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佛纶没按照他预料的勃然大怒,赌气的时候冷静的古怪,“我需要感恩戴德吗?”
他们两个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对峙。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可多数是些不值一提的闲事,这次碰着她底线了,反抗越发强烈,众目睽睽半点情面都不留。
可是他自甘堕落,讨不着好,由着她闹,心里反倒舒坦。
他弯起嘴角,“半句不说,转脸就走,这就是你的感恩戴德?”
许佛纶毫不示弱,下巴点了点辞职信,“要说的都在上面,你不信任我,我再做机要秘书,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康秉钦说,“那依你如何?”
“牺牲品,再挣扎也是枉然。”
因为清楚的知道,所以更加委屈。
她嘲弄道:“都这样艰难了,我再对不起自己,活着这口气又有什么意思,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不好吗?”
外人不在,他说话随意,“佛纶,你舍不得我。”
一语切中要害。
她眼睛里的愤怒和伤心,在他心上化成无数利刃,穿膛而过,痛到他麻木。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你越气,越说明你在意我,既然在意,就回到我身边来,我原谅你的任性。”
许佛纶将咖啡打翻在他身上,“给我滚!”
卫兵闻声,蜂拥而至,枪口齐齐地对准她。
康秉钦起身,“你肆意妄为,秘密早晚会被揭穿,如果总统府问起郑滨的死因,你不是我的秘书,就没必要维护你。”
他说话声音很低,轻轻地笑着,残忍又蛊惑。
许佛纶心口堵到痛不欲生,抬起的手又被他一把擒住,挣不开,也逃不掉。
康秉钦留下那队卫兵,将她牢牢看住。
他走后,许佛纶大发雷霆,恨不得当即拆穿陶和贞的所作所为。
可终归心存顾念。
之后数天,两人再没有见过一面。
许佛纶在那群卫兵的监视下,往返于许公馆和公司之间,每日吃穿用度,行走坐卧根本离不开康秉钦的眼睛。
她奋起反抗,开始派人收集四合院当日下人的口供,桩桩件件皆是对陶和贞的不利,每天一通电话打到行政公署,持之以恒地挑衅。
开始时候,康秉钦还有时间听两声,时间一长,许公馆的任何电话都交由秘书转接。
起先,他是被她的犟脾气磨得无计可施,后来是因为时局开始动荡。
继三月学生运动之后,七月中爆发了大规模的工人罢工学生罢课,扬言为了响应南方的革命,救国救民的思潮,闹得人心惶惶。
执政府先是通电全国,后派官员到各所大学和女校演讲,在屡次被殴打辱骂后,警察和军队开始恐吓镇压游行人群,街面上戒备森严。
如此一来,人人自危,别说出门逛街娱乐,连日常所需都囤积在家中,避免时常外出。
想容也受到波及,生意江河日下。
顺义的纺织厂似乎也有织工无心工作,接连加入到罢工的热潮里去。
荷兰商户所需的布料完工的只不到三成,许佛纶不得不找各式各样的路子,越过重重禁制前往纺织厂约束,如此又过了一个星期,布料产量才逐渐稳定下来。
为了防止日后有变,她将庞鸾留守在纺织厂,独自返回北平。
公司日常经营举步维艰,好在证券交易所的股价形势大好,隔三差五,报纸都会有头版刊登交易所股票涨价的消息,尤其是棉纱纺织最受欢迎。
无论是名流政客还是升斗小民,很少过问股价详情,跟风者数不胜数,甚至有人变卖家私来购买股票,因此想容收益颇丰。
许佛纶见势头很好,就起了在天津开办分公司的念头,一来靠近码头港口,二来能避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想着等庞鸾运送布料去往天津港时同去,也好摸清天津如今的形势,然而不到一日就接到庞鸾受伤入院的消息。
七月二十七,庞鸾在和荷兰商户运送布料前往车站的途中,正好遇上警察和游行的学生发生冲突,学生们躲避不及,顺势躲进车队里。
警务厅认为纺织厂和革命党勾结,抓了人收了布,庞鸾在抗拒的过程中被子弹打中腹部,流血不止,当场昏迷。
许佛纶赶到医院,半个小时后手术才结束。
廖亚宜请她到办公室里说话,“伤口虽说不是太深,但是庞小姐和警察争斗太久,病势并不理想,如果过上三五天能醒过来,我们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许佛纶道过谢,结清了费用,站在病房外看了很久。
庞鸾心仪的文艺青年,正坐在床边照顾她。
她没有进去打扰,只觉得无处安身。
“许先生——”
吴平映出来叫她,眼睛有些红,“我知道我人微言轻,但是这件事关乎小鸾的安危,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必须跟许先生开这个口,请求您放过她。”
许佛纶审视他,“吴教员这话,我没听太懂。”
吴平映脸涨得通红,“就算没有我,小鸾以后总是要结婚生子的,可您看她现在无时无刻不是处在危险之中,我不想以后孤独一个人,也不想以后孩子没有母亲。”
许佛纶点头,“她怀孕了?”
吴平映慌张地摆手,“我们没结婚,但是我们感情很好,会很快结婚很快会有孩子,小鸾跟了您这么多年,请您站在她以后生活的角度考虑我说的这番话。”
他殷切地看着她,坚持要听到她的回答。
许佛纶轻笑,“等她醒过来,如果她同意,我不会阻止。”
吴平映千恩万谢。
许佛纶转身,看着外面烈烈的骄阳。
走吧,都去过自己梦寐以求的日子,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