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2)

当即豪情万丈道:“拿笔来!”

刚刚一行人还在酒桌上飞花令,纸笔聚在,沈锐抓起笔,沾了墨,便作了一篇谏上文书,等到笔落墨停,众人围上来一看,轰然叫好!

沈锐的意之情难以言表,与严家一众人干了又干,喝到有些走不动道了,才被小厮扶着上了马车。

严松之刚送完沈锐回来,就立马急声吩咐:“快,将刚刚沈侯爷写的那页纸裱成奏疏,给国公爷送过去!”

事情已妥,第二日沈锐的亲笔奏疏很快就呈到了永嘉帝的案头,永嘉帝看罢之后久久不语,最后竟是轻轻笑了两声:“沈锐,好文采啊!”

字迹飘逸,洋洋洒洒,论古叙今,来给朕上课了!

从小跟着永嘉帝的大太监王安有些紧张地缩了缩脑袋,心里头也是疑惑了——这荣安侯府一向是不显山露水的,怎么就把陛下给气着了?

永嘉帝年近四十,三十登基至今,用了十年时间才将朝堂之上的魑魅魍魉给收拾干净了,如今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施展一番,商户借籍考试的事情由来已久,永嘉帝希望自己能够不拘一格降人才,施恩于商户,故而他心底是偏向于“保商派”的。

只是有些事情,皇帝可以有偏向,但是不能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原本看着事情稳步推进,“保商派”的官员们在朝堂上将那些反对者责难得节节败退,胜利就在眼前了,这沈锐却仗着自家的从龙之恩,拿着高祖当年定下来的条例来说事了,而且据说他背后还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永嘉帝觉得,自己对荣安侯府已经是算心慈手软,当年沈锐的大哥沈风战死疆场,先帝做事确实有失公允,但是他继位之后这么多年,让沈锐这个官位好好地坐着,旁人对他一星半点的指摘,他也当作看不见,心中甚至想着,既然听说他那嫡子也是个不成器的,到时候也给他封个闲职,也算交代的过去了。

永嘉帝自认为自己待荣安侯府已经算是不错,可看沈锐的奏疏上所写,他可是对朕有诸多不满啊!

这日大朝,永嘉帝当场就命人将沈锐的奏折给读了出来,沈锐原本站在最后一排角落,低垂着头,思量着昨日还是有些饮酒太过了,今日大朝起的过早,实在是头疼欲裂,昨晚喝了醒酒汤也不起作用。

人到中年,还是得保养为宜,今日还是请府医给把把脉,开两剂方子调养一下才好。

沈锐向来是朝堂上的透明人,虽然对于地方官来讲,正四品已经是高官之列,可是对于上朝的朝臣来讲,正四品是刚刚够站在朝堂上的起点。

满堂诸公谁不比他官位高?就算是有比他官位低的,例如起居郎、都察院御史之流,都是简在帝心的人物,眼前看着官位较低,不知道什么时候趁着东风就起来了。

他在太常寺卿这个位置已经混了十年未曾挪动一下屁股了,或许就得在这个位置上退的,沈锐昨日狂妄话发泄过后便觉得损失一点便损失一点吧,听严家和其他几家的意思,他们的损失可远比他家更大,这么一对比,沈锐感觉自己的心好似也没那么痛了。

沈锐拿着笏板低垂着头,心中只琢磨着自己的事情,听到永嘉帝命太监宣读奏折,一开始也没往心里去,但是等听到太监刚读到第三句,沈锐背后一根根寒毛竖了起来,明明还没真正入春,太和殿四角还燃着红萝炭取暖,温度刚好适宜,但是此刻沈锐额头上却开始冒出了一滴滴细密的汗珠——

这,这竟是他所写的那道奏疏!!

他什么时候呈上去的?这么就落到了永嘉帝手中,甚至其中还有好几句的不逊之言,这,这根本不会是自己敢写上去的啊!

沈锐哪里还记得起来,昨夜心情激愤之下写下来的“慷慨之言”,这封奏疏,若是按照他一开始想好的那封来写,或许还不会让永嘉帝发那么大火,可偏偏是在他醉酒之时,还写了几句自己的幽愤之言。

这幽愤从何而来?自然是对帝王的不满而来。

永嘉帝如何看不明白?

高台之上的永嘉帝看着沈锐一下子抖似筛糠,整个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以头抢地,哭号道:“陛下,陛下,微臣并未呈此奏折啊!是有小人陷害于微臣!”

永嘉帝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淡淡道:“王安,呈给沈大人看看这折子。”

王安立即拿着折子小跑下了台阶,快速走过一排排官员,等到了沈锐面前才停了下来,展开这封奏疏,蹲下身尖着嗓子问道:“沈大人,还请您过目。”

沈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抬起头看那奏疏的内容,竟然就是昨夜自己写下的那篇,正是自己的笔迹,如何还有不明白的?

