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闭目塞听 江枕玉在轮椅上枯坐……(2 / 2)

江枕玉甚少饮酒,但多少还有些经验,只觉得这酒估摸着会有些后劲,便拿过边上的一盘糕点推到应青炀跟前。

“先吃东西,再好的酒也容易伤脾胃。”

应青炀点头如捣蒜,手上却一点不含糊地斟了满满一碗。

“江兄你大病初愈,这酒还是我替你喝吧!”

江枕玉本也不想喝,听他这话便略感不妙,心说自己今日该不会要和一个醉鬼一起守岁。

于是江枕玉端过酒碗放到另一边,硬是按着应青炀填饱了五脏庙,才把酒碗还给对方。

应青炀眼巴巴地盯了好久,咽下最后一口糙米饭,便端起碗闷了一口。

烈酒入喉,刺激得应青炀一阵咳嗽,“咳咳咳……好辣!”

他像是散热的犬类一样吐着舌头,眼角溢出了点泪花。

江枕玉蹙眉,“慢点喝,又没人和你抢。”

“我这不是等着急了吗……”应青炀咂咂嘴,回味了一下,表情顿时垮了,“不好喝。怎么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江枕玉饮了一口茶,颇为淡定,“应是没有放糖的缘故。酸枣的味道比较多。不过酒的味道都大差不差。”

“不对啊,我以前偷偷尝过一次,明明甜甜的也不是很辣口。”应青炀郁闷地说道。

江枕玉:“……你把果子露当酒喝了?”

“不能吧?”应青炀也有些犹豫了,“世界上真的没有那样的酒吗?”

江枕玉答得很干脆,“或许是我孤陋寡闻了。”

应青炀不信邪。

他又喝了一口,继续品,没品出来。

又喝了一口。

再喝一口。

江枕玉就听面前的咕咚咕咚喝了满满一碗,酒碗放下的时候,手都有些不稳了。

他忍不住怀疑应青炀只是在找借口想多喝两口酒罢了。

“还醒着吗?”

“醒着!”应青炀自信回答,他单手撑着头,只觉得有些晕眩,抬眼再看对面的江枕玉。

对方变戏法似的在自己眼前晃出好几个残影。

“就是有点头晕……”

应青炀说着扁了扁嘴,话音都有些走调了,模模糊糊的,一看就是醉的不轻。

江枕玉无奈摇头,“喝点热茶醒醒酒,不然等下睡下定然要头痛。”

“知道……”应青炀放下胳膊,下巴枕在上面,一双桃花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他觉得自己没有喝醉,起码意识还在,还能说话,行动也没有受限,这不是好好的吗?

除了觉得有点眼热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应青炀炽热的视线一错不错,不肯挪开,一会儿关注江枕玉松散的长发,觉得自己应该学一学束发的手艺。一会儿又看江枕玉垂落的眼纱,觉得自己的裁缝技能还可以再精进一下。

醉酒的人思维越来越发散,视线开始略显呆滞。

饶是江枕玉已经习惯被他盯着,这会儿也透出点不自在来。

“看什么?”江枕玉忍不住开口问道。

应青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把这句询问听进去。

“嘿嘿……”

他眉眼弯弯,似乎不想让人看到他的愉悦,硬是把扬起的嘴角藏在臂弯处,让人只能看到桃花眼那勾人的弧度。

“江兄,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好看?”他这话没头没尾,平铺直叙,却格外真诚,没有半点谄媚,和从前每次油嘴滑舌一样,让人生不起气来。

江枕玉一时无言。

的确有人这么说过,但也是他年少时候的事了,从江枕玉接手琼州兵权开始,便没人敢对他这般放肆了。

应青炀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个。也是最不该说着话的一个。

“醉傻了?”江枕玉放下茶碗,向前探手,没伸出多少距离,掌心便迎上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江枕玉本意是想试一下应青炀的体温,看看这人是不是酒气上头了。

没想到他刚一挪手掌,本想往下再探,应青炀的小脑瓜立刻又追了过来。

再挪,再追。

反复几次之后,江枕玉妥协了。

应青炀此刻的动作略显滑稽,站在那里向前倾身,感受到江枕玉撤了手,还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他。

怎么不摸了?不是要摸摸吗?

江枕玉嘴里溢出两声清浅的笑音,只觉得这贪杯的醉狐狸此刻有趣极了。

“第一次沾酒就敢喝这么多,胆大包天。”江枕玉语气不轻不重地责怪,伸手在应青炀额前轻敲了一下。

应青炀已然酒气上头没有什么理智了。

他捂着自己额前那一小块被触碰到的皮肉,立刻倒打一耙地控诉:“你敲红了,得赔钱才行。”

实际上应小殿下皮糙肉厚,在荒山野地里受了这么多年风吹雨打,这一下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此乃标准的碰瓷。

然而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江枕玉道:“嗯,那你算算要赔多少。”

应青炀当真了,他直起腰,开始有模有样地计算起来,到了兴头上还不忘虚空做了个拨弄算盘的动作。

片刻后他像周扒皮一样嚣张地一拍桌子,龇了龇牙,自认为这个动作很有威胁性,“太多了,算不过来!”

