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
“你败家啊?衰女包。”虞景伦在电话中没好气地说道?,“撞掉个?车门而已,换一个?不就好了?非要重新?买一台车?”
虞宝意在停车场里小跑着,不平缓的音调听出轻微喘急,“你都不关心自己妹妹哪儿伤了吗?要点哥哥的关心怎么了?”
“一周多前的事,你那会不告诉我?,现在才说,早干嘛去了,要我?关心你什么?”
虞宝意上了车,车门开关的声音传到那侧。
虞景伦竖起耳朵贴住手?机,警觉问道?:“这不有车呢嘛?你不会已经买了吧?还是压根没这事,碰到什么困难了?老实跟哥哥讲。”
她摸了下方向盘上光滑的宾利车标,心底咕哝道?,老实讲是不可能的。
“我?租了台车啊,不然怎么上班?”
也不算完全不老实。
她提出要按租车的价格结账,霍邵澎不答应也不拒绝,只说不开的话,他就派司机每天来送她上班。
“是吗?”虞景伦将信将疑。
虞宝意怕他追根究底,连忙转下个?话题,“对了,旬星怎么样?那位卓夫人还有为难我?们家吗?”
“没有了,对了你还不知道?,卓明峯……”虞景伦顿了两秒,“就是卓夫人的儿子,赔了Mommy一套翡翠首饰,还把纵火那人揪了出来,后?面没有再找旬星麻烦了。”
“那就好。”
“我?看那人,也就是个?替罪羊而已。”
虞宝意开解兄长,“够了,难道?你还想把幕后?黑手?送进去?可能吗?”
“不可能,说两句也不行?”虞景伦语速陡然加快了些,“不和你讲了我?一会还要进工厂,还有啊Mommy说最近喊思雪来吃饭都没来,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多关心下,挂了啊byebye。”
挂断后?,虞宝意原想给梁思雪再打个?电话,可一看时间紧凑,还是决定先上班。
当然不是去天行。
她一脚油门踩到已经来过四?回微原文化?公司楼下,轻车熟路地进门。
随着综艺节目工种越来越垂直细分,各个?硬体部?门供应商的多方衔接与合作?,所造成?的冗杂工序与沟通效率都成?了一档节目的隐形成?本。
虞宝意算过,从幕前的制片组、导演组、编剧组、艺人组、商务组,到幕后?的舞美?、灯光、音响、摄像等等,情况最差时,要十余家团队同时协同合作?。
为了减轻这部?分的成?本,她盯上了圈内一个?新?兴的硬体团队。
微原文化?旗下分别有导摄、音响、舞美?灯光、艺人统筹,加上公司建立伊始已经具备的基础制作?组,统共五个?专业团队,自成?一个?默契的体系去运作?。
“宝意,不是我?不想帮你。”微原文化?的话事人任微靠着椅背,沮丧地耷着头,“这几?天你也看到我?们公司的情况了,死?气沉沉的,大?家都在各自找活干,都要生活啊。”
“我?这不是送活给你们吗?”
聊了几?日?,虞宝意对这间办公室俨然比对自己的还熟。
她从饮水机前回头,“我?知道?,除了那些S+的大?节目,不然大?部?分制作?公司和电视台都拖家带口,或者有自己熟悉的团队要用,很少能一下全把你们包了。”
她捧了杯温水,坐到任微对面,“现在,我?可以啊。”
任微有双不够典型的丹凤眼,内双开扇太小,大?部?分角度看去都是单眼皮。只是扫量别人时,能透出几?分职场高位女性?的果决与算计。
不过如今,也被这间成?立不到一年的小公司磋磨得无了神。
听到这番话,她情不自禁打量眼前的女人。
她见过虞宝意,在某档节目的幕后?花絮中,隔着屏幕。
遵循良心说,虞宝意比屏幕里的自己美?得生动鲜活许多,令人鬼迷心窍,不由?自主听信她的一番“谗言”。
任微抿了口旁边凉掉的黑咖啡,苦得她咂舌。
“宝意,你在这行有名气,说实话,如果我?告诉员工们是做你的节目,他们肯定愿意来,拍马都要赶来。”
“我?已经看完你的企划案和招商情况。”任微不再拿方才那副死?气沉沉的状态同她讲话,“很佩服你,一个?人把那些工作?揽了下来,还做得那么出色。但……不是微原眼光高,说到底,这只是上面给你公司的一个?任务,拍完放到网上播出,除了基础的推流外,不会给你别的红利的。”
任微说得没错,虞宝意心里清楚。
这档连名字还没定下的节目,属于层层传递下来的任务,有提前框定好的路线,身为制片人,必须严格遵循大?方向,万万不能行差踏错。
任务,完成?了就行,不像别的综艺,要求另外的KPI。
这回愿意赞助的资方,也是为了到上面背个?书,以后?好做事。
“你担心你的员工在我?做完这趟活,也找不到出路?”虞宝意点出她的担忧。
任微点点头,“微原成?立时,我?们的初心是由不同的团队集成?一个?顶尖且默契的综艺运作体系,梦想很美?好,我?们也做过好的节目,但你在这行应该明白,每档节目核心的制片组和导演组,通常都有更优先的合作?对象,我?们被逼拆分成?不同的团队,完全发挥不出我?们的优势。”
其实任微做的事情从未有人尝试过,但又很简单。
降低导演组和制片组在各个?硬体部?门间的沟通成?本,不用一次次的转达、反馈,让默契的团队,用最短时间设计出最优的节目内容。
“所以现在我?都放他们单独接活了,万一能混进头部?节目的组里呢?”任微无奈地耸耸肩,“绑死?在一起,结局就是大?家一起死?。”
这是他们这行的困境,目前,虞宝意认为自己难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可她习惯争取,“任微,我?保证不了别的,你带着人跟我?试试,薪酬方面不用担心,我?会开到最好,我?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相比别的综艺,她这档节目的拍摄周期很短。
虞宝意手?掌环抱着那杯水,口吻也不温不火,充斥无奈:“我?知道?它很难火,也不想谈万一。只是这趟活,我?和你交上了这个?朋友,以后?能互相帮衬,也不算浪费你们时间,对吗?”
