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坤摆摆手,留了个地址,转身而去。
不想,在约定的崂山码头,许佛纶见到的却是袁蕴君。
“我来,比柳小姐来更有用途。”
她的状态还是很不好,说笑都很勉强:“武内原给林家打了电话,命令他们兄弟给许小姐设下陷阱,要不然柳小姐也不会知道,他们已经将人转移到别的地方。”
那年婚礼的遭遇历历在目,许佛纶并不相信她。
袁蕴君落拓一笑:“我是个要死的人了,此行只为助你们脱身。
他们要的那份名单我已经放在菩提手串里托你给了荣先生,他们今天若来拿,只会是份伪造的。”
“他们会杀了你!”
“若是不杀我,那份假名单就永远都真不了。”
她低头抚了抚肚子,“它会出现在我的肚子里,去祭奠我死去的孩子。”
三年时间,浑浑噩噩,生不如死。
她如今不想给卖国求荣的人继续做妻子,干干净净地到世上来,总要坦坦荡荡地离开。
袁蕴君说:“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柳瑛只带出了玉妈和秀凝小姐,余下的八十五人分别关在了三个地方,下午六点钟,荣先生的人会配合你们将她们救出来。”
许佛纶看了看手表,还有两个半钟头。
袁蕴君裹了裹长围巾:“我后悔了。”
那样多的事。
一脚踩上生死线,尽是不堪回首的过去。
“许小姐往后若是见到我的弟弟,请转达……”
她笑起来,抹抹眼泪,“算了,还是别告诉他,我这个姐姐在他眼里始终是个荒唐的人。”
天边乌云压城。
隐约有骚乱和汽车的鸣笛声。
袁蕴君推她上船:“快去,他们要来了!”
许佛纶攀着缆绳踩上船板。
袁蕴君突然紧紧攥住她的手:“你要好好活着,活着!”
她把她的船头推离岸边,许佛纶钻进船舱,转身时还看见她笑,嘴里喃喃地叫着康秉钦的名字,是她的爱人。
长长的栈桥尽头已经开进来第一趟汽车,乌黑的车头上站着人,威风凛凛,是日本租界地的军警。
水面上雾气蒙蒙。
许佛纶已经看不见岸上袁蕴君的身影,已经化进水天一色里。
夜半,她带着玉妈和秀凝等在码头。
城中火光冲天,游行的人群还未及散,庞鸾跳上船,叫离开。
“五个姑娘伤重不治,已经没了好几天了,剩下的都安全离开,她们自己会想办法回到北平,先生放心!”
许佛纶掏出干净的手绢将她的伤口扎上:“伤得重吗?”
庞鸾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皮外伤,她们怎么样?”
许佛纶回头看了眼沉睡的人,笑着点了点头。
庞鸾压低了声说:“袁蕴君没了,自杀的,尸体叫拖回医院去解剖了,据说找到了那份名单。”
许佛纶沉默了半晌:“林祖晋没拦着?”
“他倒是想,可他认了祖宗,拦着就得掉脑袋!”
许佛纶没说话,将手里的白手绢扎成朵花,放到水面,摇摇晃晃,很快沉进了水底。
船到秦皇岛停下。
船老大将船横在码头,短发小姑娘扶着玉妈和秀凝进汽车里,再将布瑞拖出来推上了船。
始终垂着头的女人,突然从袖筒里摸出把枪,指向了许佛纶。
庞鸾眼疾手快,将许佛纶扑倒在地。
枪声迟迟未响。
许佛纶看见了布瑞一瞬犹豫的眼神。
但她看着的人,并不是她。
短发小女孩飞快地跳上船,将手枪一脚踢开,将布瑞捆了个结实,丢进了船舱里。
庞鸾将许佛纶扶起来,拍拍她身上的尘土:“这个贼婆娘,不识好歹!”
你们认识?
否则,布瑞那一枪本该开出来。
但,也许是离间计。
许佛纶想问一问,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不是时候。
船老大招呼同伴登船,路过许佛纶身边时,突然低声道:“六爷问许小姐好!”
许佛纶心头猛地一磕。
康秉钦!
船已离岸,会将布瑞平安送回大连。
她所有的话,都埋进了心里。
长长的车队停在栈桥边。
荣衍白下车,扶着车门向她伸出了手:“阿佛。”
倦鸟投林。
他的心终究是她的归处。
她笑着,向他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荣衍——”
轰隆——
身后刚离岸的船,在水面上烧起来,她眼睛里只映着滚滚的浓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