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年代,人情来往之中有很重要的一处便是同科、同年、同榜,只要带上这个“同”字,读书人之间就能有说不完的话题。
如今既然有现成的学生送到他们沈氏族学面前,而他们需要的只是从中选拔出佼佼者,就连学费等一应开支都可以他们自己承担,盈利是小,人才为大。
短视与封闭只会让人停滞不前,只有开放与交流,才能共同创造出一个更加辉煌的成果。
最后沈江云花了不小的力气说服了沈锐,再开一个班接收外面来的学生,如今沈氏族学中的秀才人数已经达到了二十几人,初见人才蓄水池的成效。
沈氏族学目前一共招收的学生有一百五十余人,一百人中有本宗族的人,还有与沈家连了宗的沈万财那边的适龄读书孩童,剩下的五十人则是对外招的学生的人数,并且重新将这些人分了三个班级,第一个班级是启蒙班,专门教授七到十二岁的孩童开蒙,然后是初级班,主要以考生员为目标,剩下的一个班级则是高级班,主要是由已经有了功名的学生组成,这个班级的学生并不要求每日上课,以一旬两次的互相交流知识为主。
并且沈江霖会每年要求族学里对这些学生进行一次考核,考核分为日常表现、品行性格、勤奋状态以及每月的考试成绩进行综合评定,对于一些并不适合走科举之路的学生,也会另外安排老帐房和掌柜管事进行实务的培训,等于就是另外有了出路。
这般一来,沈氏族学中几乎每个学生都能各得其所,不愁没有前程在。
因为考核的严格,以及前一批和沈江霖一届的师兄们,都是拼命读书学习的榜样,如今这些人不管是做官还是去做其他的行业,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就,这更加刺激了后来者发奋读书,整个沈氏族学的学习风气恐怕在整个京城都难找到第二家,就连族学的门口都重新换了两张匾额,分别为“厚积薄发”以及“天道酬勤”。
沈江霖走了两年多,其实对族学是有些放心不下的,毕竟他在其中花费了不少的心力,如今见一切运行良好,便知道他走的这两年里,沈江云没有少在里面花力气。
当他在黄宁村过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时,沈江云正在帮着他在京中负重前行。
他大哥,终于也从一个软弱天真的少年,成长为如今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沈江霖心中莫名有了一种“好似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终于有了一番成就”的欣慰感。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沈江霖出门去族学的时候还艳阳高照,在族学待了大半天,刚准备出门回府,天上就开始风云突变,一场大雨瞬间倾盆而下,沈江霖立在屋檐下,看着从檐角不停掉落下来的雨滴,无奈只能立住了脚步,在族学的“图书室”里看了近一个时辰的书,等到云收雨歇才打道回府。
大雨虽然停了,但是因着刚刚那一场大雨,青石板路上积了不少的水坑,再加上有些路依旧是黄土路,更是泥泞不堪,沈江霖的袍角下摆难免不粘上泥水,刚走过大门,门房里赵二就钻了出来将他叫住了:“二少爷,且慢,小的这儿有一封书信给您!”
