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热的天,伤口又有些深,
不及时上药,帕子捂着,恐怕很容易感染化脓。
这是一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不及时处理,沈江霖怕拖成大问题。
徐姨娘却惊慌地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去,抬起头望着沈江霖,低声道:“二少爷这是做什么?赶紧走吧,太太宅心仁厚,只让我跪着,但凡能让太太气消一点,我也跪值了。”
徐姨娘这话即是说给沈江霖听的,又是说给魏氏的人听的。
沈江霖心思灵透,他知道徐姨娘是想叫自己远离这里的是非,别被魏氏给迁怒了。
沈江霖一声不吭,没有和徐姨娘争辩,但是却很强硬地拉过徐姨娘的手,打开沾血的棉帕,只见手掌心中的皮肉还翻开着,看着便让人头皮一麻。
沈江霖拔开瓷瓶塞子,将药粉撒在了徐姨娘掌心上,徐姨娘不知道是疼还是什么,眼泪水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砸到了跪着的小碎石上。
上好了药,沈江霖将药瓶塞给了徐姨娘,这才起身离开 。
徐姨娘多少次想要儿子亲近自己,生怕魏氏这个嫡母彻底夺走了她的儿子。
可是真当沈江霖站在她这一边,无声地抗议着太太的所作所为之时,徐姨娘又是满腹担心,就怕因为自己带累了儿子。
魏氏就在花厅里头的碧纱橱里休息,外面的动静,自然都在掌握之中,听到春雨的小声禀告,魏氏冷笑了一声,却是一言不发。
魏氏心里何尝不是愁肠百结?
若是沈江霖一点都不顾徐姨娘,魏氏难免不觉得他冷心冷肺,对生母都不顾的人,对他这个嫡母就是真心真意了?
若是沈江霖愚钝,只敬嫡母,忘了生母,那这样一个没出息没前途孩子的真心真意她也看不上;若沈江霖聪慧,那这样的“真心真意”又有多可怕?
如今,沈江霖两个案首都拿了,魏氏还能说他一句“愚钝”吗?几千个读书人里面拿第一,往深处想,云哥儿和侯爷都没做到的事情,沈江霖做到了。
可是,沈江霖表现的对徐姨娘越重情重义,魏氏心中就越是不甘心。
同时,这里面还夹杂着沈锐和沈江云如今对沈江霖的喜爱,实在是让魏氏都不知道应该用何态度去对待沈江霖了。
魏氏脑子里甚至一闪而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若是当年霖哥儿一出生的时候,就去母留子,抱养在自己跟前,就当作是自己亲生的一般养起来,何至于到了今日束手束脚、怎么做都不对!
还没等到魏氏继续想下去,外头突然闹哄哄了起来,魏氏蹙着眉骂道:“一个个的,越发没规矩起来,吵什么!”
春雨却打起竹帘,满脸笑意地快步走了进来:“恭喜太太,贺喜太太!外头报喜的官差来了,说是咱们大少爷中了!”
魏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哆嗦了:“你说的可是真的?是咱们大少爷的名字?”
春雨连连道:“回太太的话,就是咱大少爷,奴婢听的清清楚楚,就是大少爷的名讳,生员榜第三十六名,名次还很靠前呢!”
魏氏双手合十,连连谢过各路菩萨,心跳地飞快,脸上也升腾起一股红晕,甚至魏氏感觉到自己整张脸都是麻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才好。
春桃赶紧上前提醒道:“太太,外头报喜的人还等着呢!”
魏氏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快给我换一身衣裳,再叫人把喜钱准备好!”
这个时候,胳膊也不疼了,人也有力气了,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
喜钱之类的东西,魏氏早就叫人悄悄备下了,只是怕到时候沈江云没中,被人知道了笑话,不曾拿出来说罢了,如今这些都是现成的。
春桃连忙给魏氏换了一身衣服,又手脚麻利地重新梳了头发,等一切停当,魏氏才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赶紧去了前头会客的花厅。
下人早就去通知了沈江云,沈江云身为男子,穿衣打扮速度很快,不过是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就先去了花厅。
一群报喜讯的官差吹吹打打进了荣安侯府,很是热闹,吸引了不少路过荣安侯府那条街的行人去看,沈家族人更是都涌了过来,门房上的人,连忙将府门大开,将人客气地迎了进去。
那些官差都是人精,能抢到来荣安侯府报信差事的,都是有点门道的,他们还自发请了敲锣打鼓的人过来,算是帮荣安侯府的面子给做足了。
因着人多,闹哄哄的一团,这些人便都到了花厅外头的抱厦里站着,等到下人们说他们大少爷到了,便有一个领头的官差当先一步站了出来,先是拱手恭喜了一番,核对了一下姓名籍贯,然后高声报喜:“恭喜沈相公,取得丁卯年顺天府生员科考第三十六名!祝沈相公早日金榜题名、进士及第!”
