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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长一边偷瞄沈墨卿阴郁的神色,一边痛心疾首:“你说这得是个什么恋爱脑,才连自己吃饭都顾不上,给女朋友买这么好的东西喔……!”

……终于送走了这尊麻烦的大佛,店长瘫在了椅子上:“小李……”

少女从后面的帘子冒出头:“玲姐,怎么了?”

“那东西出手了没?”

“哦已经卖给老主顾了!”小李说。

“真是差点惹上大麻烦……”

玲姐深深地松了口气,一抬头,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去而复返的沈墨卿站在门口,偏头看她。

“你的老主顾。”沈墨卿语调凉凉的,“是陆翡秋吗。”

“欺负雇主不懂行,把价值百万美元的珠宝以人民币一万块购入,再高价卖出,这种诈骗行为,您签合同了吗。”

玲姐:“……”

干,她这奢侈品店囫囵刚开,合同还真没签!

沈墨卿嘴角弯着,眼神却冷得结霜:“你应该不想吃官司吧。”

……

冬日的早晨,灌进车里的风带着独属于这个季节的霜风露气,昨夜无雪,冬青的叶子上却挂着白霜,风一吹,就一跳一跃的晃荡,像五线谱子上的白色音符。

它谱成的那首歌,调子起伏不定,主唱小小一团,歌词偏偏简简单单,只有一句话。

“厌厌最可爱。”

沈墨卿捏着兔子,刻薄地说:“撒谎,厌厌一点也不可爱。”

她似乎也要穷尽自己的恶毒,用力地批评着手里兔子玩偶那毫无责任心的主人: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最让人心烦,最令人难过的人,她毫无羞耻,毫无愧疚,毫无疑问,她犯下了这个世界上最严重的七宗罪,当然,不仅是贪婪,暴食,嫉妒,懒惰,傲慢,色欲,暴怒……其中最严重的一宗就是不爱我。”

兔子不会讲话,自然不会反驳。

——但ai会。

Ai助手:“我必须提醒您,在传统宗教里,七宗罪不包含最后一项。”

沈墨卿:“滚。”

被斥责以后,Ai助手立刻开始娴熟的播放音乐,依然是那首《crumble》,装死般用力单曲循环。

"Ionlytryimaginewhatyou''refeeling……”

沈墨卿看着手里的小兔子。

沈墨卿想,小兔子会拿身上所有的钱买这些,是因为她总是对金钱没什么概念。

只是没概念,不是爱她。

不是爱沈墨卿。

沈墨卿一边劝着自己不要想象,一切都是小兔子咎由自取;

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象着,想象着她的小兔子被被工人们推推搡搡地赶出了她新搭的,很喜欢的兔子窝,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狼狈不堪地卖掉了身上最贵的东西。

她对金钱没有概念,但她一向不会亏待自己,就像分手后的那二十道私房菜,就像那些奢侈的包包。她应该拿那一万块钱住舒服的酒店,或者吃一顿大餐,做一切利己的事。

总之,她绝不可能,也不应当,用身上几乎所有的钱,为沈墨卿的生日买下了一个白金兔子吊坠。

——也许对奢靡惯了的小兔子来说,这个奢侈品只不过是寻常的东西。

可谁都清楚,这个白金吊坠,对那一刻,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小兔子而言,是何等奢侈的物品。

这太反常了,这不合常理,甚至该死的不合司徒厌的mbti。

这简直就像司徒厌也爱沈墨卿一样。

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匪夷所思。

可它就这样,就这样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这下好了,这下让刻薄的沈墨卿怎么办?让沈墨卿怎么放弃?

可她现在在哪儿呢?

这样冷,这样冷的冬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要去哪里过冬呢?兔子的皮毛够厚吗?

所以,是谁逼走了她呢?是谁一个劲儿的觉得小兔子亏欠她,觉得小兔子不爱她,觉t?得小兔子实在三心二意,欠她太多太多,是谁一定要把那些血淋淋的真相撕开给她看,一定要叫她难过呢?

是谁说着爱,又用私心逼走了她?!

"Crumbleintome……"

在女歌手沙哑的腔调里,沈墨卿的眼圈渐渐红了,她感觉到一阵难以呼吸。

她猛然闭上了眼睛,却因为手头太过用力,兔子又叫了一声。

“厌厌最可爱。”

她睁开眼睛,望着它,想。

这也许应当是司徒厌在某一年,机缘巧合得到的一份礼物。

只是时光久远,连主人也把它藏在毛茸茸皮囊下的声音遗忘了。

“厌厌最可爱”这句话,在时光的洗涤下,渐渐落了灰,又变得陈旧,直到谁也不再记得。

过一会儿,她颤着手,慢慢的拿起了那个小兔子吻着鸢尾花的吊坠,挂在了兔子玩偶的脖子上。

小兔子依然那样陈旧,那样无辜,望着她。

徜徉的冬日阳光穿破层层雾气,照耀在它身上,让它凝望着沈墨卿的眼睛闪闪发光。

她低下头,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温柔地吻了它。

"Whereveryouwillwither,Iwannahelpregrow."

「无论你在哪里枯萎,我都想让你重新盛开。」

第46章玻璃

40

西城的老别墅,墙上攀着一片爬山虎。

独属于盛夏葳蕤茂盛的姿态已然不见,爬山虎干瘪暗黄的枝干爬在墙壁上,像一片纵横交错的枯骨。

好在不是所有的植物都要像墙外的生命那样历经风霜,别墅内有一片很大的西式花园,建着一片玻璃花房,花房里的郁金香、三角梅绣球花,和杜鹃,依然干净,纯洁,漂亮。

玻璃花房设计的很大,也很美丽,姹紫嫣红的花丛小径里,有一架爬满紫藤花的藤编秋千。

蓝头发的少女坐在秋千上,脑袋靠着藤编的绳子,睡着了。

少女的头发已经有点褪色了,从深蓝色褪成了一种很浅的冰蓝色,更衬得她皮肤白皙,一张脸称得上是惊艳的漂亮。

陆翡秋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打着瞌睡,甚至不必睁开眼睛,玻璃花房里被花匠静心培育的所有花朵,都在她那张漂亮到惊心动魄的美丽下黯然失色。