听完,任微倏地笑了笑,不明何意。
“你都三顾茅庐了,晚点下班,我?喊他们开个?会,后?天前给你答复,行不?”
尽管尚未达成?合作?,虞宝意仍是起身,大?方伸手?。
“我?等你好消息。”-
任微他们还有下班的说法,虞宝意完全没有。
从微原出来,她马不停蹄赶往某艺人线下活动的地方,找到经纪人,就着满场尖叫和锣鼓喧天,敲定接下来的拍摄日?程。
签完合同,来不及回家,直接在车上开了一个?小时的视讯电话,无数琐碎到难以置信的细节,如今都要她一遍遍确认。
挂断电话后?,虞宝意下意识伏到方向盘上阖眼,没成?想就睡了过去。
最后?,她被自己不小心摁到的喇叭键惊醒。还没回过神,车窗被人敲得咚咚直响,一打开,原来是一脸严肃的交警。
挨了十分钟的训,虞宝意老老实实下车到便利店买了瓶冰水,左右脸换着贴,清醒点后?,才开车回家。
到家后?蹬掉高跟鞋,她原想躺在沙发上缓缓奔波一天下来的乏累,竟就这样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她蓬头垢面地坐起身,揉捏着酸麻到失去知觉的手?臂。
转头一看,深色沙发被蹭上了些脱掉的粉底,再一联想到今天要跑的几?处地方,鼻尖莫名有落泪的涩意。
可现在还不是她矫情的时候,虞宝意摸过手?机,除了几?个?工作?电话外,备注为霍生的未接电话横在最新?一栏上。
他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昨晚,她刚到家。一个?今早,她刚醒,五分钟前。
一个?晚了些,一个?早了些。
偏偏都错过了。
虞宝意坐在沙发上发愣,原是想着要不要回一个?,可不知不觉间意识神游,身体进入放空状态。
最后?,她被手?机震动叫回神智。
低眸一瞧,还是霍生的电话。
这回,不会错过了。
“早上好,霍生。”
“刚醒吗?”
虞宝意顿时挺直腰板,她赤脚匆忙踩上冰凉的地板,又不知道?要做什么,企图通过走路来消掉刚睡醒浓重的鼻音。
“嗯……”虞宝意探头到阳台落地窗外,猛吸了口新?鲜空气,“没有啊,我?刚刚在煮咖啡,已经醒了很久了。”
“没接到电话?”
“……”虞宝意这下真醒了,“刚刚没看见,现在准备出门了。”
霍邵澎那边很静,也许已经在公司,或者跟她“一样”,准备出门。
虽然见面时间不多,可通过微信上寥寥几?句的交谈,她知道?他早间作?息规律而严格,风雨不改六点半转醒的生物钟。
晚间作?息虽不至于此,可在香港时,她时常在聚会上见到他,已属他心血来潮的意外。
“吃过早餐了吗?”
“吃、吃过了……”虞宝意莫名有点结巴,“我?一会约了人,要不……”
要不挂了吧。
虞宝意心急如焚,毕竟她现在完全不是一副能出门的样子,又是真约了人。
“多久?”
“什么多久?”
“我?问你。”
霍邵澎的嗓音经过手?机传声修饰,显得似近又远,似贴着她耳廓说的:“多久下楼?”
眩目
霍邵澎看见虞宝意时,她着装齐整,不过?风格鲜见地比之前活泼许多。灰色吊带短衫搭件红白格子外套,牛仔短裤下两条腿白皙笔直,踩了双运动鞋。
往日披到肩后的长发扎起,随着跑动,马尾在脑后一摇一摆,像个大学?生。
她身上披着浮游不定的日光,每近一步,光线又似她本身散发出的洁白柔光,微微眩目。
不知怎地,他?好像能通过?这幕看到几年前的她。
尚是被家中保护得不错的小女儿,还没在人?心奸恶中锻炼出自己的棱角与圆融,柔软又耀目,像张晒了个半下午的软被,能裹得人?心发暖。
“早上好,霍生。”上车后,虞宝意立刻朝气十足地打招呼。
霍邵澎余光瞥到她指骨攥紧了包带,体面地不点破刚刚的“谎言”:“早上好。”
不过?,他?在楼下等了她半小时,一切昭昭。
虞宝意其实不是很害怕尴尬。
跟那么多资方打过?交道,给冷眼的绝不在少数,她和解自洽的能力炉火纯青。
可面对霍邵澎,她忍不住一遍遍复盘那煎熬又忙乱的半个小时。
洗澡洗漱、吹头?、换衣服、化?妆……早餐肯定来不及吃了,偏生她还说吃了,不然还能搪塞过?去。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那句“刚醒吗”时,下意识不想在他?面前变得拖沓懒惰,仿佛她和他?一样,也在做一个严格规训自己的人?。
“要去哪里?”霍邵澎侧目问她。
虞宝意报了个地址,默默盘算从哪挤出点时间?吃个早餐,因为午饭大概率在车上,没时间?正经吃一顿。
可她蓦地想到什么,立刻想喊停车,“霍生,我晚点还要用车,你送我一趟的话——”
霍邵澎止住她的话,“让权叔送你,今天?我不用车。”
这时虞宝意才发现,今天?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长辈。
不过?发色乌黑,似特地染色和打过?蜡的发亮,可皮肤松弛布满褶皱,手上生出褐色的老人?斑,通通暴露了他?的年龄。
她见过?这位权叔一面,但不知道是否还记得自己。
虞宝意用不太肯定的语气问了句:“霍生,你今天?过?来只是为了让我征用你的司机吗?”
李忠权笑了声,插在霍邵澎回答前:“送大少爷久了,间?唔中车个年轻女士,都几有?趣啊(偶尔载个年轻女士,都挺有?趣的)。”
虞宝意想起自己还没自我介绍:“权叔你好,我叫小意。”
李钟权往后车镜中看上一眼,笑着略微颔首。
快到霍氏大楼下时,虞宝意反扣手机到腿上,沮丧地倚靠住背垫,脑袋微微昂起,目不转睛地望着漆黑车顶,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回都回不完的未读消息里,最?顶上有?两条,是乔鹭的经纪人?发来的。
「宝意,劝了一个多星期了,没啥用,我也不能强迫鹭鹭」
「现在还有?个办法,鹭鹭之前掉了WingNing的品牌挚友,被对家嘲死,你看看你那边有?没有?办法?」
她只是个制片人?。
什么时候还得干上经纪人?的活,给艺人?和品牌牵线搭桥了?她有?这么神通广大吗?
