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带上渗出了血,他也没在意,毕竟他也没在意许佛纶对准他的枪口。
“衣服穿好,像个女土匪。”
许佛纶把枪扔在了床上,低头时,头发上的水挂成了小瀑布,直往地毯里渗。
确实,有些不修边幅。
她拖来毛巾把头发缠住,站在镜子前换衣服,“白天去哪儿了?”
康秉钦反问,“找过我?”
“没有。”
她脱下衣服,镜子里是一具漂亮诱人的身体,“到处都是眼睛,找你不是更加危险。”
有颗水珠从她肩头滑下来,顺着脊背,过了腰,向下。
康秉钦挪开目光,声音低沉,“乖孩子。”
她穿上睡衣,拎过药箱坐到他身边,低着头拆绷带,“打算怎么办?”
“佛纶——”
“嗯。”
“我已经山穷水尽了。”
丧气的话,让他笑着说出来。
伤口越来越严重,她没有过问,只是重新伤药包扎,“然后呢?”
康秉钦笑起来,“找你喝酒。”
听起来,颇为凄惨。
只是他冒这么大风险潜进她的卧室,就为了喝杯酒?
许佛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眸色很沉,看久了容易被迷住心窍。
她放弃,取了两只杯子倒了酒递给他,“说好,只准喝一杯,你的伤势恢复得并不理想。”
康秉钦点头,“小七在家,也这么和我说过。”
许佛纶端着杯子,听他说。
“宝昌挨得枪,直到张家口才处理,有个兵为了找到能划开它的铁片子,被炸断了腿。”
他喝了口酒,眼睛微阖,“我不知道他,后来听说是位排长,二十三岁,进混成旅四年,你曾经可能见过。”
康秉钦向来寡言,大约提起混成旅时才会多说点话,但从没有这样颓废过。
“你用铁片子挖出了子弹?”
他点头,喝光酒,将杯子还给他,“欠他条命,很多条命。”
许佛纶起身,将酒具都收起来,转身的时候,头开始发晕。
再走一步,几乎支撑不住。
就在这时候,康秉钦扶住了她,并弯腰将她抱起,放在了床上。
她能看清他的动作,只是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康秉钦——”
他低头,轻轻地笑着,“佛纶,我得还。”
她顿时明白他所有的意图。
“康秉钦——”
不行,不行,那是死路!
她努力要起身,却只是徒劳,“你不能去!”
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滑进头发里。
所有的不舍和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一瞬溃堤。
他关了灯,俯身在床边看她,“必须得去。”
“我不知道你有多少人,但我知道北平现在有多少人要抓你!”
她奋力挣扎,可惜重重地摔回床上,“这不是以前任何一个战场,你离开家已经一天一夜,所有的人都做了准备。”
康秉钦坐在床边,理理她的头发,“已经一无所有,怕什么?”
“康秉钦,你,还有我——”
她哭得狠了,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所以,得留下你。”
他叹息,“药量不多,好好睡一觉。”
“不许去!”
沉甸甸的夜色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许佛纶的神智开始不太清醒,“康秉钦,要么换个方法,要么你带着我,不能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她泣不成声,“你不能这么残忍,不能……”
他把她抱起来,放进怀里,“佛纶,听话。”
颈下的气息已经渐缓,倒是眼泪不减,顺着他的衣领淌到心上。
那些压抑的,无颜见天日的秘密,失了火,燃起冲天的烈焰。
不能再犹豫了。
他已经开始溃不成军,何谈胜利?
康秉钦将她放回毯子里,“晚安!”
她一直在哭。
七年,从来没有这么束手无策。
他起身。
转过床,梳妆台,衣柜,烛台,握住了门把手。
走廊上,玉妈不知和什么人说话,急匆匆地来,声音很大,“曹庭长,您留步,先生身体不适睡下了,您有事明天再说!”
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