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多活七八天,就多一分存活下去的希望,就有可能等到洪水退去,重返家园。
而且,此刻不是朝廷已经派人来赈济他们了吗?
为什么还要如此心急,说不定转机已经来了呢?
有些头脑清醒地,立即丢下了手里从一些官兵手中抢夺过来的佩刀,往人群中瑟缩过去,刚刚双方一片混战,已经有人重伤倒地甚至死亡,好在现在谁也不知道谁,法不责众之下,他们还有退路。
有一就有二,很快又有人跟着往后退,就在双方人马要退出一定安全距离的时候,又有一个人在流民群里呼叫起来:“别听这些狗官的,我们已经打死了人,没有退路了!”
“对!分什么分,抢了全部是我……”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一只利箭破空而出,穿梭过人群,最终射穿了一个男人的脖颈,羽箭的箭尾还在嗡鸣着轻颤,这个男人最后的几个字再也无法从他的喉咙中发出声,双目暴凸,仿佛是不可置信一般,然后重重地往后仰倒而去。
“砰!”地一大声,周围人纷纷惊呼着闪避,这个人就这样倒下去,扬起一片尘土。
钟扶黎手握弓箭,立在马上,面不改色地扬声道:“此人恶意作乱,其罪当诛!”
沈江云被钟扶黎快速的杀人手段震慑了一瞬,然后立马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忍住喉咙中的颤意,脑海中飞速想着此时若是二弟在,他会如何做?
对!二弟一定会迅速收拢人心,稳定局面,脱离困境!
而且脑子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因为害怕慌乱而失了方寸,二弟说过,越危急的时候头脑越要清醒,否则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就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沈江云想到这里,立马面容一肃,挺直背脊,同样高声喝道:“哪有灾民如此魁梧力壮的?此人明明是在煽动流民抢劫赈灾粮,死有余辜!”
经历刚刚震撼的一箭穿喉的那一幕,众人都在惊吓之中,而且之前又那么乱,谁还有心思仔细打量周围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什么体型?刚刚所有人的脑子里,只有白花花的大米粮食,活下去的欲望大于了一切,连自己的安危都置之度外了,怎还会在意其他?
如今被那俊俏的官员一说,所有人都仔细分辨起躺在地上的男人模样,果然发现了大大的不同。
虽然他的穿着打扮都和大家差不多,同样是衣服破破烂烂,但是他的破烂衣裳料子却比旁人好上不少,而且破烂的状态不像是他们一路流浪而来,被东西刮破的凌乱,而是整齐撕开的一道道口子;有胆子大的人直接掀开了那个男人身上的衣服,果然见他的肚子上腹肌遒劲,根本不像是饿了许多日的人!
虽然这些人都是各地流浪过来的灾民,但是大家逃难而来,都是拖家带口的,哪怕有些人在逃难途中死了家属,但是一般都是一个村落里的人结伴而行,总有人是认识的,可是躺在地上的这个男人,大家都认了一轮,竟是没有人认得出来这人究竟是谁。
一时之间,众人冷汗涔涔,原来刚刚他们是被人当枪使了,若是继续闹下去,差点就死了个不明不白!
刚刚人群中一直在阻拦众人冷静的书生模样的人,立马带领着众人跪了下来,沉默不语地以示臣服。
场面一下子被控制了下来,沈江云心底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强打起精神,继续端起当官者的威严,再次发号施令:“在发放米粮之前,本官不允许还有乱贼混在乡亲之间,大家马上认识的人站在一起,谁能将乱贼揪出来,本官单独再赏他五斗米!”
听闻有五斗米的好处,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地激动起来,况且刚刚那种情况险之又险,虽然这个贼子是死了,可是不远处地上躺着的,还有好几个官兵和他们的家人朋友,原本这些人都是可以不用死的!
流民们迅速互相结保指认,很快就将形迹可疑的十几个人给孤立了出来,然后都不用沈江云下令,几十个还有些力气的年轻男子一拥而上,将这十几人给扑倒在地、抓了起来。
这十五人连带地上的那具尸体,被捆成粽子似的丢在了一边,然后沈江云才大手一挥,让瞿百户放粮。
瞿百户踌躇了一下,让沈江云借一步说话。
“大人,咱们的运粮车一共有十辆,一辆粮车上装了五十石粮食,可以发一千人,现在这里这么多人,而且还有人越来越多的架势,恐怕如此一来,十辆运粮车要空五辆啊!到时候我们如何与杜大人交代?”
沈江云刚刚已经大致看了一下人数,而且这边闹的动静极大,很多人原本都已经走不动道了,四散在后面的道上,一会儿只要有人得了粮食,肯定会把自己相熟的人喊过来领粮,到时候人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但是,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若是再次出尔反尔,绝对是要酿下大祸的,况且,他们这次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禀大人,我们自然是来赈灾的。”
“那这些不是灾民吗?”
瞿百户在原地磨蹭着,不回沈江云的话。
两个人不过一来一回几句话的功夫,底下的灾民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了——什么意思?刚刚那个年轻官员不是说要放粮了么?还要奖赏抓到贼人的人,怎么现在嘀嘀咕咕起来,是在骗他们吗?
灾民们这一路上走过来,经历了太多太多对于人性的考验,看到了太多太多的黑暗面,为了两斤粮食卖儿卖女的;为了一口吃的,撇下妻子独自逃难的;亲兄弟为了争一颗果子直接打起来的,各式各样的故事都有,如今他们已经是惊弓之鸟,对人性的信任已经到了即将崩塌的边缘,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顷刻灰飞烟灭。
“瞿百户,出了事情杜大人责问起来,就说是我的命令便是。”沈江云似笑非笑地看向瞿百户,直指他的一些小心思。
瞿百户本以为沈江云是个好拿捏的软性人,结果迎上他清明的双眼,瞿百户心中一突,但是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了,只要那沈主事认了便是。
这放粮一放就是一下午,最后一共放掉了四车的粮食后,才给附近所有灾民都如数发放了粮食,沈江云甚至临时自己做起了记录员,每一个百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一一记录下来,等他们在自己的名字旁画了押,才让进去领取粮食,每一个领到粮食的灾民脸上都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有好几个百姓甚至领好粮食后,对着沈江云跪下拜了又拜,让沈江云连忙叫起。
等到最后领粮食的花名册写到最后一笔的时候,沈江云的手腕都已经在颤抖了,但是他一直写一直写,没有一刻停歇过。
不仅仅是因为那些文官都跟着杜凝章仓皇出逃了,更因为他想起了他与二弟的那次对话:救一人,与救天下人同样重要。
而他今天,一共救了三千一五二十三人。
灾民陆陆续续散去,沈江云收拢队伍,终于再次要拔营出发,往杜凝章等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而杜凝章这边其实并没有走太远,他们就在距离这边十里路的南边山坡破庙里,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传信回来沈江云把那边的局势已经控制住了后,他们便没有继续逃离。
本来沈江云的上峰裘郎中建议杜凝章再折返,可是却被杜凝章直接驳回,他面色阴沉地坐在破庙中的蒲团上,派底下人继续去探消息回来。