陆翡秋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少女定格在了这个瞬间。

她美丽的脸上映着紫藤花的倒影,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泛着一种明媚的纯金。

安睡于群花之中的少女,像一幅精美的油画。

陆翡秋的手贴在玻璃上,凝望着这副画。

她的思绪不觉间飘远了很多。

这个别墅的年代确实很久远了,它的原主人是一对老夫妻,儿子出了国,他们两个住在这里,沈家保姆葛兰曾经也为老夫妻做过几年阿姨,有些情分,陆翡秋被发现不是沈清妍亲女儿,被沈家赶出来以后,她们就被老夫妻收留了,在这边住了很长时间。

那算得上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不过好景不长,老夫妻去世了以后,他们的儿子从美国回来,把她们赶走了,说这别墅要对外租出去,她们不能再赖在这里。

她们又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

后来,陆翡秋手头宽裕后,就把这座别墅买了下来。

在陆翡秋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这座玻璃花房。

老夫妻还在的时候,会把它打理得生机勃勃,很是漂亮。只不过后来的租客显然无心打理,陆翡秋再看见它的时候,里面杂草横生,花也全都枯萎了,入目一片荒芜景象。

陆翡秋很多时候很忙,但每回来这里的时候都会带点儿花,或者种子,嘱咐花匠们养好。

现在,她为她的玻璃花房带回了最美丽的那朵花。

司徒厌没打太久的瞌睡,就醒了。

她掀起眼皮,就看见了玻璃外的陆翡秋。

她容色秾艳,黑眼红唇,蓬松的长卷发落在雪白皮草披肩上,一袭极其优雅的酒红色露肩旗袍,脖颈处扣着珠光哑润的珍珠扣,看起来格外优雅。

莫名的,司徒厌想。

其实陆翡秋,年纪也没有多大。

但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好像在社会上摸打滚爬了很久一样,总是显得很稳重,很成熟,她运筹帷幄,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发展。

见她醒了,陆翡秋唇角习惯一般勾起了一抹微笑,推开玻璃门进来了,叫她:“厌厌。”

“……”

司徒厌说:“手机还我。”

她冷静地说:“我不会跟你出国结婚的,我有女朋友。”

司徒厌刚被陆翡秋带过来的时候还会大哭大闹抗议,试图用各种尖酸刻薄的花令陆翡秋难受,又或者报警威胁,但陆翡秋并不在意,种种措施无果以后,司徒厌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会把她那些无理取闹,那些刻薄之言,庄重放进心里,并且试图改变自己的人。

只有沈墨卿一个而已。

而大部分人,只会一边说爱她,一边对她的诉求视而不见——

“今晚的私人飞机到美国。”陆翡秋蹲下来,仰头望着她,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全然都是她的倒影。

她语调温柔,像潺潺流过顽石的溪水,“厌厌,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别闹脾气了,好吗。”

司徒厌没再说话。

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是没用的。

陆翡秋……爱她。

所以,把她攥在了手心,便不会放开了,也不会允许她做规矩以外的所有事情。

而规矩是灵活的,爱她的那个人,说规矩是什么,就是什么。

不可以反驳,也不可以违抗。

或者说可以反驳,也可以违抗,但没有意义,因为什么也不会改变。

就像当初的妈妈那样。

她岔开话题,说:“我渴了,想喝水。”

看着陆翡秋离开的背影,司徒厌失神想,沈墨卿的爱,与这些人,与陆翡秋,似乎……是不同的。

沈墨卿她说那些话,固然有着属于自己的私心,可是如果司徒厌说不喜欢,不可以,不能这样。

——那沈墨卿便不会再这样。

如果司徒厌为自己的私心要求沈墨卿妥协一些事情,那沈墨卿便会妥协。

就像沈墨卿容忍可以司徒厌湿着头发在床上吻她,就像她一定要在喜欢安静的沈墨卿工作的地方看漫画打游戏外放声音,就像她一定要把沈墨卿规规矩矩的厨具弄得乱七八糟,就像她污蔑沈墨卿抄袭,披了七八个小号黑她,但沈墨卿还是会原谅她。

蓦然回首,司徒厌忽而怔怔发现,在她和沈墨卿这段名为【爱】的感情里,好像她才是那个总是咄咄逼人,得寸进尺的人。

就连第一次doi,都是她在她的杯子里下了药。

沈墨卿说爱她,却几乎没有要求过她做任何事——她成绩很优秀,却不会要求司徒厌一定要与她一样优秀;她道德上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却不会要求司徒厌也要每一件事都符合道德标准;她会在生气的时候指责她虚荣,懒惰,刻薄;然后又在事后含着愧疚吻她,给她买包包,衣服,让她继续过着虚荣、懒惰、刻薄,创死全世界的奢靡生活。

沈墨卿的要求总是很少很少,她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像,她沉默,寡言,每一件事都按部就班,哪怕鞋子、围巾都不容许出现丝毫混乱,偏偏可以容忍有关司徒厌在她身上产生的所有意外。

在沈墨卿的世界里,司徒厌不必感到被控制,也不必害怕,司徒厌可以肆无忌惮地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她是属于沈墨卿宇宙里的一场熵增。

如果以司徒厌的定义的爱来看,爱的核心是私心与要求,那这段感情,怎么看都是司徒厌在爱沈墨卿,而不是沈墨卿在爱司徒厌。

司徒厌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

第一次,她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因为沈墨卿的行为上看来与她理解的【爱】并不相同,可是沈墨卿说【爱】她,却没有像妈妈那么严厉,要求她这样,或者那样,也没有像陆翡秋这样……

她接受了她的所有,并且允许一切发生。

而她不觉得自己【爱】沈墨卿,可是回首一望,她对她怎么处处都是【私心】和【要求】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不行,她不能再在这里和陆翡秋耗下去了,她得去找沈墨卿,她得问问她为什么,她……她得找到她,她得问清楚为什么。

