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等荣衍白露面,或者她给他报信。
那就,等着吧!
三天后,许佛纶参加了小横波的葬礼。
葬礼上,她所有的爱慕者无不顿足捶胸,放声痛哭。
葬礼后,更有数十的青年学生要出关,投笔从戎。
她乔装成学生,混迹在他们的队伍里,甩开跟踪者,上了前往承德的火车。
火车上也有从南方军校北上的学生,要到热河投军,慷慨和热血,令人倾慕和向往。
许佛纶到承德公署的时候,翁庆瑜被各方的电话闹得不堪其扰,骂的恨的投军的,络绎不绝。
唐勋带着她去办公室:“许小姐来得正好,这几日六少和张司令日日吵得不可开交,见了面连句好话都说不上,在这么下去,是要坏了交情的。”
许佛纶哂笑:“国土面前,不如坏了!”
唐勋哑口无言。
这位和里头那位祖宗的脾气,简直一模一样,指望她劝说两句,势比登天。
康秉钦站在军事地图跟前,闭目沉思。
她来,陪着他一块瞧。
后来,他终于笑着开口:“你应该指着我的鼻子,骂国贼。”
许佛纶说:“该骂的,横波小姐已经替所有人张过嘴了,时至今日,国贼的名是你自己把它背在了身上。”
他握住她的肩,眼底泛红:“齐齐哈尔也没了……”
话再也说不下去。
许佛纶抿住唇,不知道怎么说,失去国土对军人而言,是耻辱。
“我听说,张司令已经陈兵山海关,准备打回去了。”
这话,她说的也没有底气。
陈兵并没有用。
他等的是南京方面的命令,而那里仍然寄希望于国联,希望以公理对强权,希望和平对野蛮,等待国际正义将日本的武装劝退出东北。
像等南京那场突如其来的洪水,灾难能够顺时而退。
可天道仁慈,人间未必。
就在前天,天津一伙受指使的地痞无赖带着手枪,在日租界宪兵的枪炮掩护下攻击了省政府和警察署所,城内一度交通隔绝,伤亡惨重。
这个试图成为第二宗柳条湖事件的暴乱,因为事先泄露了情报而以失败告终,不过废帝及皇后却被悄悄地转移离开天津,不知下落。
许佛纶在公署的休息间看报纸的时候,从长春逃回来的原混成旅的军官,跪在康秉钦面前几乎要把头磕破了。
这位在军校学习的年轻人,痛斥稀里糊涂就把家丢了。
“那天晚上还在宿舍里排练节目,后来枪响了,日本人进来举着刺刀捅死了赵方,就在我面前,旅座……”
他捂着脸,以头杵地。
都是混成旅的旧时战友,一起进军校,同生,却不能共死。
“……长官命令不准抵抗,不准开枪,任由他们缴械占据营房,长官为什么下这样的命令,难到死的就不是我们兄弟……”
他们的服从,只换来死,和沦丧的国土。
他不懂,谁也不懂。
许佛纶捏碎了报纸,咬紧了牙。
七尺的男儿哭肿了眼睛:“我爹娘没了,媳妇孩子都没了,旅座,您带我打回去,带我打回去……”
她没有胆量,再听他继续说。
年轻的军官昏厥在地,被医生抬了出去。
康秉钦坐在办公桌后头,盖住了眼睛:“你来,也是跟我说这样的话?”
许佛纶扶住门框,点点头:“是。”
他勉强勾了勾唇:“你不能去那里。”
“为什么?”
他们一起打过那么多场仗。
他说:“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想容名下的救济所,学校,各处的生意矿场,哪里又能离得了?
许佛纶笑笑:“家国面前,身外之物无足轻重。”
康秉钦说:“只要你还肯站在这片土地上,为她而战,这里就是国!”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起身站到她面前:“你做的是同样很重要。”
有战争,就会有伤亡。
她们能够做的,是为这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反抗,存蓄更多的力量。
许佛纶抬头看他。
康秉钦笑:“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
她说记得。
总有一个人,得活下来,完成另一个人未完成的。
他说:“至今,我仍然有私心,可你能够付出的,远远比你上战场要多得多。”
“佛纶,我舍不得离开你。”
他笑一笑,外面的天色不太好。
他在努力找寻阳光。
“可有些事,总要去做,你也好,我也好,手里都曾握着力量。”
康秉钦将她抱进怀里:“再见了,我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