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像午夜。我从船篷里往外望,沿岸的楼宇被暴雨冲刷掉轮廓,仅可见混浊的色块与星点的灯火。躁动的海浪犹如活物,将我们的船高高托起,又不遗余力地狠狠抛下,好几次我以为船要翻了,船身已经倾斜到即将脱离引力与重力的角度,掌舵的少年却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在旋涡与暗流的夹击中牢牢把握住航向,如同他是制定规则的人。
“……所以你俩到底是干吗的?”
落雨和破浪声相叠,连发动机的轰鸣都要盖过,骇人的起伏与震荡之中,琉璃说话得用喊的,“我就问问。问一句不会死吧?”
“你猜。”
说时迟那时快,一波巨浪咬住船尾,玩玩具似的将我们抛起又接住,我的右手刚伸到虞百禁头顶、撑起瘦弱的船篷骨架,他就同时伸出左手,圈住我的腰,将我纳入他手臂和躯干间最稳固的三角区,尽管他的神情就像在游乐园里体验最劲爆的娱乐项目,要命的那种。“你觉得我俩像干什么的?”
琉璃已是面无人色:“黑白无常。”
“有鬼的不让播。”
“名侦探和助手。”
“热门搭配。但是有点落俗。”
“大少爷和看门狗!”
“嗯?”虞百禁眯了眯眼,“这个设定我喜欢。”我根本不想加入他们漫无边际的对话:“谁是狗?”虞百禁用鼻子蹭蹭我:“你养我。”
“我猜到了!”琉璃的眼睛陡然亮起来。“是的。”我点头,“我在宠物店工作。”
“我是意大利餐馆的厨子。”虞百禁说。
“切。”琉璃坐了回去,索然无味。
我想他心中早已有答案:他那样精明又懂得屈伸,钞票上沾的是血还是番茄酱,聪明的人会知而不言,看破不说破,对大家都好,是他从小在集市习得的自保之道。
“雨好像比刚才小了点。”
他说着,声音变得有些缥缈,似远似近。距离出航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有余,四面都是水景,混沌初蒙,一望无际,我的方向感越来越弱,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时间观念也在逐渐淡化,雨雾一般浮在海上。
没有同行的船只,没有汽笛的长鸣,恍惚之间,我们似乎逃脱了世俗的罗网,断绝了和人类社会的所有联络。有那么一阵子,船上没人说话,只见海浪扑打船舷,撞碎成雪白的泡沫,被远远地抛在船后;及至雨势又小几分,天色照常亮起,密布的阴云裂开缝隙,其间洒下微许的薄光,才让人找回了活着的实感。
当我和虞百禁还不是敌人、也不是爱人的时候,我遇到他,许多次。在气氛融洽的聚会上,音乐舒缓的小酒吧,座无虚席的放映室里,我总觉得周围很吵,人太多了,妨碍到我留心于他,我又不能只留心于他;后来只剩下我和他,在隔音差劲的汽车旅馆,闹市区的老录像厅,吵过无数次架的车厢和一艘几欲倾覆的船上,我又感到无比的安宁。
等狂风变成微风的时候,琉璃扶着船篷,摇摇晃晃地走去甲板上,玛瑙闻声回头看他,身影笼罩在淡紫色的雾霭里。琉璃什么也没说,兀自坐在了离弟弟不近也不远的地方,简单的开嗓。他唱起歌来。
妈妈,我刚刚杀了个人
Put a gun against his head
用枪指着他的头
Pulled my trigger now he's dead
扣下扳机,他已身亡
Mama, life had just begun
妈妈,人生才刚开始
But now I've gone and thrown it all away
如今我却远走并抛之脑后
Mama, oooh
妈妈
Didn't mean to make you cry
我并不想让你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