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没告诉过厨娘,可她到底还是察觉出来了。
我的肚子里有孩子了。
李宁有些冷漠,听着面上毫不动容,轻飘飘的开口。
“我一直想此生一人从来都是谢阿怜,不是什么如怜依怜。”
“或许我曾经是对她的这张脸有所喜爱,可是谢阿怜回来了,其他的一切都要靠边站。”
五年,也许这张脸短暂的吸引过李宁,我这人半分他却不曾了解过。
怪不得,他总说我喜欢吃梨,每次回来都从上山房的名厨手里买来冻梨糕。
这糕味道开始是甘甜的,回过味来又有些苦涩。
我爱甜。
不喜欢苦。
我拒绝过几次。
他却依然每每带回来。
后来慢慢的习惯了。
京城人皆知,谢阿怜尤爱梨。
我快要分不清自己了。
我到底是如怜,还是谢阿怜。
我摘下腰间的同心结,这本不属于我,我要把它还回去。
李宁的笑开始冷了下去。
空气中只余安静,静默片刻。
李宁到底还是接过了。
厨娘叹了口气。
“你可要想好啊。”
谢阿怜不在意这些,伸手抢过同心结。
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鸳鸯戏水,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她一把扔进炭炉中,火甚是旺盛,瞬间烧的只余灰烬。
她搂着李宁的脖子半是撒娇半是痴嗔道。
“我不喜欢别的女人碰过同心结,都脏透了,不要了。”
“改个日子,你给我做个更好的,不要同心结,换不一样的。”
李宁先是宠溺的连连答应,之后才面带复杂的转过头过来看我。
“你现在有什么?”
我没有理他,该到吃药的时间了。
虽然没有珍贵的药材了。
至少还有些细碎的药也可勉强熬制。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药效了。
这孩子,只能看命。
李宁,我的少年郎啊。
你去哪里了?阿怜找不到你了。
9.
13岁那年是我突逢变故的一年。
那一年,地主逼租。
租金太贵,阿爹和阿娘付不起。
地主得意的把我强逼卖入青楼,说是抵付租金。
阿爹阿娘拼命抵抗,可他们人太多了。
人来时,家里五脏俱全,和睦美满。
人走时,只余四处空荡和躺在地上的阿爹阿娘。
听说攒够了钱可以为我赎身。
瞎了一只眼的娘便没日没夜的绣花帕,拿出去卖钱。
直到两只眼都流出了血泪,都瞎了。
阿爹以前每次都会骄傲的说。
“闺女看你瘦的,今日加餐,阿爹猎了一只豪猪回来,等会儿也分给乡里乡亲们都来尝尝。”
小乡很穷,不常吃肉,只过年才吃上那么一丁点肉。
阿爹现在瘸了一条腿,只能去做长工。
而我在青楼逃过无数次,却每次都会被抓回来。
抓一次便是毒打一次。
今夜我被下了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只能听见下面传来拍卖初夜的人群声。
我听见拍卖声停了下来,是一道清亮的公子声音。
听着翩翩君子,实则人模狗样。
可后来超出了我的预料。
他只看着我的眉眼,低头喃喃自语:“真像。”
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绝不可能受这种侮辱,准备咬舌自尽。
李宁阻止了我。
他没有侮辱我,反而为我赎了身。
我跑回小乡,却看到门口挂着白绫。
我跪倒在地上,乡亲们说:“阿爹阿娘为了赎我,劳累过度,已经去了。”
我痛哭着问:“我阿爹阿娘的尸身呢?!”
乡亲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被地主抢走了,说你不过去就把你阿爹阿娘扔进拉圾堆。”
我抹掉眼泪,拿起刀冲了过去。
我出了青楼,李宁一直跟着我,但我没有理他。
现如今李宁拦住我说。
“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嫁给我。”
我看着他,我没有办法拒绝。
我已经不孝一次,不能死了后还让他们暴尸荒野,无家可归。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悲切,李宁有些动摇。
“就五年,五年你便是自由身。”
即便没有五年我也会答应。
“好。”
意气风发的少年,带着一大群人马踢了地主府。
押着地主上于府衙。
桩桩件件无冤枉。
惊木堂敲定案斩立决。
我抱着阿爹阿娘的尸身哭泣。
少年伸出手来。
“阿怜,我带你回家。”
李宁,家呢?
10.
那天厨娘几乎是明示了。
李宁再猜不出来,就是个傻子了,可惜他不是。
是药三分毒,我长期喝药。
身体虽有好转,可到底损了根基。
这段日子,谢阿怜时常来找事,我无力应对。
孕吐、腰疼、头晕这些都折磨着我,身体越来越虚弱。
细碎的药也已经喝完,我被禁府中。
只能和着药渣喝。
果然啊,已经没有药效了。
我不甘心啊。
我还没有活到阿爹阿娘那般的岁数。
谢阿怜来了,我的情况太明显了。
她看的出来了,给了我一碗补药,逼我喝了下去。
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药,而是堕胎药。
即使她不逼我,我也会喝的。
我这一生只在小乡,青楼,府院里待过。
我的孩子不能也在这几个地方来回打转。
我还没有去看外面的世界。
如果孩子出生,我希望她自由于天地。
李宁,说好的草长莺飞,大漠孤烟呢。
这里不下雪,我想去远方看雪。
我想象着。
远方传来风笛。
近处的繁华大道。
人声鼎沸,各有百态。
雪花飘飘,天地白色一片。
那一定是很美很美的场景。
身下有股热血流出,有什么东西从心中慢慢剥离。
我听到窗外有人羡慕到。
“李宁和谢阿怜感情真好,今日说是到野外踏青。”
“他们走时,十指相扣,郎情妾意,看着情意绵绵啊。”
是啊,我差点忘记了。
谢阿怜回来了。
不论是如怜,还是如怜的孩子都要退后。
这样也好。
11.
