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2 / 2)

可是,恩师面上的表情,并不像是在说笑。

杨允功最后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话:“若非沈江霖有这样的本事,他不会有这么多的维护者。”

“梦泽,你要记住,别人如何对他,不仅仅取决于他的价值,还取决于他能带给他人多少利益。只要利益足够多,那么旁人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心甘情愿的。”

张梦渊,字梦泽,他原本字恒长,这个字还是张梦渊投效杨允功后,请求杨允功为他重新取的。

赐字之恩,同父赐姓,这是张梦渊的一种表态。

而此刻,杨首辅的一番话,说的张梦渊心中一突,竟一时不知道,恩师到底是在说沈江霖,还是在提点他。

*

沈江霖不知道,仅仅一场朝会,杨允功就将他的底细都看透了。

当然,便是沈江霖知道了,他也不觉得如何。

他已然站在了权力的风口浪尖,再想韬光养晦,是绝无可能的。

沈锐虽然如今赋闲在家,但是自从沈江云不再禁他和魏氏的足后,他就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虽然沈锐自己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不会在外头说儿子的坏话,但是为了发泄心头的不满,听戏打赏、游园泛舟、吃酒垂钓,是少不了的节目,甚至有时候花起银子来比以前还大手大脚,他的那帮子老同僚又都是愿意跟着他吃喝,府衙里且落的清闲的人物,跟着沈锐一道出去吃席,总归都是沈锐请客,白吃白喝嘛,大家也乐得捧他说好话。

沈锐由此发现了一个妙处。

魏氏管家的时候,对银子把控的很紧,自从他打发走了那些清客后,时常和他哭穷没钱,每个月他能花销的银子不过两三百两,有时候碰到心仪之物,还得掂量一下。

但是现在是儿媳妇管家,钟扶黎的性子和魏氏完全两个样,大开大合的,但凡他想花销的,只要不太过分,公中账上银子他都能支取出来,如今他一个月花销翻了一倍不止,也不见那个逆子有什么多话的。

这让沈锐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日子久了,他还觉出了一点意趣来,如今万事不过心,只要吃好喝好玩好,再无一点案牍之劳形,也不必大冬天的,天还没亮就要早起上朝之苦,做个富家翁,倒也不错了。

不过哪怕沈锐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他面上对两个儿子还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尤其是对沈江霖,因着小儿子脾气看起来更好一点,沈锐就习惯性地对沈江霖颐指气使。

好在沈江霖如今公务繁忙,不大理会他,直到沈江霖上任了起居郎,沈锐才恍然觉得不能再对小儿子如此了,说话客气收敛了许多。

今日沈锐如同往常一般,晚上在“醉月楼”宴请,过去的头牌柳依依已经自赎自身,成为了楼里聘用的教养嬷嬷,据说这个新的头牌是柳依依个关门弟子,琴技颇得柳依依的真传,沈锐如今在男女之事上已经力不从心里,但是不妨碍他听曲赏美人,一掷千金捧戏子。

沈锐如今最闲,第一个先到了雅间之中,将雅间的窗子支起,正好可以看到底下高台上的舞姬在表演,沈锐一手放在膝盖上跟着音乐节奏轻轻打着节拍,一手捡起一粒瓜子嗑了起来,吃的口干了再喝两口茶,心情颇为自在。

正听的入迷,雅间门口有了响动之声,沈锐连忙开门去迎,都是混熟了的老朋友,也不如何寒暄,众人纷纷落座,只是刚刚一坐下,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和沈锐分享起今天的大事。

沈锐立马支棱起耳朵听了起来。

沈锐之所以愿意常常宴请他们,便是想通过他们再听听朝堂上的动向,了解了解情况,这样一来,便好像自己仍旧在官场上似的,不曾离开。

沈锐虽说已经极力压抑自己被沈江云夺权的痛苦,但是男子哪有一个不恋权的?沈锐除了是要和儿子置气以外,也是想着将自己的老关系维护维护好,等到有儿子搞不定事情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求到他头上来。

到那个时候,可就轮到他来耍威风了!