江枕玉已经掌握了和醉狐狸交谈的精髓,“哦?那要怎么办?”

醉狐狸已然化身奸商,露出了狐狸尾巴,“我不挑,以身相许就好!”

江枕玉没想到这臭小子还对初见时那档子事念念不忘,“这和之前说好的不太一样。”

这一句听不出情绪,只靠本能行动的醉狐狸感觉到了不对,他陡然沉默下来。

随后一阵细碎的响动,应青炀以极其缓慢的动作蹭到了江枕玉的座椅边上。

江枕玉本来好整以暇地等着这人还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发言,忽地便觉得腿上一重,某人已然蹲下身,脑袋枕在了江枕玉膝头。

“我后悔了也不行?”他的嘴和长衫下摆凑得极近,咕噜咕噜的模糊声音让人听不真切,温热的气息连带着体温一起往江枕玉身上窜。

江枕玉整个人僵住了。

应青炀继续开始耍无赖,“江兄——我真的很好看的——你肯定不会吃亏——”

江枕玉没有推开他,而是安抚地顺了顺对方有些毛躁的头发,平生最温和的语气都被他用上了,“头还晕吗?你不清醒,少说几句。等下喝碗热茶醒醒酒。”

然而应青炀并不想罢休,他伸手向上探,拉住江枕玉的右手。

江枕玉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除了几处明显练习骑射留下的老茧,并无半点损伤,完全是属于读书人的人。

君子六艺,想必面前之人早就融会贯通。

应青炀握住他的手背,强硬地将冰凉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颊,掌根触到下颚,手指顺着颊侧延伸向上,指尖落在应青炀多情的眉眼上。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江兄,你可以先验验货吗?”

江枕玉早已不是大病初愈时的样子了,如果他想,稍一扯开手就能回绝对方的轻薄行径。

然而他竟觉得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如有千钧力道,让他难以挣脱。

江枕玉无法掩藏,他对应青炀那日渐增长的好奇心。

闭目塞听更是犹如饮鸩止渴。

江枕玉的手掌接触到那人的皮肤。

细滑柔软的触感的确觉得年岁不大,甚至不太像是琼州养出来的人。

这里风雪重,活得也艰难,应青炀却好似全然没有被摧残过,生长得格外昳丽。

但他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本该是旧都最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江枕玉的情绪稍显低落。

室内温度低,应青炀穿着一身袄子刚从外面跑了一趟,脸颊的温度也没比江枕玉被寒气肆虐的手高上多少。

即便温差不高,江枕玉却仍然觉得有股烫意从掌心、从彼此接触的皮肤上蔓延开来。

就算江枕玉没学过什么摸骨的技巧,他也能分辨出应青炀所言不虚,他甚至能跟着手下的触感,在心里绘制一副完整的丹青画。

他的手无意识在少年脸上摩挲几次,却没听到什么抗议声。

“……阿阳?”

应青炀蹭了蹭江枕玉的腿,“困……”

江枕玉哑然失笑,“去榻上睡。”

“不去……”应青炀紧紧捏着江枕玉的手腕,看动作像是想把自己挂在对方身上。

江枕玉道:“今日讲燕城……”

应青炀“蹭”地又站起来了。

虽然步伐踉跄,但仍然坚持着走到床榻边一头栽了上去,发出“咚”的一声响。

“哎呦!”应青炀像个虾米似的在榻上蜷缩起来。

江枕玉摸索过来的时候,应青炀眼泪汪汪,醉酒带来的困倦感夜在上涌,但硬是撑着没睡,“燕城——燕城——”

江枕玉给他揉了揉太阳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应青炀的呼吸声逐渐绵长平稳,已经睡得昏天黑地。

应青炀自理能力极好,迷迷糊糊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江枕玉没什么睡意,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少年散开的发丝,动作间带着几分疼惜。

江枕玉的新年一向是独自一人度过的。

他也从未说谎,叔父故去后,他在这人世间已经没有亲眷,他与少帝之间更是感情淡薄,就连教导的职责大部分都扔给了下属去做。

宣庆殿每一个年节都堆满了奏折,宫里除了少帝也没有几个宫人,江枕玉总会跟着冰冷沉静的宫殿一起跨过年关。

如果以前也有他配在身边……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江枕玉便摇头失笑,总觉得自己失心疯了。

这个荒山里的新年。没有万千灯火,也没有铁树银花。甚至没有多少热闹的氛围,就好像每个人只守着自己心中的角落,连交流都觉得无能为力。

他们住在同一个荒村里,每个人却都有不同的感伤。

唯有江枕玉不想怀念曾经。

边上的应青炀翻了几次身,又往江枕玉边上凑,好像有什么能识别位置的特殊技巧,睡着了也要围着江枕玉转圈。

江枕玉都没来得及感慨,就听“啪”的一声,应青炀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大腿上。

江枕玉:“……”他不知何时勾起的嘴角慢慢抿成一条直线,第一次和总为家中纨绔头痛的臣子们产生了共鸣。

得。这臭小子在梦里练武呢。

江枕玉推了推边上的人,“还想守岁吗?”

