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识玄听闻沈江霖果然中了状元后,那天晚上酒都多喝了两杯,心里不知道有多快活,自己就是如此好眼光,一下子就将天下间最有潜力的璞玉给看中了,很多不知道沈江霖已经定亲的人家,居然还前赴后继地去荣安侯府说亲,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谢识玄心里暗笑——沈江霖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才,还能在这个时候等着你们来提亲?
可是今日沈江霖独身前来,难道是认为自己能找到更好的人家,后悔了?
谢识玄坐在厅上的太师椅中,面色不佳,沈江霖送上了的礼,他看也不看,只是盯着沈江霖,想听听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沈江霖对着谢识玄拱了拱手道:“谢大人,前两日学生听家人说,原来几年前家父就已经和谢大人定下了儿女婚约,我竟是直到近日才知道了这个事情,本应该早来拜访,还望谢大人海涵。”
谢识玄掀开茶盖,鼻头发出了冷“哼”的声音,饮下了一口茶,并不搭腔。
他倒是要听听,沈江霖能说出什么话来。
旁人遇到这种冷遇早就已经十分忐忑尴尬了,尤其是谢识玄久居高位,身上官威极重,他的一声冷哼,可是会将官场上的人给吓得冒冷汗的,可是沈江霖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谢识玄的故意冷脸一般,依旧不疾不徐地诉说着自己的述求。
“学生今日过来,知道自己是有些冒昧了,只是学生有一事相求,可否让令爱出来一见,让学生和她说几句话即可。”
谢识玄是官场上的人精,刚刚故作冷脸也没吓退沈江霖,其实谢识玄心里是更看重了沈江霖一些,在官场上就要有这份心性、这份本事才能走的远,心头已经打定主意,到时候无论沈江霖如何说,这门亲事都必须得成。
没想到沈江霖倒不是直接来退亲的,而是来求见谢静姝的。
这事情当年沈锐没提,谢识玄便也没说,毕竟谢识玄心里头还是觉得谢静姝为人有些木讷胆小,可能沈江霖少年俊杰,不一定能真的看中谢静姝,所以谢识玄便顺坡下驴,只做不知。
而现在沈江霖亲自上门,提了这个要求,谢识玄是有些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见谢识玄依旧不吭声,沈江霖站起身来作了一个揖,脸上的表情极为诚恳:“谢大人,成亲是结两姓之好,若是怨偶这亲不结也罢。学生今日登门拜访,便是想叫谢小姐看看学生,是否能看得中,也让学生和谢小姐说两句话,看是否能说的到一块去,如此,方才是你情我愿,不负当年座师的美意。”
沈江霖这话,说的赤诚无比,坦坦荡荡,君子之风顿显。
他的意思是,当年没相看,今日补过,我没有排斥这门亲事,但是好歹要让我们两个年轻人彼此见一面吧?不仅仅是我想看看你女儿到底如何,还要你女儿是否看的中我,这是双方面的事情,总不能等到婚后再觉得不合适,到时候成了怨偶一辈子过得不痛快吧。
沈江霖的口才心机实在太过,用的又是阳谋,谢识玄有心想避过去都没办法了,只能铁青着脸应了:“去叫大小姐过来。”
谢识玄忖度着沈江霖的心理,此刻心中暗暗懊悔,这些年没有多关注一些这个大女儿,好好培养一番,如今和沈江霖正儿八经相看,恐怕要相形见绌了。
哎,若是当年夫人能同意是琼娘和沈江霖结亲就好了,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子佳人,现如今这个场面恐怕要难看了。
谢识玄心头微微懊恼,想着等他们两个年轻人相看过后,自己还有什么筹码能留下沈江霖这个乘龙快婿。
此刻是旁晚时分,七月的天实在太热,谢静姝正躺在外头的藤制摇椅上看书纳凉,她一只手摸着盘里洗好的葡萄,送进嘴里,一只手夹着书又翻过了一页,想着一会儿看完了这本书再去叫底下人去厨房拿饭过来吃,正悠然自得间,听到外头有人禀告兰香嬷嬷到了。
谢静姝吓了好大一跳,兰香嬷嬷是嫡母身边最得意的嬷嬷,怎么会到她的小院里来?
谢静姝指尖捏着的那粒圆润的葡萄顷刻间就滚落了下来,从她衣领处滚到了裙摆上,留下了一道水痕,谢静姝立即站了起来,那粒葡萄顺着裙摆滚到了地上去。
谢静姝连忙抽出汗巾去擦,见兰香嬷嬷已经走进院子里来了,胡乱地将汗巾团成一团塞到了袖口中去。
兰香嬷嬷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笑了:“大小姐,老爷让您出去见个客,让我带您过去呢,若不然咱们先换身见客的衣服吧?”
