乘白羽振一振精神,眼睛弯着,“不说我,你不烦恼了吧?”

李师焉颔首:“有你在,人生并无烦恼。”

又道,“是我不好,触景伤情,不仅要我雀儿来哄我,还贸然提起你的伤心事。”

乘白羽道无妨,李师焉注视他几瞬,忽地开口:“紫重山一定会沉冤昭雪,光复门楣。”

“是,一定会的,”

乘白羽笑道,“好了,总是你来哄我,偶然也换换口味么。”

李师焉:“我乐意哄你。”

乘白羽作思忖状:“唔,你是挺会哄人的。”

“非也,不是会哄人,只是会哄你。”

“那你好好哄着。”

“嗯,直到天荒地老。”李师焉许诺,乘白羽笑嘻嘻应下。

两人相携看完碑林看塔林,游玩一番,尽兴而归。

……

乘轻舟醒了。

先前为着寻一味药,这孩子留书一封孤身一人跋涉至大雪山,大雪山不仅常年大雪气候严寒,更是上古某位仙人的洞府所在,残存的禁制封阵想必威力不小,也或许是路遇旁的去寻宝之人,乘轻舟受了伤,昏倒在途中。

被路过的……魔修,被魔修偶然发现。

他的身上有枯弦,身份不言自明,仙鼎盟乘大盟主这位儿子是什么来历,乘白羽是发过诏的,魔修们自然把人交给他们的境主,他们境主怎么办呢?当然是带回乘白羽身边。

人送回来的那天夜里,乘白羽发现一件事。

准确地说,他是从两本册子里看见一个名字,这两本东西在他手里很久了,只是从前没看见,一本是贺临渊的笺供,一本是李师焉写的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