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直到胸口的血渐渐干涸,我的身体彻底冰冷。
顾望舒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愣愣地抱着我,小声地呼唤我的名字:
“云溪,云溪?”
无人回应。
空旷的房间,只有风吹过红绸,拍打窗柩地声音。
我和顾望舒,相遇在一场大雪中。
十年前,顾望舒与父母遭仇家追杀。
父母为了保护顾望舒,惨死敌手。
顾望舒为逃避追杀,只能扮作乞丐,一路乞讨进京。
离京数十里,天降大雪,顾望舒在破庙中躲雪。
寒冬腊月,他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看着入目数十里,全都是白茫茫一片。
十四岁的顾望舒,突然就失去了活着的欲望。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父母,想如果没有他这个拖油瓶,父母本能逃脱。
全都是因为他,才害得父母身首异处。
他掏出怀里的匕首,试探着往胸口的方向刺。
刀尖入肉,顾望舒看到了雪地中的一抹红。
他犹豫着走过去,看到冻死在大雪中的、小小的宋云溪。
那一瞬间,顾望舒似看到了同病相怜的自己。
他把宋云溪拖进破庙中,把自己唯一一件保暖的衣服盖在了宋云溪身上。
他没有想什么,只是觉得宋云溪需要这样一份温暖。
雪势渐弱,顾望舒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旁边的干稻草。
我穿进宋云溪的身体里,醒来的时候,破庙已经浓烟滚滚。
十岁的身体饥寒交迫,我使出浑身力气,
拉出已经缺氧昏迷的顾望舒,背着他,半夜敲开医馆的门。
大夫说好在救治及时,顾望舒的身体并无大碍。
我拍着胸脯说幸好幸好。
再晚来一会儿,别说能不能完成任务,就是能不能活着救出顾望舒,都是问题。
第二天,顾望舒从昏迷中醒来,我爬上医馆的床。
在顾望舒震惊的眼神中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醒了。”
后来,顾望舒总问我是不是会什么独门秘籍,又或者我真的是鬼。
我拖着下巴告诉他别乱想,然后再补充一句:
“我是老天派来救赎你的仙女。”
顾望舒怔愣地看着我。
他清楚地记得,那晚他把宋云溪拖进去时,
宋云溪早就没了呼吸,身体也已经僵硬。
可他现在抱住她,身体暖暖的,也软软的。
顾望舒冲着我笑,一脸认真:
“云溪,你就是仙女。”
不然,也不会突然降临至他的身边,拯救他。
顾望舒像是一个提线木偶,紧紧地抱着我。
我身上的血,在他的喜袍上晕染出深色的痕迹。
风一吹,大厅时明时暗。
云绾绾从卧房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惊恐大叫,叫声引来顾望舒责怪的眼神。
他出声训斥:
“小点声,别吵醒了云溪。”
云绾绾颤抖着走到顾望舒身边,看着他怀里毫无生气的我。
“将,将军,夫人她死了。”
“你闭嘴!”
顾望舒猩红着一双眼看她。
“云溪只是累了,睡着了。”
他小心抚摸过我的脸颊,温柔地将我脸侧的长发捋至耳后:
“云溪,好好睡吧,明天早上我会叫你起床。”
云绾绾被顾望舒这般模样吓到,她扶着肚子跑出新房。
“来人啊,快来人。”
新房外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夫人死了!”
脚步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倒吸气的声音。
将军府的下人,以及一些还没离开的宾客全都涌进新房。
他们站在门口,看着我身下晕开的一小滩血迹。
跟了顾望舒十年的管家小心翼翼凑上前:
“将军,松开夫人,叫夫人好好走吧。”
“不!
云溪没有死,她说过,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顾望舒看着管家,像是在看仇人:
“你滚!
你们都给我滚!”
他疯也似的把所有人都赶出新房,连同身上还穿着喜服的云绾绾。
云绾绾哭成了泪人,她拍打着门板:
“将军,你不要我,难道也不要我们的孩子了吗?”