陆翡秋现在不在,看着她的人都在门口,她也许可以从室外t?花园翻墙出去。

但是跑出去的过程并不顺利,这别墅是意式设计,很大,也很复杂,门套着门,环形的楼梯套着楼梯,她很快就迷路了。

兜兜转转,她顺着楼梯跑,却莫名跑到了奇怪的地方,这里没标几层,她看见旁边有电梯,就跑进去,点了最底下的按钮,想着先下到一楼再说。

电梯门缓缓打开了。

陈旧的书页伴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个地下室。

*

陆翡秋拿着水回来的时候。玻璃花房里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而同一时刻,她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她看了一眼手机,面色倏然一变。

第47章地下室

这里似乎是一个地下室,有点陈旧。

司徒厌一踏出电梯,地下室的灯就亮了。

地下室很宽敞,迎面就是一面镶嵌在墙壁上的水晶置物架子——满满一墙,方方正正的水晶格子,琉璃一般,被灯光照得透亮,格子里面放着的东西也被这光辉映衬的清清楚楚。

司徒厌本来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看清眼前景象后,怔住了。

这些精致的水晶格子里面放着很多……破烂的兔子玩偶,每一个兔子都占了一个格子。

这些兔子玩偶各有缺憾——要么缺了耳朵,要么没了眼睛,要么开了线,露出了里面的棉花。

它们一个一个支离破碎的呆在晶莹透亮的水晶玻璃格子里。

司徒厌意识到那是什么以后,倒抽了一口冷气,猛然后退了一步。

虽然对于小时候的事情,有些她记不太清了,但是这些兔子,她却还是记得的……

这些全部都是被妈妈剪坏扔掉的兔子!!

——为什么这些兔子会在陆翡秋这里?!

司徒厌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她根本不认识对方……!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令她缓缓地靠近了那个水晶格子。这里的格子很多,放得不止有这些残破的兔子,还有几张照片。

和兔子一样,这些照片也是残破的,老旧的。

照片上是一个小女孩,坐在老旧的木头秋千上,瘦瘦尖尖的脸,圆圆的大眼睛弯弯的,旁边蹲着条狗。

她对着镜头,笑得很是开心,露出一点小虎牙。

照片有一半被撕掉了。

也有全家福——司徒厌能认出这是全家福,因为小女孩抱着狗,坐在沙发上,明显能看出沙发是那种长沙发,两边还坐着人,背后也站着人。

可是沙发两边的人都被撕掉了,背后人的脑袋也被撕掉了,司徒厌只能看出沙发后站着的是位个子有点高的女孩。

水晶柜子里所有的照片只有一个主人公,就是这个小女孩。

司徒厌盯着那个与她自己的眉眼有着八分相似的小女孩,心脏不自觉得越跳越快。

她打开格子——这些格子没有上锁,她居然打开了。

她有点哆嗦地拿出了那张小女孩坐在秋千上的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张照片旁边应该还有一个人。

她仔细地看着,果然在秋千下面的草坪上,看出了秋千架旁的人,被夕阳拉长的,落下的一点人影。

她翻过照片,在照片背面,看到了被黑色油性笔用力划掉的字。

司徒厌费了好些力气,才模糊认出来,是“……翠,天天开心。”

只有一半后面,前面还有些字,但是有一半被撕掉了。

这字体隐约有点稚嫩,但很板正,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地写下了这句话。

那一瞬间,司徒厌只觉头脑嗡嗡作响,好似有些尘封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然而下一刻,司徒厌手中一空。

照片被人拿走了。

“!!!”

司徒厌吓了一跳,惊吓之下,她猛然就从那种回忆中抽离开来。

她一回头,就看见了身后的陆翡秋。

陆翡秋低头望着她,色泽稍浅的眼睛盈着头顶闪烁的灯光,她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偏偏神色显得亲昵又温柔。

她伸出手,慢慢地把司徒厌跑乱的头发一点点捋顺,那浅蓝色的头发亲吻着她的指尖,就像抚摸一朵含苞待放的蓝玫瑰,而迟早有一天,她会一寸寸剥开她的花瓣,一寸寸剥开她的心,亲吻,蹂躏,美丽的欲望会在她们之间盛开。

不自觉地,就抚平了属于陆翡秋内心深处,那个孩子的所有的纷乱与不安。

不必不安,也不用恐惧,这个人,她渴望的这个人就在这里了。

她对司徒厌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来。

“厌厌。”陆翡秋温和说:“怎么跑到这里来。”

“……”

司徒厌看着陆翡秋,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的陌生。

她好像是认识她的,又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

司徒厌:“……这些兔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防止陆翡秋装傻,她胸脯起伏几下,切齿说:“我记得,你别想狡辩——这都是我以前被妈妈扔掉的东西!!”

“因为它们太可怜。”陆翡秋说:“我就全都捡回来了。”

“你从那个时候就盯上我们家了?!”司徒厌瞪着她:“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陆翡秋说:“等我们结婚以后。”

“你现在就说!!”司徒厌说:“你不说,我就,我就……”

她瞪着陆翡秋,卡壳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我就永远不喜欢你了!”

“……”

陆翡秋没忍住,笑了。

司徒厌说完也感觉有点弱智,可穷尽她的本事,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威胁陆翡秋了,不禁恼羞成怒起来。

“……我既做了这些事,怎么还会图你再喜欢我啊,大小姐。”

陆翡秋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是这样想的吗?”

