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打我他们都打我(2 / 2)

渡魂 一丛音 3234 字 1个月前

度上衡抬手将利用额前碎发中的几片桃花摘掉,笑着道:“做人做事,只要问心无愧便好,顾忌太多易生心魔,对修道无益。”

离庸一愣。

他听出来度上衡在宽慰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迷茫。

至尊至贵的雪玉京崇君,这样的神仙人物,好像一心只追求修行。

怪不得如此仙风道骨,不为任何人所动容。

度上衡没有多说,接过伞笑着道:“我先走了。”

离庸回过神来,颔首道:“是。”

度上衡刚想慢吞吞撑着伞离开,脚步才一抬就听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庸儿?”

度上衡浑身一僵。

离庸远远瞧见爹娘,忙高兴地道:“崇君难得来一趟,我爹娘正想……”

还没说完回头一看,度上衡已不见了踪影。

离庸疑惑地看了看四周。

远处走来身着月白衣袍的女人,眉眼处有几分和度上衡相似,正是离庸的娘,游素尘。

她端着承托,上方放置着一小碟桃花模样的酥糕:“这是娘亲手做的酥饼。唔,你方才在和谁说话?”

离庸乖乖地道:“雪玉京的度崇君。”

游素尘笑容一顿,试探着道:“度……上衡?”

“是。”

游素尘忙问:“他在何处?”

“他忙,已走了。”

游素尘眼眸一垂。

她垂下眼时的神色和度上衡更加相似了,离庸捏着桃花酥糕吃了几口,疑惑地注视着她:“娘,您认识度崇君?”

游素尘笑了,掩住眸瞳没来由的悲伤:“只听说过。”

离庸:“哦。”

他捏着酥糕正要吃,无意中掉到地上,桃花瓣成堆,掉到上面也不脏,离庸就要弯腰去捡。

游素尘拦住他:“掉了就不要了,走吧,你父亲在前宗有事寻你。”

“好的。”

度上衡撑着伞隐去身形,安安静静注视着两人逐渐远去,视线轻轻落在桃花堆中无人问津的桃花酥糕。

小蛇睡了一觉,打着哈欠从袖中冒出一个脑袋来,好奇地看向度上衡。

怎么了这是?

莫名其妙对着一块掉地上的酥糕发呆?

度上衡不知出神多久,终于转身离开。

没过半日,三界无数门派听到雪玉京崇君也来归寒宗赏花的消息,果然派人匆匆前来归寒城恭贺桃花节,一时间本来寥寥无几的桃花林中皆是修士。

度上衡并不介意被当引子用。

这件事对他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小插曲,他外出渡厄,很快就回了雪玉京。

不过到了云屏境后,度上衡才发现一直安安静静待在他袖中的小蛇不见了。

这小蛇自从化为人身后,便已没再想着要逃走了,成日安分得很,以至于让度上衡放松警惕,让蛇逃了。

度上衡第一反应就是要离开雪玉京将惟独属于他的小蛇找回来,只是刚走出一步,忽地顿在原地。

封讳已逃了。

不属于他的东西,就算强留下来也没有用。

何必强求。

度上衡注视着云屏境那满地的桃花,转身便走。

云屏境的灵力由度上衡供养,只是顷刻那满殿的桃花瓣便化为齑粉消散,整座仙气缥缈的云屏境枯树成林。

度上衡是个聪明人。

十几年前他被度景河带上雪玉京,紧接着小门派归寒宗便平白多了一道灵脉,逐渐如日中天。

其中的道理若是细想,对他来说太过残忍。

度上衡盘膝坐在那闭眸修炼,数十年如一日的修行对他而言却罕见的艰难,他心不静,灵根无法运转,眼前全是落在地上无人问的酥糕和空荡荡的袖子。

他只值一道灵脉。

悉心养护的蛇厌恶他,寻到机会恨不得长出腿来逃离。

渡厄所遇到的百姓甚少有人感激他,多是怨恨他为何到得这么晚。

度上衡额间沁出汗水,周身灵力骤然激荡,将大殿中布置悉数震成齑粉,簌簌落地。

没什么分别。

度上衡心想,光鲜亮丽的囚笼也是囚笼,他生于世间的一切早已注定,天道的八字符谶便是结局。

六亲缘浅,注定为苍生陨落,不必追求和世间有什么亲密的联系。

度上衡闭了闭眼,摒弃杂念,正要继续修炼,耳畔突然听到一声嗒嗒地敲门声。

偌大云屏境,除了徐寂外没有人会来。

度上衡蹙眉,抬手轻轻一挥打开门。

随后就见一个脏兮兮的人影踉跄地跑来,一下就扑到度上衡膝盖上,嚎啕大哭:“你……你……”

度上衡一愣。

烛火照耀下,竟是早已逃之夭夭的封讳。

不过封讳不知道是不是在泥坑里打滚了,浑身上下脏得出奇,跑过来的那一段路干净的地板上全是脏兮兮的脚印。

他哭得满脸是泪,细看下少年人的脸上竟然全是伤。

度上衡愣怔片刻,蹙眉道:“怎么伤到了?”