严老匹夫,严家杂碎!

他们害我!吾命休矣!!!

沈锐额头上的汗再一次一滴滴地滚落下来,背后的中衣早就湿透贴在背部的肉上,整个人仿似浸了冰水一般,冷的彻骨。

可是他没办法说这不是他写的,虽不是他呈上来的,但是确实是他写的,若是抵赖,那便更加不堪了,可论欺君之罪。

沈锐整个人都在哆嗦,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丰仪全失,再无半点沈侯爷的气派。

永嘉帝脸上闪过一丝冷意。

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着笑,十分有君主气量的:“既是沈爱卿的肺腑之言,那今日大家就说一说吧,这商户到底还能不能有科考资格?”

沈锐算是打的“头阵”,既然都将高祖搬出来了,那些反对派就着沈锐奏折上的观点就开始了猛攻,朝堂之上两派站位分明,你方唱罢我登场,反对派站着大义礼法,“保商派”站着百姓利益,双方你来我往,谁也不肯退后半步,尤其是那些反对派,今日异常凶猛,竟然不再被“保商派”压着打了。

双方吵了一个多时辰,吵得永嘉帝头都痛了,最后只能宣布今日早朝到此为止,诸位爱卿回去后再仔细想一想,五日后大朝再辩。

沈锐一听到“散朝”二字,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从上朝开始就跪到现在了,永嘉帝没有喊他起来,他自然是不能起来的,跪了一个多时辰,心情纷乱如麻,此刻只想快点回府,不想继续在此地丢人现眼了。

只是他刚想站起来,大太监王安就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沈大人,陛下让您在此地稍候。”

沈锐的心一个咯噔,陛下让他稍候,那他还敢走不成?

只是这腿跪的又酸又麻,他是站着稍候呢,还是继续跪着稍候呢?

沈锐想到今日那份折子上的内容,瞬间就站不起来了。

他本身就排在队伍最末,距离“太和殿”大门最近,前头的官员一个个从他身边经过,沈锐的头一直低着,根本不敢与任何人对视,这脸面实在是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保商派”自然对沈锐不喜甚至是厌恶,本来今日这事都快要成了,谁知道跳出一个沈锐,抬出了高祖当年的政令来说话,又直指商人与他们勾结,他们才会在庙堂之上给商人站台说话。

这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就算这说的是事实,沈锐的胆子也太大了,这是可以拿到台面上说的事情吗?

就像他们“保商派”也明明知道反对派不愿意放手的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旦说了出去,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可就大家脸上都无光了。

“保商派”与他不对付情有可原,可是站在沈锐身后的反对派们,从他身边路过时,也没有一个人上前和他分说两句,盖因沈锐的折子太过大胆,明里暗里连当今都暗讽上了,也得亏陛下好气量,若是换了先帝,此刻沈锐还能不能好端端地跪在这里都难说。

没人敢和沈锐真的扯上关系,至少在明面上,绝不可以。

这便是严国公的计策,他既要沈锐当这个出头鸟、替死鬼,又绝不能真的将功劳归于沈锐,如此他方能在后头运筹帷幄、立于不败之地。

沈锐这个倒霉蛋便这样一直跪着,跪到群臣走了个干净,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跪倒日头升空,正午时刻,也不见人来。

大周五日一次大朝,今日沈锐三更天就起来洗漱穿衣,为了不在上朝之时有不雅之举,所以一向在上朝前都是滴米不进的,就连茶水也只不过是漱漱口,不敢吞下肚去。

此刻沈锐嘴唇发白起皮,嘴巴干的像是要黏合在一起似的,腹中更是饥肠辘辘,好几次都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膝盖更是疼的跟针扎一样,想要跪坐下来休息一下,又怕到时候皇帝突然要见他,御前失仪,只能一直强撑着。

等跪到日暮西斜,月上柳梢,王安才一路小碎步地跑了过来,面带微笑道:“沈大人,陛下今日事物繁杂,实在抽不出空来见您了,哎呦!”

王安仿佛才发现似的,一拍大腿,惊呼起来:“沈大人,您怎么还跪着啊?快起来,快起来!”

说着,王安便扶着沈锐站了起来,沈锐只觉得两条腿一片麻木,都不是自己的腿了,闻言勉强想扯出一抹笑来,可是扯了几下,这脸上的肌肉像是僵死了一般,就连嘴唇还是费了劲才分开:“无事,既无招,那下官可否告退?”

王安忙道:“可退可退。您等等,杂家叫人送您出宫。”

最后沈锐被两个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出了宫门,刚一到沈家的马车上,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就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