司徒厌紧紧闭着嘴巴,她也觉得自己说这样的话有点蠢,有点懊悔。

“是图的。厌厌。”陆翡秋笑了笑,“我总是比你想像中更贪得无厌一点。”

“也不必懊悔。”

“我现在家财万贯,你用金钱收买不了我。我父母不在,举目无亲,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人,也威胁不了我。我想要的东西都已经拥有了,现在,你也在我眼前了。”

“除了你喜欢我,爱我。”陆翡秋轻声说:“我别无所求。”

司徒厌:“……”

她感觉有点烦躁,“说重点行吗。”

陆翡秋笑了笑,并不介意司徒厌的坏脾气。

她走到玻璃墙前面,眯着眼睛,望着这些破碎的布偶,“关于我很小时候的东西,我其实记不太清了。”

陆翡秋:“小时候我以为沈清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住在沈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六岁那年,沈清妍发现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dna也验证了这一点。”

“她毫不犹豫的把我和始作俑者,沈家的保姆葛兰,一起赶出了家门。”

陆翡秋偏偏头,灯光映着她漂亮美丽的脸,显得既多情,又无情,“后来,靠着葛兰的关系,我们就搬到了这里。”

“沈家要葛兰把沈家的大小姐找回来,不然就要她吃官司,坐牢。”

司徒厌毫不留情的说:“这不是活该吗。”

“是。”

陆翡秋笑笑,并不反驳,说:“那些日子,葛兰就一直在打听沈家独女的消息。她自身难保,自然也难以顾及我这么个落魄孩子,因为有偷换孩子的前科,她也找不到工作。”

“跟着她的那段日子,过得饥一顿饱一顿,有些难熬。”

“等等……沈清妍……?”

司徒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怔怔望着陆翡秋,心剧烈的跳了跳:“沈家独女,是沈墨卿?!”

“对,是她。”

陆翡秋并不否认,或者说,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否认的必要了。

她说:“也许是害怕法律,也许是自知作恶多端,怕不得善终,葛兰找得也是尽心尽力。她带着我,找啊找,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

“那时候,我看到了沈墨卿。”

陆翡秋侧眼,看着司徒厌,轻柔说:“也看到了你。”

第48章愿望

司徒厌:“……”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看到了那张照片,陆翡秋说她看到她的时候,司徒厌竟然……

并不觉得十分的意外。

只是有一瞬间,好像有些恍惚。

关于年幼时光,她的记忆确实有着很大一部分的缺失。

只是,也许是性格原因,她很少回忆过去。

——又或者是她自知属于她的那份过去,涉及父母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

那是个不去提及,就没人会受伤的雷区。

忘记了就忘记了,司徒厌从来不与过去纠缠。

陆翡秋走到一旁,望着那些老旧的照片。

她容貌甚美,此刻微微笑着,蛾眉轻挑,眼梢上勾,地下室苍白的灯光映照在她笑吟吟的脸上,更显得她光彩照人。

:“葛兰好不容易拿到了白t?家的地址,带着我,风尘仆仆找过去。”

“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个小村子,泥糊的墙,那种很陈旧的老式院子,葛兰牵着我的手,先指着沈墨卿,跟我说,这就是沈清妍要找的孩子。”

陆翡秋顿了顿,轻哂了一声:“瞧不出是个血统纯正的大小姐。倒像个收拾干净的小乞丐。”

司徒厌忽然打断她:“你恨她?”

“恨?”陆翡秋似乎是在思索这个字,半晌,哂笑了两声:“也许是吧。”

“——被赶出沈家,和葛兰颠沛流离的那段时间。我很茫然,很恐惧,也很绝望,这些情绪混在一起,再想起那个即将被找到,会夺走原本我拥有一切的人——我当然会希望沈清妍永远也找不到那个人,或者那个人早已死掉,尸体烂在什么山野里,被野狗吃掉。”

陆翡秋微微笑着:“美好的东西既然不属于我,就不应当再属于任何人了。”

“这种感情,听起来,跟恨似乎也没什么差别。”陆翡秋说:“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以为我会死死盯着她,盯着这个我日思夜想,恨不得对方死的人,我要看她到底有哪里能超过我,又或者比我好。”

“但奇怪的是,我只是看了她一眼。”陆翡秋偏了偏头,“我想。哦,就是这个人啊。也就那样吧,没有哪里比我好,也没有哪里能超越我,看着金玉其外,本质不过一根令人生厌的无趣朽木而已。”

司徒厌:“……”

但很快,陆翡秋的视线落到水晶橱柜的照片上,眼里的嘲意褪去了,泛起了涟漪般细碎的温柔,“你也在旁边,抱着皮球,穿着一件很旧但很干净的绿碎花裙子,扎着两个小辫子,牵着条大黄狗……”

“我问葛兰,你是谁。”

“葛兰跟我说,那也是个被拐来的孩子,是司徒家的,叫司徒厌。”

“我想。”陆翡秋眯着眼睛:“原来也是个突然落魄的大小姐啊。那应该过得和我一样痛苦吧,毕竟,谁能轻易接受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的天壤之别呢?””我很高兴。”

“这些生来高贵的小公主,现在也和我一样贫穷,落魄,困窘,穿着廉价的衣服,没有昂贵的玩具了。这很好。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更好了。”

陆翡秋说:“葛兰本来打算立刻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家人,还要把你的消息告诉司徒家,让他们来接人。”

陆翡秋弯起唇角,“但是我对葛兰说,再等等呀。”

陆翡秋模仿着那时候的语调,一张漂亮的脸蛋,竟也模仿出了那时的天真无邪,她语调温柔:“再确定一下呀。”

“万一不是呢。”

“如果不是的话,那不是又有一对父母,又要因为你,承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了吗。”

陆翡秋弯着眼睛:“她看起来有点痛苦。”

“总之,她接受了我的建议,在旁边租了个房子,租了一个月,那么穷的村子,房租一个月,也只要五十块钱。”

“我因此长留下来,有了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来享受着我对你们微不足道的报复。”

司徒厌:“……”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有些麻木,也许这些天突然发生的,无法让她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她从陆翡秋这里听到什么东西,都不会感到意外了。

“但是很奇怪。”

陆翡秋的笑容消失了,她忽然从水晶玻璃里的照片里抽身,偏头盯着一旁沉默的司徒厌。

但她的表情很古怪。

她看着司徒厌,却又好像隔着司徒厌,在看那个孩子。

好像已经完全回到了当时的情境中——

“为什么,你一点也不痛苦呢。”

陆翡秋喃喃:“你和沈墨卿一点也不一样……”

“你曾经也是大小姐,四五岁的时候,已经记事了。”陆翡秋说:“但你依然每天笑得非常开心,带着一条野狗在山上跑上跑下——你毫不怨恨命运不公,为什么?”

