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潜伏到叔父身边必是有所图谋!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江南是不是有你的内应!”
徐云直一拍桌子, 咄咄逼人,状若审讯,仿佛面前的少年早就成了被定罪的囚徒。
沈听澜早已将太上皇离京的事向他说明原因。
太上皇前往北境是有要事要办, 在此期间让他监国理政便是考验他于为君之道上是否有所长进。
讲明此事时,沈听澜忧心忡忡, 说太上皇北上时遇见一位心上人, 或许有放弃皇位的打算。
徐云直一听就急了。他叔父正当壮年,怎么能有退位的心思?
沈相只劝徐云直守成,完成金陵政务就算是通过考验。
但徐云直不满足,他不想在叔父眼中永远做个需要沈谢两人辅佐的无能君主。
所以他不顾沈相劝阻, 仍是执意来了江南。
徐云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只要他抓住这仅剩的一位前朝余孽, 保护了不明真相的叔父,一定会得到叔父的夸奖吧!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那诘问声中, 侍卫群里似乎有几柄闪着银光的长枪在略微颤抖, 在正午的光芒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应青炀的嘴唇缓缓抿成一条直线,他进入崔宅以来就始终保持的淡定终于在这句话里轰然碎裂。
这就是江枕玉一直向他隐瞒的事吗?
怪不得。
怪不得在琼州, 姜允之认出了江枕玉的身份,却仍然放任江枕玉带他南下。
太傅何等精明的人, 自然知道太上皇能容得下的人,哪怕是前朝余孽, 整个大梁也必须容得下。
怪不得江枕玉一个江南人却不远万里回到北境但求一死,北境啊,太上皇一切的伊始。
怪不得谢蕴堂堂开国大将军,手握一半权柄,对江枕玉的态度仍然这般恭敬。
怪不得江枕玉在没有异姓王甚至不曾封赏爵位的整个大梁都没有姓名, 随手拿出来的一张地契单子却一眼看不到头。
怪不得他能在江南召官员议事,让本还举棋不定的姑苏府尹彻底摒弃少帝一党。
因为他就是人尽皆知,受千万人敬仰朝拜的那位开国皇帝。
可是,为什么不亲口告诉他?
他想起自己不止一次,在江枕玉面前诉说自己对太上皇的敬重。
他恨不得向所有人歌颂,他视他一如自己的半身。
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胸口剖开,让他看看那血淋淋的颜色是不是他坦诚的真心。
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证明,自己这个前朝余孽,对大梁并无反心,对江枕玉并无敌对之意吗?
难道他不值得爱人给予信任?
还是这就是江枕玉自以为是的保护,让他被蒙在鼓里,真的像个一无所知只配被藏在笼中的金丝雀。
以致于今日,江枕玉的身份,他不明原因的隐瞒,都成了另一个人攻讦他的手段。
成了一把十分轻易就能割开他喉管的好刀。
应青炀只觉得脖颈间泛起凉意,仿佛就算张嘴,也只能发出含血的呜咽。
再多的狡辩在这一刻也没有了说出口的余地。
应青炀从椅子上站起身,他脊背挺直,像是刚刚长成的松柏。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像极了另一个人,只知道他不能在此刻低头。
不管江枕玉为何做出这种荒唐事,是爱是恨,他要听江枕玉亲口说明。
他们之间容不得外人置喙。
应青炀并未在此刻露怯,他轻笑一声,道:“大梁有哪条律法要管人床笫之事?”
徐云直冷笑一声,似乎早有预料,“你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愿意承认?也是,见不得光的身份,丧家之犬罢了。”
徐云直一扬手,立刻有护卫前往外院,将已经到场的宾客接引过来。
众人看着廊亭里对峙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今日本该是崔询的庆贺宴,但崔询本人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出现。
今日到场的具是江南的世家大族,官员权贵。即便不能本人前来的,也派了属下作为代表,宾客鱼贯而入。
有几位从金陵来的官员一瞥到那鎏金蟒袍,看见眼前这场面,终于知道崔家的大阵仗到底是给谁摆的。
“是……殿下!”认出徐云直身份的官员顿时惊呼一声,屈膝跪地。
大梁如今的朝局,裴氏只剩太上皇一位,朝中除了沈谢二人掌权,并无异姓王。
能被称为殿下的只有少帝一人。
少帝继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这位不在金陵主持大局,跑来姑苏城作甚?
心里虽然一阵腹诽,但不耽误这群人卑躬屈膝,顷刻间院内就跪了一地。
不知何人带头高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应青炀不久之前才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只觉得这场景无趣极了,他此生避之不及的时刻,面前这人反倒十分享受似的。
若不是场合不同,应青炀真想翻个白眼。
声浪之中,徐云直缓步上前,他越过应青炀身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众目睽睽之下,徐云直负手而立,将自己前来姑苏的目的一一言明: “诸位,今日崔氏宴会只有两个目的,一是庆贺吾友崔询进士及第,二是本殿下微服私访,亲自来姑苏捉拿朝廷要犯。”
“大应朝余孽,自琼州潜伏到江南,去岁年末叔父前往琼州安排事宜,险些被这奸人蛊惑。”
话音一落,人群之中顿时窃窃私语。
原来太上皇去岁称病,是秘密前往琼州府?这是准备发落了谁?还是准备向北开疆拓土?
这几年大梁养精蓄锐,兵强马壮,的确有这个资本。
可这前朝余孽又是怎么回事?
徐云直伸手指向应青炀,又道:“此人便是大应末年皇五子,他勾引叔父,欲行不轨,今日本殿下便将其下狱,秋后问斩!”
“来人!将此贼人拿下!”
徐云直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