顾望舒神色一顿,抬手捂住我的耳朵:
“云溪乖,她都是在胡说。”
“这辈子,我只和你生孩子。”
他将我抱上婚床,躺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
“今晚,我们一起睡。”
顾望舒把我搂在怀里:
“云溪,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云溪,你是在怪我吗?”
“云溪,你身上好凉。”
他抱我抱得更紧了些:
“没关系,我抱着你。”
“等我再一睁眼,你会像十年前那样,趴在我的床边,对我微笑。”
他做着美好的幻想,沉沉睡去。
梦里,我陪他走过荒无人烟的大漠,翻过危机四伏的雪山。
我看着他笑,陪着他哭。
天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上床上的一双身影。
顾望舒眼皮动了动,却始终没有睁眼。
他拉拉身边的我的手。
僵硬,冰凉。
顾望舒终于明白,我不可能再回来。
他也终于,落下一滴泪。
将军府的红绸换上白幡,路过瞧见的人,皆是唏嘘。
顾望舒守着我的棺木,眼底布满红血丝。
他想起那日我将匕首捅进心口的决绝,以及说出的那句“不爱了”
。
顾望舒看着黑漆漆的棺木:
“云溪,你还是怪我。”
“你怪我没有遵守承诺,说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却喜欢上了云绾绾。”
“还把她抬进府中,让她有了孩子。”
“云溪,如果我去陪你,你会不会原谅我?”
“不会。”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从身后传来,顾望舒大喜。
他慌忙回头看,却在看到来人是绿芜的瞬间,
一张惊喜的脸,重回悲伤。
绿芜走到棺木前,在前面的铁盆里烧了几沓纸钱。
她看着黄纸渐渐烧成灰烬,又在香炉里点上三炷香。
绿芜看向顾望舒:
“将军,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离开前,我曾将绿芜的卖身契还给了她。
嫁进将军府的五年,绿芜待我极好。
我希望我走后,她能回归自由身,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
顾望舒垂下眼眸,不知想了什么,总之他点点头。
“整个府里,你和云溪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他看向绿芜:“云溪走前,可否给我留了什么东西?”
顾望舒这两天翻遍了我居住的房间,惊恐地发现,
有关我的全部东西都消失不见。
他哭着跪倒在屋子里,说我当真是好狠的心。
绿芜想起我留给她的信,点头。
顾望舒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他爬起来,走到绿芜身边,伸出手:
“快给我。”
可绿芜又摇头。
顾望舒不解。
“将军,夫人只给您留了一句话。”
顾望舒紧紧地盯着她。
“夫人说,生同床,死,不愿同穴。”
其实不是一句话,而是一封信。
可绿芜知道,我宁愿烧光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不愿让顾望舒睹物思人。
这封信,也一定不想留在顾望舒手中。
所以她看完,便烧了。
顾望舒的神情彻底沦为失望。
他禁不住后退几步,看向我的棺木,无助苦笑:
“云溪,这像极了你的性格。”
他看向绿芜:
“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棺木下葬的第三天,云绾绾再次见到顾望舒。
她穿着一身素色长裙,扑进顾望舒的怀中。
“将军,妾身还以为您忘了我。”
云绾绾哭得伤心欲绝,流下的泪沾湿了顾望舒的衣服。
负责伺候云绾绾的婢女焦急劝解:
“莫再哭了,您还怀着身子。”
顾望舒空洞的眼神看向云绾绾,推开她。
“将军?”
云绾绾不解地看着他。
“从前,”
顾望舒顿了顿,“是我对不起你。”
“将军何来对不起妾身一说?”
云绾绾恐慌。
“绾绾是戴罪之身,得将军宠幸,才得以逃脱千人枕的命运。”
“将军救了绾绾,绾绾此生此世都要伺候将军,报答将军。”
顾望舒摇摇头:
“不必了。”
顾望舒唤来管家,在云绾绾难以置信的视线中,将一碗堕胎药放在桌上。
“喝了它,我会对外宣称你暴毙而亡。”
“然后送你到江南,你可以过新的生活。”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