“村头的孩子欺负你,用石头砸青了你的膝盖,你放狗咬他,然后哈哈大笑——你不在乎钱吗?不,你很在乎,白家那对穷夫妻给你的每一分钱你都攒起来,你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但你全都买不起,你连小卖部的糖果都不舍得买。”

“沈墨卿没有任何情绪,她像烂泥里的石头,既不难过,也不煎熬,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平静的无聊,但你不一样,你好像总有情绪,不管得到还是得不到,你总是……总是非常,非常快乐。”

“但你为什么可以过得快乐呢?”

陆翡秋慢慢地靠近她,大片的阴影笼罩了司徒厌。

她低下头,抚摸着司徒厌控制不住睁圆的,微微颤抖的眼睛,轻声问:“凭什么呢。”

“因为命运不公失去一切的人陷在痛不欲生的泥淖里爬不起来,有着同样命运的人却能在被同村的人欺负以后,再从山野的烂泥坑里摘下一朵野生的三角梅送给跟她毫无关系的路人甲,然后说,天晚了快回家吧,没关系,我不难过,你记得天天开心。”

“我不懂。”陆翡秋盯着司徒厌:“我想,你一定是全然忘记了过去的生活,才会活得这样从容,这样自在。”

司徒厌:“……”

她完全不记得她对谁说过这样的话,这简直不像她能讲出来的。

“可是,这不公平,不是吗。”

陆翡秋轻声说:“上帝偏爱你,他让你幸运的忘记了自己从富有到落魄的跌宕,让你不必忍受这样难熬的落差——如果上帝同时偏爱你们,让你们从一而终的受苦,那从云端坠下深渊的陆翡秋算什么呢。算个笑话吗。”

“其实我不太嫉恨沈墨卿,因为她从出生就在受苦,她体弱多病,又颠沛流离,灵魂因此麻木又冷漠。她有什么好嫉妒的呢?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释然了,因为她虽然活着,但她是个活死人,我知道她是个活死人,即便她回了沈家,她也只是个活在光环下的木偶,或者傀儡,她不去恨谁,也不去爱谁,她会永远被沈清妍控制,然后成为她的提线木偶,即便沈清妍死了,没了,她也会在对方为她设置的轨迹下生活……”

“我很高兴她这样活着,痛而不自知的麻木,没有比这更悲哀,让我更开心的事了。”

“可你不一样,你生在那样肮脏的家庭,你凭什么要这样快乐?”

“你生来有罪,该和她一样痛不欲生。”

陆翡秋那双含着情的眼睛慢慢弯起来,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淬了剧毒。

司徒厌的呼吸急促起来,对上陆翡秋的眼睛,里面的恨和爱纠缠在一起,凝成一种病态的痴迷。

司徒厌感觉到了一种难以遏制的恐惧,控制不住的后退一步。

少女的后背靠在了玻璃柜子上,那些破败的兔子在玻璃格子里摇晃起来,像在挣扎。

可它们都被牢牢地锁在方方正正的格子里面。

不管是破碎的伤口,还是可爱的耳朵,都在那双浅色眼瞳构筑的玻璃牢笼下,无处可逃。

“我想起你送我三角梅的时候,我跟你说,三角梅有三个角,你可以向我许三个愿望——你说你一点也不贪心,你只有一个愿望,你希望和捡来的姐姐永远在一起。”

“我说好的。”陆翡秋弯着唇角,眉目楚楚,十足温柔,“我说,放心吧,你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为此精心的筹谋着,我告诉葛兰,我完全可以确定,那就是沈墨卿本人……”

陆翡秋盯着司徒厌苍白的脸,她舔舔唇,“沈墨卿被她的家人找回去了,她向你告了别——你当时没动静,后来却哭了一夜……”

“我觉得我报复了你,你终于哭了。”

陆翡秋:“我本来应该感到十分开心的,我觉得司徒家的人,就该在烂泥里,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但是……太奇怪了,非常奇怪,我没有。”

“那天我坐在你的窗下,拿着三角梅看着月亮,听着你哭,我记得……那个泥糊的破窗户,有被小男孩砸破的洞——我听见你问你的狗,你问a市在哪个方向,是太阳的方向,还是月亮的方向?”

“真奇怪。”

陆翡秋轻声说:“我当时想,怎么没人这样爱我呢。”

“我又忍不住想——如果我有妈妈,她如果还活着,而她弄丢了我……”

陆翡秋轻声说:“她会不会也像你一样问她的小狗,或者朋友,我是在月亮的方向,还是在太阳的方向呢?”

“我没有答案。因为她已经死了,被司徒恒害死t?了。”

司徒厌的胸脯起伏起来,她的唇紧紧抿着。

“不过,厌厌,你不要担心。”陆翡秋的手放在司徒厌的左胸上,听着心脏的脉动,她温柔说:“我已经不恨你了,我爱着你。但厌厌,你要知道,你身上既然流着司徒家的血,便总是欠我点什么的。”

她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手却温热到滚烫,隔着裙纱,那热度,一点一点浸过了司徒厌的血液。

“有时候我也很困惑,我不太懂。”

“为什么沈墨卿那样无聊透顶的人,却总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呢。”

陆翡秋:“你看,五六岁其实是不太记事的年龄,但关于你的所有细节,我都非常清楚。”

“我觉得这是因为我深深地恨着你。我希望你哭,你落魄,你陷入不幸。如果我不达成目的,我就忘不了你。”

“可我后来才发现不是的。”陆翡秋偏偏头,有些自嘲地笑了,“这只是因为……”

司徒厌的呼吸急促起来:“……”

