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番外之二】严刑逼供组(四)(1 / 2)

◎难道咱俩之间,只有钱的情分?◎

(四)

通往ICU的走廊里人来人往, 表情或紧绷或惆怅,亦有绝望到底、哭都哭不出来的涣散。阎穆霆原本高大的身躯此时弓至极限,十指深深插入发丝, 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铸在了塑料座椅上。大货司机疲劳驾驶, 闯红灯引发了重大交通事故, 五辆车被撞, 撞得最惨的是江远驾驶的那辆奔驰,驾驶侧被大货车头以近百的时速正向冲撞。安全气囊保护了江远的身体却没防护住头部,就在刚刚, 负责抢救的医生出来通知他说, 伤者被宣布脑死亡。

从专业角度出发,他很清楚没希望了,但, 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要求医生继续维生, 可江远妈妈的到来却给了他更沉重的打击——她决定, 放弃维生。

十年前的不欢而散, 如今演变成对生命的争夺与控制, 在医生办公室里,他失控地冲江嫣吼道:“花多少钱我出!不用你管!”

“这不是钱的问题!”丧子之痛令江嫣眼眶通红,娇小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阎穆霆, 你听好了!阿远是我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希望看着他拖着一堆管子苟延残喘!”

“可十年来你对他不闻不问!现在凭什么——”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不光扇懵了阎穆霆,也看傻了办公室里的医护人员。饶是见多了ICU外的人情冷暖, 他们仍不免为从那份娇小身躯里爆发出的力量而感到震惊——阎穆霆有一米八四, 年轻且身强体壮, 而江嫣只有一米五六, 体重不足一百斤并已年过六旬, 却能扇得对方身形一晃,可见这一巴掌里饱含了多少愤怒。

“就凭我是他妈!”江嫣嘶声而吼,多年来的不甘与委屈,如今因着亲骨肉的生死分离而彻底爆发——“我是他的直系亲属,这个字只有我能签!当年他爸那个畜生欠下巨债抛下我们母子一走了之,是我二十年来又当爹又当妈把阿远供到研究生毕业的!你呢?你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么?你只是从我身边偷走了他!现在!我要求你把他还给我!”

“——”

一声声控诉令阎穆霆无言以对,眼前被冰冷的灯光模糊到一片惨白,耳边仅剩自己的粗喘和心脏剧烈的搏动声。他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回手撑住医生的办公桌,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房间里的空气近乎凝固,医护人员个个严阵以待,生怕这俩患者家属突然撂倒一个。

蓦地,一滴泪珠凌空坠落。这是江远出事以来,阎穆霆掉的第一滴眼泪。是的,他不想面对江远已经走了的事实,而江嫣的决定却让他不得不去面对。这一刻他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什么都不算,连帮江远签字的资格都没有。哪怕江嫣愿意把这份权利施舍给他,也没有医院能接受他的承诺。

放手吧——理智告诫他——你知道让他这样活下去有多么残忍。然而另一个声音在说:“再等等,也许,也许会有奇迹出现。”

“……两年……”

他抬起头,望着面露不解的江嫣,语气近乎哀求:“法律规定,宣告死亡的时限是两年……能不能以这个为界,两年之后,他的去留,您来决定。”

一瞬间江嫣几乎气到晕厥,她无法相信,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境况,阎穆霆居然还敢搬出法律来道德绑架她!正欲出言反驳,却见阎穆霆的手离开了医生的办公桌,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咕咚,双膝跪地。

“阿姨……求您了……就给他,也给我两年时间……”泪珠噼啪砸下,阎穆霆已是泣不成声。他需要时间来说服自己接受事实,哪怕没有任何希望了,内心深处依然不舍那人的体温。

眼前的一幕令江嫣深受震撼,也幡然领悟——痛失挚爱,无论是她还是阎穆霆都一样的心如刀割。其实十年前她就已经输了,输给了对儿子的爱,不理不睬是因为自尊心作祟。而现在的强势,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无处发泄的悲伤找一个可以用来怪罪的人。

“你真是太自私了。”

撂下最后一声责怪,江嫣转过身,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珠,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要求道:“我要看我儿子,麻烦你了,大夫。”