不过?从零开?始免不得这样,何况以前每个来参加她综艺节目的艺人?都有?目的,提高?热度、话题度、展示才艺、性格、翻红……
罢了,罢了。
虞宝意只沮丧了一分钟,立刻打起精神联系WingNing品牌方的人?,看有?没有?兴趣当个节目合作伙伴什么的。
对方的回复只早比霍邵澎的邀约早了一分钟。
“明晚有?时间?吗?”
车停了。在熙熙攘攘的上班潮中,硬生生圈出一个人?们被迫绕道而行的空间?。
手机界面还停在和WingNing对接人?的聊天?记录上。
虞宝意无意识重复默念了遍对接人?的回复,再应道:“我明晚有?事,怎么了吗?”
“有?事就算了,想让你陪我去个晚宴。”
虞宝意莫名松了口不知哪来的气,“我明晚……”
她其实也要去一个晚宴,说是WingNing的老板会?出席,到时候可以见上一面。
自然不会?是同一个,她毫不怀疑。
但既然一样是晚宴,她觉得还是委婉点比较好。
因为自从见过?霍礼文,他?们这周只另外见了两面。一面是他?绕道来接应酬后的她回家,一面是今天?。
霍邵澎几乎没有?主动约过?她,她忙得晕头?转向,自然也想不起这种?事。
未免显得孰轻孰重,哪怕在她心中,的确有?轻重缓急之分,但装也得装得委婉点,无奈点。
“明晚约了个艺人?的经纪人?吃饭,要签合同,抱歉霍生。”
霍邵澎没说别的,垂目,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他?才是被拒绝的那个:“工作重要。”
李忠权送完霍邵澎下车,便兢兢业业地确认了遍地址,又和不知道谁沟通了几分钟,才往那个方向去。
这回快到荒郊,一个中型规模的工厂园区,做南城特色面食加工的,是节目拍摄内容之一,她要提前踩点和了解这项工艺的生产流程,制定拍摄计划。
不过?进去时,约的那位经理打来电话,说要她稍等半小时,突然来了个大单子需要谈。
休息室内只有?她一个人?,权叔是跟着进来的,后面和她说出去一下,也不见了人?影。
虞宝意点开?任微的微信,今天?是她承诺答复的日子,不过?暂时还没有?消息。
若说把握,她只有?百分之七十,因为她看得出任微还是很想几个组聚在一起做一档节目。
只是在她来之前,微原的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一起做过?节目了,有?些组不像导摄、音频那样是硬需求,等不到活,每日在公司混吃等死,不知还剩多少心气。
她琢磨了会?,还是没有?主动问任微,等她们自己决定。
咚咚咚。
虞宝意困惑地望向休息室门口,“请进。”
进来的是权叔。
李忠权提了个牛皮纸袋进来,“小意,吃点东西吧。”
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她还是一下想起今早的尴尬,“权叔,我、我吃过?了……”
李忠权自顾自把餐点拿出摆好,都是些气味很轻的食物,还有?牛奶。
“再吃点,刚刚听你说今天?要跑好几个地方,午饭肯定没时间?吃了,不要熬坏身体。”
虞宝意顺着这个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台阶下了,“那好,谢谢权叔。”
十五分钟后,等她填饱肚子,李忠权把东西收好拿走,经理的电话又刚好打进,连连道歉,说马上过?来。
恰好得不能再恰好了。
阴云笼罩的心情?,终于薄雾初散,得见天?光,照得暖意融融。
应当大单子谈妥了,经理咧着嘴大步进来,心情?好极,待客也热情?不少。虞宝意被感染,聊工作还几番被逗笑,氛围轻松愉悦。
参观流水线时,虞宝意一手举手机拍摄,一边还得问些她需要了解到的细节,浑然不知跟在身后,本应和这里毫无关系的李忠权,暗暗向远处想凑过?来拍马屁的几位工厂领导摇头?示意。
有?些人?啊,让人?吃顿早餐而已。
偏偏大费周章,折腾他?这个老头?-
晚上,虞宝意从南城老街区的一户人?家出来,边走,还在和身后的老奶奶互相推拒手上的礼品。
“不用破费拿东西过?来。”老奶奶体态富贵圆润,脸上虽爬满皱纹,两颊边的肉坠着,倒像樽慈祥的玉像,“我全力配合,等你们来拍我的传家宝贝。”
“谢谢奶奶,但这些——”
“不收不收!”老奶奶手劲估计比某些男人?都大,强硬捉着虞宝意的手叠到一块,“快去吧,我这儿可没准备晚饭。”
实在拗不过?,虞宝意只能带走自己带来的礼品了。
上车后,李忠权回头?问:“小意,今天?还要去哪吗?”
“没有?了,都跑一天?了,再有?也该休息了,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啊。”
“知道要休息就好。”李忠权意有?所指,“免得让人?操心。”
她今天?把节目要拍到的地方都去了一遍,认认人?认认脸,也有?了大致思路,晚上熬个夜应该能把脚本写一写。
路上,虞宝意发愣地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街景,灯光一帧帧从她脸上打过?。
她本在构思,后来被一通电话打断了思路。
任微打来的。
她接起打了声招呼后便一直沉默,电话人?声窸窣,不够清晰。
约摸一分钟过?去,虞宝意放空的表情?突然有?神,喜上眉梢,“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白跟我干这一趟的,答应你们的,我一定给。”
“我们缺钱,更缺人?脉。”任微说,“虞大制片人?,我们是来讨口子的。”
“什么话。”
后半程,虞宝意的笑容一直没从脸上下去,和任微一路聊到车停到小区楼下,包括后续微原要派人?接手她一些工作,虽然没和那个制作组合作过?,但总算初具规模,不再只有?她一个人?。
挂断电话,李忠权送虞宝意下车时问道:“一切顺利?”
