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插曲过了之后,雨停云散,天气再次好了起来,温度也微微上升了一些,沈江霖收拢好心思,继续考试,索性后头再无什么意外之事,顺顺利利熬到了第三天的收卷时间。
沈江霖是第二天晚上就答完了所有题目,第三天白天只剩下检查错漏之处,确认无误后就是闲坐了,可是还有很多人,试卷被雨水淋湿过的,若是答题速度再慢一些的,那就时间有些不够用了,抓紧最后一点收卷时间,奋笔疾书,甚至有些人连草稿都不打了,直接将文章写完就算成功。
只是匆忙之下,难免有别字,又不能涂改,这般一来,恐怕又是另一种的失利。
当沈江霖走出贡院大门,阳光真真切切地照在他脸上的时候,饶是心性坚定如沈江霖,也有一阵恍惚。
很快沈江霖就看到了同样恍恍惚惚走了出来的沈江云,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
累到连一句话都不想讲,整个人都是木木的。
一路上两人默不作声顺着人流往前走,等看到等在贡院东街的荣安侯府的马车后,兄弟二人连忙爬上了马车,瘫坐在马车内。
彼时兄弟二人内心只有一个想法——这次乡试,我可一定要过!
这种罪,再也不想受了!
沈江霖和沈江云到了家中后,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洗漱完之后,连饭都不想吃,直接躺下,沉沉睡去。
头发都不曾擦干。
等到徐姨娘过来看儿子的时候,就看到王嬷嬷跪坐在脚踏上,正用干布巾一点点地给沈江霖绞干头发。
徐姨娘干脆自己也跪坐到了王嬷嬷旁边,拿起另一条干布巾,帮着一起绞干。
沈江霖的头发又厚又密,这么湿哒哒地睡去,很容易起来头痛。
“哥儿爱干净,怎么说都不听,非要洗个头,说他身体康健,无碍。”王嬷嬷怕徐姨娘责怪,轻声解释道。
徐姨娘如何不知道沈江霖,闻言同样低声道:“索性今天天气还暖和,我问太太讨要了一点银丝炭来,估摸着一会儿就派人送过来了,你点上,给霖哥儿烘一烘头发,只是远着些,别烫着他。”
徐姨娘看着儿子只是三天没见,脸上本来养起来的一点肉,直接全掉没了不说,就是眼底也是一片青黑。
她们这般帮他擦头发,也只顾着睡了,着实是累坏了。
徐姨娘心里一片心疼。
以前总想着儿子有出息,有出息了好给她撑腰,如今儿子果然有出息了,才十三岁的年纪,就跟着一群三四十岁的长者一起考乡试,试问谁家孩子这般有出息?
可是出息的代价,竟是这般的辛苦,这般的劳累,这是以前徐姨娘没有想到的。
徐姨娘是知道沈江霖,每日天一亮就起来练武,然后便去唐府读书,一直读到天黑才归家,周而复始,虽然徐姨娘不知道沈江霖每天学点什么,但是看着他的手心有了老茧,指节处因为时常握笔有了凸起的茧子,徐姨娘就知道了,这书啊,读的并不轻松。
这两年徐姨娘对着魏氏是规规矩矩、百般奉承,一点错漏都不敢有,性子更是收敛了许多,就怕拖了儿子的后腿。
果然不一会儿,魏氏就派人送来了一盆炭,徐姨娘帮着王嬷嬷一起点了炭,一点点将沈江霖的头发烤干,又坐在沈江霖的床沿上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
走之前,徐姨娘又叮嘱王嬷嬷,去厨房要一些霖哥儿平日里爱吃的好克化的食物备着,等他一醒来就能吃上。
拢共就只能休息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天不亮又要早起进贡院考场,时间实在是紧得很。
好在年轻就是底子好,沈江霖深睡眠了一觉,直接一觉睡到第二天要起床的时间,只觉得耳清目明,昨日那种深深的疲惫感一扫而空,抓紧时间吃了一顿饱餐,这才换好衣服再次出发了。
八月初五进场,初七出来一日,初八再入场三天,考的是试帖诗和策问,等到初十出来,十一再入考场,就是最后一场,主要考核诏、诰、表各一,通判五条,这些都是公文写作的内容,同时也是考核生员是否具备做官的基本素质,有些意思的是,今年的考核中还另外加了几道算术题,倒是让人猝不及防。
小小的算术问题难不倒沈江霖,其他人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沈江霖都不用稿纸计算,眼睛一扫就知道了答案。
都是最简单的一元二次方程,中小阶段的内容而已。
八月十三,贡院大门一层层打开,考完的学子全部离开贡院,马上就要八月十五了,也算是朝廷良心,放这些考生阖家团圆。
只是考官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今年中秋,注定是只能和同僚呆在一起了。
