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琼山坠梦 如今大雪连绵不绝,应青……(2 / 2)

原因无他,那竟是个人!——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袍,长发凌乱翻飞,无知无觉也毫无反应坠落的人!

下一秒,那人坠落在巨网之上,层层向下,和树干的缠绕连接处被这股重量一一扯断,速度极快,荡起一片茫茫雪雾。

应青炀瞳孔骤然紧缩。

雪花在他眼前飞舞,视线朦胧迷幻,重物坠落在地,掀起的气流吹乱他额角的发丝,他却半点没有受惊,下意识地上前几步,看清了巨网中间,被麻绳包裹缠绕的人。

白衣凌乱,长发四散,皮肤苍白中透露出一股泛着死气的灰败,左边小腿有一部分不自然的扭曲。他衣襟敞开,从胸口向上赤裸,突起的喉结附近有一条树枝留下的刮伤,再往上,左边额头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液从颊侧滑落,衬得那姣好的容颜越发显出一种极为荒诞、濒死的美感。

倏忽间,应青炀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陡然变了调子。

这一刻,恰如谪仙入世,惊梦坠网。

*

约莫半天之前,江枕玉孤身一人策马进了琼山山脉。

他本不是琼山人,他生在江南,长在国都,这北境边疆,本与他极不相称,甚至格格不入。

只不过国都城破的那一天,他是唯一一个被救走的幸运儿,驻守琼州的叔父带他来了这里,随后的事情,史书工笔,说得清楚。

江枕玉不怎么喜欢回忆这段漫长的经历,即便那几乎占据他活过的一半人生。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江枕玉是那个执笔人,马车驶出国都之后,他便已经让中书令将属于自己的结局写在还未封卷的起居注里。

属于太上皇的车架进入北境,消失在茫茫十万大山中。

或生或死,皆无所谓。

而他此刻的这幅尊荣,也实在不像一个手掌大权的帝王。

他长发凌乱,形容凄惨,肩膀一道箭伤,最外边的白色锦袍上血迹斑斑,他被那黏腻的触感所扰,索性一解衣带,将脏了的衣袍丢弃在路边。

单薄的里衣顷刻间便被寒风穿透,冷意直往骨血里窜。

从伤口浸入的毒素让他有些顿感,因而没有被隆冬的寒意阻碍脚步。

血腥味从顺着风雪飘来,他身后的那条盘山道上,倒着追杀而来的一小队死士。

弓箭的破空声惊了马,抢夺过来杀敌的长刀被他随手丢弃,仅靠双脚和逐渐扩散的毒素,想来他已经走不出这片群山。

求生是人的一种本能,显然,江枕玉也不例外。

从国都派来的这些死士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狠厉,仅有羽林卫一半的水准。

不出所料。

事情没有脱离他的掌控,他却并没有什么欣喜的情绪。

他观察了一下地形才决定了自己前进的方向,如果他没记错,从这片山崖顶部,能遥遥望见官道,以及远方尽头的琼山镇。

江枕玉没在雪地中跋涉多久,便觉得视线模糊,估摸着毒素已然迫近肺腑。

但他脚步未停,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他甚少有这种不需要仔细思考的时候。

离开国都之前,唯二知道他计划的两人都表达了强烈的反对,福海甚至在大雪里长跪不起,双手生了冻疮也执意想求他收回成命。

毕竟孤身犯险这种事,不是一位帝王该做的。

但是何必。

江枕玉这样想。

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帝王将相、贵族官宦、平民百姓,每个人都是时代里一个渺小的砂砾,只能被命运的洪流裹挟。

他从来都不是例外。

江枕玉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眼前模糊一片,只有大片贴合在一起的色块。

大概是毒药的作用,他脑子里一会儿想到国都的局势,一会儿想到肆虐的雪灾,一会儿想到臣下激烈的质问……

不知道多久之后,江枕玉觉得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大,随后脚下一空,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落。

然而死亡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袭来,浑身犹如被鞭挞一般的钝痛,十足的酷刑,但头部的撞击让他无法清晰分辨自己的处境,很快便陷入了沉眠之中。

丧失意识之前,他听见靠近的脚步声,以及焦急的询问声:“喂,醒醒!听得到我说话吗?别睡!”

或许是本能,江枕玉极力挥开了伸过来的手。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