陆翡秋顿了顿,话锋忽的一转:“后来,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敢独自上火车去找人。”

陆翡秋哂笑了一声,“你真的很勇敢。但那一夜我没有睡,所以虽然你天蒙蒙亮就偷偷走了,但我还是尾随着,跟你上了火车。”

陆翡秋:“葛兰也很慌……总之你来到了a市,而司徒家也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带着狗的你。”

“你回家了。”陆翡秋温声说:“你会看到这些兔子,是因为彼时的我,没有善罢甘休。”

“而你还差我两个愿望。”

“你想知道,你向我许下的第二个愿望是什么吗。”

第49章命运

沈墨卿很快就从别墅的附近的监控录像查到了司徒厌的去向。

她被陆翡秋带走了。

一旁的助理把陆翡秋的资料放在了桌子上,沈墨卿随意的翻了翻,冷笑了一声。

——陆翡秋从美国购置的私人飞机已经停在了机场,候机组已经整备好,也已经申办好了第二天从中国到美国的航线手续。

显然陆翡秋已经做好了把司徒厌直接带美国去的准备。

沈墨卿又翻了翻资料,忽而偏偏头,“陆翡秋与沈家合作,举报了司徒家的药业,证据确凿,司徒恒因此入狱。警方正在调查被司徒恒转移到国外的资产。”

“是的。小沈总。”

“很好。”沈墨卿淡淡说:“你去帮我转达,陆小姐作为此案相关人物,在罪案证明方面居功甚伟,不过,司徒恒转移到国外的那些财产……关于它们的真正去向,我认为陆小姐应当知之甚详。”

“我这里有些证据可以提交给警方。”

“还有,我认为在此案查清之前,陆小姐不应该动身离开中国。”

助理训练有素,点头应是,转身去办了。

玻璃窗外,天光清亮,灯光昏暗的打下来,映照着她稍显冷漠的眉眼。

她低下头,望着办公桌上的兔子玩偶。

黑色简约的办公桌,这是唯一突兀的粉色,它坐在那,耳朵蔫巴巴的耷拉着,不太精神的样子。

只有脖颈上套着的白金吊坠还在闪闪发光——它抱着鸢尾花,爱怜地亲吻着它。

这只金属所铸的兔子和容易蒙灰、肮脏的玩偶不同,它定格在了那个瞬间,永远深情不改,永远神采奕奕。

就好像司徒厌懵懂着,试图把属于自己,最美好的那段时光送给她。

沈墨卿伸手,碰了碰那个吊坠,吊坠摇晃了两下,又慢慢沉寂下来。

“……”

这是一个无名无分的礼物,像司徒厌给她的那份感情。

沈墨卿想。

司徒厌她必须回来。

亲手把这个礼物送给她。

然后承认爱她。

*

司徒厌猛然挥开了她的手,矢口否认:“我没有许过什么愿望,你在撒谎!”

“你只是不记得了。”陆翡秋直起身体,不以为意,“没关系,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那天你母亲自杀,你离家出走了。”

“我对那天印象很深,这是因为,自从你回家之后,便很少再出门了。”

“而我为了谋生,也很忙碌。我总是很少有机会见你。”

陆翡秋偏偏头,陷入了回忆中,“我记得你那时候大概十二三岁,上着a市最好的私立初中——你变成了真正的公主,平日上学都是车接车送;而我那个时候到处打工,洗盘子。”

“但我清闲下来,就总是控制不住地在想你——”

她顿了顿,捏了捏她的脸,弯着唇,“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你什么吗。”

司徒厌瞪着她:“你那时候恨我,你肯定希望我过得不好……!”

好像听到很可爱的话,陆翡秋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捂着唇笑了好几声,眯着眼睛,眼瞳在雪白的灯光下像蒙着一层没有温度的冰雪。

“唔……没错,那时候我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我们的位置才能调换一下?”

她的手抚摸着她的脖颈,语调很温柔:“我的人间富贵花啊,什么时候才能落到烂泥里,与我同流合污呢?”

司徒厌的瞳孔微微颤抖起来:“……”

她是真的害怕,背已经完全贴在了玻璃墙上,冰凉的感觉浸透了后背。

——如果陆翡秋下一秒要杀了她,她也毫不意外。

陆翡秋忽然轻松一笑,把手从她脖子上移开。

“别害怕,我在开玩笑。”

司徒厌胸脯起伏着,依然十分警惕地看着她。”当然,我不排除,我曾经的确这样想过。”

陆翡秋说:“毕竟我深深的恨着你们司徒家所有人——但很奇怪,我不常去想要锒铛入狱的司徒恒。子夜无眠时候,入我梦里的人常常是你。”

陆翡秋自言自语:“白天忙着谋生的时候,我其实不会太想你。但晚上一旦闲下来——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闲暇,我总会想象你在做什么。”

“你在司徒家过得好吗?还是像在翡杏村一样开心吗?还会经常看童话书吗?我想你应该——不,肯定是开心的。”

“毕竟,还有什么事情能令你不开心呢?”

“在翡杏村,你不至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贫穷与拮据,总会像摆脱不掉的病痛一样如影随形。”

“这样的日子总归不会太过令人满意——现在你回到了司徒家,拥有了我失去的一切,你可以买所有你想要的童话书,所有你要的糖果。你与我不同,你有亲生父母,他们失而复得,定然会对你更加珍惜。我虽然没有生母,但我知道那种被爱的感觉。”

“我想你会更加健康,自信,你应当——”

“不,你必须更加的无忧无虑,因为只有这样,猝然失去一切时,你才会体味到什么叫真正的痛不欲生。"

“即使我看见了这些兔子,还有……”

陆翡秋顿了顿,忽而轻嘲:“我想我一定是太恨你了。”

“所以才会那样,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过得幸福。”

“……”司徒厌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但是那天,我才真正发现,事实并非我所想。”陆翡秋说:“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总会出乎我的意料。”