尽管跑了一天?,虞宝意发现完全没有?昨天?透支身体的疲惫感。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草木香,她吸了两口,不吝啬涤展颜,“今天?出奇的顺利,希望明天?也这样吧。”
“顺利就好,这样我回去就能交代了。”
这句话说得虞宝意心脏跳空一拍,她忙不迭告辞:“那我上楼了?今天?辛苦权叔了。”
“不辛苦。”李忠权留了她一步,“明天?有?饭局?”
虞宝意小鸡啄米点头?,害怕自己的不对劲被看出,“对。”
李忠权思虑了两息左右的时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向她摆手,慈蔼得毫无长辈的架子。
“快进去吧,早点休息。”
远离
与其说晚宴,不如说生日派对。
据人脉所说,是南城某家名门千金的生日晚宴。该千金处事高调,广邀好?友,也让好?友相互邀好?友,因?此虞宝意才有?机会混进去。
她不是主角,所以穿了条廓形极简的绿色缎面长裙。
只是进到宴会后,在光下?踱步,像一条水底长满绿藻的河流,充满舒展沉静的生命力,又长有?一张美人脸,还是难免引人侧目。
虞宝意无暇顾及旁人目光,她找到好?几个之前有?过几面之缘或者合作的人,社交了半小时,才不着?痕迹借着?别人的关系搭桥,走到WingNing的老板面前。
老板姓尤,叫尤羡铭,近四十的年纪,保养得?不错,人大方善谈。
“你不懂。”尤羡铭同?好?友介绍,“以后要想往娱乐圈投钱,找这位虞小姐就对了,保准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虽没让赞助商亏过钱,但她哪来这么神通广大。
虞宝意跟随几人到附近空位较多的桌前落座,谦逊回道:“尤总谬赞,最近我还在为我的新节目头疼呢,要从你们口袋里掏点钱,可要费我好?多功夫。”
满桌为她恰到好?处的嗔怪而笑,虞宝意借着?话题打听?尤羡铭最近有?没有?找节目给自家产品打广告的计划。
应酬场上,她不是一窍不通的傻白?甜,知道这些男的爱听?什么爱看什么。
爱听?捧得?人飘飘欲仙的场面,爱看美人,尤其是事业称得?上成功的美人,为从他们指缝里溜走的几两?钱而折腰。
她无法做到宋青可那样,也能逢场作戏一番。
姿态看似放得?低,实际上场面主动权都在她手里。
“尤总今晚夸了我这么多,原来都是哄人的?”虞宝意主动起身,给半桌人倒酒,最后来到尤羡铭面前,刻意放慢了酒杯被?斟满的速度,“我可带了企划案过来的,尤总不看就不看吧,但微信总得?给我一个吧?”
“看看这小妹妹。”
因?虞宝意是半弯身倒酒,尤羡铭大掌明目张胆扣到她腰侧,往自己方向一收,原本呈一条直线平稳流出?的酒水被?晃动的身体骤然断成几节,泼到桌布,漫出?一滩水渍。
“都听?到她今晚讲了我多少好?话了吧,不也是骗人的,原来性子这么野蛮刁钻。”
又是一桌好?友哄笑,有?几道打过来的目光变得?意味不明。
虞宝意表情不变,如常回到自己位置上。
话题总要变一变,未免显得?她目的不纯。因?而她放同?桌人提到别的话题,但敬过来酒时,她照单全收,一饮而尽。
“哎,你们听?说没?今晚有?个香港人要过来。”
“谁啊?”有?人环顾宽展的宴厅,目有?难及之处,“都开场快一个小时还不见人,那不是不把我们千金大小姐放眼里吗?”
尤羡铭似乎听?到了这方面的风声,嗤了声笑:“香港那头来的,估计是大小姐把人家放眼里了。”
“到底谁啊?”
“我又不是开谜的。”尤羡铭手臂一展,搭到虞宝意椅背上,“来了你们不就知道了,给个提示,政商都玩转了的。”
“白?说。”
“香港那些大家族,谁不政商两?边沾啊?”
没人留意到,虞宝意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有?阵夹带着?电流的冷意从脚心开始往上窜,最终令她的十指僵硬地蜷在一起。
来这里的……香港人?
政商背景?
她很难不联想到霍邵澎。
可今晚鱼龙混杂,虽说正式拿到邀请函的宾客都在前头,可她不认为他来的就是这里,或者说……会来这里。
不会真有?这么巧吧?
不能吧?
虞宝意怔愣时,一杯酒从左侧敬过来,她觉察不及,尤羡铭的手顺势揽到她肩膀,搂紧了些,“发什么呆啊宝意,王总找你喝酒呢。”
面对这种情况,她的应对简直是肌肉记忆,当即借起身脱开男人的手,侧眸瞥到敬过来那杯是白?的,自己也换了个小杯倒满白?酒。
再说几句场面话,方才让她不舒适的地方,便又模糊下?去了。
酒过三巡,虞宝意终于换到尤羡铭的联系方式,她预备就此撤退,谁知偌大的场内倏然静了一秒。
只一秒。
诡异的安静是从前面渐次波及到后面的,只因?今夜晚宴的主角,那位盛装打扮的千金携同?父母路过了宾客们,直接赶到进出?口。
那儿?有?人。
也很难不将目光关注到那里。
可对比旁人,那只是一个普通而低调的出?场,排场都是周围人给他的,甚至他身边只跟着?一人,虞宝意认出?来了。
是萧正霖。
她连忙低下?头,明知来人不可能在成百宾客中看见自己,要是真看见了,她也别无办法,只能自认倒霉,却还是要做点无用?功的动作。
“尤总。”虞宝意无法呆坐着?,强迫镇定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我敬你一杯吧。”
尤羡铭也在看门口,循声一望,乐了,“这么能喝啊宝意。”
他也倒满和她同样的白?酒,碰过后一饮而尽。
虞宝意尝出?呛烈的味道,才发现自己抓的还是刚刚的小杯,酒水灼得?喉咙发烫,偏生旁人议论的字眼还在往耳朵里钻,愈发叫她心跳过速。
“那不是霍家的大少爷吗?”
“我还没见过呢,原来长得这么好?”
“哪个是啊?这不来了两?个人吗?”
