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2 / 2)

户部的度支科专管审计,他们各大衙门每个月的账本都要报到度支科,每年还有一次年度度支的提报,只有度支科审核通过了,他们才能拿到拨款,若是被拒,就要重写年度预算的折子,或是删减,或是另外陈清这笔开支的必要性。

总之,度支科的权限不算小,各大衙门的人并不愿意得罪他们。

上一任度支科的老郎中已经辞官回乡了,这个赵潜便是新任者。

翰林院是个不事生产的部门,他们只有上报要钱的份,根本没有产出,但是因着翰林院地位特殊,倒也没有人不长眼会为难他们,所以一般而言,秦之况只要往上报了,他们就会批。

当然,秦之况也不是那等贪官污吏,他绝大部分都是实事求是地上报,偶尔有多报的,也是看翰林院实在清苦,想着补贴一番。

况且,这是自来就有的陈规旧历,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再说了,虽然大家自嘲“穷翰林”,可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依旧是一条铁律,翰林院里确实绝大多是是穷翰林,可是从翰林院里走出来飞黄腾达的人更是不知道凡几。

这赵潜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胆敢当面来质问于他?

秦之况心中不愉之极,虽然两人都是正五品官,可是他什么地位,赵潜一个小小户部郎中,也敢在他面前放肆?

然而,该做的表面功夫秦之况还是要做的,他拱了拱手道:“赵大人言重了,我听下面的人说,我们翰林院有多处账目合不上,还想请问是哪里合不上?”

秦之况也不和他废话,直接就说他挑刺的地方,不闪不避,一点没有心虚之态。

他倒是要听听,这个赵潜究竟要说些什么。

赵潜笑容一收,指着摊开的账目,他画过红圈的地方,一处一处指了过去:“秦大人,此处夏天的冰费,只能拨银二百两,但是您上报了三百两,而如今冬季的炭火费,原本给到的额度是三千斤,您生生要了四千五百斤,这多出来的一千五百斤又是怎么回事?在下想不明白啊!这不,我今儿个便在翰林院逛了一圈,也没发现多了人啊!”

翰林院的人有定额,都是根据人头拨的银子,其实要清账很容易,非要查出点什么很是容易。

赵潜一连点了好几处,基本上都是秦之况多报的地方,每说一处,秦之况的脸就黑一层。

说到最后,赵潜做作地长叹了一声:“秦大人,看了这些合不上来的账目后,您今年递交的这份度支,我实在是难通过了,还请您拿回去改过之后再递交吧。”

如今虽然距离年关还有一个多月,但是大家都知道,要提前将来年的度支给报上去,否则先给了别人,自己这边可能就轮不上了,所以秦之况的这份度支折子,是两月前就递上去了,毕竟翰林院的开支很单一,这么多人就是这么多的开销,也没什么额外需要的开支。

赵潜刚刚指出来的这些,确实是秦之况多要的,手底下这么多人跟着呢,没一点好处像邢扬举之流能全心全意?再说了,他们翰林的俸禄这么低,他多发一点补贴、多要一些东西让下面的人带回去用如何了?

翰林不是肥差,他们没有旁门左道的收入来源,秦之况只能从这上面多扒拉出来一些,没想到今儿个还遇到了一个奇葩,居然要和他就这个事情理论起来?

底下这么多翰林以及新来的几个庶吉士都看着呢,秦之况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轻易丢了威信,他脸上的表情高冷了起来,背着手盯着赵潜,冷笑了一声道:“是没合上,所以呢?”

赵潜被噎了一下,他怎么都想不到,秦之况非但不解释,反而就这样大剌剌地反问他,这这这,真是岂有此理!