“你在街上走着,一边走一边哭,像条无家可归的小狗……那是个夏天,太阳很毒辣,你穿着那种软底的细带小凉鞋,还有绸纱披肩的小吊带裙,像个落魄的小公主。”

“你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哭一会,哭累了就对着三角梅发呆,我想你也许在想念以前的日子。我摘了朵三角梅站在你面前,我觉得你应该还是认得我的。”陆翡秋说:“我想这样也许能和你套近乎,但我和你说话,发现你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司徒厌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怔怔起来:”……“”我问你为什么事情伤心。”陆翡秋说:“你本来不哭了,我问了,你就又哭了,哭得歇斯底里,除了沈墨卿被接走的那一晚,我没再见过你为谁这样伤心。”

“但我也明白,不管你为了什么,为了谁伤心,你总归是不会为我流下哪怕一滴眼泪的。”

“我安慰你说,三角梅可以许愿,如果你有什么伤心事,可以对它许下你的愿望。”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陆翡秋微微笑起来,“你问我,所有愿望都可以实现吗。”

“我说可以的。”

司徒厌有些恍惚似的:“你骗人……”

陆翡秋“嗯”了一声,“对,你那时候也说我在骗人。说这是幼儿园小朋友才会相信的东西。你已经长大了,你说许下愿望也没用,根本不会实现,就像圣诞节挂在床头的袜子永远也不会塞满来自圣诞老人的礼物。”

“我说,我骗了你又怎样呢。”

陆翡秋说:t?“我只是个陌生人,不图你钱财,也不图你好处,茫茫人海,我们不会再见第二次。”

“生日许下的愿望不会真的实现,但至少,你会在吹蜡烛的那一刻感到幸福。”

“我说,我希望你不要悲伤,说出你的愿望,然后籍此得到一点点安慰。”

“你被我说服了,擦擦眼泪,然后哽咽告诉我,你的妈妈去世了。”

“你说你不想再这样难过了,你说爸爸根本不爱你,也不关心你——你说你讨厌爸爸,是他害死了妈妈,你希望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要回家了。”

陆翡秋偏偏头,她睫毛很长,光芒在她眼中温柔地流淌:“你还说,想妈妈陪在你身边,永远爱你。”

陆翡秋:“我说这是两个愿望,你确定吗。”

司徒厌猛然睁大了眼睛,她盯着陆翡秋,好像才认识她那般——

“我说……”

司徒厌恍惚想起了那个蓬勃的长夏,太阳煌煌的照着,有毒辣的阳光,喧嚣的蝉鸣,拂过青草的热风,满怀悲痛的她身边,坐着一个拿着三角梅的,笑吟吟的漂亮姑娘。

——“我确定。”

——“我想要爸爸彻底消失,最好进监狱!!我想要妈妈回来,永远爱我!”

三年后。陆翡秋嫁给了司徒恒,成了她的小妈。

她忽然听到了那年的风声呼啸着吹过耳畔,年少的诳语化作锋利的白刃,猛然插碎当下命运旋转的齿轮。

一切荒谬透顶,偏偏有迹可循。

第50章冬夜

过去的情境清晰可见,仿佛就在眼前。

小时候的事情司徒厌不记得,十一二岁的那段记忆,却伴随着陆翡秋的讲述,浮现在眼前。

而且出于某种直觉,她知道,关于她小时候的事情,陆翡秋没有在撒谎。

所以在她很小的时候,确实被人诱拐过?然后在机缘巧合之下,在她年幼的时候,她和沈墨卿有着一段被她遗忘的关系?

一时间,她大脑空空,想得不是她的诳语,也不是陆翡秋以实现愿望之名,对她进行的那些残忍报复,她只在想一件事情——沈墨卿是不是早就认出她了?

她向来藏不住心事,心里这样想,嘴上就控制不住地问了出来——

“沈墨卿知道这些事吗?”

但她问完就后悔了——

当然……!她当然会认出她了!

沈墨卿既没有失忆,又不是傻瓜,而且就算女大十八变,她和小时候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可沈墨卿既是沈家的独女,又有着那样严谨苛刻的性格,与她恋爱,怎么会不把她的身份背景查得底朝天?

那么,如果沈墨卿知道这些事,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以及,沈墨卿说爱她,那这份爱,司徒厌并不愿否认沈墨卿的真心。

当然她也有权怀疑——在这份爱里,到底有多少容忍出自那份被她遗忘的旧情?

司徒厌心乱如麻。

在她问出那个问题以后,陆翡秋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她眼里的光在一点一点,渐渐变凉,又有一点悲伤。

她说:“我爱你。厌厌。”

这像一句喃喃,也像一句强调,一个提醒。

提醒司徒厌在她倾诉衷情的时候,虽不应当温柔。却也不当如此残忍。

随后,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静寂。

这个房间不大,却在这一刻显得很空。

司徒厌意识到说错了话,有些惴惴不安地地移开了视线。

陆翡秋感觉她们之间靠得这样近,可是心又那样远。

司徒厌会爱上谁呢?

如果谁都不爱就好了。

——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也打破了司徒厌凌乱的思绪,两个人都被这刺耳的声音,从情绪的泥淖里,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陆翡秋眼里的情绪慢慢褪去,她轻声说:“厌厌,沈墨卿不爱你的。”

“如果她爱你,她就不会在你被拐卖的那个时候,把你抛下了。”

陆翡秋说完,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意味不明地笑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

来的是警察,还有沈墨卿。

女警彬彬有礼:“陆小姐,我们怀疑你跟司徒恒先生转移到国外的财产有着密切关系,麻烦您先跟我们走一趟。”

陆翡秋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语调清闲,“你们有证据吗。”

“有部分证据可以证明,您确实和司徒恒之间有过密切的财产交易的记录……”女警顿了顿,又说:“记录存疑,所以我们需要您进行助调查。”

陆翡秋掀起眼皮看沈墨卿,似笑非笑:“为了把我扣下来,你也真是花了大力气了。”