“大小姐眼睛不眨盯着?的那人就是啊,旁边那位姓萧,虽然背景也属人上人,但是是香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了,没什么好?名声,等?真定下?,估计要向下?兼容了。”
这时尤羡铭接了句:“我在香港待过一段时间,你不懂了吧,这位霍家公子才是港女排队都想要的好?郎君。”
“手挽上了,你看。”
“不止港女吧?”
听?到不知哪句话,虞宝意悄然抬眸,越过交错重叠的人影,她看见那位千金挽着?霍邵澎的手臂一路朝里,翘起唇,面上扑开的腮红好?似少女怀春的明媚心思?。
男人目不斜视,在一众知情或不知情目光的度量中走过,远离喧嚣的外席。
也远离了她。
虞宝意深吸一口气,说不清是放松了还是别的情绪。
总之心脏跳速减缓,不过每一下?,都好?似注入了涩苦的水,更?沉更?重了些,牵动得?五脏六腑生疼。
看不见的。
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虞宝意专心回自己的事情,刚刚虽想走了,但毕竟尤羡铭态度不明确,而且她还需要试探下?他对乔鹭的看法。
这个赞助是她为乔鹭谈的,如果尤羡铭不愿意让乔鹭当中插广告人选,那所有?功夫白?费。
酒能佐兴,后半场,虞宝意更?是放开了喝,中途脱身去洗手间提前吃了颗解酒药又回来,刚好?碰上谁带了朋友过来,坐满一桌。
作为这桌人里唯一的女生,少不得?要被?男人灌酒,外加揶揄调侃,更?过分的直接开任谁都听?得?出?不怀好?意的玩笑话。
可只是玩笑,她不能甩脸。
不然就是开不起玩笑。
在座谁都知道,她是来谈赞助,连尤羡铭也是今晚第一次见。
可偏偏有?人说:“尤总,有?这么个大美女制片人,你有?福了啊,不掏点钱出?来对得?起人家今晚陪你吗?”
尤羡铭冲那人一个劲地笑,还不忘给虞宝意倒上酒,“讲什么话,一会给我宝意弄不好?意思?了,你赔啊?”
相当于默认他们的关系。
虞宝意眼睫低垂,下?眼皮晕着?片淡灰色阴影,她乖巧地盯着?眼前又满杯的酒,没说话。
尤羡铭很满意她的反应,对男人来说,在社交场上拥有?一位美丽的女伴,无疑是件面上贴金的事。
而她的沉默,只是想今夜把尤羡铭哄得?再高兴点,晚点找理由脱身罢了。
可是,可是。
早些时候反复忍下?去的火,像烧糊了的饭菜,那阵刺鼻的味道,是她越来越难无视自己失控的情绪。
前面好?像在给那位千金唱生日歌,有?人拿着?麦,祝贺他们的小公主又长大一岁。
虞宝意有?段时间听?不见旁的声音。
她不禁在想,那人现在在做什么,也会祝今晚的主角生日快乐吗?
“宝意,你喝多了吧?”尤羡铭突然做了个奇怪的动作,把她放在身后的包拿到她膝上,“要不我送你回去?不过今晚你在这有?朋友,要不看看有?没有?别人找你?”
虞宝意只是被?混酒弄得?反应有?点迟缓,远没到醉得?失去意识的地步。
她不明何意,顺着?尤羡铭的话,探手进袋中拿手机。
然后一愣。
做过特殊处理的卡片上嵌有?浮凸的纹路,她摸不清是什么,却觉得?像抽血的细针,刺进指腹。
她转头很慢,略显迷蒙的眼瞳聚焦起一道清晰的眸光。
尤羡铭毫不顾忌地贴近她耳廓,问:“走吧?”
“走什么?”
“送你回家啊。”
“好?啊。”
尤羡铭当即起身,以为她应承,动作更?不加克制,大掌直接贴到她裙子后的露背处。
虞宝意也跟着?他站起身。
“那我和宝意就先——”
一桌人,顿时陷入死寂。
虞宝意放下?空荡荡的酒杯,那是尤羡铭刚刚亲自倒给她的。
她歪歪头,仿佛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般,盯着?头发和脸上还在滴酒的尤羡铭,说了句:“清醒没?”
“清醒了,就给我滚。”
尤羡铭顿时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两?眸圆睁,对上虞宝意漠然的眼,空着?的那只手已经?紧握成拳。
尚未抬起。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打破僵持的局面,男人说普通话,夹了些不影响听?感的粤语口音。
“怎么了?”
萧正霖单手抄袋,慢条斯理地踱步走近,嫌恶地拨开尤羡铭贴着?虞宝意后背的手。
“谁惹我虞大小姐生气了?”
可爱
萧正霖单单站在虞宝意身后,目光越过她肩线,淡漠地扫量过底下一圈人。
他非那种盛气凌人的公子?哥,此刻,也看出些令人胆虚的倨傲,“说话啊,刚刚不是和我虞大小姐有说有笑的吗?”
尤羡铭今晚心思都在怎么灌醉虞宝意身上,喝得比旁人少,毫无醉意,也让他的惧意直接凉掉浑身血液。
幸好,他是混迹多?年的商人,能屈能伸四字做得信手拈来。
“宝意,你和萧公子?是朋友啊?怎么不早说呢。”
尤羡铭顶着满头满脸的狼狈酒水,下巴还挂着水珠,似浑然不觉,自己给自己满上酒,回身敬萧正霖,“萧公子?,今晚是我没招待好宝意,毕竟她是为?我来的,这杯我——”
“小意。”萧正霖眼神?偏了下,“要再泼他一杯不?”