谢静姝愣住了,父亲让她去见客?见什么客?什么时候需要她去见客了?
谢静姝满心疑问,但是兰香嬷嬷看了她一眼此刻的装扮,心里头暗暗叹了一口气,直接将人拉进了内室:“大小姐边梳洗边听我说。”
“还不快给大小姐打水梳洗?”见谢静姝手下的两个小丫鬟还傻站着不动,兰香嬷嬷眉毛一扬,斥责道。
那些小丫鬟对兰香嬷嬷比对谢静姝更怕,忙不迭就去打水了。
谢静姝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兰香嬷嬷选了衣裳给她打扮梳妆,等到换好了一身今年夏季新做的一套裙衫,又要帮她亲自梳头的时候,谢静姝简直是有些受宠若惊了:“嬷嬷,我,我叫我底下人来。”
兰香嬷嬷笑了笑,按住了谢静姝的削肩,让她坐好不要动:“可是不相信兰香嬷嬷的手艺?”
谢静姝连道不敢。
兰香嬷嬷一边给谢静姝梳头发,一边道:“嬷嬷当年可是专门给太太梳头的小丫鬟呢,大小姐您放心吧,保准帮您梳的漂漂亮亮的。”
谢静姝的头发又浓又密,梳起来像是梳在一匹绸缎上一样,光滑漂亮极了。
谢静姝心中的不安更甚,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重要的客人,需要她如此郑重去见,又是穿衣打扮,又要兰香嬷嬷亲自梳头,难道是——
谢静姝刚刚有些慌乱,没有深想,此刻却是明白了过来:“兰香嬷嬷,可是,要让我去和人相看?”
兰香嬷嬷心头诧异,都说这个大小姐为人木讷愚钝,但是其实很聪明啊,她都没说,谢静姝就猜到了。
兰香嬷嬷手脚利索地帮谢静姝梳好了头,翻了翻她的妆奁,实在没有几样好首饰,勉强从里面挑了一支用珍珠挽成菊花造型、内里红宝石镶嵌的簪子插上,又细细上了一层淡妆,仔细端详了一下谢静姝,笑了:“正是如此呢,对方可是难得一见的好郎君,大小姐可千万不要失了仪态,一会儿……”
大小姐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如此一装扮上,虽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美人,但也很是耐看。
谢静姝脑袋里嗡嗡的,兰香嬷嬷后头介绍那位郎君的话她都没听进去,只知道一会儿就要去相看人,相看中了后面就要成亲。
如此的猝不及防,让她一下子就惊慌失措了起来,手都有些颤抖了,很勉强地镇定了下来,兰香嬷嬷的声音才再次传入了耳中:“沈公子就在花厅里坐着,一会儿您进去便是,门也开着,仆人门都在外头候着,若有事您喊一声便是。”
事发突然,兰香嬷嬷将自己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一遍,一路上说完这些后,也差不多到了,然后她便看着谢静姝瘦削的身影有些踌躇地进了花厅。
虽然谢静姝一直是江氏心里头的一块说不得的心病,但是兰香嬷嬷却知道这是一个好姑娘。
这么多年,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地一个人长大,知礼又懂事,从小不吵不闹的,让兰香有时候看到了,心里头都有些不落忍。
但是她是太太的人,她也没办法帮她什么。
今日正好叫上她去喊人,兰香心里头也嘀咕,明明都定了亲了,为什么还要相看?恐怕是那沈公子不满意了,要验过人再说。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只希望这桩亲事能顺顺利利的吧。
兰香嬷嬷心里头默念道。
谢静姝亦步亦趋地进了花厅,便看到父亲正在花厅上首的太师椅上坐着,下首坐着一个年轻人,正头偏向父亲那一边说着话,听到动静,那人转过头来,视线便与她的交汇在了一处。
谢静姝心头一紧,怎么也没想到,她要相看的人是当朝连中六元的状元郎沈江霖!
这,兰香嬷嬷是不是喊错了人?
如何会是叫她来相看?
然而,她的视线稍稍挪开,花厅上除了父亲和沈江霖,一个旁人都没有。
“女儿见过父亲。”谢静姝咬紧了牙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谢识玄行礼,奈何她声音中的颤抖已经泄露了她的紧张。
谢识玄暗叹,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就这般拿不上台面了,沈江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只是事到如今,谢识玄也没了旁的办法,只能找了个由头先出去了,其实是在外头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花厅后头的屏风处站着,想听听到底两个年轻人说些什么,到时候万一沈江霖说不满意,他也好有的放矢。
谢静殊实在太紧张了,她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下子不知道手脚应该放在哪里。
沈江霖为了安抚她,脸上扬起一个笑容,声音清润如春风拂面:“在下沈江霖,见过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