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翻车不翻车的问题。而是他一个恶魔而且还是魅魔重伤状态之下落在不知根底的超凡势力手里。不用想也知道那会是怎么后果。
他坚决的语气让艾尔文斯犹豫起来,同样意识到了基地的危险性。基地是有很多很好的人,但莱蒙德势力作为温斯顿家族多年的盟友,他也确实不敢给他们无条件的信任。“先生,那您……”
“我不会死,艾文。而且就算死了,也可以复活……你知道我的生命本质发生变化,其实已经不算是精灵了,”风时痛得要说不出话,所以他切换到心灵链接,但即使是心灵通讯也要对抗那一阵阵混沌的眩晕,“现在、你把我……挪到……床上。”
艾尔文斯抬头看向床铺方向。该死的六人间。上床下桌。想上床还得爬扶梯。他当然可以跳上去,哪怕怀里抱着一个男人。但艾尔文斯可不觉得,他的导师还能经得起这样的震荡。
……必须用魔法。他调匀呼吸,凝聚精神。只是浮空而已。他可以做到的。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艾尔文斯把整齐叠起的被子暂且收进空间里,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导师放到了床上。伏卧的姿势,枕头垫在他的下巴,后背朝上。过个过程中床帘、床单、梯子……地板更不用说,蹭得到处都是血。但他此刻已经没空去理会这些。
微微发颤的手指探向导师的后背。后者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他用轻轻的、尽可能不扯到他伤处的动作把破碎的衣料向一旁揭开。
心跳再一次开始变快,并在他把伤势看清后,再次近乎骤停。
触目惊心的刀斧伤。从左肩斜斜延伸到尾骨。连脊柱都被一劈两断,如今骨骼神经与肌腱纯粹是靠变形的魔法接续起来。伤口处的状态很不稳定。这便是为什么他会感到他的身躯柔软到异样。
“先生!”艾尔文斯失声喊,“你确定……!?”
“没事的,只要,”只要能量管够,“不久就会重新长好的,”风时断续传出精神信息,“……哪会那么容易死。”他再怎么说也是个恶魔。
他摸索着去找他的手。
年轻的精灵看懂了他的意思,连忙主动伸手过去,把他的手给扣住了,并把手背轻轻贴在他的脸颊。他在这一刻感觉到他的导师体温很凉很凉。
他才不信那样的伤势放着不管它它还能自己长好,“先生您看要不这样,我们不去医疗区。但是我们可以把苏医师请到我们这边来。他当然也有空间存储道具。带一整套医疗仪器过来应该不算什么麻烦事……”
“不。艾文,不!”风时强硬地说道,“我说会长好它就会长好。”
说着又从储物空间里甩出了一个红色封口的圆盒,“而且还有药。”
年轻的精灵连忙接过了盒子。盖子打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味道蔓延开来。里面是金红色半透明的药膏,满满地装了一盒。“这药……是用来涂在伤口上的吗?”
风时低低地嗯了一声,又强调:“用手。”
“我觉得您在开玩笑——外用药膏怎么可能治愈这种程度的伤势!……您的骨头被完全劈开了,先生,”他的精灵语无伦次地说,“我看,我们还是……”
“让你做什么你就做!!”
风时冲他发起了火。但紧跟着便后悔起来,于是又软下了声线来解释,“这不是一般的魔药……是卡内基给我的。”
——专为总在前线冲锋陷阵的魅魔剑士量身打造。
“那、那好吧,”他的精灵想了想某位值得信赖的血魔法师,没有再坚持,“不过先生您稍等一下。我去拿毛巾过来,先简单清洗一下伤口……”
艾尔文斯一边说道,一边向后转过了身。
他原本打算从空中飘下来。但现在却是猛地一下摔了下来,还险些失去平衡。
地板上的血。刚刚还是新鲜的殷红,而现在却变成了黑红,更隐隐透出一丝沉紫。
——他能够从中直觉地感受到邪恶。
艾尔文斯大为惊愕。而更加让他感到惊愕的是,那种邪恶的感觉旋即消失,血液转眼又变成了殷红色。
就仿佛刚刚那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黑红不过是他意乱之下的错觉。
但艾尔文斯知道那不是错觉。他的确是有看到黑红色。
可现在……?
血液又一次出现了变化。回归了使他大受惊吓的黑红色,隐隐透出一丝沉紫。气息邪恶。
接着又转回新鲜的殷红。
变来变去变个不停。不会有什么比这更奇怪了。但艾尔文斯仍然机械地迈动步子,走向悬挂毛巾的小阳台。他的导师需要清理伤口好上药。不管怎么说他要先把毛巾给取回来。
——突如其来地,那变幻不停的血迹消失了。
他意识到了些什么,于是缓缓地、难以置信地向斜上方床铺的方向转过了头。
猜测并没有错。不只是地板。床帘、扶梯上的血液亦然尽数消失不见。苍白的修长的手垂在床沿。微微摇晃中,还虚虚保持着清洁术完成时的施法手势。
“先生!”