沈江霖连忙折身而返,赵二已经是守着门房的老人了,眼睛多厉害,收到的是帖子是书信,有没有一些轻重缓急,他都门清,一看沈江霖从外头回来明显是急着要换衣服还把他叫住,显然是有要紧的信件。
果然,只听赵二道:“是从徽州府来的信件。”
这是沈江霖特意交代过的,他一人北上,留下师父师母在黄宁村,哪怕有云嬷嬷一家照顾,也有邻里帮衬,沈江霖终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两个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尤其需要当心。
沈江霖接过信件,直接就拆开一目十行看了起来,看完之后一算日子,竟然就在这一两日之间。
原来这封信件并非是唐公望寄过来的,而是孟昭先寄到黄宁村,唐公望收到后给孟昭转寄到荣安侯府的。
沈江霖和孟昭这几年一直通着信件,在徽州府的时候两人也没断了联系,沈江霖将他在徽州府的住下给了孟昭后,孟昭一直是往黄宁村发信的。
结果这次沈江霖走的匆忙,回京之后事情又是颇多,一时忘了给孟昭去信说自己回了京城,这才导致孟昭的信寄错了地方。
说来孟昭这几年也是不顺。
当年他中了进士授了官后,就去扬州府兴化县做了父母官,扬州本就是富庶之地,再加上孟昭心有抱负,正想大展拳脚,结果刚刚在地方上做了两年官,取得了一点成绩,眼看着做满三年,若能评个“上等”,或许能往上升一级,结果他接到了他父亲去世的消息。
父母去世,按照律例,儿子要守孝三年,孟昭倒是不留恋官位,立马奉上官印,直接回庐州奔丧去了。
他一路悲痛欲绝,结果更加让他伤心的是,回到家之后,父亲的丧事还没开始操持,他母亲因为打击太大,连日里在他父亲灵前哭丧,最后身体垮了下来,竟然跟着他父亲一起去了。
孟昭最后,不仅仅是要守父孝还要守母孝。
短短一月之间,双亲尽散,孟昭在书信中和沈江霖诉说道:以往经常在外求学,哪怕离家再远,心中也是安定的,毕竟我有双亲在家中等候;而如今父母尽离我而去,我的人生没有来处,只剩归途了。
沈江霖潸然泪下。
他比孟昭更早懂得失去双亲意味着什么,只是幸好孟昭是在成年后再承受这些。
孟昭本就是父母的老来子,他们这一辈子只孟昭一个孩子,安葬了父母双亲之后,孟昭便在父母的坟头边搭了个茅草屋,每日里就是读书练字,给父母的墓碑擦拭洒扫,上香祭奠、顿顿茹素。
十里八乡的人听到孟昭的孝顺之举,没有人不称善的。
也是因为如此,在父母坟边野居的孟昭和在乡间读书的沈江霖正好有了大把的空余时间,经常书信往来,叙述心中之事。
分别五年来,两人山长路远,虽未见面,却情感更甚从前。
而孟昭这次来信,是告诉沈江霖,他三年守孝已满,如今被重新起复,要到吏部等候调令。
现在掐指一算,可不就在近日?
沈江霖连忙安排下人去码头处驾车等候,看到了人就通知他去接。
孟昭在京中并无房产,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是赁的宅院,第二次上京赶考是住的会馆,而现在再次过来,一堆的行李,又没有事先安排,沈江霖定然是要接他入府住上一段时日的。
幸好这封信来得及时,果不其然,第二日,沈江霖就将人给接到了。
两人分别五年,中间各自经历了许多事情,再次见面,哪怕情感上并不觉得疏远,互相看到彼此的第一眼,还是都整愣了一番。
沈江霖看孟昭,是觉得这人如今怎么清瘦至此?比五年前整整瘦了一大圈!
想到孟昭为父母茹素守孝了三年,沈江霖便知道自己这个孟大哥可能是一点折扣都没打的。
虽然说要为父母守孝三年,三年期间不可食荤、不可穿绫罗绸缎、不可用金银玉器,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真的遵守?
没钱的穷苦人家,自己都疲于奔命,吃了上顿没下顿,本就吃不上肉、穿不上绸缎自不必说;而有钱人享受惯穿金戴银的日子,哪里能真的做到这一切?大部分人不过是守三个月的热孝,等热孝一过,也便只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在家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又没有人天天在家里监视你。
孟昭如此形象,足以可见其确实是纯孝之人,且心性坚毅,不为外界所惑。
而孟昭看沈江霖,更是感叹,以前觉得二人相差九岁似乎像是差了一辈人一样,而现在他却是长得和他一般高了,模样自不必说,是越发出彩,乃孟昭生平之仅见;周身的气度更是内敛光华,宛如脂玉,见之便觉欣喜。
沈江霖见孟昭付完了船资之后,让船上的挑夫将他的行李都挑了下来,沈江霖等了一会儿,见孟昭东西都齐了,却仍只是孤身一人站在原地和他说话,不仅有些奇怪道:“孟大哥,怎不见嫂夫人与你一道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