还没等赵潜驳斥,又听秦之况继续道:“赵大人,我看你要不要请教一下你的上官殷大人,到底应该如何看这些账本?我想殷大人会很乐意教一教你的。”

殷侍郎是秦之况的同科,两人颇有一些交情,秦之况这一招,简直就是在以势压人了。

沈江霖和陆庭风对视了一眼,陆庭风冲沈江霖隐晦地摇了摇头,示意他这种事别插手。

这赵潜敢这样叫板,一看就是来者不善,谁知道他背后站着什么人?

刘守亮就站在秦之况身后,刘守亮作为翰林院的二把手,刚刚一直是他周旋着赵潜,此刻秦之况来了之后,他就让出了主位,一幅万事以秦之况为先的态度,然而在所有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唇角边隐晦地拉出了一道弧度。

这一次,是里应外合,又有高人指点,就不怕拉不下秦之况。

赵潜掸了掸衣袖,秦之况哪怕口出威胁之言,但是奇异的是赵潜根本不惧,反而气定神闲道:“秦大人,如何做好这个度支官,我上任的时候已经方方面面学过了,今天这事,莫说是问到殷侍郎面前,就是问到陛下面前,我亦是问心无愧。”

赵潜抬手朝着“太和殿”的方向拱了拱手,态度洒脱,方正的脸上全是忠君之态,若不是涉及到这些穷翰林的自身利益,保不齐里头就有人要站出来喝彩了——吾辈楷模啊!

秦之况气结,没想到这个人如此油盐不进,顿时也不想和他再争论下去,免得在下属面前失了自己的体面。

只见秦之况铁青着脸,沉声道:“既如此,赵大人你不批便是。”

秦之况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你不批就不批,你看我有没有本事将这些预算让你们拨下来。

赵潜意味深长地看了秦之况一眼,冷哼一声将摊开的账本慢悠悠地收起,竟是连招呼都不打,就扬长而去!

秦之况忍了又忍,才没有将怒气当场发作,底下人看到赵潜一走,连忙朝着秦之况围了过来,慌忙道:“大人,咱们不能就此被那赵潜拿捏了啊!若是只有定例的份,我们往后可如何活啊?”

“就是,赵潜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们翰林院叫嚣,实在是太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大人,不如我们上折子呈内阁吧,估计这厮后面还有的刁难我们。”

“不妥不妥,本来这事也是于理不合,如果写了折子不就是把罪证往上递?”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谁拿个主意出来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争论了起来,还谁都不服谁,这帮子翰林,除了少数几个只知道死读书的,都是脑子转的极快的,主意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吵得秦之况头都痛了!

“行了!此事本官自会处理,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秦之况重拍了一下桌案,其他人见上官发了火,又表态他会去解决这个事情的,顿时也不敢再多言了,一下子就作鸟兽散了。

陶临九等新来的几人看了个整场,他们几乎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说到底这个事情和他们暂时实扯不上太大干系。

那些陈年旧账,那些多报的好处都没有发到他们兜里,朝廷发俸禄可没这么准时的,很多时候一个季度或者半年领一次都算不错的了,碰上灾年,可能要等到年底再发俸禄都有的。

反正像他们八人,进了翰林院至今都没有发过俸禄,显然是要等到过年的时候再给他们一次性发放了。

热闹看过就算,这事轮不到他们这些青瓜蛋子插嘴,哪一个他们都惹不起。

几人回到了自己的书案前坐下,也不敢凑到老人堆里说三道四,默默地翻开史书继续看了起来,至于看进去没看进去,可就难说了。

沈江霖是看进去了,只是刚看的入神,邢扬举就走到了他面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沈江霖的书案,轻声道:“沈修撰,你随我走一趟。”

邢扬举声音虽轻,可是随着沈江霖起身,许多人的目光都投到了他身上,看着他果然跟在邢扬举身后往秦之况的办公房去了,顿时目光都变了!

什么意思?大人宁可相信一个刚刚入翰林院三个月的新人,也不向他们这些老人讨主意?

“大人莫不是被气昏了头了吧?”有人摸着下巴,奇怪地心中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