我咳血更加严重了,血开始还是红色的,后来变成黑红色的。
我想起阿爹阿娘消逝的那天,他们手里紧攥着的是一小块愿绣,上面是阿娘亲手写的请神佛愿。
阿爹是个大老粗,不懂求神拜佛。
阿娘以前从不信神,相信自然规律,生命总会有自然消亡的一天。
可当阿爹阿娘生命消逝的那刻,竟拜起了无望的神佛。
如怜,唯愿我女安。
我把阿爹阿娘葬在一起,埋于梨花树下。
这花很香,阿娘定会喜欢。
这景很美,阿爹定会满意。
我也快要死了。
如果要死,我要握着阿爹阿娘的愿绣而死。
还要在愿绣上加上一笔。
一家人整整齐齐,不要李宁。
这样,说不定在奈何桥头还能相遇。
12.
我回到我原来的房间,去找愿绣。
里面的东西都被换了一遍,大的床,小的花都没有放过。
我房间里普通的棉被也换成了大红的蚕丝喜被。
房间里我为李宁画的挂画也被扔掉了,换成了两人的婚画。
我曾经住在这里的半分光时,都被狠狠擦去。
我心里有些酸涩,看到梳妆台,打开梳匣,里面装的都是谢阿怜喜欢的名贵饰品。
李宁送给我的第一支素簪也没有了。
我还记得他抚着我的头,小心翼翼的把发簪插入发间的模样。
他说。
“我一见到这支白色发簪,就觉得很是配你。”
“白里透玉,玉如其人。”
我现在的样子难看极了,配不上这支素簪,没了也好。
小箱子放在柜子里,我打开柜子,把里面漂亮的衣服都翻了出来。
我找到了小箱子,忽然有点心慌。
打开箱子,里面空无一物。
我害怕起来,阿爹阿娘的愿绣呢?去哪儿了?!
我翻倒柜子,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我都没有放过。
可是找不到,哪里都没有。
我恍惚着。
是谢阿怜。
她把衣裳全换了。
她一定看见了愿绣,她看到了上面的字。
她厌恶我。
所以,她把它丢掉了。
13.
他们踏青回来的晚,我在门口等着。
回来的路上,谢阿怜搂着李宁的脖子,踮起脚尖亲吻他的下颚,谢阿怜撒娇道。
“我走路走累了,你背我。”
李宁什么都会答应的,这次他却先看到了我。
李宁没有回应谢阿怜,也没有动作。
谢阿怜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我,有些怜悯的笑了。
实在是我的样子看起来太可怜了。
憔悴的不像是人。
“你怎么来我房间了,莫非是看不清夜路走错了路。”
“不像我,今日的景赏的好极了,花开的甚艳。
回来一路上都有夫君相伴,路上有石子挡路,夫君都紧张的扶着我。”
“你看不见,我可知道你住在哪里,前面往右拐。”
我视线确实有些昏暗,凭着星星光点走向谢阿怜。
直开山门。
“我的愿绣呢?”
谢阿怜似乎想了一会儿,半响才不在意的答到。
“什么愿绣啊,不就是一块破帕子嘛,我用它擦了手。”
我红着眼看着她。
“然后呢?”
她满不在乎的看着我。
“用完就丢了,留着又没用。”
我猛的一怔,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眼前一片晕眩,我踉跄了几下,嘴唇直哆嗦着。
我脑子里都是那天我被卖入青楼,阿爹阿娘拼死护住我的模样。
那些人想要来拉扯我,阿爹阿娘把我护在身后,他们的腿发着抖,眼泪带着泪。
“怜儿,我们的好怜儿,有阿爹阿娘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可我还是被带走了。
也许,从那天他们才开始求虚无缥缈的佛。
可佛看不见啊,世上那么多苦命人。
我猛的把桌椅砸向谢阿怜,巨大的声响在她面前迸发开来。
她压下眼里的愤怒,故作害怕的藏在李宁身后。
“好可怕。”
我把她拉扯出来,攥紧她的衣服朝她嘶吼。
“你丢去哪里了!
你把它丢哪里去了!”
李宁上来试图抱住我,我歇斯底里的推开他。
“是你!
都是你,你也知道对不对,你明明知道那块愿绣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你为什么要让她动我的东西,为什么,那是我的,那是我爹娘的。”
“你为什么擅做主张,私自留下愿绣,留下来又不好好收着,要让她去碰。”
“你就这么想讨好她,拿我的东西去献殷勤啊!”
他有些无措的抱住我。
“我没有,我不知道!
这是意外,意外,阿怜,你信我。”
信他什么,信他的冷漠无动于衷吗?
谢阿怜欺辱我,视而不见。
发过的誓转头就望。
近来几天的事,桩桩件件,哪一桩是朝向我。
我有些累了,身体有些发软,不住的往下滑。
李宁慌张的揽紧我腰身。
“阿怜,你怎么了,你别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