“打我。”封讳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将脏污的脸上洗出一道道白印子,他前所未有的委屈,“人是坏的,人打我,疼了还打。”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度v fable v上衡已经懂得从小蛇吭吭唧唧的蹦字中了解到他想表达的意思。

但这无缘无故的几个字,度上衡罕见得不懂了。

“谁打你?”度上衡伸手给他擦了擦眼泪,温声道,“为何打你?”

封讳冷冷道:“因为坏。”

度上衡无奈。

封讳的人形幻化得并不全,不太会好好走路,没几步就要趴在地上扭曲着走,眼瞳还是蛇类那看着就吓人的竖瞳。

若是凡人瞧见,恐怕将他当成妖怪了。

“你一只蛇在人间,他们应该是害怕。”度上衡道,“别哭了。”

在度上衡自小到大的认知中,哭泣便是软弱。

封讳瞪他,伸手朝脸上的伤点,眼泪还在流:“打我!就这样,砰,打我!”

度上衡给他揉了揉,温声问:“在哪儿被打的?”

封讳委屈地道:“街上,好多人,他们不讲理,只打人。”

度上衡垂眼看他:“你不是要逃走吗,怎么去街上了?”

封讳不知道度上衡这话什么意思,还在嚷嚷:“我拿东西,他们不让!”

度上衡淡淡道:“什么东西?”

封讳还在哭,伸出脏兮兮的爪子从衣襟里掏出个纸包来,一层一层地剥开,将里面已经压碎成一团的东西给度上衡看。

他胸口似乎被人踹了一脚,正好踹在这包东西上了,隐约可见上面还有个脚印,一看就知道用多大力气了。

度上衡蹙眉。

他本以为封讳一直嚷嚷的“打我!”只是寻常的打几下所以才告状这么厉害,见状才看出来动手的人肯定下了死手。

度上衡问:“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能重要到和小蛇最厌恶的人类起冲突?

“甜饼!”封讳给他,“我拿,他们不愿意,要什么,什么钱钱的。”

度上衡垂眼注视着那几乎被碾碎的一团东西,等勉强分辨出那是什么时,倏地愣住了。

……粉色的桃花饼。

封讳从未和人打过交道,根本不懂人类的以钱易物的规矩,见了桃花饼就上去拿,又因他的眼睛而被当成妖怪。

度上衡罕见地出神,他盯着那团东西半晌,才轻轻地问:“你拿这个做什么?”

封讳说:“你喜欢,我给你。”

度上衡一怔,垂眼看着他。

封讳没注意度上衡的眼神,又在那嚷嚷着告状,他词汇量太少,翻来覆去只会说:“打我,打我了……”

好像多说出来一句就能发泄他的生气。

刚说完第十八遍,一直没做声的度上衡抬手摸了下他的侧脸,灵力一点点治愈小蛇脸上的伤口。

封讳呆了呆。

浑身上下的疼痛消失,和“打我”这个事实达成了和解,不好再嚷嚷了。

小蛇将侧脸在度上衡掌心蹭了蹭,仰头看着度上衡的眼睛,不知看出什么,没来由地问:“你在难过吗?”

度上衡笑了:“没有。”

“哦。”封讳点头,不疼了就代表别人不打他了,他也不记仇,疑惑地问,“钱是什么,我看桃花女人给,给离时,他吃,也没给什么钱。”

为何他拿,别人就要给钱?

封讳憋了半天,终于记起来一个词,义愤填膺地说:“不公平。”

度上衡轻轻笑了起来,将他脸上的脏污掐了个法诀拂去:“世上便是这样的,不能求万事公平。”

封讳不太懂,但又怕问出来被说笨,只好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那我,有钱,再拿给你。”

度上衡柔声说:“好。”

云屏境外,枯树被风吹拂着一晃,嫩芽冒尖,缓缓绽放出大片大片的桃花。

生机伴随着春风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