贡院的大门再次被重重关上,内外帘官十二人,一个都不许出去,三千多份试卷需要全部送往弥封官处,每个考生的籍贯姓名会被折叠起来,再用空白纸弥封,盖上印章,这般一来,非到名次定下之时,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事先打开弥封的,一旦盖上的印章有损,那么这份试卷就有了作弊之嫌,直接落卷。
光是弥封还不够,另有书吏执朱笔誊录每一份试卷,等到朱卷誊录好后,对读官会进行对读校对,确认誊录的内容无误后,便会在朱卷上盖上印章,确定关防。
到了这一步,才会将朱卷送到阅卷官面前,开始阅卷。
秦之况是此次乡试的主考官,同时还有两名副主考官,分别是国子监方祭酒,以及礼部右侍郎林大人。
剩下的则是同考官,他们也有阅卷之责,并且有义务将他们觉得好的卷子,举荐给主考官和副考官,再综合主、副考官的意见,以及三场的总体排名,来进行名次的裁定。
十二人同时阅卷,随着朱卷誊抄的越来越多,考官们案头的卷子也越积累越多,每个人看完一份朱卷后,都需要盖上自己的印鉴,并且写下自己的评语,中与不中另说,但是若是以后需要核查起来,必须能追溯到责。
刘甫之是从五品鸿胪寺左少卿,此刻正百无聊赖地打开一份朱卷开始看了起来,前头已经批改了三十几份卷子了,只读的的他脑袋发麻,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不算差,也不算好,都是一群只会歌功颂德的中庸之辈,若不是清楚每一份朱卷都是不同人写的,刘甫之都觉得这三十几份卷子说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他都信。
周围其他阅卷官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叹之声,是他比较倒霉,遇到的都是庸才?
刘甫之搓了搓脸颊,放下卷子饮了一口浓茶,心底哀叹,自己怎么就被上峰扔过来做壮丁了呢?自己难道平时做事让翟大人不舒服了?
都知道做考官是一份好差事,那也得是主、副考官这样的才算是好差事,等到中了举了,那些考生自然会登门道谢,尤其是主考官,那更是可以以这些举子的座师自居的,到时候这些举子散出去,便都是一层人脉关系,主考官将来可是受用的很。
可是他只是一个同考官、一个阅卷官,干的是差不多的活,待遇可是天差地别。
他从初三开始,就收拾包袱被关在了这个贡院里,一起商讨出题,后来又被分配了作内帘官巡视考场,贡院这么大,考生那么多,刘甫之天天走的脚后跟都起泡了,晚上在自己士舍里泡脚的时候,那真是疼的龇牙咧嘴。
好不容易熬了十来天考完了,他还要继续阅卷,照着目前这个进度,恐怕不看个十天半个月,这个名次且出不来。
这可真就是坐了一个月的监房了。
刘甫之将卷子竖过头顶,借着卷子做遮挡,偷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切,这才继续开始阅卷。
一开始,刘甫之是皱着眉头看的,身子也是有些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慢慢地,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身子也坐正了,看着看着,刘甫之竟是拍案叫绝起来!
听到刘甫之的喧哗之声,秦之况连忙咳嗽了两声,去提醒他:“刘大人,不可喧哗影响其他阅卷官阅卷。”
刘甫之已经看完了这份卷子,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竟有了年轻时候的冲动之感,这份卷子里头的几篇文章写的太妙了,不仅仅辞藻精华,更是结合实际,若是朝廷真的按照这份卷子上的办法去做,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这一定是一个隐士大儒,才能写出这样高深的文章来!
刘甫之听到了秦之况的提醒,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马上提笔,在这份卷子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荐”字,生怕到时候秦之况眼瞎看不见似的。
所有人不知道,刘甫之读到的这份卷子,赫然就是沈江霖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