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 / 2)

唐公望恰好午睡起来,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就听到了这段对话,经过钟氏的时候,无声地“哼”了一声——他上次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了几株名品,可是被钟氏好一顿臭骂。

沈江霖弄完了这些,打了水洗干净手,然后陪着唐公望一道去外头村里逛一逛,若是碰上熟悉的人有空过来攀谈,唐公望便立在原地和人聊了起来,沈江霖也不催促,就立在唐公望身后静静地听他们聊天,师徒两在村里逛了小半个时辰,然后才慢慢悠悠回去。

“师父,您是不是觉着,在村里要比京城舒服开心?”沈江霖搀扶着唐公望的胳膊,乡间小路碎石土块疙瘩多,唐公望上了年纪了,随便摔一跤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每次唐公望出去转悠,沈江霖必是陪着的。

唐公望笑了一声道:“这得分时间。年轻的时候,一心想要出去看看,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能耐,等年纪大了,落叶归根,在自己出生的地方看看来时的路,师父这心里啊,就觉着安定了。”

沈江霖点了点头,虽然他还没有到唐公望的年纪,但是他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一点唐公望的心绪。

“只是这人啊,总是对长时间的一种状态会充满厌倦。长时间在朝堂里勾心斗角,就会想念以往清贫安乐的日子;可是当年我在村中苦读的时候,难道不向往那些庙堂之上的高官?他们得厚禄,掌权势,叱咤风云。人永远不知道满足,但是什么年纪需要做什么事,青春年少时享受安定,那么等到年老之时,再胸怀远大,也难以实现咯。”

沈江霖仔细帮唐公望看着脚下的路,听着唐公望的有感而发,自己也觉得收获颇多,听到最后一局的时候,沈江霖自嘲道:“师父可是在点我?小小年纪,不思进取?”

唐公望失笑:“你还叫不思进取,这世上就没有进取的后生了!这两月我看你跟着我和你师娘过着乡野村居倒也合适,你就安安心心住个两年,也算是陪陪为师了。”

师徒两人一路说着闲话,回到了家门口,云嬷嬷在院子里,她坐在小杌子上摘菜,钟氏在帮唐公望补一件氅衣,好好的料子,上次坐在灶口烧火给烫了一块,钟氏生气骂了唐公望好几句,让他以后烧火都得穿一件罩衣,今日得了空,就帮他缝补起来。

唐公望让沈江霖帮他搬一张躺椅过来,又搬来一张矮几,躺在躺椅上看书晒太严,钟氏眼睛瞟了一眼唐公望,想着刚刚他已经出去走过一圈了,就也不叫他了,自己放下针线,走到房里抱出一条毯子出来,盖在唐公望身上:“这会儿有点风,别受凉了。”

唐公望看书看的正入神,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翻过了一页。

沈江霖蹲在云嬷嬷对面,帮她一起择菜,这青菜是地里刚挑出来的,问隔壁邻居宋七斤买的。

之前宋家总是送菜过来,后来唐公望发话了,若再不收钱就不要再送了,他们才收了钱。

青菜根部还粘着泥,一些老的叶子被摘了下来,一会儿切碎了拌在麦麸里给鸡吃,上个月钟氏刚捉了十几只小鸡崽回来,每天要看好几回,生怕饿着它们。

等摘完了菜,云嬷嬷和她儿媳妇去厨房忙活,云嬷嬷丈夫齐大山埋头剁鸡食,他儿子齐石头和他一样是个少话的,正在搓麻绳。

沈江霖走到房间里,写了两页《求仙记》,这本书他走的时候交给了沈江云第五册,他手头这本是第六册了,预计写到第七册,便可以写完。

沈江霖也不急,每日写两页纸,有时候没有灵感了先搁置两天也是有的。

写完了《求仙记》的内容,沈江霖又拿出了他的科举书籍,温故知新了一遍,听到外头云嬷嬷喊开饭了,抬头一看,果然天色暗了下来,马上就要掌灯了。

沈江霖将书收拾好,这才到了堂屋和师父师娘一同用饭。

堂屋木桌子下面燃着炭盆,一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小野猫就蹲炭盆不远处取暖,看到了沈江霖过来,也只是侧过头看一眼,然后又舔了舔自己的毛发,傲娇地扭过头去。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小东西,已经来咱这几天了,今天胆子特别大,居然就敢登堂入室了。”唐公望对着弟子指着这只橘色的小猫笑道。

钟氏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喂了它,它知道咱这里有吃的,就巴巴跑过来了,你要是不给它吃的,它能过来吗?”

又叮嘱沈江霖:“霖哥儿,村里的猫野,你没养过小猫不知道,可千万别招它,万一摸了它皮毛,它一不开心就把你给挠了,别看它个子小,爪子可利了!”