随着领头官差的唱报声,底下鞭鼓齐鸣,热闹非凡,一起被请进来的沈家族人也是连声恭贺,魏氏刚一走进花厅,听到的就是这则喜报!
魏氏激动地手心都在发颤,连声道:“快,快去撒喜钱,给传喜报的人打赏!”
春桃连忙指挥着两个粗使婆子,搬来一簸箕用红绳穿好的喜钱,朝着来看热闹的沈家族亲撒过去,那些来报喜的十来个官差,每人得了一个笔锭如意的银锞子再加一串喜钱,领头的官差掂了掂份量,恐怕得有二两重,顿时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好话便如不要钱一般往外冒,夸的沈江云都有些飘飘然了。
管事的郑全福想留他们喝杯茶再走,但是这些人还急着去赶下一家,连声婉拒了,热热闹闹一窝蜂的来,又轰轰烈烈走了个干脆。
魏氏见这么多沈氏族亲都在,又想着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正准备差郑全福去给沈锐传喜讯,再安排厨房准备席面,晚上请一请沈家族亲,共同热闹热闹。
可郑全福还没走出侯府大门,就看到又有一队人马敲锣打鼓地往他们这边过来,因着前头来过一群报喜的人,郑全福看到这队人马比刚刚的气势更足、人更多,就有些愣住了,心里头想着,怎么又来一群人?难不成这些官差想钱想疯了,又要来讨一次喜钱?
转念一想,也不对,他们府上可是有两位少爷的,该不会是……
郑全福还没想完,前头报喜的人隔着老远就在高喊:“恭喜荣安侯府沈江霖沈小相公,取得丁卯年顺天府生员科考第一名头等,连中小三元,喜上加喜!”
“恭喜荣安侯府沈江霖沈小相公,取得丁卯年顺天府生员科考第一名头等,连中小三元,喜上加喜!”
这段话一直在重复高喊,这回可不仅仅是路过的人和沈氏族亲了,这队人马后面跟了一长串人,很多人都好奇这位连中小三元的沈小相公到底长什么样子,听说只有十一岁,就连中小三元,这可是真正的天才人物啊!
若是能抢到一二喜钱,沾沾这家人的文气,说不得以后自家的孩子都能聪明几分!
郑全福被钉在门口挪动不了了,等到回过神来后,连忙拔腿就往里头跑,一边跑一边高喊:“二少爷中了!二少爷中了!是第一名!第一名!”
刚准备散去的族亲们,听到此等消息,顿时一片欢腾,也不走了,俱都留在此地,刚刚他们就抢到了不少喜钱,如今二少爷还中了第一名,连中小三元,侯府岂不是要散更多喜钱?
外头一片热闹,魏氏听到喜报的时候,耳朵边还有些嗡嗡的,甚至犹自有些不信:“此话当真?”
郑全福连连点头,肥胖脸颊上的肉一颤一颤的:“报喜的人也到门口了,那队伍老长老长了!”
魏氏一下子慌了,她就准备了一簸箕的喜钱,刚刚都散了一半了,如今沈江霖得了第一名,岂能比云哥儿散的少?
那些喜钱都是事先用红绳,六枚铜钱一串串起来的,这个时候哪里来的及串?
又听侯府门口也堵满了看热闹的人,魏氏好面子,怎能这个时候丢了份?
春桃连忙凑到魏氏面前小声道:“奴婢还预备了一些,生怕不够用,就在后头库房里备着呢!”
魏氏心一下子稳了,赞赏地看了一眼春桃,春桃便又让人抱来一簸箕喜钱,合着刚刚散下的那一半,一起撒了出去,侯府外头热闹的沸反盈天、人头攒头,恭贺的好话一车轱辘地说,所有侯府的下人都挺直了腰杆子,脸上是与有荣焉的笑意。
当郑全福将消息报到太常寺沈锐处的时候,所有太常寺的官员都围过来给沈锐道喜,就连一向和沈锐有些不对付的太常寺少卿童言焕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锐,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恭喜”。
沈锐看着童言焕那张老脸上满是吃惊的表情,心里可别提有多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