沈锐一开始以为往日的同僚是要和他说朝堂上其他人的事情,可谁知道,今日的大新闻,竟然他才是主角,听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朝堂之上的人对他的攻讦,沈锐越听越心惊胆战,头上冷汗直冒,就连背后都开始发寒起来。

这个石丛文,简直是岂有此理!

自己和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什么要和他过不去?他都已经卸任了,又有什么理由来找他的茬?

还有那个卓清,平日里他对他都是有礼有节,见他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自己还给他荐过名医,怎么就看他不顺眼起来了?

一直听到有人说连首辅大人都出来发话的时候,沈锐整张脸都紧张地麻木起来,捏着酒杯一言不发的听着,听到最后沈江霖靠着自己的本事和人脉关系力挽狂澜,将他保下来后,沈锐依旧呆呆地坐在圈椅内,一动不动。

众人见沈锐神色不对,渐渐都收起了话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一直等到沈锐放下酒盏,脸上想扯出一抹笑来,却怎么也扯不出来,只能放弃,木着脸道:“诸位,我想到府中还有一些事情,就不和大家继续喝下去了,账我一会儿下去结了,大家还请随意。”

说完之后,沈锐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干脆利落地向众人告辞离去。

等到雅间的门再次被关上,听到沈锐的脚步声走远了,众人才又小声地交谈起来。

“刚刚看沈大人的脸色不太对啊!”

“沈大人啊,其实胆子不大的,估计被吓住了,今日若是他在朝堂之上,受到这么多攻讦,不一定能撑得住。”

“嗐,说来沈大人还是有福气的,两个儿子都这么能干,小儿子这般有能力,想来日后是要一飞冲天的。”

“我看也是,以后咱们可要和沈大人再多热络热络,说不定哪天就有求到他儿子面前的时候。”

“这还用你说,沈大人待我等好着呢,自然以后依旧是随传随到了。”

沈锐没有听到这些话语,他此刻脑海中乱糟糟成一片,一会儿是想回去训斥小儿子,以后不要在外头惹了祸牵连到他;一会儿又觉得,如今这个小儿子已经越走越远了,他就在权力的中心,不遭人妒是庸才,便是他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要来招惹他;一会儿又在深思,为什么这些人都要帮着沈江霖,而自己的几个相熟的老伙伴,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说话的,是不是自己这些年来做人做事真的太过失败了?

沈锐拉长了脸回到了府里,此刻正是掌灯时分,魏氏正在用晚膳,问了沈锐没吃过后,连忙叫下人再送一幅碗筷过来。

沈锐脸色不好看,食之无味,只一言不发地夹着面前的菜吃,心里头还在琢磨刚刚的事情后。

魏氏如今不太管他,但是看他如此心事重重,又见他本来说在外头吃的,结果这么早就回来同她一起用膳了,忍不住问道:“今儿怎么了?老爷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

沈锐自从上次摔断腰都是魏氏照顾后,两个人之间说话的时候就没有以前那么含蓄了,更多的时候是有什么说什么。

沈锐也是贱兮兮的,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爱到魏氏这边来了,如今却觉得和这些姨娘们连吵架都吵不到一块去,还不如在魏氏这里能说的上两句话。

听到魏氏关心他,沈锐也没好脸色,反而像个火药桶一般,一点就炸:“我还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还不是你那个好儿子干的好事,我差点被陛下下昭狱里去!”

魏氏一听这么严重,顿时心脏狂跳起来,她以为沈锐说的是沈江云,仔细一听后面的话,原来沈锐说的是沈江霖。

沈锐在魏氏面前毫无顾忌,一股脑将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他越说越激动,拍的桌面上的杯碟碗筷“哐当”作响。

“不行,我还是要和这个逆子说清楚,往后他在朝堂上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能扯到我头上来!我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如今已经安全退下来了,可不能让他把我这一切都毁了!”

锐看了看花厅里摆的西洋钟,这还是沈锐最近在外头淘换回来的新玩意,花了他一百多两银子才拿到手的,换算了一下时辰,想着这个时间,沈江霖应该要下职,顺便过来请安了。

魏氏有心想说两句劝阻的话,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果然听下人来报,二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