一句话堵得尤羡铭剩几?个字卡到嗓子?眼,不上不下,再也说不出口?。
有人撑腰后,虞宝意面色没什?么变化,眸色漠然得像山岭间的一捧冬雪,脱离于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的红尘世界之外?。
她心里清楚,今晚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没什?么意思。
“不要,我先走了。”
虞宝意转身离开,半途想起什?么,从手袋中摸出一张房卡,丢到那桌玻璃圆盘的中央。
她自始至终都不认为?揭穿男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是对自己的伤害,只是交际场上的运行?守则如此,她不得不遵循。
只有极少数时候,比如今夜,比如之前有位赞助商一直盯着天行?一位女同事揩油,她会?借着醉酒撕破脸,事后也得像某些男人犯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一样,再用醉酒圆过去。
可错的是他们。
不是她。
偌大得宛如迷宫的地下停车场,匀缓回荡着虞宝意高跟鞋敲磕水泥路面的声音,不稍片刻,闷重的关?合声响起两下。
虞宝意把主驾位置调成平躺,泄气地倒下,小臂搭在眼皮上。
不想动,代驾更?不想叫。
她想着,要不在这将就一晚上好了,反正也没人知道她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工作生?活——
咚咚。
车窗被人敲了两下。
虞宝意手臂往下挪了点,眼神?往外?瞄的同时,另只手已经摸到锁扣位置。
还好没忘上锁,她松一口?气。
可下一秒,那口?气又半挂在到嗓子?眼,差点没把她呛到。
她的车在停车场深处的角落,霍邵澎身体挡住后视镜,也挡住了为?数不多?波及到这个位置的光线,令她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阴天般的灰黑色,晦暝不清。
包括那个人。
是人或影,是真或假,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分不清。
虞宝意揉揉眼睛,坐起身后按下车窗,如吹走视野前的雾,那人面容从模糊,到清晰地映入眼底。
“霍生?。”她胳膊交叠到窗沿上,下巴枕上去,为?了看他眼瞳抬高,露出为?数不多?的眼白,“你在这做什?么?”
霍邵澎从未尝试过,与人用这种……视角对话。
小朋友趴在窗沿上,探出半个脑袋,因为?喝了酒,眼下浮起酡红,含糊的边缘隐隐约约漫过鼻骨,像画布上一朵着色刚刚好的彩云。
眼色包括神?情?,也软和得像云,卸去了所?有社交场上的棱角和尖锐,更?没有他最近看得越发不顺眼的八面玲珑。
就这么看着他。
娇憨的,埋怨的,明明鼻间的涩意揉进?了每个字中,也要用一句“你在这做什?么”掩盖委屈的。
他见?过她喝酒,不少次。
这是最可爱的一次。
“有人不是说今晚饭局?又在这做什?么?”
虞宝意歪过头,脸颊几?乎贴着手臂,还落了几?丝没拢好的发在鼻骨上,“是饭局啊……没骗你的。”
第二句话弱声弱气地嘟囔过去,霍邵澎没听清,微微欠身,问了句“说什?么”。
他也喝了酒。
和她喝的不是同一种,酒气清淡,连靠近时拂过的气味也若隐似无,不会?让人反感。
虞宝意心思突然跑到想记住这种味道上。
好像是他那个世界的事物,却在此刻如那群男人所?说,向下兼容了她的世界。
“霍生?,霍生?……”虞宝意分明能直接开车门,偏要从狭隘的窗口?弹出小半个身子?,拽住他一点袖口?。
霍邵澎今晚一直留心着她喝了多?少酒,中途又去卫生?间避了会?,按理说完全不到她醉的地步。
“怎么了?”他一边接住她,一边探手进去找手动开锁的按钮,“喝醉了吗?”
“没有呢……”虞宝意知道自己没有醉,却还是任由酒精驱使动作,好像这一刻的理性通通都在为?了什?么让路,“霍生?,你不生我气吗?”
按钮在车窗靠下一点的地方,霍邵澎绅士地避开她乱动的身体,却避不开那条下垂的缎面裙子?,带着她的体温似有若无地抚摩过指骨。
哒一声。
霍邵澎打?开车门,顺势揽住她倾倒的身体。
怀中人一动不动,很安静。
他的手贴在她背上,宽大的掌几?乎覆盖住裙子?露背的部分,显得她的背那么伶仃单薄,连温度也是虚虚罩着一层冷。
霍邵澎挨近她耳边,“仲行?唔行?得到?(还可以走吗)”
“能走。”虞宝意的语言系统好像有点混乱,这句话用了普通话回答。
说完,她尝试性踏出一步,世界却陡然天旋地转。
下一秒,视野里便只剩下一道凌厉的下颌线,再仔细瞧两眼,还有一张周正好看的侧脸。
从某种程度上说,霍邵澎的好看来自于一种苛刻。
苛刻到哪怕拥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若没有顶尖家世,完美的成长路径与经历,也无法拥有和他一样的眼睛。
“霍生?,你是混血吗?”
她盯着那对比东亚人明显要深些的眼眶,问出了她疑惑许久的问题。
霍邵澎抱着她,可走动间气息丝毫不见?紧凑混乱,还有闲心垂下眼回答她问题:“我外?公是中葡混血。”
“外?公啊……”虞宝意又恢复嘟嘟囔囔的语气,“那你一定遗传了他的眼睛,是四分之一葡萄牙血统,还是六分之一,妈妈是二分之一吗?是的话……”
好像算不清了。
霍邵澎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非得摆着手指头算,无奈由她去。
快到停车位前时,候在车外?的司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才知真没看错,忙不迭给两位开门。
上车后,霍邵澎没有放下人,直接让虞宝意坐到自己膝上。
“我母亲是四分之一,到我这辈,是八分之一。”他按下虞宝意的手,干脆全包在自己掌中,“明白了吗?还有什?么想问的?”
正专心起步的司机差点把油门踩成刹车。
他开始后悔,这种场面该让权叔来的,自己听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大Boss炒鱿鱼。
虞宝意的理智还在让路,供她那张嘴成了直白的,足以叫清醒时的她脸红个七八百回的十万个为?什?么。
“你今晚为?什?么会?来?”
“顺便来看下爷爷的老?朋友。”
“谁啊?”
“今晚坐我旁边那个。”
“我问的是……”虞宝意为?了藏住自己今晚根本没有往那头看的事实,抓着个用词开始不明所?以的纠结,“顺便?那你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呢?为?了给那位千金庆祝生?日?吗?”
霍邵澎没有立刻回答。
车子?驶入笔直公路,独属于深夜的光点拂掠过她的眼眸,重叠的那一刹,仿佛森林中升起的成百上千的萤虫。
“不是。”他说。
“为?什?么?”
“重要吗?”
“重要啊。”虞宝意檀口?半张,那抹唇今晚被酒水冲淡了不少颜色,“重要的是,如果你为?她而来,那为?什?么还要带我?”