等管床医生带江嫣离开了办公室,旁边人纷纷上手搀扶跪地不起的阎穆霆。可灵魂已碎,肉/体变得沉重不堪,三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拖到走廊的塑料椅上坐下。有位好心的小护士帮买了瓶矿泉水,放到他手边,对着失魂落魄的人默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阎穆霆抽离的神智终于被电话铃音唤回。有案子,得出现场了。拖着沉重的步子进卫生间洗过脸,他望着镜中憔悴不堪仿佛大病一场的自己,猛然意识到这份痛彻心扉的悲伤竟是无人可倾诉——爱得偷偷摸摸,唯一的勇气却留给了死亡,那一跪,耗尽了他半生的尊严。

从卫生间里出来,他又去办公室问了下情况,得知江嫣已经答应不放弃维生,干涸的眼眶再次盈满热意。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对江嫣感到抱歉,以前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在他的概念里,父母如果真的爱孩子,那就该支持孩子的选择,而不该因世俗的眼光对孩子施加压力。江远说他有这样的想法很幼稚,干那么多年警察居然还看不透人性本质。其实他看的透,这样说是为了让江远减少点负罪感,毕竟当初为了跟他在一起,江远和江嫣大吵了一架,伤透了母亲的心。

死亡无法逾越,这份曾经坚不可摧的爱恋已然走到了尽头。江嫣说的对,他就是自私,自私到就算让江远承受本不该承受的折磨,也要死死拽住那份随时随地可能消散的灵魂。

他需要时间来填补内心深处破开的洞。

两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再次见到刑厉,阎穆霆发现对方瘦得比原来小了不止一号。眼里的光彩不再,人看着明显有些颓废,走路也不像以前那般脚下带风,而是含胸低头,仿佛需要时时刻刻把自己保护起来的样子。

他听说了一些事情,不太好。那次任务,刑厉因公染毒,回来之后在医院待了好久。还有传闻说,四千万的巨额毒资不见了,而这笔钱的下落,除了被缉捕归案的毒枭“海狼”外,刑厉也该知道。海狼到死都没交待出钱的下落,刑厉因此被各种约谈,直到归队还时不时的被叫走谈话。

两人在办公楼大厅里不期而遇,晨光披在阎穆霆的身上,投下完全能将刑厉罩起来的影子。近距离面对面接触,阎穆霆发现刑厉的眉毛断了半边,那张原本俊朗阳光的面孔因此而显得有些凶戾。

“早。”

他主动打起了招呼。其实这不是刑厉归队后他俩第一次碰上了,但每一次刑厉都绕着他走,想打声招呼都难。

“早,阎队。”日光刺目,刑厉微微眯起眼,望向阎穆霆的视线里,情绪略显复杂,“你……好像瘦了?”

“你也瘦多了。”阎穆霆说完便觉气氛有些尴尬,想了想,问:“吃早饭了没?要不要一起?”

刑厉犹豫了一瞬,看肢体动作是有逃走的趋势,但最终还是沉沉出了口气:“还没,不饿。”

“不饿也得吃早饭,刚值完夜班吧?走,去食堂。”

“我——”

不等刑厉出言拒绝,便觉背上多了把温暖的力道。阎穆霆的手掌一向温热,以前共事的时候他就知道,曾经很享受彼此间的不经意间的接触。可现如今这份温度却像一把烙铁,烫得他无所适从。自归队起,好像所有人都绕着他走了,或者,是他主动绕开了其他人。“海狼”死前留下话,有关那笔下落不明的毒资,让他们来问刑厉,引得众人疑虑丛生。这分明是毒贩最后的报复,报复他的背叛,可他说不清道不明,不管是肉/体还是灵魂,都已染满污秽。

进食堂帮刑厉打好饭,阎穆霆将他带到之前一起吃饭的角落,面对面坐下。磕开个鸡蛋剥好放到刑厉面前的托盘里,他平静道:“吃吧,人是铁饭是钢,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好好吃饭,要是在缉毒干的不痛快,来重案,我这缺人。”

垂眼望着洁白的鸡蛋,刑厉苦涩地勾起嘴角:“大家都不相信我,你不必勉强自己做好人。”

“我没有勉强,既然你敢回来,就说明你没拿那笔钱。”阎穆霆直言道,“我是干刑侦的,犯罪心理学是必修课之一,而且基于多年与犯罪分子打交道的经验,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闻言肩头微微一颤,刑厉终于抬起脸,坦然接受那份不可多得的信任。没想到,当全世界都不相信他的时候,阎穆霆依然愿意相信他的人格。那天中午处长不是训话,而是和他谈执行卧底任务的事情,也说,让他自己选,去,可能九死一生,不去,没人会责怪他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