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荒草丛生,远远近近有几处平房,早已不是许公馆的地界。
曹建昌直勾勾地盯着一直蜿蜒到屋外的拖痕,荒草堆里歪七扭八的断草。
还有已经快要接近门边的,许佛纶。
“抓住她!”
他声嘶力竭地命令,和昨天晚上对待康秉钦一样。
“再见!”
许佛纶已经从第三扇门里离开,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住。
瞬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还有呵斥制止的呼和,几乎将这里颠倒、掀翻。
流弹擦过许佛纶的耳廓,削断一截头发。
发丝上有血迹。
她伸手捂住脸,感觉手指缝里渗出粘腻的血。
荒草尽头是条浅河,横跨了窄窄的木桥,桥头正停着一趟汽车。
许佛纶坐进车里时,荣衍白那双漂亮的眼睛从报纸后抬起来,“你迟到了。”
或许吧!
她摸出怀表。
秒针正在走第几圈,已经记不清了。
许佛纶笑着点头,“谢谢你拨冗等我。”
“不客气。”
她好奇地向来路张望,能看见远处许公馆的尖形屋顶,像骑士出鞘的剑,“既然迟了,怎么没人追来,荣先生再次伸出援助之手了吗?”
荣衍白将报纸收起来,手伸进衣兜,“我不是个好人,但是毛病比较多,尤其不喜欢别人盯梢。”
他转过脸看着她,将手绢递给她,“擦擦吧。”
许佛纶接在手里,不由得想起家里还有一块,小姑娘们是不是替她洗干净了?
要是曹建昌大发雷霆,说不定她就没办法还给荣衍白了。
车子驶离荒草地,拐到了胡同里,大街上走动的人寥寥无几。
许佛纶将目光收回来,将带血的手绢叠好,“如果丢了,需要赔吗?”
荣衍白真挚地点头,“明朝的手绢,放到琉璃厂,可以买间店铺。”
嗤!
她笑起来,“你怎么不说宋代的呢?”
荣衍白也笑了,“因为你,不相信。”
“不还了。”
“好。”
劫后余生,他们围着一块手绢讨论了很久,直到汽车离开天桥。
平常的热闹被萧条取代,偶尔有点心摊子摆出来,巡街的警察来一脚踹翻,将摊主打到鼻青脸肿,搜刮点油水扬长而去。
汽车停在不起眼的饭店前,里面卖的是些应季的点心,荣衍白替她点了几样甜食,“许小姐来过这里吗?”
“很少,来买过小玩意。”
荣衍白笑了,“我从小就在这里给拉洋片的瘸子敲小锣,有人打赏我接着,其实不是瘸子的徒弟,滥竽充数骗点钱,就欺负瘸子撵不上我。”
这样的荣衍白,是许佛纶没有想过的。
她认真地问,“时间长了,他会认不出你?”
荣衍白点头,“所以不是长久买卖,混口饭吃,一个月以后拜了个过气的暗娼为师,满大街招摇撞骗,听过仙人跳吗?”
许佛纶喝着茶被呛到,“你,还是你师父?”
“都有。”
荣衍白没避讳。
也是,这么漂亮的男人,小时候很容易让不怀好意的人垂涎。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荣先生年少时,挺坎坷的。”
荣衍白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当时年纪小,跟着瘸子天天通过镜头看满清格格脱衣服,学不了好,八岁抽烟,九岁跟人打竹板学说荤口相声。”
听他说话,比看电影精彩很多。
小饭店里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客人。
除了李之汉偶尔来添一壶茶。
那天下午,直到晚上,许佛纶始终在听荣衍白说他的峥嵘岁月。
然后,七点半,有新的客人推门而入,荣衍白的回忆戛然而止。
年轻的军官走到许佛纶面前,敬礼,“许小姐,康总长请您回公馆休息。”
总长?
许佛纶抬头,“康秉钦?”
“是。”
“你是?”
年轻的军官再次敬礼,“属下,陆军混成旅警卫营一营少校营长陈志洪。”
荣衍白给她倒最后一杯茶,“许小姐也可以不答应。”
她不解地望着他。
他笑着,“康总长能将家中老幼保护的密不透风,却将许小姐留在虎口,送入敌手,难道许小姐没有想过原因?”
毕竟,找不到康家人为质,所有人才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
有些事,光想想,就心如死灰。
许佛纶站起身,笑了笑,“他不爱我,所以能堂而皇之地利用,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