应青炀收了神通,嘴里冒出一连串听不懂的音节,明显是不练武改成唱戏了。

江枕玉也不再白费力气,准备先让这个醉鬼睡一会儿,再喊对方起来守岁。

他低头俯身,对应青炀嘴里这一连串鸟语很感兴趣。

“不学了不学了……我真的不会……”应青炀在梦里受苦。

江枕玉安抚似的摸他的头。

应青炀皱着眉,往江枕玉边上凑,“太傅……”

江枕玉放在他额前的手掌猛地僵住了。

寂静的夜色里,掌下的少年仍然无知无觉地想要同他亲近。

房间里落下一声重重的叹息。

*

应青炀一觉睡到了次日天明日上三竿,睁开眼睛之后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起猛了,还觉得有些头痛,他摸了摸自己的脑壳,觉得额角好像被谁锤过一拳似的。

应青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酒量居然这么差劲。

他记得昨晚自己也就倒了半碗酒,后劲这么大?

他在床榻上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江枕玉不在。

应青炀侧头看去,看到江枕玉坐在书桌边上,手上还在整理那堆笔墨纸砚。

“江兄,我昨晚没吵到你吧?”他心虚地问。

江枕玉摇头,“梦里学什么新功夫了?也教教我。”

“哪能啊……梦见夫子一直在让我讲学,吓死人了。”应青炀没在对方的语气里听出异样,便爬起来换了身衣服,新年的第一天他一直有拜访长辈的习惯。

“夫子也是为了你好。”江枕玉如此说道。

应青炀对任何劝学的言论都免疫了,此刻心里也没什么波动,犹豫了片刻才询问江枕玉要不要和他同去。

江枕玉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没有什么抗拒心理,“确实是应有的礼节。”

江枕玉答应得太快,出了门应青炀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自在,路上动作极为磨蹭拖沓。

江枕玉忍不住笑话他,“我这么见不得人?”

“没有的事!我就是有点不习惯……”

荒山这么多年就没来过什么新人,应青炀其实不太习惯这种和人同行的气氛。

而且他隐约记得自己昨晚应该是发了酒疯,但江枕玉始终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应青炀总觉得毛毛的。

实际拜访的过程中也略显尴尬,但似乎只是应青炀一个人的尴尬。

江枕玉全程表现得格外谦和,按他的年龄来算,的确是荒山里少有的小辈。

而村里除了姜太傅和沈家父子,其余人大字都不识几个,对江枕玉的评价都还不错。

去拜访最后一位孙大夫的时候,江枕玉手里已经捧了一篮子东西。

村里的婶子似乎格外担心江枕玉身体不好,叮嘱了好几次让他多补补。

孙大夫是唯一一个对江枕玉没什么好气的,他到现在还在惋惜自己被消耗掉的药材。

不过言语间没有表现出来,还给江枕玉把了脉。

“嘶……”孙大夫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突然皱起了眉。

应青炀立刻跟着紧张起来,反倒是病人自己没多大反应。

“怎么样?”

孙大夫松开手,“好事。”

他说着解开江枕玉的眼纱,掀开眼皮仔细看了看,清浅的眸子仍没什么焦。

应青炀忍不住提醒,“您下手轻点,这是眼珠子不是石头子儿。 ”

孙大夫斜他一眼,要不是碍于身份,估计会请他圆润地滚出去,“看来药材也没白费,他这眼睛再养养,应该有机会复明。”

江枕玉的瞳孔微微颤动。

应青炀立刻表演了一个变脸,“真的!?我就知道孙大夫您最有本事,您看看还需要些什么药材,再给开个新方子呗?”

他立刻跟着孙大夫走到了药柜旁边,在孙大夫的数落下帮着抓药材。

应青炀再转过身来时,江枕玉已经将眼纱重新绑上了。

“怎么了?”

“没事,有些畏光。”

江枕玉的手放在了怀中的竹篮上。

那边的孙大夫一转头,就看到了竹篮里的年节礼。

他稀奇道:“呦,还有覆盆子啊,你们用不用,不用留给我,虽然是壮阳的好东西,但入药做辅材也很不错。”

应青炀:“?”

江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