他说过要带她,做他的女伴。
“你年纪也不小了,霍生?。”迟迟等不到回答,虞宝意用一本正经的口?吻发出困惑,“到你哩个年纪,点解仲唔稳老?婆啊?(到你这个年纪,为?什?么还不找老?婆?)”
司机先生?犹豫半晌,还是未经同意把前后座中间的挡板升起,将私密的交谈空间留给后面两尊伺候不起的大佛。
她好像铆足了劲,要一口?气将他身上的谜团揭开。
“要找我,是觉得我新鲜吗?”虞宝意慢慢低下头,“还要故意拆散别人一段上好的姻缘,你不怕遭报——”
“上好的?”听了半路,终于听到他忍不住纠正的地方,“宝意,酒可以喝多?,话不能乱讲。”
这事不能由着她。
那算什?么上好的姻缘?
可虞宝意不在乎,她甚至忘记自己上一句话在讲什?么,中断之后再说时,便变成了没头没尾的一句:“我明天就要遭报应了,我为?什?么要泼那杯酒啊……”
霍邵澎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搂在她腰间的手情?不自禁发力,将她往更?深的怀抱中带。
“怎么了?什?么报应敢跳过我,报到你身上?”
“你不懂,你不知道的……”虞宝意字句又见?哽咽,“那人会?闹到我的公司,指名道姓喊我道歉,还会?叫嚣着,让他圈内的朋友不再赞助我的节目,凭什?么啊,明明是他的错,有钱大晒啊(有钱了不起吗)……”
她说的,未必是明天尤羡铭的处理方法。
可言之凿凿,连细节也讲出,必定是经历过。
霍邵澎其实不是很懂有钱这个概念。
于他而言,钱是一份份合同上乏味的数字,也是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他将钱具象化成一样样有名有姓的事物,却不知道对她来说,是否了不起到值得令她无助落泪。
幸好,他现在能安慰她:“Babe,相信我,不会?的。”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萧正霖口?中的虞大小姐,是不惜在她泼出杯不体面的酒后,仍要出面维护的人。
可虞宝意还是停不住地摇头。
像用他的衣衫擦泪,还是否定他的话,不重要了。
她被自己的话讲得没有来的一阵悲哀。
这条路她走得说不上不顺利,可每每从酒局、应酬后脱身,她都要面对并强行?自洽一些无法消解的痛苦。
她比宋青可好吗?
有,但不见?得好到哪儿去,她也会?利用自身优势来更?快达成目的。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要面对这些,她那位被揩油的同事要面对这些,甚至宋青可,为?什?么非要出卖自己?
是一份完美的企划案、充足的制作经验和默契的团队,光鲜的履历等等,不够打?动人吗?
那为?什?么男的可以?
她第一次自洽到无解,也第一次因这件事而落无用的泪。
在旁人面前。
在这个明明也在罔顾,并承认罔顾她意愿的男人面前。
她汪着两眼泪抬眸,长睫浸润水光。
“霍生?,那你会?和那些男人一样吗?”
心肝
虞宝意要?他的答案。
她思维不再像先前那样?跳跃,一双循着过路的夜景忽明忽暗的眼,她不知道这样?的眼神有?多犯规,执着地,目不转睛地望着霍邵澎。
可还不够。
她下巴处托过来两指,稍一用力,抬高了?她的脸。
与她的身体亲密无间的那只手似乎在加温,贴紧在背,又离她的后颈那样?近,像一汪滚沸的水,漫溢的蒸气快把她烫到清醒。
可是,要?清醒吗?
理智似乎已经在修补那处一溃千里的堤岸,要?堵塞后来汹涌的水潮。
虞宝意想偏过脸,躲开他的手。
可刚一有?动的趋势,霍邵澎兀然施力,令她小小一个?动作,也变得?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宝意,我不是好人?。”他说。
虞宝意声音不由自主放轻,“那你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没区别,那你要?怎么办?”
面对他逼近的气息,虞宝意下意识仰后,眼睫如深秋瑟瑟的枯叶,在风中惊颤。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掌已经托住了?她的颈,指节包覆在颈际之间,像拿住一节脆弱的白瓷。
她不喜欢,更不习惯别人?碰她的颈。
尤其那样?一双手,外?表足够养尊处优,又有?她难以忽视与抵抗的,薄茧一样?的触感?。
“霍生,我不能怎么办。”
虞宝意的呼吸在某处短暂的红灯后,也在她和他的距离近到气息缠绵之时,彻底变得?紊乱无序。她甚至怀疑,自己说话已经能擦过他的唇瓣。
实际并不,霍邵澎只停在咫尺之间,不过是过近交融的气息凝成一道虚幻又如有?实质的屏障,令她感?知到接近真实的接触。
“就像……”她说话像一串散线的珍珠,不够连贯,支零破碎,“从你让我牌开始,我就没有?办法了?。”
霍邵澎深深注视着她,想说点什么,却在思考中归于缄默。
虞宝意屏住呼吸:“霍生,那天?晚上?你的牌,到底是什么?”
她没在牌桌看到黑桃K和Q。尽管当时仍有?不少没被翻过来的牌,可他跟到Turnround这一环,再联想翻出的公共牌,一定是有?能组成胜算高牌型的手牌。
那到底是笃定一定赢不过她,还是不想赢她呢?
连那夜高额的赌注,也在那么恰当的时机送到她手里。
她自是知道他居心不良,可不知道他蓄意接近她时的底线,到底退到了?哪里。
霍邵澎敏锐觉察到她的情绪不自然绷紧,但不同?于方才崩溃的短暂瞬间。
他离开一点距离,手也退回她背上?,改为虚虚揽住,“我赢不了?你。”
虞宝意反而靠近了?他,昂高脸,“是手牌赢不了?,还是别的?”
霍邵澎勾了?下唇,反问:“别的什么?”
她看似极认真地打量他,可偶尔眼睛还是会有?遏制不住的失神闪过,避开了?回答:“算了?,霍生是个?生意人?,肯定不中意输这个?字。”
她今夜说话相较以前,实在带点刺,伸长了?扎人?一下,又缩回去壳里。
“宝意,你认为我在和你做生意吗?”