沈江霖听话地绕过猫兄,他确实没有养过猫狗,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钟氏熟练地从木桌上挑了一块鱼,又给它弄了一口饭,放在桌子底下让小猫吃,小猫见有吃的了,马上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黄毛,“喵”了一声,优雅地跃到瓷碗前,不一会儿就把碗里的饭食吃了个精光,然后又“喵喵”叫了两声,几个轻轻跳跃,就从门口跑出去了。

“瞧,这猫也是通人性的,吃完了还不忘叫两声谢谢我。”唐公望一边拿起筷子吃饭,一边自得道。

钟氏很是无语:“鱼肉是我夹的,饭是我喂的,谢你个什么?难道不是谢我?”

唐公望呵呵笑道:“对,谢你,肯定是谢你!”

沈江霖把头埋在了饭碗里,实在是忍不住笑了。

这样的日子看似缓慢,但是算算日子也是很快,眨眼又是一年春闱,沈江霖今年虽不赴考,但是心中却为大哥沈江云暗暗祈祷,希望他此次一帆风顺。

哪怕平日里还是一样的作息,总归心里挂着事情,时不时就想着这封报喜的家书何时才能来。

结果过了三月,家书没有收到,朝廷的邸报却是先到了,沈江霖在这份邸报上看到了本届新科进士的名录,其中赫然就有“沈江云”三个字。

沈江霖长舒了一口气,仔细看了沈江云的排名,竟然还算不错,是此次的二甲十五名,每三年才录取三百人,大哥能取得如此名次,着实不易,恐怕这几个月是下了苦功夫的。

过了几日,沈江霖才收到了沈江云厚厚的一封家书,言及此次会试和殿试的种种事迹,笔墨之间颇有激动之色,其中还提到他虽然只是二甲十五名,不怎么起眼的名次,但是陛下居然从几百名进士之中唤他出列,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还夸他少年俊杰不过如此。

字里行间,沈江云的兴奋之意,难以言表。

除了这些,沈江云还谈到了家中父亲母亲对他的态度变化,尤其是父亲沈锐,如今总算是不会再强迫他做什么事情了,父子之间原本比较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同时沈江霖叮嘱他的,买通沈锐身边的心腹小厮,每日汇报沈锐行踪也从未有过疏漏。

沈江霖很是为大哥感到高兴,派人送了两匣子徽墨过去,以作祝贺。

沈江霖去了心事,在黄宁村的生活更加如鱼得水,只觉得自己自从来到此异世,从未有过的心安。

等到五月初的时候,有一日唐公望从外头进堂屋,把沈江霖喊了出来,手里拿了一张帖子,气鼓鼓道:“有个老家伙知道我新收了一个徒弟,非要约我出来吃一顿酒,还让我带上你,那老东西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江霖接过帖子看过去,只是一个普通的请柬,下面落款人是陆昌言,地点约在歙县“千味楼”。

这人沈江霖并不认识,看来是师父过去的老相识,而且是关系不太好的那一挂的。

“师父,那我们去不去?”

唐公望立马道:“去,如何不去?有人请吃请喝的,怎么就不去呢?就约在后天,到时候咱们师徒两个早膳少用点,午膳到那个“千味楼”吃个够本回来。”

“你还真是越老越不知羞,有你这样教学生的吗?”钟氏忍不住在一边插嘴,这很多人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她家老头子还真的脾气越活越回去了。

唐公望扭过头去辩道:“是陆昌言那老家伙,他孙子前两年就中了解元,如今游学到这里,听到我告老回乡了,可不就是要来跟我显摆?我能让他显摆上?”

一听是“陆昌言”,钟氏也不说话了,丢了一句“随你”就走开了。

唐公望叮嘱沈江霖后日要穿的齐整些,把京城那些好衣服拿出来穿,可别到时候跌了份,那陆昌言最喜欢挑人刺。

陆昌言当年和唐公望是同榜,只是没进一甲,是二甲头一名,两人一起入的翰林院,那个时候就经常不对付。

陆昌言是个嘴碎之人,经常喜欢吹毛求疵,别人都不耐烦他,只有唐公望是个做事极其严谨认真的,陆昌言说他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唐公望便花十二分力气做到最好,让陆昌言没话讲。

两人从翰林院结下的梁子,后来又一同入六部轮转,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人经常被分到同一个部,后来陆昌言仗着自己家世好,做官一路青云直上,倒压了唐公望一头,官位最高坐到吏部左侍郎,正好比唐公望权利大那么一点,两人在署衙里打机锋不是一次两次了。

后来陆昌言因为身子骨不好,才做了两年吏部侍郎,就辞官回乡了。

这一别,两人已经是多年未见,虽说还有许多过往的不愉快在,但是他们都是到了这个岁数的人,再不见一面,不知道下回还有没有机会见。

故而,会还是要会一会的,至于是否愉快,那么会了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