年轻的精灵从自己的语气中听出尽可能地克制,“——你都已经伤成了那样,为什么还要强撑着使用清洁术?!”
“……”
他的导师没有回答他。他无力地全然伏倒在枕头上,一缕银发无声从他耳畔滑下。此刻再去取毛巾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艾尔文斯猛地转回身来,踏上了扶梯。
“先生,我看到你的血在不停地变颜色。你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非要把它给清除掉的,对吗?”
风时继续沉默。对于翻车的危机,最好的应对就是闭嘴。而且他现在也已经无力说话。年轻的精灵没有再追问。而是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拿过放在一旁的药膏,在他身旁跪下。
感谢基地。D级宿舍的床比F级的要大。
那破碎的衣料已经消失不见。重伤的魅魔伏卧在床,苍白的躯体全然裸露。艾尔文斯从空间里取出浴巾,折了一折,为他掩住后方那呈现出饱满圆弧形状的完美的曲线,又小心地使背部与腿部的伤口得以暴露在空气里。
床头的置物架上有消毒湿巾,他抽出一张,认真把手擦干净,这才从盒子里蘸取了药膏,指尖感受到其质地的稠重。
然后他的动作变得迟疑了起来。“我要把药涂在哪里?”他轻声问道,“骨头的……断截面?还是旁边?”
“所有的断截面。骨骼。肌肉……神经,”这样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风时撑着向他传来精神信息,“我会暂时解除变形……从骨头开始。你给我涂好药……然后我再用变形法术进行固定。”
“是,先生。您忍着一点,可能会很疼。”
不是“可能会很疼”。而是真的很疼。那种痛楚的烈度简直让人无法形容。药膏原本是凉的,但落在伤口上却像是点起了一簇簇燃烧在地狱的不灭之火。风时双肩颤抖,银色的发卷被冷汗浸湿,优美流畅的脖颈线条不自然地紧绷。
他庆幸他的契主如此听话,为他涂药用的是自己的手而不是棉签或者别的什么。微凉的指尖。甜蜜的滋味……苦痛之中唯一的安慰。他隐秘地追逐他的抚触,心下有什么难言的情绪在涌动。
全不知身后精灵那突然的惊悚。
——怎么会,骨头……??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艾尔文斯从他背后,看到的是色泽漆黑形状奇诡的骨骼。
……它透出邪恶。比还刚刚地板上血液所萦绕着的还要更加深重的邪恶。
但同样是转瞬又恢复正常。森白的骨骼鲜血淋漓,断面被粉碎的骨渣模糊着。但依然能够看到粉红的骨髓。
……不用清理,只要把药膏涂上去就好了。变形法术会让一切都恢复最初的模样。艾尔文斯抿了抿唇,接着上药。没必要问。他的导师的身体究竟是什么状况他不可能比他自己更清楚。眼下唯一所要做的,便是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要颤抖……好把药膏涂得又快又好 。
必须尽可能地缩短这个过程。他知道他很疼。
“先生,好了……您快使用变形法术。”
风时使用变形法术。魔法的光尘散去,伤口消失无踪。裸露的背脊依旧是冷白无暇,就仿佛那道狰狞的伤口从最初便不曾存在过。
艾尔文斯轻轻舒了口气,把药盒放了下来,用掌根按了按心口。
他并没有感觉到多么轻松。
多么精妙的变形术啊,即使是整个人都将要被劈作两半也不会留下哪怕一点的痕迹。所以,他的先生在过往……曾经受过多少次这样的伤?还有,那缠绕着邪恶的漆黑的骨头……
“艾文。”
风时伸手去攀他的肩膀,撑着想要从床上一点点爬起来。
艾尔文斯被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了他,“先生,您别乱动,先生!”
“……还有前面,”风时沙哑地开口说道,“帮我翻一个身。”
“好好好,”艾尔文斯答应,“不要动,让我来。”
伤口看上去已经愈合了。但也仅仅是看上去。艾尔文斯哪里敢让他后背受力,于是用魔力将他的身体浮空托起,小心地翻转过来。
白色的浴巾在他腰下裹成了一个可爱的卷。蓬松滑润的银发因重力的缘故而缕缕向后滑落。脖颈与胸膛暴露在空气中。艾尔文斯余光瞥见了些什么,在他锁骨上,好像有一个什么黑色的……
他连忙定睛看去。
一个黑色的丑陋又刺眼的烙印,打在他的导师一侧漂亮的锁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