冬日风冷,沈墨卿披着剪裁合体的羊绒灰青色大衣,满身的清明严整,如同暮光之下,一座蒙着灰青的雪山。

对于陆翡秋的指控,她神色漠然,无动于衷,只淡淡道:“建议你配合调查。”

陆翡秋跟警察走的时候,与沈墨卿擦肩而过,她侧眼看沈墨卿,忽而停下来,轻轻一笑。

“沈墨卿。”

“你总是看起来很清高,好像什么都不要。”陆翡秋的说:“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幽幽的,“你从小一无所有,所以你生性贪婪,要的比谁都多。”

——“所以当初在翡杏村,你才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她。”

沈墨卿瞳孔骤然一缩,她回头看陆翡秋。

但陆翡秋只留给了她一个袅袅婀娜背影。

就好像在这场感情的游戏里,哪怕退场,她也永远会是那个赢家。

*

司徒厌在楼上听见了沈墨卿的声音,她似乎说了什么,陆翡秋回了两句,多少有些针锋相对。

但司徒厌在楼上,不太能听得清。

司徒厌也无心细听,她根本没想好怎么见沈墨卿,见了她又说些什么。

陆翡秋跟她说的那些,她能确定的是,一,她小时候的确被拐卖过。二,确实阴差阳错,和沈墨卿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

至于其他的,陆翡秋说的那些细节,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

就比如,为什么沈墨卿会走?她为什么会抛下她走掉?…

还比如,她真的因为沈墨卿离开而彻夜痛哭过吗?

这太荒谬了,这根本不可能。

司徒厌不觉得自己会为这种事情哭。

至少现在的自己绝对不会。

身边的人,缘深缘浅,来来去去她都无所谓。

她根本不会那么在乎沈墨卿的。却感觉自己手攥得太紧,掌心隐隐刺痛。

她低头,看见了手里的照片——陆翡秋去应酬以后,她又偷偷下了地下室,把这张照片从玻璃柜里取出来了。

现在这张发黄的老照片被揉得更皱了,背后的字也更模糊。

——她要如何面对沈墨卿呢?

也许沈墨卿不是爱她,对她那么多的容忍,除了爱,还因为她是那个朦胧的翠翠。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是翠翠。

更何况,她也弄丢了要给她的生日礼物——虽然她总爱厚着脸皮做一些事情,但那些事的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她欠下别人什么,身为司徒家的大小姐,她都能还得起。

但是现在,哪怕那个兔子没有丢,她也是还不起的。

沈墨卿的钱她都不想借,沈墨卿的爱,她更是还不起了。

司徒厌心脏跳了跳,她听见那边似乎结束了,陆翡秋好像被带走了。

她听见沈墨卿柔声喊她:“阿厌……”

陆翡秋被带走,这边的警卫自然也都不在,司徒厌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花园里,翻墙逃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但她就是想躲起来。

就这样,攥着那张旧照片,那些她不知道的回忆,永远的躲在不必再见的远方。

如果当时的沈墨卿一走了之。

那这时候的沈墨卿,为什么还要再回来找她呢?

她找的人是谁?

——是司徒厌,还是翠翠?

*

找到司徒厌花了沈墨卿并不是太长的时间。

这个晚上,下了雪。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便利店的灯亮着微光,乌黑的云压着远处的群山,薄薄的雪花飘着,旋转着,落进头发、帽子,或者围巾上,柏油路灰漉漉的,雪落了一片,薄薄一层,也融进了那片灰里,为那片沉寂的灰影,减了一分些微的灰度。

天太冷了,路人的脸都被路灯照耀的苍白一片。

沈墨卿下了车。

便利店的透明的玻璃墙向外亮着朦胧,温暖的灯光。

只是天太冷,玻璃结了霜雾,让人瞧不清里面。

便利店里面靠着玻璃墙的地方有一列窄小细长的桌,摆着一排很高的椅子。

少女戴着t?浅灰色的冷帽,淡蓝色的头发蓬松的落在肩后,她坐在高椅上面,蹬着椅脚,手里拿着个咬了一口的饭团,趴在桌子上刷新买的手机。

当她下意识打开沈墨卿的微博号想去看她近况的时候,她的动作顿住了。

半晌,她去了好久没更新的“兔某拉恋爱日记”,这个号由于之前的视频突然上了推荐,也有了小一万粉。

【小世界:怎么不更新啦?】

【北方:博主不会是分手了吧?】

……

还有人来私信问。

司徒厌不想一个一个的回了。

她把主页和签名改掉了。

【兔某拉单身日记】

主页:已分手,单身,不甜,勿扰。

她翻了翻私信,有很多。问她为什么的,怎么回事的。还有卖保险的。问接不接情,趣小玩具广告的。

她以前很喜欢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觉得自己沐浴在世界的中心。

但现在,这些人的关注,只令她想到陆翡秋。

陆翡秋十几年如一日的……关注?或者说,监视?或者说……

司徒厌之前觉得她私底下偷偷蛐蛐别人完全是正当且不犯法的行为,她想做就做了,大小姐做事还要考虑别人吗?

大不了赔点钱。

为什么,会在打开微博的瞬间,想到陆翡秋那双浅浅的,像毒蛇一样的眼睛呢。

因为太像了吗。

她当初也是满怀恶意地又遏制不住地关注着沈墨卿,她对……她觉得自己,简直……恨极了沈墨卿。

而陆翡秋……陆翡秋呢?

陆翡秋以同样的恶意观察着她的一切,她也是那样,那样的恨她。

可是最后,她用那样悲伤的眼睛望着她。

明亮到刺目的灯光下,那双浅色的眼瞳,像一对悲伤的琥珀——

“我一定是太恨你了。”

“所以才会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过得幸福。”

“我爱你,厌厌。”

一场爱恨,偏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司徒厌猛然关上了手机,仿佛落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

她抬起头,瞳孔却骤然一缩——

蒙着薄雾的玻璃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滑动,轻轻勾勒出一只兔子。

它低着头,亲吻着鸢尾花。

隔着朦胧的玻璃与螺旋的时光,她们在这个冬夜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