“我肯定没有?资格和霍生做生意。”
“所以,”相较她的失神,霍邵澎自始至终都很专心地在看她,不放过一丝表情,“输给你,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虞宝意咬了?下唇又放开,两眼水亮。
“是黑桃K和Q吗?”
“是。”
她终于笑?了?下,又不是笑?的情绪,“那霍生和那些男人?,还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他们只想赢我。”
称不上?打压,可有?些过于自负的男人?面对她,或面对任何一位出色的女性时,总想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逼人?就范。
有?时候用名,有?时候用利,有?时候用自己引以为豪的人?生经验。
今晚尤羡铭,不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虞宝意想到那人?,就恨不得?自己当场醉死过去。
可沮丧的表情刚浮现,她就被一道轻缓的力带进一个?温热更深的怀中。
奇怪的是,明明两人?之间消解了?所有?物理距离,可她又闻不到那股清淡的酒味了?。
霍邵澎的唇贴在她发间,渡入绵密的热意:“你现在拿的,是我那副牌。”
他总能把轻狂自傲的话说得?那么理所应当。
虞宝意清楚,她拿到的这副牌可不止黑桃K和Q,直接就是明牌的皇家同?花顺。
可她要?用吗?
“霍生,你不气我骗你?”虞宝意问回刚开始的问题。
“我早知你要?来。”
“什么——”她想抬头,却又陷入刚刚动弹不得?的境地,这个?姿势不止太过暧昧,也太过方便他随心所欲地控制她。
虞宝意手抓不住东西,只能暗自攥住他西服的一角,可能捻出折痕来。
可她转念一想,他都情愿输给她,一道折痕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顺便来看爷爷的朋友。”霍邵澎说话时,每个?字都充溢着男性身体天?然温热的气息,“主要?来看着你。”
又似被隔空渡进酒意,虞宝意感觉自己突然醉得不知东西南北,七荤八素的,“那、那你……”
“Babe,这一程,我只会有?你。”
她没了?声息。
又好像真给霍邵澎的西服弄皱了?,手劲明显得?他都禁不住轻笑?了?声。
霍邵澎慢条斯理拨弄着她松了?些的盘发,“所以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和我说好吗?”
“你要?帮我吗?”
“你需要?的话。”
虞宝意等了?一阵,才把刚刚那句话带来的巨大?后劲缓过去,“不需要?,我今晚来找尤羡铭,是有?个?拟邀艺人?想接他品牌的代言。那个?艺人?太难搞定,我想了?下,还是不要?捧着个?心肝宝贝了?,免得?给自己找罪受。”
其实是出现完这种意外?后,哪怕有?萧正霖的存在,可尤羡铭大?概只会不找她麻烦,给她的节目投钱,无疑天?方夜谭。
搞不定尤羡铭,那她更搞不定乔鹭了?,想捧还没地方捧呢。
可霍邵澎好像真把她那句“不需要?”听进了?心里,不再给任何实际性建议,反而说了?句令她始料未及,脸瞬间烧起来的话。
“可我想捧着个?心肝宝贝。”
够了?够了?够了?够了?。
虞宝意默念数遍,脸在他肩上?蹭了?一蹭,“霍生,你不能再说这种话了?。”
连续两番攻势下来,她完全没有?免疫的征兆,反而更加百爪挠心。既不好意思继续坐在他身上?,更不好意思从他身上?下去,看着那双眼睛,听他说这种话。
“为什么?”
他好不容易算计回来的人?。
“反正就是不能。”
“给我个?理由。”
“不能不能,你听不明白啊……”-
如虞宝意所料,尤羡铭没有?找她的麻烦,更没有?像上?次那位撕破脸的赞助商一样?闹上?天?行。
又出乎她所料,那男人?微信主动联系她道歉,还用极为卑微的姿态问她新节目还需不需要?赞助商,最近WingNing的新品夏日饮料需要?推广和打开市场,诸如此类的。
这件事敲定后,乔鹭那边自然而然也定了?下来。
嘴上?说着不需要?霍邵澎的帮忙,终归还是蹭了?他给的脸面。
虞宝意主动邀请他吃了?顿饭,又提着礼,在霍邵澎的陪同?下去探望了?霍礼文。
不巧的是,霍礼文的夫人?还是不在,据说是一直想见她,但她始终抽不出空上?来,又和好姐妹上?日本玩去了?。
霍礼文“谴”他们走时,莫名斥了?自己长孙一句:“你啊,这笔假公济私的账,我迟早要?讨回来的。”
虞宝意当场觉得?自己听懂了?,耳梢不争气地转红,可后来仔细一想,又觉得?没懂,毕竟这些大?人?物说话,一向说三分,靠别人?悟七分。
渐渐抛之脑后。
赞助和嘉宾定下后,虞宝意剩下的时间都在忙于和新团队的磨合上?。她分下去不少工作,可和之前不一样?,大?部分事情她都不放心,要?亲自对上?一对。
三周时间过去,日历撕尽六月最后一页,南城即将迈入一年中最折磨人?的一季。
下班后,虞宝意照旧开着那台原本说好短暂租借的宾利进停车场,停在了?自己的保时捷旁边。
霍邵澎不让她换车,理由简单到让她无法反驳。
“我坐不惯。”
“坐不惯保时捷?”虞宝意关上?车门,一边孩子?气地用食指三百六十度甩着钥匙,一边往电梯口走,“霍生,这也不是什么二三十万的车啊,你能纾尊降贵一下不?”
有?几回见面吃饭比较匆忙,虞宝意还有?下一站要?去,只能她开着自己的车。可两个?人?分开坐两台车也不太像话,霍邵澎便上?了?她的车。
事后和她说,他坐惯的车型就那么几种,保时捷刚好不在里面。
她是实在分不清有?什么区别,不过那台宾利开起来确实手感?好一点,那台劳斯坐起来,更是有?种由昂贵带来的舒适感?。
“不行。”
这方面,霍邵澎则非要?“赢”她了?。
“那怎么办?”进入电梯,虞宝意确认了?下自己手机信号尚存活,才接上?话,“我只能买得?起一两百万的车,可配不上?霍生的身价。”
“那台车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