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彻蹙眉。
“你一进葡萄园,我便发现了。
不过……”
美人妖扭了扭蛇尾,身子随之升高,她一边朝身侧的梁柱缠去,一边道:“我还以为,住进了九重天,你的道心便会坚定不移呢。”
她缠上梁柱,又沿着勾栏红褐色的横木爬过,身子轻轻翻转,坐在了勾栏里侧。
长长的蛇身一半斜绕在勾栏上,一半悬着,依旧轻轻扭动着。
她比方才坐的离洬雨近了些,上半身打开、手臂搭挂勾栏,一眼不错地望着洬雨和寒彻,“看着你和这种毛娃娃又拉又扯又亲,真替我那殒命的主子不值。”
“你嘴里放干净点!”
寒彻的星眸里浸了霜,周身的气息随着怒意开始涌动。
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响声又起,在黑暗中无章无序地穿行。
洬雨浅蹙眉,轻拽被寒彻握住的手,一瞬间,他周身的气息凝住,又慢慢恢复平静。
草丛里的响声也随之落下。
美人妖半眯了眼眸,兴致勃勃地盯着寒彻,不怒反笑,“你这小妖,生得倒是和我主子有两分相像,灵力修得也凑合。
就是眼神不好,喜欢没心肝的。”
心事被旁观者当面戳穿,寒彻敢怒不敢言。
若非有所顾忌,这蛇很可能早被他剥皮剖胆泡了酒。
洬雨实在分不出丝毫情绪去理会这番挖讽。
听小妖们议论,葡萄园是私宅,只因第一次举办佳节宴会才破例供外观赏,还设了结界。
如此,蛇妖从何来?
她和南泽来异界一半是临时起意,进葡萄园是因为二鬼。
按二鬼之言,没有道理伙同一条蛇妖为难她。
这场突然又盛况的七夕宴,或许真引动了别的六族。
洬雨试探道:“本仙忘了许多事,但你这般替你主委屈,却也好奇他是谁?”
她一边说,一边随意地走了几步。
她走往哪,那个方向的漆黑处便响起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她暗自从袖中弹出一根松针,却无声湮灭黑暗中。
洬雨蹙眉,一转头,正对上寒彻的目光。
她轻轻摇首,寒彻会意。
园子处处透着诡异,怕是不仅仅只有四五个妖灵。
美人妖又扭了扭,将上半个身子从飞檐下探了出来,悬立在半空,那片云烟也随她而动。
她的面容紧挨飞檐上悬挂的红灯,细长的眼中,泛着油绿色的瞳孔紧紧注视着洬雨附近的漆黑处,哼笑一声,“你总不会忘了自己闻名三界的缘由吧?”
洬雨的身子一僵,袖里的三根松针一并顿在指尖。
寒彻也是一怔,同样抬头望向勾栏悬立的美人妖。
五洲虽大,四海虽广,原来一样阻止不了故旧再相逢,仇敌再相对。
美人妖:“看来还没忘。”
洬雨:“……”
怎么会忘……
当她一枪刺穿西洲妖帝的心口时,才看见对方先一步弃了他手里的剑。
那一刻,看着小妖帝面上的难以置信最终化为轻笑,看着颀长的身躯在她眼前倒下时,她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悔意。
那是第一次,她因为迁怒,践踏了一份捧在自己面前的爱意。
也是因为那场变故,身为社神的她,在之后的千年,再也没有真正回到玄隐。
“……原来是你。”
她有印象的绿眼黑蛇只一条,就是西洲小妖帝怀中常揣的小长蛇。
也是在西洲青唐城的最后百余年里,总找她麻烦的小蛇妖——泠兮。
泠兮笑道:“是我。
你竟然再次踏入异界……必定,哼,也经历不少变故。”
五万八千多年的光景,沧海桑田轮了几番,竟还是兜兜转转遇在了一处。
“你额间的咒印,怎么回事?”
洬雨道。
应是细长的黑痕封印了泠兮大半成的妖力。
不然,她不至于一副将原身暴露的模样。
“眼力不减嘛。”
泠兮雪白的面容上,笑意减了八分,“怎么回事?技不如仙喽。”
仙族?
洬雨:“我依稀记得,你曾道,不去湟州五百里之外的地界……为何会来枢洲?”
泠兮看着她,一声轻笑,面上的笑意彻底看不清。
“洬雨社神是要同我叙旧?”
“……”
泠兮的蛇尾扭了扭,探出的身子坐回到勾栏的横木上,倾靠向身侧的梁柱。
她折扇轻摇,浅笑道:“不必紧张,但凡活久了,总要被打脸。
你既无心无情,又何必知晓许多呢”
“……”
洬雨:“那引我们来,是为何?”
泠兮转头看她。
两相对视,洬雨心里升起一丝担忧——眼前的泠兮,不论外貌或是性情,都与记忆中的大不相同。
当初那个一头短卷毛,一身少年郎装扮,总是格位喜欢不客气地朝她吐蛇信子的小女妖,绝不会一脸平静无波地审视她——像月照之外的黑夜,又像千帆过尽的等候。
少顷,泠兮笑嘻嘻地开口,“洬雨社神,那时你好端端杀了我最大的靠山,令我在西异东躲西藏近千年。
如今,让你替我做件事,不过分吧?”
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